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重现 第66章

作者:雪梨炖茶

  张述桐找到一部《哥斯拉》,半天也没想明白,听着这头蜥蜴吼该怎么培养语感,哥斯拉语吗?还是说班主任自己想看。

  他便问顾秋绵就看这个好不好,顾秋绵却怎么都不答应,她刚吃饱饭,恢复了力气,又开始瞪起那双飞扬而漂亮的眸子了。

  只可惜教室里没开灯,张述桐有点看不清她的眼神。

  想来也是,女孩子对怪兽片通常不感兴趣,他便挑了几部文艺点的,先是问《乱世佳人》行不行?

  “太长,要四个小时呢。”

  “那《阿甘正传》?”

  “不要,谁看傻子。”

  “《泰坦尼克号》吧?”

  “你能不能别老是挑悲剧啊?”

  那张述桐就没辙了。

  大小姐嫌他没用,亲自上场,她走到投影仪旁,电脑屏幕微弱的光映在她脸上,照得女孩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个!”

  只用了一秒,大小姐一伸手指,一锤定音道。

  张述桐仔细一看,居然是《罗马假日》:

  “这个好像也是悲剧?”

  他没看过,但从前做翻译工作时了解过剧情梗概,大概是讲了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与她的马仔之间,在一天之内邂逅的故事。

  男主人公是个穷小子记者,无意中捡到了在长椅上睡着的公主,开始认为对方是个普通女孩,好心把她带回家。

  可知道她的身份后为了拿到公主的独家绯闻、赚一笔巨款,又再次假装偶遇,心怀鬼胎地做起了公主的导游,或者说马仔。

  整整一天的时间两人漫步都在罗马城中,此前从未谋面的两人因此生出了情愫,结尾也很经典,就是有情人终会分手,穷小子怎么可能和一位真正的公主在一起。

  所以影片的结尾是私奔的公主重新回到自己的宫殿,男主人公以记者的身份站在台下,和一大群同行参加见面会。

  但这时候马仔知道眼前的女孩不再是那个需要他陪着的小姑娘啦,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

  最后他将偷拍的照片还了回去,缓步走出宫殿,却始终没有等到公主叫住他。

  张述桐没看过这部电影,但大体熟悉,他提醒顾秋绵结尾不会太好,顾秋绵却翻了个白眼,说就是它了。

  两人就回到座位上等电影开场——他本来想随便选个靠前的位置的,顾秋绵却非要回到她自己那个靠窗的位置,还硬拉着张述桐坐她旁边,张述桐十分不解,平时也就罢了,今晚没其他人在,中间不才是最佳观影位吗,为什么非要回到原位。

  但他现在的身份是马仔,掌管未来大小姐的命运女神宗旨之二,就是保卫她的心情,只有今天一天要顺着她的意思来。

  正片很快开始了。

  老电影的节奏通常是缓慢的,有时候让人难免无法集中注意力,张述桐有时望望窗外,连自己都会觉得魔幻。

  此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夜晚居然是这样度过的,他们在夜深人静的教室,没有开灯,投影仪射出一道五彩斑斓的光束,照射在银幕上。

  可他们学校的设备可真够差劲的,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张述桐也没想到影片会这么模糊,想想也是,日头好的时候连看清幻灯片费劲,怎么比得上真正的影院,更别说和别墅地下的影音厅比了,他此前信誓旦旦地说去看“电影”,现在则有些脸热。

  扭头一看,身边的女孩却静静趴在课桌上,盯着银幕目不转睛。

  她果然很爱看电影。

  张述桐有些佩服这种爱好,他自己是有点看不进去这种老电影的,《罗马假日》上映在1953年,现在是2012年,仔细算算,它已经过了59岁生日,比他们的父母年纪都大。

  但经典不愧是经典,他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注意到电影里的取景地可是真实的罗马城:西班牙台阶、特雷维喷泉、真理之口、圣天使堡……哪怕投影仪的画质差得掉渣,依然能透过黑白的银幕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浪漫与典雅。

  与之相比,自己今日的行程简陋得让人自惭形秽了:

  一家只有三层就敢叫商场的大型超市、三楼卖着老款衣服的服装店、萧条的商业街与速溶的奶茶、静得渗人的野外与压缩饼干……就连载具也比不上,电影里的公主好歹坐着一辆漂亮的小摩托车,他们两个则骑着颠得屁股疼的自行车,这么一比,和电影里的主人公相比,自己这个马仔真是不称职。

  也许这是来自大小姐隐晦的警告?张述桐开玩笑地想,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念头有些繁杂了,顾秋绵却自始至终看得很认真,一句话都没说。

  差不多十来分钟,两位主人公去了真理之口——那其实是一堵墙,有着海神波塞冬的浮雕,传说中如果把手放进去,说谎的人的手就会被吃掉。

  公主便有些心虚了,因为她对马仔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其实男主人公也撒了谎,他早早就知道女孩是个公主,充当马仔是另有所图。

  张述桐又想,幸亏小岛上没有这种烦人的地方,某种意义上自己今天也撒了谎,他为此瞒了这个女孩一天,陪着她到处乱转,尽管已经尽力,到头来也说不准到底有没有瞒住,但她从来不问。

  就像电影里的公主那样,也许绝大多数女孩都知道童话是假的,但她们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你为她编织了一层虚幻的梦境,哪怕看起来处处漏洞,只要不主动戳破,她就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张述桐觉得类似的话在哪听过,仔细一想,原来是老宋说的,那个雨夜他们待在福克斯小车上,男人是追女孩的高手,一脸自信地讲:

  “你以为是她们不知道吗,错,是她们愿意。”

  原因呢?

  是因为她们傻。

  张述桐忍不住看了顾秋绵一眼,正暗自琢磨她到底傻不傻,却听女孩突然问:

  “你觉得他们会在一起吗?”

  在这里看电影的好处是可以随意讨论,不怕吵到别人:

  “你不是知道结局吗。”

  “可我想听你说。”

  没等他开口,顾秋绵又说:

  “你想好了再说。”

  “不会吧。”张述桐仔细想了想。

  “因为公主和穷小子不能在一起?”明明她自己就是大小姐,却闷闷不乐道,“你这人好现实。”

  “不是现实。”

  张述桐转过头,这时候电影场景一转,两人在舞会上跳舞,却各自戴着一层虚伪的面具:

  “因为两个人都不是多么纯粹吧,你看,一个人明明是公主却不说,另一个人是想用绯闻换取名利。”

  “如果有不能说的理由呢?”她盯着银幕问,“如果公主告诉记者,自己其实是个公主,那对方产生别的想法怎么办?她也不清楚他的态度,其实……是不想失望吧。”

  张述桐闻言有点沉默,本想说她不说谁能知道,但这不就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故事吗。

  其实两位主人公都知道在这一天早晚会结束。

  这部荣获奥斯卡奖的影片其实从头到尾都在讲一件事:

  如果你知道一件事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而结果又无法改变,你会做些什么?

  要是没有这一天的相处,他们也不会生出向对方坦白的念头。

  可正是这一天的相处,他们把最宝贵的时间全部用在了这上面,等想要坦白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时候公主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宫殿,短暂的罗马假日也已经结束。

  马仔便不再是马仔,他回到自己的岗位,还是那个贫穷的记者。

  张述桐被罗马假日折服了,但他也不确定是顾秋绵厉害还是电影本身厉害,前者能在一秒之内找到一个剧情引人深思的电影,后者则足足跨越了五十九个年头,它告诉你:

  也许有的话说出口就错了,可有的话不说出口,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所以我有件事想告诉你……”顾秋绵低声道。

  张述桐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她却没了后文,片刻又说,“还是等电影看完好了……”

  “嗯。”

  张述桐不催她。

  他再度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七点出头,一般电影的时常会控制在两个小时左右,现在还没过半。

  这时候iPhone还剩下最后百分之一的电量,他最后确认了一眼时间,干脆将手机关机,抛开所有繁杂的念头,静静看着电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个寂静的晚上,教学楼下,空旷的操场上出现一道人影。

  张述桐发现了那道人影。

  这场电影始终没有看完。

  而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

  于是张述桐就轻轻推了顾秋绵一下,让她跟着往下看。

  天已经彻底黑下去了,远处的几栋小楼亮着灯,再远一些是黑色的山体,夜色也一点点侵染到教室内了,万物都被笼罩其中,黑暗中的女孩问道:

  “就是他吧。”

  “嗯,就是他。”

  这时候她又像一个聪明的女孩了,没有慌张地问到底是谁,而是直接猜出了谋划了整起案件的凶手。

  “我们一天都在等他?”

  “差不多吧。”

  张述桐心里却想,其实等他只是顺便,主要是不想让你死在今天,所以带你出门逛逛。

  张述桐本想这样说的——在没看过罗马假日之前——现在则发现自己这个导游实在不称职。

  “你会出事吗?”

  顾秋绵担忧地问。

  她的眼睛原本映着黑白的影片,但转过头认真发问的时候,在微弱的光线下,却换成了别的事物。

  两人对视着,张述桐便告诉她,他能保证,不会有一点事。

  “有惊无险?”

  “惊也没有。”

  “你又卖关子……”

  张述桐拉着她出了教室,两人的脚步不急不缓,投影仪懒得关上,就让它在那继续播放好了,在走廊上也能听到男女主的对白,也许现在正好播到了某个节奏舒缓的片段,公主和男主人公轻声谈笑,他们谈吐清晰,温柔中藏着某种澎湃的情感,俨然是绅士与淑女的典范了,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暗河。

  头顶没有声控灯,他们便行走在这条漆黑狭长的走廊上,像被暗河缓缓推动着前进。

  所以张述桐不是特别急迫,他带顾秋绵来到走廊上,在一扇玻璃前停下,看着楼下那个人影,哈了口气,随手画了个鬼脸,“看,羊来了。”

  可他实在没什么幽默细胞,女孩没被逗笑,反倒皱皱鼻子,“你才长得像鬼脸!”

  但随后她又忍不住问道:

  “现在能告诉我了吧,我想知道。”

  张述桐点点头,再去瞒着她没有意义,他们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就是用来做这个的。

  ……

  所以他干脆沿着时间线开始讲起,从早上洗盘子察觉到的异常,再到那个突然缺席的纵火犯。

  “……让杜康骑车去你家,就是担心那人直接跑过去守着。”

  “……我们去商业街,是为了找到那个幕后黑手。”

  “……清逸和若萍回到超市,是确定那个卖熟食的男人的嫌疑。”

  “怪不得突然说计划有变,还买了口罩帽子……”顾秋绵很快就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

  “但你怎么怀疑吴姨的,还把我养的花砸了。”说着她撅起嘴,“算了,原谅你了。”

  “现在才原谅?”

  “我要听你推理,你快说,再不说我就不原谅你了!”

  张述桐便点点窗户:

  “你知道他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来吗?”

  “为什么?”

  “就是想把自己摘出去,你想啊,他把其他人喊到一起,但事到临头唯有自己没去,这样既能……”现在用报复实在太煞风景了,于是张述桐改口道,“既能做坏事,事后又不怕被警察啊、你老爸他们啊发现,自己始终藏在幕后,煽风点火,你说他坏不坏?”

  “坏!”

  “但坏也没用,从昨晚开始他的节奏就彻底乱了,因为他没想到一件事。”张述桐又指了指那个楼下小小的黑影,对方快要走进教学楼了:“那五个纵火犯还没动手就被我送进去了。”

  “所以他今天才铤而走险?”

  “不一定,但想动手的可能偏多,当然最大的变数还是你,谁让你想吃猪肝,正好被他看到了。”

  顾秋绵又瞪他一眼,她在玻璃上画上了新的图案,这次不是羊也不是鬼脸,是个猪头,无声地表示抗议。

  张述桐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形容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