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留着长长的胡子
“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了，”陈天衡说，“这个问题当然可以谈。你是战争研究会的会员，在研讨会和推演活动时我就向大家说明过，我们的思考不会受到任何条条框框的限制。没错，这是上级有问题，关起门来我们甚至还可以谈，几百名身着军装列队整齐的青年出现在游行队伍里，很可能因此而导致了租界守卫军警的误判。但是，我今天把各位同志召集在一起而不是把我们的上级召集到这儿来，为的是复盘三营在6.23那天发生了什么，检讨三营在6.23的行动。”
“首先需弄清楚的一点是，英法军警短短几分钟的开火，造成全营27人牺牲51人受伤。超过20%的伤亡率，在棉湖我们攻一个山头都不会伤亡这么多。军警开火后，营长、连长有没有下令全体疏散、卧倒躲避？”
“没有。刚开枪时营长没有下令，在第三轮排枪时营长中弹了。我和各连长也没有。这是我们的责任。”谭鹿鸣低头说道。
陈天衡：“能承担责任，很好。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出失误和错误为什么会发生。它背后的原因，是三营没有把此次游行当作一次军事任务。”
杜聿明：“你们不但应当在军警开枪之后迅速疏散和隐蔽，在游行出发前，你们就应当派出侦察队或者军事主官亲自踩点，搞清楚游行线路经过哪里；可能遇到的武装镇压会发生在哪个街区；沿途哪些地方有可供利用的掩蔽物；哪些地方利于就地散开；哪些地方容易人员拥塞，由此形成一个或者多个行动准备预案。如果你们把游行作为一次作战任务，那么这些都是写在作战条令上的必做之事。”
陈天衡：“预想可能发生的武装镇压时，不但要预想发生的地点，还要假设镇压的形式。在沙基惨案中，最大的伤亡来自于英国军舰的炮击。我们现在站在这里，英国军舰停泊在白鹅潭。诸位，请现在立刻指出白鹅潭在我们的哪个方向。”
二十多名军官环顾了一下街景，确定位置和方向之后，陆续把手指指向了东南方向。
陈天衡：“白鹅潭有英国军舰，这也是我们完全可以提前知道的信息。既然你们已经知晓了自己将要无武装地参加这次游行，那么就要有相关的准备。根据军舰的位置和游行线路，我们还可以确定，街边的哪些建筑是可以遮挡弹道的，在军舰炮击时是可以躲在这栋建筑后面避免被炮弹杀伤的。”
“甚至你们还应该做得更多，在英法军警开枪、英国军舰开始炮击时，你们除了自己疏散躲避外，还应协助甚至指挥游行队伍的群众，帮助他们快速疏散，离开街道，躲避到安全的地方。他们是群众，没有经过军事训练，而你们是军队，这是军队的职业技能，也是你们该做的事。”
故地重游对于三营的军官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不过在陈天衡和杜聿明的引导下，这二十多名军官从之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了。
最大的变化就是，现在他们眼里有活了，知道自己以及自己的部队接下来该干什么、该在哪个方向改进和加强。
……
“展堂先生，打头的那位就是陈天衡。他身后的一行人，应该都是他手下的军官。他们来沙基好像是来实地调查惨案现场的。”
“噢。党军1师1团团长，看来是蒋中正的嫡系了。”
在西关的一座楼上，胡汉民和戴季陶从阳台眺望沙基。两人都看到了在沙基实地考察的陈天衡一行人。
胡汉民现在是国民党的二号人物，广东省长兼国民政府外交部长。只是他当外交部长差点儿意思，沙基惨案后国民政府与英法的交涉现在已经陷入死局。
戴季陶点头：“当然是蒋中正的嫡系，第一军是党军，第一军第一师的第一团团长，这含金量不知道有多高。蒋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乡党思维严重，他从黄埔学生里挑出来的嫡系大多是浙江同乡，俞济时、胡宗南都如此，唯独这陈天衡不是浙江的。”
胡汉民：“不是浙人却被蒋中正视为嫡系，那这人确实有非同寻常之处。选堂兄，你很熟悉这个陈天衡吗？”
戴季陶：“打过一些交道，他是我推动成立的孙文主义学会的干将。不过此人与大部分的孙文学会成员不一样，他不爱辩论，平日也不夸夸其谈，只埋头写文章。在黄埔校军里头，陈天衡带兵也是出了名的只埋头练兵。不过据说他埋头做事是出了大成果的，东征之所以在棉湖决战中取胜，就是他把自己的一营练成了一支极为凶悍的队伍。”
胡汉民：“你说的这种不夸夸其谈，只埋头做事的人我也见过一个，现在的宣传部长毛润之。哎，不过他是共产党。”
第67章
毛润之在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的这几个月，可以用张国焘的一句话评价：“他毛润之干脆去当胡汉民的秘书好了。”
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原本是由汪精卫担任部长。孙中山逝世，汪精卫升级为果党二代目之后他就干脆彻底卸任，把宣传工作交给了毛润之。
而且，宣传部长这个工作汪精卫本来干得就不怎么样。
毛润之到任后第二天就召开会议，指出果党的宣传工作存在的问题是“无计划、不敏捷、不广泛”，要健全中央宣传部的工作机制。
他制定了一套宣传工作的原则要点，做成公文向国民党各地宣传部门传达下去。确认各地宣传部门收到后，毛润之就把制定的KPI考核标准也传达下去，要各地定期向中央宣传部汇报工作进展和成果，汇报存在的问题，并要求每三个月上交一次未来要做的工作计划。
除此之外，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原先差不多是“广东宣传部”，90%的工作量在广东省，毛润之要改变这种状况。他联络了国民党广东之外的12个省的党支部，让这些省党部任命一个宣传部长并组建宣传部人员班子。这样至少就在中国核心地区，国民党能有一套宣传本党主张和理论的喉舌。
毛润之在宣传部的工作，即使作为国民党右派的胡汉民也只能赞赏，表示毛润之人才难得。
这也是此时的国民党右派的主流观点：苏俄在整个中国北方，从西北到东北，对中国进行全面渗透，必须反苏俄反共产国际；而对中国共产党，则应当应使其放弃共产主义思想，然后消化融入到国民党中，毕竟共产党这边优秀人才太多了。
蒋介石和右派并不一样。他现在反倒是挺讨苏联喜欢的，不但加伦将军称赞他是国民党左倾思想的代表人物，在莫斯科的斯大林也都知道国民党中的这个亲苏将领。其实蒋介石对苏联示好是因为苏联提供了黄埔建军的一切军事援助，而对中国共产党，蒋介石从头到尾都是警惕+敌意，原因其实是同一件事：“共产党这边优秀人才太多了”。
所以他这一派不叫国民党右派，而叫做国民党反动派。
不过，胡汉民的赞赏可能意义不大，因为他很快就要退场了。
……
“一团！命令一团立即紧急集合！”
何应钦亲自赶到一团驻地，向陈天衡下达命令。
陈天衡：“左权，下达集结令！何总教官，是何任务？”
“粤军许崇智部涉嫌谋刺廖仲恺委员！校长有令，你们一团迅速入市，包围粤军总部，控制许崇智。如遇抵抗，可随时开火，军事委员会已做出授权！”
何应钦不但拿来了国民党最高军事委员会的调兵令，还带蒋介石的手谕。
第一团参谋长左权立即发令集结正在训练的全团人马，阐明任务，下发弹药。一千多人分三批登上渡船，向广州市内开进。
“以前战争研究会研讨过解除粤军武装的剧本，左权，你现在可有全套方案？”
在路上，陈天衡问左权。
“如果是针对无明确反叛行动的粤军总部，我部应当以轻装部队先行，占据粤军总部附近的3个要点围困他们，使粤军总部内的人员无法逃脱，随后进行政治喊话，与此同时重火力在预定位置展开，”左权说，“当时我们拟定的方案，其实只需一个营便可完成围困粤军总部的任务。”
陈天衡：“现在不太一样，我们有一个团，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把它们都用上。记住，要给三营锻炼磨合的机会。”
蒋先云：“廖仲恺委员遇刺的案件，看来已经侦破了？”
陈天衡：“刺客的刺杀行动到处露着破绽，侦破是迟早的事。再说了，遇刺现场，廖仲恺的卫士还抓了一个活口……”
……
虽然陈天衡很想扭转历史走向，但他大部分时间只能呆在长洲岛，在黄埔军校隔壁的军营训练他的一个团。
偶尔与国民党政系人马交流也只能在孙文主义学会，这儿扎堆的都是右派，陈天衡甚至都没单独与廖仲恺面谈过。此时的国民党军政两系分开，如无最高军事委员会授权许可，“文官”与“武官”不得随意交流。
而国民党这边神经也是够大条的，从8月初开始，满广州城就流传着“陈炯明要杀几个国民党大佬”“粤军想反/粤军买杀手要干掉国民党大佬”的流言，然而廖仲恺并不想因此而减少外出活动，也没有额外增加卫队数量。
也是8月25日，在广州国民党总部大楼外，四名枪手突袭要进入大楼的廖仲恺一行人，廖仲恺身中多枪，在送往医院途中殒命。
四名枪手有两名逃脱，一名被廖仲恺的卫士击毙，一名腿部中枪被俘。
陈天衡发现历史还是有点随机性。这名被俘的刺客并没有受致命伤，只是腿被打中了而已，人甚至都没有昏迷，在医院救治，包扎包扎就能接受讯问。
在讯问之前，搜身时就发现刺客身上有一张分银单，写着四个人的名字和钱数。在毙命的两名刺客身上也搜出了差不多一样的手写分银单，这是事成后去金主那儿拿赏金的凭条。
更夸张的是，刺客身上还搜出了枪证，是粤军许崇智部的民团管理部门给他发的证。
刺客本人是市井无赖，混社团的，和什么民团、团练毫无关系，给他发枪证绝对有问题。
民团管理部门给这个市井无赖发枪证，只是管理部门的主官的责任……现在可不兴这样说，得直接扣了许崇智。除此之外，胡汉民的堂弟被查出了与那张分银单脱不了关系，胡汉民也得被“双规”。
廖仲恺遇刺这事儿太大了，他可是孙中山逝世后继承权力的三巨头之一。
“侦察连以排为单位，快速占据三个要点。三营跟随其后，以要点为轴心展开布防，启用照明器材，封锁街道。杜聿明，你要注意粤军总部附近的街巷走向与通达特点，不能留可溜人的通道。”
“三个要点为轴心的封锁线建立后，各侦察排发射信号弹以通知团部。”
“现在，出发！”
摆渡船第一趟，把团属侦察连和三营送上了岸。
一队队的大檐帽士兵整齐跑步，皮靴发出咔咔的声响，在黄昏的广州街头远去。
陈天衡、左权、蒋先云站在码头，陈天衡一边看表，一边注意东关一代的天空有没有信号弹射出。左权则在等返回长洲岛搭载一营的渡轮什么时候靠岸。
20分钟后，装载一营的渡轮靠岸。几乎也就是在这时候，东关天空出现了两发绿色信号弹。
只有信号弹，东关一带没有枪声传来。
陈天衡继续凝望夜空，两分钟后，第三发绿色信号弹升空。
陈天衡：“一营，前进！”
……
建国粤军（刚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四军）总部。
三营在粤军的总部警卫圈外面再划了一个戒严圈，把粤军总部围住了。不仅如此，工兵还带来了三部探照灯，从三个方向照着粤军总部大楼，全楼上下现在一片通亮。
既然粤军总部的警卫没有开火抵抗，那这次行动就是一次和平的抓捕，一营列队赶到，重机枪架好瞄准大楼，陈天衡、徐向前率一个班的士兵，从粤军总部正门进入。
“许司令。李军长。这么晚前来贵部，打搅了。”
“你就是陈天衡？这些兵就是党军第一团的兵？”
许崇智已经知道这一大群士兵围住总部是为何而来，因此也就懒得问了，只不过他是第一次见陈天衡。
“正是。其实在东征时，我与贵部的陈枢铭陈旅长打过交道。”
李济深：“好一招借刀杀人呀。你们国党念念不忘想吞掉粤军，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了。”
“李军长，此次只想邀许司令到我党总部一叙，您不在此列。”
“好了，”许崇智对李济深说，“我军伍二十年，身经百战，难道今天还怕死么。”
陈天衡：“许司令，没那么严重。出国考察而已。请吧。”
许崇智出门，国民党总部派来的汽车就在门外。许崇智上车，陈天衡上车。
送到国民党总部，许崇智就等于被软禁了。
“借刀杀人的阴谋，我输了。政治旋涡，可能是大浪淘沙，也可能是近墨者黑，年轻人，慎重啊。”
许崇智此时还不忘嘴碎一把。
陈天衡：“许司令，统一乃大势所趋。不仅是广东的各路军队，未来全国的军队也必将军令统一，以政治军。你见过哪个统一的国家，其国防军还分这个省军、那个省军的？至于借刀杀人之说，吾也有耳闻，不过捕风捉影而已，恕难同意。”
“陈天衡，你又怎么知道你们的校长未来不会又成为新的军阀呢？”
“我党军是革命的军队，恪守总理遗训，以三民主义为宗旨，以救国救民、抵御外侮为己任，必不会成为军阀。”
许崇智被大元帅府卫队带走。陈天衡转身，却发现白崇禧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一直盯着他看。
“白教官！”陈天衡敬礼道，“一期生毕业都快一年了，您都没有去过军校。”
“我那个教官，本来就是挂名的而已，”白崇禧说，“我呢，这几个月任定桂讨贼军前敌总指挥，以三万兵力击破陆、沈、唐联军五万人，方得回到广州。”
陈天衡：“我在校成立的社团，战争研究会，期待白教官有空的时候前往指导。”
和白崇禧对话了几句，陈天衡离开总部，回自己的团。
“健生，这个人是谁？”
“陈天衡，黄埔一期里冒出来的，据说很会打仗。”
李宗仁也看了看陈天衡的背影：“黄埔一期，那都是老蒋苦心培养的自己人吧。”
白崇禧：“未必。比如这个陈天衡，我就有点看不透。”
第68章
好了，现在再看看陈天衡手下的这个党军第一团。
编制其实很简单，下辖三个步兵营，一个侦察连，一个工兵连，这就是所有的作战部队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辎重营，第一团还是独立的教导团时配的。在三个教导团合并成第1师之后理论上应该把三个辎重营合并成师辎重团，但不知为何现在辎重部队仍然由各团下辖。
没有炮。本应是团属的75山炮现在是第1师的看家宝贝。没有步兵炮。迫击炮，嗯，此时距离法国人勃兰特发明第一种现代迫击炮Mle 27还有两年。
总之，现在第一团没有比投掷手榴弹更远的向敌人抛射爆炸物的手段。
当然，作为党军的“始祖团”，第一团还是略微有些优待之处。第一团给每个班配了一挺轻机枪，而其他团只能做到每个排1~2挺，型号均为石井兵工厂仿麦德森，此外冲锋枪数量也比其他团略多一些，全团共有40支。
“砰”“砰”“砰”“砰”“砰”“砰”“砰”
“嘟嘟——”“停止射击！清空枪膛！”
步枪打靶。5发子弹打完，士兵起立，持枪离开，陈天衡、蒋先云、陈赓细看送过来的靶子。
“都是全团最优秀的射手，都是卧姿有依托慢射，这接近理想的射击参数了，”陈天衡看着靶子的环数，“弹着点的散布仍然很大。枪的问题。”
陈赓也研究了一下送过来的7张靶纸。其中弹着点最密集的一张靶纸，5个弹孔仍然散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100米散布这么大，你说的那种在枪上加装望远镜的办法，对这种步枪没啥意义吧。”
陈天衡：“是呀。这批三八式步枪虽然没打多少发，但制造质量一般，都是一战爆发后加班加点造的，精度也就这样了。”
陈赓：“怎样才能搞到一批特别准的步枪呢……”
陈天衡：“我们得有一个根据地。要靠着海，一大片农村中有个城市，能做贸易。如果能占下一个这样的根据地，别说狙击步枪了，大炮都能搞。”
蒋先云：“这话我们是念叨了一年多了。”
……
粤东，汕尾。
陈炯明悄悄从香港回到了广东，在他的老家汕尾上岸。
在今年2~3月革命军第一次东征时，东征军攻克淡水，进逼汕尾-海陆丰，陈炯明就立即把全家老小转移到香港了，最后连他自己也去了上海当寓公。现在几个月过去，陈炯明回来了，不过他的家人并没有回来。
虽然拿了英国人的100万港币再加北洋政府的30万银元，但究竟这次卷土重来能不能把丢掉的江山打回来回，陈炯明自己也没有太大信心。
“陈公。”林虎来汕尾会见陈炯明。
“林总指挥，请，”陈炯明客气地请林虎入座，“救粤军的部队现在收拢了多少？”
林虎：“战后一度只剩一万余人，但孙军从粤东撤退回到广州之后，我又回到了粤东，在潮汕梅三地招募了新兵，现在救粤军有兵员三万三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