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第566章

作者:蓝薬

  “案山公,待我乞骸骨,告老还乡以后,还请你……”

  沉默许久的韩修忽地开口。

  苏鸿涛回过头。

  只听韩修颤抖又带哽咽的嗓音:“……记住社稷,记住百姓啊!”

  大局已定,他能乞骸骨,顺势急流勇退,犹可保全性命,可这两地千万百姓,还能告老还乡么?

  苏鸿涛朝前微一拱手,转身离去。

  戴上斗笠走到衙门外,就见寇俊撑伞立着,一直都在等他过来,这胖子又着斗笠又撑伞,让雨丝半点沾不到身上。苏鸿涛没这么多的准备,他的官帽长耳长过蓑衣,因为沾湿而下垂,还滴着雨水。

  寇俊回过头,待苏鸿涛走来后低声道:“既然乞了骸骨,让他畏罪自杀吧。”

  苏鸿涛面沉如水,一时不答,似还有犹豫。

  寇俊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挠起了官袍下的肚子。

  半晌后,苏鸿涛豁然抬眼,漠然道:“勾结白莲教,还是死于乱兵为好。”

  寇俊拍手而笑,二人相互作揖,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三言两语,人的罪名,人的生死,还有身后名,湖广的太平,都定了下来。

  雨,霖霖地下着,砸在屋檐上,发出像冰雹般哔哔啵啵的响声。

  这武昌府臬司衙门里,好似逆了时节般,一场春雨一场寒………

第532章 赔个不是(二合一)

  一面绘着武昌水景的屏风,碧波涛涛,翠绿成荫,小舟顺流远去,一夜千里之遥。

  茶水滚得碗中玉蟾蜍活了过来,苏鸿涛低头吹气,缓缓道:“储香主,这里无人,不妨品一口茶水。”

  屏风后笼上层阴翳。

  “苏大人,我可不信你,旁人登高望远,你们这些人登得越高,反而越奸诈。”储意远声音并无起伏。

  苏鸿涛并未愠怒,韩修已被收押入狱,只待寇俊把罪名栽赃好后,就让他死于乱兵之中,武昌府的风波终于得见平息,只待把白莲教送走,他苏鸿涛便保住了苏氏上下两千口,以及身前身后名。

  殚精竭虑日久,终得今日,苏鸿涛忽觉肩上轻了许多,语气也难得淡泊:“愈是登高,愈是明白一山更比一山高,天地浩荡,山河不绝,有罡风过耳,恨不得随风而去,回首才知弥留原地,意欲何为?”

  储意远不答,唯见这一面的屏风上画的正是滔滔河山。

  许久后,他出声道:“苏大人不必多礼了,有事直说就是。”

  苏鸿涛叹息一声,意兴阑珊。

  若得韩修这般的清贵在,必能有感而发,赋诗填词共应和。

  如果不是与白莲教勾结,他还是极有名臣气象的,等几年后入朝廷中枢谋断国事,运筹帷幄,治国安民,生前为案山,死后谥文正……

  苏鸿涛望着碗中浓茶,细微的波澜,好似拂过许多景象。

  他按捺下来,开口道:“之前你等被喜鹊阁袭击之事,我实乃一无所知,喜鹊阁有便宜行事之权,不是我一都指挥使能够节制。”

  储意远道:“你这么大的官,湖广都听你的,你节制不了?”

  “他们是天家的人,不归我管,这是个误会。”

  “我只知我险些丧命。”

  “储香主,如果真要杀你,我早命人动手了!”苏鸿涛喝声道。

  茶室内倏然一静。

  二人隔着屏风,不知彼此神色,苏鸿涛的眼角余光见储意远一动不动,面容亦冷了下来。

  韩修已是半个死人,再无掣肘,白莲教能否离开湖广,全在他一人之手,苏鸿涛已不再像之前那般好言好语。

  苏鸿涛冷声道:

  “我们在一条船上不错,可谁是船夫,谁是船客,要分清楚。若你质疑不听解释,大可掀翻了这条船,我赔上脑袋跟你们玉石俱焚。”

  话音落耳,储意远面色时青时白,嘴唇嗡嗡,想到反驳,又不知从何下手。

  良久后,他只能按捺憋屈道:“那苏先生…我们何时能走?”

  “很快,我尽快筹船,你们想走最快三日就能走。”

  苏鸿涛语气虽然不善,但这话仍让储意远眼前一亮,他们已困在这武昌府太久了,圣母催促的诏令不知几何,如果再脱久点,就没法跟大部队汇合。

  “不过,你要把一个人留下来,”苏鸿涛停顿片刻,“总督遇刺、韩修下狱、火龙烧仓……武昌府里近来许多大事,都得要个人来担着,而且要是个能担得起的人。”

  “谁?你给个名字!”

  “陈易。”

  储意远倏地推开屏风,道:“苏鸿涛,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鸿涛的茶水一震,先前没料到储意远会这么大反应,但想想也能明白——陈易相对于白莲教而言,定是极其重要。

  当需先稳住储意远,等人都上了船再下手不迟。

  苏鸿涛面色温和起来,挤出体恤的笑意:“储香主,我是在尽全力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湖广里不止我一个官吏,上上下下几千张嘴,更别提与我平级的还有寇俊,这么大的罪责,他们担当不起,也担当不来,哪怕强推硬塞,寇俊也不可能答应,他必会从中作梗,他跟你们可不是一条船上,只要有机会,随时都会卖人。”

  储意远面犹有怒,架势不像先前,接着听到:“明人不说暗话,我跟陈易确实有点小私怨,那夜因刺客作祟,他误杀了我的供奉尹宜简,尹宜简是我亲朋好友,私交甚笃,但我不怪他。

  我把这话摆在明面上来讲,是因我如今行得正、站得稳,更犯不着为这点恩怨跟你们翻脸。

  储香主,我需他来担罪,也只是担罪,我敢对天发誓,此事绝无性命之虞。”

  储意远犹豫迟疑起来,定定站在那里。

  苏鸿涛略一挥手,从袖口里摸出一张舆图,放到桌前。

  储意远定睛看去,耳畔响起声音道:“这是两省交接带各处漕粮的位置,储香主一路入江西,如果能献上这舆图,于圣教而言,不亚于如虎添翼……”

  ………….

  “你们是时候走了?”

  储意远应声道:“不错,陈…秦公子,这段时间,有劳你们照顾了。”

  事虽然跟苏鸿涛简单敲定了一遍,但储意远仍有疑虑,斟酌了好几回,都没能开口,毕竟这事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地道。

  陈易忽地道:“香主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我们什么时候喝一杯?”

  “秦公子客气了,还没到松懈的时候,苏鸿涛此人…口蜜腹剑,没上船就都没定数。”说到这,储意远想了想后道:“不过,如今的苏鸿涛也不敢作祟,他巴不得我们现在就走,时间就定在三日后。”

  “苏大人高义。”陈易话音无甚起伏。

  储意远琢磨片刻,出声问道:“秦公子…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私怨?”

  陈易反过来露出疑惑的神情道:“私怨?”

  储意远从中琢磨出什么,那夜行刺总督,陈易分明杀了苏鸿涛的供奉,却疑惑反问,可能在他心里也不觉得这算什么私怨。

  储意远笑声道:“今日我去见苏鸿涛时,他无意间提及了一事,就是那夜,你可能误杀了他的亲朋好友,苏大人告诉我,此事他不在意。”

  “我也不在意。”

  你杀的人你肯定不在意…储意远停了一下,嘴里的话给憋了回去。

  不过,陈易的这个反应尚可,武功高强之人往往心高气傲,储意远还以为谈及此事会触及到他逆鳞。

  试探过后,便可以再进一步了。

  “人要脸树要皮,供奉死了,到底还是要给个交代,何况湖广近来大小事务繁多,很不安稳,有些事,苏鸿涛自己也不好处理,需要秦公子的助力,我知道秦公子心有芥蒂,可是……”储意远叹了口气道:“我们如今就仰仗他了,只能委屈委屈秦公子…..”

  出乎意料的事,这番话语落地,储意远见到那人垂眸起来,做出沉思姿态。

  陈易虽被天下通缉,但似乎并非喜怒无常,而是个懂得妥协退让的人。

  “不无可能……”

  储意远左想右想,见陈易似是有意缓和,便小声道:“既然如此,由我做局,让你先跟他赔个不是如何?”

  “好。”

  储意远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道:“真的?”

  两字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巴掌,自己多问这一句做什么,万一改口了呢。

  “真的。”

  储意远顿时心底欣喜若狂,面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公子真明事理。”

  “尽早吧。”

  “那明天?”

  “今夜。”

  “今夜?”

  “听了你的话,我很愧疚,”陈易诚恳道:“今夜就想跟他赔不是。”

  ………

  鱼上钩了。

  灯笼在暮色间次第亮起,汇成海洋,苏鸿涛远远就见两人如游鱼般挤开过来。

  二人进了酒楼,便被小厮往包厢处引,苏鸿涛适时走出门外,微微一拱手。

  “蓬荜生辉。”苏鸿涛先声道。

  “多有叨扰了。”陈易道。

  苏鸿涛略睁开眸子,这一回终于仔细地打量了两眼,感慨他们上不得台面的角色,今夜竟能与他同席。

  这宴请虽急,为昭示诚意,苏鸿涛犹豫后还是应酬下来,唯有寂远藏在暗处。

  苏鸿涛引着人往屏风后走,八仙桌上早摆着四冷四热,色香味俱全,酒坛泥封犹湿,醇香四溢。

  到底是请人去死,死刑犯都有断头饭好吃,何况他苏鸿涛本就是气度恢弘之人。

  “没什么招待,见笑。”他亲自执起青瓷酒壶,为陈易斟酒,“这梨花白是窖藏二十年的老酒,二位定要尝尝。”

  苏鸿涛自己也斟了一碗,先一饮而尽,陈易随后也灌酒入腹。

  他虚托着请二人坐下,彼此寒暄几句,都是些客套话。

  没两句后,陈易这时道:“苏大人看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说吧,要我帮什么事?”

  苏鸿涛略有愕然,身子已下意识后倾,已备陈易突然暴起,却只见陈易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意识到自己戒心过重。

  戒心太重也会误事,会被看穿,苏鸿涛顺着身子,自然而然地拎起酒壶,为陈易添酒,道:

  “就是些许小事,不急、不急,慢慢聊,吃过了再说。”

  陈易微微颔首,倒也不客气,起身就动筷,储意远见二人相处融洽,亦是如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醇厚的酒香飘荡在厢房内,三人面上都有醉意,语调也比先前狂放,彼此交谈也放得更开,美酒一物,只要喝醉,足以叫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倾吐半生不易。

  酒液映着烛火,倒像浮着层油光。

  储意远又大灌了一口酒,随后抱着肚子起身离席,吐上一吐,要去醒醒酒气。

  话虽如此,其实是见陈易迟迟没有赔不是的迹象,储意远便琢磨,大抵是因自己在场,不好意思开口。

  苏鸿涛朝陈易举盏,以长辈的亲近口吻道:“秦公子这几日可走过武昌,你看看这景色如何?”

  “很新奇,很柔和,暖风熏得游人醉。”

  “哈哈,比不得京城大气,不过到了上元时节,花灯满街,笙歌燕舞,稼轩公那一词青玉案也不过如此。”

  “嗯,可惜湖广大乱,很多人都活不过上元节。”

  这话大煞风景,苏鸿涛停了停,忽觉得有点奇怪,这话,是你这人能说的么?

  想来是酒后失言,苏鸿涛心中暗笑一声,反贼果真是反贼,落到一言千金的官场上,只怕不知死几回了。

  “唉,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对,一日官军收海服,驱牛驾车食牛肉。”

  “元才子的《田家词》啊,不曾想公子诗书俱全。”苏鸿涛讶异道。

  “拙荆所授,其实只有三两句,我也只有这点三脚猫功夫。”

  苏鸿涛托酒摇晃,酒兴上涌,絮絮叨叨道:“元稹、元微之,早年品德不端,后来为官更有攀附权贵宦官之嫌,可那又如何,惩治不法、针砭时弊,位列中枢,官至尚书左丞,终是成了史书里的忠臣、贤臣…青史留名,流芳百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