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留着长长的胡子
“哈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嘿!”
……
晚上,祥七、蒋先云、十几名农会的成员从白果镇回来。
“后天早上,胡育嘉、刘碧臣要把家里的粮食运出去卖。一千一百多担稻谷,走晓岚码头,他们打算凌晨装船,早上把船开走。”
胡育嘉、刘碧臣是当地的两个大地主。
陈天衡:“离今年夏收还有一个半月,离夏收的新米碾出还有两个半月,正是粮价最高的时候。这两位很会挑时间。”
祥七:“就是这时候青黄不接最厉害,好多人家里存米吃完了,这一千多担粮食运走,十里八乡的买粮食就更难的,米价不知道要涨到多少。必须得拦截下这一千多担粮食,强迫胡育嘉、刘碧臣平价在本地卖出去。”
陈赓:“农会的护卫队八十多人可以全体出动,明晚早一个时辰睡下,凌晨出动。”
祥七:“除了农会的护卫队,附近的农民也都去,壮声势。”
时候到了。
平粜阻禁是农民运动的第一步,平粜阻禁之后是减租、退押,但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扫荡农村现有的地主-农民的生产关系和剥削秩序。
陈天衡:“蒋先云,陈望道书记在广州订了一批枪,大概还有几天运到这里。……不过先发动农民搞平粜阻禁是可以的,这批枪是对付赵锡恒的正规军的。不过,我们要从农民护卫队中再挑精英出来,组建火枪队了。”
陈赓:“广州订的枪?太好了,制式步枪?”
陈天衡点点头:“是的,李恩菲尔德,和湘军使用的枪型号不同,但大体差不多。不过数量略少,只有20支。”
蒋先云:“赵锡恒在衡阳有一个营,几百人枪,力量还是很悬殊。”
陈天衡:“所以即使以后也不能硬碰硬,但是有枪总会让赵锡恒忌惮几分。”
6月中旬,差不多是夜晚最短白天最长的时候。岳北农工会的总部刘捷三公祠,今天火烛彻夜不熄,时不时就有送信传递消息的农民进出。
“胡育嘉家大院里还点着灯。”“刘碧臣家里也点着火把!”
“报~!胡育嘉的院子门开了,有挑夫进去了!”
在三公祠外,八十多农会护卫队队员集结待命。这些护卫队员是年轻人,知道马上要干大事,个个又兴奋又紧张。
其实陈天衡蒋先云陈赓他们也何尝不是这样,第一次造反呢。
但是作为护卫队的小指挥官,自己不但不能害怕,还得再给他们做做工作。
“农会弟兄们!”
“咱们今晚要做的事,大家都晓得。咱们农会成立,附近十里八乡的农民都听咱们的,拧成一股绳做大事。”
“咱们今天做的事是全中国头一遭。可全湖南那么大地方,还有全中国那么多省,革命肯定不是一天就成功的。我们把胡家刘家的粮食截留下来,大家也都晓得,官府肯定不高兴看到我们做这种事。可大家以后还要过日子是不是?”
陈天衡提出来一个大袋子,打开里面都是布头套。
“戴上这个头套,等天亮做事的时候,他们就不知道我们是谁了。还有,记得啊!天亮做事的时候,不要在旁人面前互相称姓名!”
……
祥七站起来:“该出动了!”
一千多担粮食,这两家差不多,各有五百多担,他们合雇的一支船队。当船队抵达晓岚港码头停泊,挑夫就挑着粮食从胡家、刘家大院依次而出。
胡家、刘家大院虽然不是黄四郎的碉楼,可那院墙和家丁也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即使20条快枪到了,岳北农会也不好打。祥七和蒋先云想的这一招叫引蛇出洞。
从两家大院到码头要走十几分钟,挑夫得走四趟才能把要卖的粮食全运到码头上船。
这个时间,陈天衡带农会护卫队的20多人悄悄卡住了下游船队要走的路线,另60多人由陈赓带队,和两千多附近的村民在一起。当粮食快要装完的时候,祥七、廖芳炳、周德二、赵丙炎四名农工会代表领头,四面八方黑压压的人群围了上来。
“胡育嘉,刘碧臣!这两个地主老财为富不仁,偷运谷米出境!你知不知道岳北已经有许多农民吃不上饭了?”
祥七在人群的前头高声斥骂。对面的挑夫早就拿了工钱闪人,家丁迷迷糊糊地回去报告,不一会胡育嘉一路小跑到了码头。
“这些粮食不就是我家的吗?我有偷你们的抢你们的吗?我把米运出去卖犯法了吗?我不卖米,穿的用的花的钱从哪里来啊?!”胡育嘉辩解。
祥七:“咱们岳北就卖不掉这些粮食了吗?那么多工人,他们的父老亲戚妻子儿女,不都是靠从你们这买粮食吃饭的吗?咱们这稻米产量本来就不多,你这是抬高岳北粮价,等粮食价格涨上天了,他们怎么过活?”
“你们这是造反,造反!孙掌柜,开船呀,开船!米都装好了的!”
胡育嘉大声招呼,孙掌柜是这支船队的老板&领队,在第一条船上。
“砰!!!!”
陈赓手中的火铳响了,是朝天开的枪。
火铳的火药装得很足,枪声在河湾、码头轰隆回响,所有人都被镇住了。胡育嘉还想和管家硬向码头靠近,农会护卫队的一排人拦在前面,排头的耿飚站得笔直,手中的梭镖逼住了胡育嘉。
祥七转过身,对着船队大喊:
“船工弟兄们!阻运平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是让大家吃碗便宜饭而已!大家都生活不易,希望理解!把粮食卸下来就行,我们不动你们的船!”
码头的三十多条船,船工也开始迷茫了。但是船队的领头孙掌柜可不这么想。
毕竟他是老板,这涉及到运费能不能结算的问题。
“开船!”孙掌柜对着自己船的船工大喊,又站在船舷边对其他船大喊。
运粮船队的头船动了,缓缓向下游开去。不过,虽然头船动了,那三十多条船一大半没动,只有三四条运粮船在孙掌柜的催促下开动。
“回去你们的工钱都没有了!”孙掌柜在船上气急败坏,他经过每一艘船时嘴里都在骂。
“老板,前面有人拦船!”
陈天衡的小队负责卡住下游,不让运粮船队跑掉。此时他在一艘借来的小舟上,两名船工、两名戴头套的护卫队员在他的指挥下划桨。
孙掌柜的船载重就有好几吨,加上船本身的自重,比陈天衡的划桨小船重10倍不止。不过这种湖南船匠建造的内河木船重心稳性一直有严重的问题,陈天衡前两天稍微研究了一下就发现了。
孙掌柜的头船果然想凭着体量硬闯过去,然而对面的划桨小船根本没有退让的意思,先是在河上转弯90度,船头垂直对着运粮船的船舷,然后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duang地一声两艘船撞在一起。
两艘船都翻了。
“噢噢噢!撞翻啦!”
“哎我操,翻了!”
两三百米外的码头,农民、农会会员、地主家的人都看见了这一幕。农民欢呼,地主和家丁卧槽。
陈天衡闲庭信步一般从翻掉的船游出来,先回头看两名船工和两名护卫队员有没有事。
这四人很快冒头了,毕竟他们水性都不错,要不陈天衡也不会挑选他们做这件事。然后陈天衡张开双臂,划水向岸边游,路上还不忘把在水里扑腾命悬一线的孙掌柜一把抓起来带到岸边。
“孙掌柜是吧,你个做船队生意的,特么的也不会水?”
第15章
1923年6月28日的衡山县岳北村,四千多农民聚集在刘捷三公祠前。祥七正式宣告岳北农工会正式成立。
从农工会悄然进行秘密活动,到半公开活动,到三天前晓岚码头平粜阻禁成功,农工会在四个月内迅速得到了岳北村以及附近十几个村落的农民的支持。
尤其是今天,农工会把三天前拦截下来的一千多担稻米放在刘捷三公祠前现场售卖,岳北以及附近半个衡山县居住的两千多名手工业者、矿工家属,一千五百多名缺粮的贫农,以平价购买到了粮食,“农工会”以及“刘捷三公祠”就成了这一带农民认可的乡间领导者和秩序维护者。
这些手工业者、矿工之所以不随打工的家人去矿区或城里居住而是还住乡下,本来图的就是乡下柴米便宜、还能自己种点儿菜。过去几年粮食外运越来越过分,农村的米价都快赶上城市了,现在总算能松口气。
“胡育嘉!我们拿了你和刘碧臣的稻谷,这里是卖谷的钱,当然!是平价卖出得的钱!”
被拦下稻谷的胡育嘉也在刘捷三公祠,只是躲起来不见人,直到买米的农民散去、大会散场才露面。听见祥七对他说话,并把一个装大洋的布袋放在桌上,胡育嘉一脸的阴郁不爽,但也只能默默点头。
祥七:“我们拿了1170担稻谷,这里的钱是870担的。还有300担稻谷,是你去年和前年,一直在从社仓里拿粮食,一共拿了300担,至今未还,今天我们就协助你把这300担粮食还了。”
“我没拿社仓的粮食!没有!”胡育嘉这下急了,“从社仓里取出的粮食我放到白果义仓了!是赵念慈要从各村社仓拿粮食的!”
“你敢去白果镇的义仓对账吗?”
祥七质问。
很意外地,胡育嘉昂头十分肯定地说道:“敢!对账就对账,为什么不敢!?”
清代和民国的农村有平仓、义仓、社仓组成的三级粮食储备和救济制度。在清朝初年和中期,州、县一般设有平仓,丰年买入粮食,荒年卖出粮食,调剂粮价。乡镇建义仓,灾荒时无偿赈济灾民。社仓则建于乡村,在春夏粮荒、价高时出借粮食,农民秋后加利偿还。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三级仓就崩坏了。比如岳北村的社仓,到了今年4、5月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个仓里什么都没有,老鼠都饿得眼冒绿光。
农工会查账,发现胡育嘉最近两年,每年都从社仓提走100多担粮食,现在胡育嘉说挪到白果镇的义仓里了?
那好办,去白果镇把粮食要回来。最近两年衡山县、白果镇不是大灾年,只是局部小有歉收,义仓从没放过粮赈济灾民。
祥七和蒋先云、陈天衡对了一下眼神,然后大声道:“农会的成员们!五月十七(6月30日)去白果镇查义仓,取粮食!”
……
6月30日是两天后。不过,刘捷三公祠前的这番对话,当晚就传到了白果镇。
“老爷,农会的泥腿子要来,这事是不是要平一下了?”
白果镇的首富赵念慈坐不住了。
嗯,应该是首富。赵念慈是当地最大的地主,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现在湖南省的实际控制者赵恒锡的堂弟。
赵念慈看看他的管家:“对啊,是得平一下了。阿荣,办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今天晚上我亲自去,再带上钟大钟二,三个人就行。钟家的人可靠。”
赵念慈挥挥手,管家阿荣就下去准备了。
怎么办?还是老办法。
白果镇的义仓是几间大瓦房,木梁木门木楼板,可容易失火了。
6月29日晚上,天全黑之后赵念慈就坐立不安,在堂屋一壶又一壶品茶,三刻钟上一次厕所撒尿。
他就是想等到镇南边的义仓冒火,到时候他还可以让自己的家丁去假装救火。
深夜,义仓还是没冒火,自家大院门口却喧嚣起来了。赵念慈让下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下人的回报差点让赵念慈心肺停止:
“老爷,不好了!前门荣管家和钟大钟二被捆着!还有好多好多人!”
……
赵家大院正门,祥七、带着头套的陈天衡带着一百多个农会会员堵住门口,荣管家、钟大钟二鼻青脸肿,捆得像个粽子一样躺在地上。
祥七在刘捷三公祠前当众说的是6月30日去白果镇查账,其实6月28日夜,陈天衡、陈赓就带着7名队员悄悄到了白果镇,一蹲就蹲了两夜一天,就是为了蹲纵火者。
火龙烧仓,这剧本也太老了。
“荣管家,说!是不是赵念慈指使你在义仓放火的?”
祥七上前和赵念慈对质,地上的荣管家一言不发。一名农会会员对他屁股踢了一脚,荣管家还是一言不发。
陈天衡:“你企图放火烧白果镇义仓,被当场抓获,你和那两个人身上有纵火物,尤其拎的这桶煤油还是从赵家拿出来的。荣管家,如果没有人指使你,那你就是主谋,报官也好,村社处置你也好,你都死定了,明白了没有?”
“九筒,九筒!”
陈天衡戴的头套是九筒,远处九条(陈赓)正飞奔过来。
“九筒,我从义仓里翻出了粮食的出入账本!”
……
其实不用看账本,只要是个人进去看一眼就知道,白果镇的义仓肯定有问题。
因为它和岳北村的社仓一样空空荡荡,老鼠也饿得眼冒绿光。
幸好没让荣管家烧成功,要不然按官方说辞,就是满仓粮食突然烧毁了。
账本能解释义仓的粮食怎么没了。过去两年,白果镇的义仓每年都从各个村征调粮食,由各村的地主“乡贤”运过来补进义仓。然后,每年赵念慈把各村集中上来的粮食运走,只剩个零头,两年一共运走了5000担。
陈天衡:“赵念慈偷走这五千担粮食,应该是给赵恒锡充作军粮了。赵恒锡恰好是1920年底上台,1921年成为湖南第一大军阀,从1921年起,赵念慈给他堂哥供粮食。”
祥七十分不解:“赵恒锡把控着整个湖南的税赋,还控制着全湖南的鸦片过境税,他还养不起自己那几万兵?”
陈天衡摊手:“既然能拿到不要钱的粮食,做军粮,他为什么还要付钱呢。反正这也是凭本事赚到的,对吧。”
祥七:“陈同志,赵念慈民愤大,我们现在人多,鸟枪、连珠枪也都有了,能拿下他。只不过,他是赵恒锡的堂弟,抓赵念慈,那就是彻底闹大了。要不要抓他?”
陈天衡想了想:“现在6月30日了。时间差不多了,可以拿下。赵恒锡肯定会派兵来弹压,不过我们有后手。”
……
“天衡,你说的后手是?”
回岳北村路上,陈赓问陈天衡。
“这是我在上海时,游说陈独秀书记实施的一个计划,谭赵战争。”
“谭是谁,谭延闿吗?”
“对。谭延闿1920年底下野,去上海当寓公,但他在湖南还有势力,尤其是湘西和湘粤交界处有不少他的老部队。现在他投靠了孙中山,孙中山年初封了他个大元帅府内政部部长和第二军军长的头衔,只是这第2军现在还是在纸上。不过,他应该很快就要动起来了,因为赵恒锡本质上是吴佩孚一系的分支,谭延闿打赵锡恒,有大义名分,还能得到孙中山的认可。这是毛润之书记和我都预料会发生的事。”
“沅陵镇守使蔡巨猷,谭延闿的人,会宣布湘西独立,并自称湖南讨贼军,讨伐赵恒锡;然后谭延闿本人从南边,从广东入湘讨赵。”
陈天衡在空中划了几下大致方位:“因为国共合作的大前提,以及陈独秀书记与孙中山的约定,我们和讨赵军是盟友。当讨赵军抵达衡阳时,衡山、常宁的农会帮助谭延闿募兵五千到六千人,他一个旅入湘,到了衡阳会变成一个师。而谭延闿会支援我们1000条枪。”
“这样,我们党就可以在衡阳周边的农村和乡镇建立自己第一支武装,至于这支武装是独立行动的,还是在名义上编入谭延闿的讨赵军,这得等陈独秀书记和孙中山具体商谈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