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留着长长的胡子
第16章
农工会拿下赵念慈真就是拿下——把人给抓了。
赵念慈家高墙大院,家丁还有8支长枪两支盒子炮,农工会是怎么拿下他的?
岳北的农民运动搞了几个月,之前党组织的策略是让农会的行动游走在民国法律的边缘,即使有少数行动是越过法律界限的,但也属于“于法不合但合情合理”。
比如平粜阻禁是拦截本地外运出售的稻谷,拦下来之后在本地平价出售,但出售得来的银钱还是转交给胡育嘉和刘碧臣,他们的米被农工会以平价卖出,是少赚了,但也不是没得赚。这等于农工会只是制定了一个地方法规,禁止谷物输出,就是这样。
因为农工会总体上还是讲道理的,所以三天后,农工会上门通知,说他的管家阿荣招供了,让赵念慈去农工会对质,赵念慈一着急,带了四个人两支枪就去了。
赵念慈一推开农工会驻扎的祠堂的门,就看到里面一排农会会员,个个戴着头套,一排洋枪整齐地指着他……
这就没啥大吼一声扑向祥七的情节了,赵念慈没这胆子,只能乖乖就擒。
获得人质赵念慈。农工会步枪+2。
抓获赵念慈之后,农工会把宣告贴到了衡阳城里,喊出条件:
1、法办赵念慈;
2、赵念慈或者说赵家,要退赔过去几年攫取的不当财产,包括5000担义仓的粮食、2000担非法征收的田捐、其他不当收入7000大洋。如果退赔这些财产可以给赵念慈减轻处罚。
3、农工会要能在全衡山合法活动,农民自由加入农工会,农工会要有组织护卫队,要有权阻禁不法行为。
你猜赵恒锡会不会答应这些条件?当然不会。
赵念慈以及在湖南各处的赵恒锡亲戚搜刮的粮食、大洋,都是赵恒锡让搜刮的,用来养兵,而赵恒锡麾下三个师的湘军的作用,也等于是保证他的家族在湖南横着走。
所以,赵恒锡要出兵救他弟弟了。
什么时候出兵呢?少说也要10天以后。
就是这么慢,你以为赵恒锡的湘军是快反部队那。
“赵恒锡对士兵很抠门,薪水比北洋的低,吃得也不怎么样,在不开拔外出时他的部队一天两顿,其中只有一顿是干饭。他想命令部队出营打仗,先得把伙食恢复让士兵吃饱,然后发开拔饷,要不然根本调不动。官兵们再磨唧磨唧,准备辎重,七月下旬我们才会在岳北见到赵锡恒的正规军。”
祥七的焦虑被陈天衡强力安抚下去了。不过他接着提了一个问题:
“你说十天以后,那差不多到收稻子的时候了。农工会的会员很多要回家里干农活。”
陈天衡点点头:“所以我们还是不宜和赵锡恒的正规军硬碰硬。要和他们周旋一个月左右,到时候湘系军阀混战,我们便有可趁之机。”
蒋先云:“农工会现在不只是岳北一地了,方圆几十里的农民都被我们动员了起来,还不止是衡山县,我看见有湘潭、湘乡的村子也派人过来要加入农会。赵恒锡要来打岳北,我们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在这块地方支撑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陈天衡:“考虑到农忙即将来临,农会会员确实大部分要回去做农活,所以农会的护卫队我打算再做改编,只保留20到30名家中劳力不缺乏的队员,未来一到两个月能随我们四处走动。其余的队员,活动范围仅限于本村的,我们也要保持联络,不能断了联系。”
陈赓:“还好,那八十多名队员,轮换着使用,每个人都练过枪。无论谁留下问题都不大。”
“祥七!祥七在吗?陈天衡在吗?蒋先云在吗?”
深夜,农工会的总部刘捷三公祠门外,有人在轻声喊祥七。祥七站起身,到门边看了看来人,问了两句,打开门。
“我是常宁农工会的!来送毛书记的信!”
……
毛润之到了常宁。
陈望道被邀请加入了湖南省委,“加强湖南地区工作”,虽然只是担任湖南省委宣传部长,但当湖南农民运动蓬勃发展时,毛润之自己便可下沉到农村基层一线,陈望道留守长沙处理一些与党中央的联络之类的事务。
农民运动的重点,常宁和衡山两个县,毛润之都要去,先去的常宁。到常宁之后发现这里要解决的问题很多,估计要呆一段时间才能去衡山/岳北,于是就给岳北写了一封信。
“谢(祥七)、陈(天衡)、蒋(先云):”
“在长沙时读到你们的工作汇报为6月25日的。平粜阻禁、打击土豪劣绅争取民心的计划很好,我没有需要补充的,望你们按此计划贯彻到底。”
“常宁的农民运动初有成效。郭亮、夏曦、夏明翰分头在常宁组织了三个农工会,均在计划开展平粜运动。在鼓动农民的工作中,常宁的党组织注意到要教育农民认识到正是长期军阀混战,税重租苛,官吏贪婪,才导致农村和农民的赤贫。除此之外,还要以改善生活的希望鼓舞农民。”
“我需在常宁进行鼓动和调查工作一个月左右,在这段时间,请岳北方面务必注意局势的变化,尤其是赵锡恒军的动向。近日谭赵战争拉开序幕,但双方初次交锋并不激烈,有很大疑问。事情恐怕不如之前预计的那样顺利。”
“因此,岳北方面要做好一切意外准备,以保护当地工农及保存党的组织。”
信件看完。
陈天衡的注意力完全在最后两句。
谭赵战争拉开序幕?
双方的初次交锋不那么激烈?
要做好意外准备?
“上次是听谁说的,谭延闿和赵锡恒开打了?”蒋先云问。
祥七:“嗯,是胡育嘉,那个卖粮的地主。我们和他交涉的时候他唠叨了很多,其中有这么一句。”
陈天衡:“我们在这衡山县北边的小村子里,信息太闭塞了,连张报纸都弄不到。对了,胡育嘉家会不会订了报纸?”
蒋先云:“很可能。这个胡育嘉读过点书,他儿子上的新式学堂。家里应该订了报纸。”
陈天衡:“走,到胡家大院会会这位胡育嘉。”
在胡家大院门口,敲了好一会门,才有家丁来搭理,然后是胡育嘉一脸不情不愿地出来。
“义仓的账目,我们查清楚了,”陈天衡拿出一张纸条,“你那300担粮食确实是运到镇里的义仓了,所以我们应该付给你和刘家1170担稻米的钱。但是镇里义仓的粮食又被赵念慈盗走了,只有赵念慈肯把他盗走的粮食吐出来,我们这边的账才能平,所以,这是欠条。”
“呵呵。”胡育嘉接过欠条,干笑了两声。
陈天衡:“除此之外,还有一事相求,胡老先生。请借些近日出版的报纸,我们需要阅读。”
……
这该死的信息闭塞。
之前在长沙、在上海,虽然还是20世纪20年代,但城市消息还算灵通,当天早上的早报能报道昨天傍晚发生的新闻,陈天衡勉强能接受。现在下到岳北搞农民运动,无电话、无电报、无报纸,邮政约等于没有(要到白果镇才能把信投信箱里),简直两眼一抹黑。
在胡育嘉家中找到的报纸,最新的一份是7月5日的衡阳日报,也就是5天前的。
而谭赵战争是6月23日开打的。
把6月25日到7月5日的报纸信息捋了一遍,这10天发生的事情是:
6月23日,谭延闿授意沅陵镇守使蔡巨猷宣布湘西独立,他的部队接受孙中山任命的民主建国湘军第一军的旗号,发兵五千讨赵。
6月25日,谭延闿本人带着自己七拼八凑借来的三千兵,号称民主建国湘军第二军,从广东入湘讨赵。
然而蔡巨猷的部队没有从湘西向东攻击长沙,而是先挥师向东南,占领了怀化。
谭延闿部进入湖南,7月3日占领了郴州、永兴,前方再往北打就是衡阳了,然而谭延闿止步不前,反而在朝西边试探攻击。
不是说好了你谭延闿打衡阳打长沙赶跑赵恒锡自己当湖南一哥的吗?衡阳周边的农会可都准备好了,你的军队一来就暴动,帮助你拿下衡阳的啊!
陈天衡在八仙桌蘸水画着湖南地形图和谭、赵两军的态势图(许多信息还是靠的脑补),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拍脑门:
“谭延闿想和蔡巨猷部会师!糟了!”
祥七:“为什么会师就糟了?”
陈天衡指着地图:
“谭延闿的这两军正在互相靠近,两军最后会在永州会师。”
“如果在永州会师,就打通了一条从湘西经怀化、永州、郴州进入广东的通道。贵州的黔土、部分四川地区的川土、湘西本地的烟土顺着这个通道进入广东。谭延闿的目标不是攻击湖南的核心区长沙衡阳,不是扳倒赵锡恒,而只是想打通自己断绝了三年的鸦片生意!”
“所以,要么是谭延闿不听孙中山的话,要么是陈书记和孙中山谈崩了!”
……
长沙。
“老陈同志。昨天来了一封从上海发给毛润之的电报。”
杨开慧把一封没开封的电报交给陈望道。
“毛润之外出没回来,但我想这封电报虽然是私人的,但很可能和工作有关,所以,还是交给你启封吧。”
陈望道接过电报,当着杨开慧的面拆封。
“是李达用自己的私人署名发的,”陈望道阅读电报,“糟了。”
“陈独秀和孙中山根本没谈。有人私下向共产国际报告此事,共产国际阻止了中央私下联络孙中山的行为并严厉批评了陈独秀。”
“我得去常宁一趟。”
第17章
自二次革命开始,孙中山搞革命的途径就是号召、游说、说服,让某一路军阀接受他的理念,起兵统一中国。
这种办法当然没成功过,所以二次护法失败之后,孙中山辞去大元帅之职,通电全国时怒斥“南北如一丘之貉”。
但是,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发动革命撬动中国的路子,无论从国民党的实力还是人才储备出发,都只能采用这种说得好听是借力打力,说不好听是忽悠的办法。
怒斥“南北如一丘之貉”之后,孙中山还是试过几次(因为实在找不到别的办法)。1923年封谭延闿为大元帅府内政部部长兼第二军军长,鼓动其发动谭赵战争,大概是孙中山最后一次这么干。
谭赵战争失败后,孙中山也就放弃这条路,全面转向接受苏俄支持、国共合作了。
这是孙中山这边的叙事,在他几十年的造反生涯中,不过又一次虎头蛇尾、中间开始跑偏最后失败的孙中山式革命而已。
上海党中央那边,正如李达发给毛润之的电报所说,一个陈独秀提出来的尝试,还在书记处会上讨论时就被共产国际叫停、胎死腹中。
陈天衡蒋先云离开上海前向陈独秀提出这个建议,陈独秀考虑再三觉得可以尝试一下。不过,此事涉及到整个党,不只是湖南,中央也有很多人要为此而做工作上的配合,所以陈独秀还是召开了中央书记处会议,讨论此事。
由于计划过于大胆,且超出了共产国际对国共合作所框定的范围,会议上的讨论十分激烈。除李达表示可以谨慎支持外,其他代表基本都不看好,张国焘的反对态度尤其激烈。
陈独秀大怒,把所有举手反对者挨个痛骂一顿,表示两周后再召开一次书记处会议,一定要通过此事。
这陈天衡早就预料到了。
书记处会议上遇到反对能预料到,陈独秀要强行通过这个决定也能预料到。陈独秀就是这样的人,蛮横家长作风,党内民主、少数服从多数在涉及他的时候不起作用。
但陈天衡没料到的是,第一次书记处会议后三天,共产国际东方代表、民族殖民地问题委员会书记马林给党中央发来了措辞严厉的电报。第5天,马林坐着火车咣当咣当从北京赶到上海,见到陈独秀后就对其提出了严厉批评和警告。
于是,预定两周后召开的书记处会议变成了四周后,陈独秀在这段时间一直在和马林劝说、解释、打嘴仗,但马林不听。
在马林看来,首先国共合作必须在共产国际的统一协调和指挥之下,不仅共产党,国民党也一样要听共产国际的,禁止共产党和国民党私下串联。是,将来共产党整体加入国民党的时候,共产国际希望共产党的高层也进入国民党的中委甚至中常委之列,但那是以后。现在还没让你合在一起,就不许擅自合作。
其次共产国际认为,如果一个国家的共产党竟然把农民起义当做自己最大的KPI,那它就已经不是共产党了,而是个代表农业小资产阶级的政党。
……
“陈同志,蒋同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祥七,我们要做出应对改变,姿态要放低一点,但是这个赵念慈,我们不能放,这是人质,是我们的护身符。”
岳北农工会。
在点破谭延闿“讨赵”的真实目的后,蒋先云的脑子也迅速转动起来,寻找应对的办法。祥七问起的时候,蒋先云首先想到的就是现在关押在祠堂的赵念慈。
盘踞湖南的大军阀赵恒锡的弟弟诶。
“先云,我们首先再分析和推演一下形势,”陈天衡说,“刚才在地主家里,大家想得可能不够周全。”
“谭赵战争未来的走向,谭延闿在打通自己的鸦片通路后,必然在湘南湘西踯躅不前。赵恒锡可能也会默契地允许谭延闿在湖南境内占据一条并不富庶的走廊地区。”
“如果谭延闿在孙中山三番五次的催促下向衡阳长沙伸手,赵恒锡就会重拳出击;如果吴佩孚出兵从湖北进入湖南,吴赵联军就会主动出击彻底驱逐谭延闿,但赵恒锡可能不太欢迎吴佩孚军进入湖南。在这个平衡未被打破之前,赵恒锡会有不少的部队和比较充裕的时间,投入到镇压衡阳周边的农民运动当中。”
“粗略估算,现在的这六七个农工会,每个农会至少得面对赵恒锡军的一个营。而实际上,现在六七个农工会的武装人员合在一块儿,都对付不了赵恒锡军的一个营。所以……”
陈天衡脑子CPU使用率一下到了100%。
祥七:“所以怎么办?”
蒋先云:“跑吧。”
陈天衡摇摇头:“我们几个,甚至农工会的核心会员都可以很方便地撤走,但这样一来岳北地区农民的斗争运动就失败或至少是严重挫败了。这样会失去群众基础,因为农民群众不再信任我们了。”
蒋先云:“那还能想出什么反败为胜的招?”
“我在想,我在想……”陈天衡猛地一拍大腿:“我们可以失败,但退场之前,我们得最后赢一次。小赢也行。”
……
赵恒锡派出镇压岳北农工会的军队果然是一个营,由赵恒锡的心腹赵和戊率领。
7月底,赵恒锡从长沙向衡阳增派了一个师,而嚷嚷着“讨赵”的谭延闿果然忙着打通自己的鸦片通道,不进攻衡阳,并且避免和赵恒锡守衡阳的主力发生接触。于是赵恒锡就能抽出兵力来解决衡阳周边的泥腿子造反。
三四百名大帽子的湘军冲进村子,闹得全村鸡飞狗跳。
祠堂前门,赵和戊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在他身边摆着的是全营的重火力——两挺马克沁。
“祥七!我认得你!”赵和戊喊道,“你跑不了的!乖乖放了赵大善人,你和你那些蒙面匪便可从轻发落!如果赵大善人有什么闪失,你们就都得砍头!”
祥七在本地很出名,再加上农工会成立后要做组织动员工作,他也就没必要戴头套,连赵恒锡现在都知道岳北农工会的首领是一个叫祥七的前矿工。祥七大声回话:
“这个赵念慈,盗卖义仓的稻米!伪造公文骗农民多交田捐!贪墨全镇修水利的集资!什么狗屁大善人!让他家人把这些不义之财吐出来,交给农工会,我们就放他回去!不交,想都别想!”
“先放人!不放人,我的重机枪可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