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常马
老家伙是否也完全掌握着自己手中的皇子皇女,对他们自以为私人的事情都了解的事无巨细?乃至他们身旁深受信赖的亲信,也全部都是他一手安排的眼线?很有可能,说不定克利法斯还会觉得自己心怀帝国命运,觉得自己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筛选出符合皇位要求的继承人。
有这种大义当理由,似乎就没有什么做不得的事情。
塞萨尔环顾一圈,发现部分民兵组织看着要比迈尔斯的撤离队伍有序得多。他看到那批民兵已经抛弃了本来的营地,正在朝南边移动。与此同时,迈尔斯修士这边的人却还挤作一团,忙着穿过林地和壕沟,并忙着招呼先前没组织起来的人一起有序撤离。
这正是军事素养的差异。
此时大批放哨的士兵从前方跑来,大叫大嚷,说所有人都已经完了,然后带动了更多人仓皇逃跑。督战队似乎都给惊呆了,等他们组织起队伍,人群已经完全陷入骚乱。有人抽出武器疯狂挥舞,似乎觉得身边到处都是邪恶的影子,还有人疯狂叫喊,让所有人都往北方看,但是夜色深沉阴郁,往远方眺望也只能看到弥漫的尘云。
除去从哨塔下来仓皇
逃走的士兵,谁都看不清尘云之下的景象。然而哨塔就那么几座,每座都放不下几个人,根本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挨个上去查看一遍。
进入地道的最后一刻,塞萨尔看到先前组织民兵队伍有序撤里的人又出现了。此人混在已经够乱的人群里,大声呼喊着散布各种恐慌。一人身兼数职来回奔波?他可真是间谍的典范,也不知道克利法斯给此人许诺了怎样的奖赏。
不过,塞萨尔没仔细观察此人,他在观察伊丝黎。虽然在索多里斯南边遇袭的时候,塞萨尔已经为伊丝黎的不死性深感惊讶了,但现在,他看到这家伙的无头身体行动自如,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不仅如此,这位无头骑士还站在组织民兵队的间谍身旁踹翻了好几个督战队的士兵。
伊丝黎一身粗犷的灰黑色甲胄,截短的袖子下是遮掩整条手臂的皮革护手,一条镶嵌着铁片的束带缠在腰间,固定着罩住盔甲的棕色长斗篷。她的斗篷有些破烂,兜帽则放得很低,遮住的不是她的面孔,是一个镶嵌在颈部的全遮蔽头盔。她的头盔几乎没有缝隙,自然也没办法看到里头的脸。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人头,她的颈部断面往上是空的。
塞萨尔下意识伸手到背后,碰了下自己腰带上布包里的人头。他感觉伊丝黎的嘴唇隔着布微微蠕动了一下,那具无头身体竟也随之顿了顿。感官共通?好在她的身体没有找到头。只要内嵌密仪石的利刃别在她头发上,她就不可能找得到。
他不再陷入思索,迅速钻入地道,随后他就听到号角响起,响彻整个民兵阵线。
真是不幸,塞萨尔心想,分明是至关紧要的危机时刻,一边拿伊丝黎布包的脑袋戏耍,一边远远看她的无头身体受迫做出反应,这竟然是他产生的头一个想法。
希望他尽快结束和戴安娜交代情报的事项,希望等他回来的时候,食尸者的大军还没占领这片军营,把他也塞进老鼠笼子里。
......
塞萨尔从荒原的洞窟中醒来时,戴安娜正在等候。他最近要暂缓荒原的行动,因此他们事先搭了个隐蔽的住所,就在群山中一处曲折的山洞窟最深处,石室内勉强能容纳得下他们几个。
“一切顺利吗?”戴安娜问他,“你看起来很焦急。”
“交战已经开始了,”他在石台上坐下,“有克利法斯派来的内应散布混乱,整条战线还没接战就开始溃逃了。原本还能坚持几天,现在的状况,也许还不如没有这条防线。”
“为了把我们完全逼入绝路吗......”
“克利法斯的人不只是在散布混乱,还在部分人正像迈尔斯修士一样组织民兵往南方有序撤离。”
一阵沉默。
“克利法斯的人是带头人?”戴安娜问他。
塞萨尔点点头,“克利法斯派来的内应,就我最近观察的一个,他明显具备一定的军事素养和心理素质,组织人手的能力也比迈尔斯修士这个外行人要高明。”他说,“倘若阿雅还想着效仿卡萨尔帝国的历史,效仿她的先皇接纳和培养平民出身的军官,她就得被克利法斯的眼线包围了。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汇报出去都算是轻的,更有可能是这些眼线会组成一个参谋团把她牢牢围住,甚至是按克利法斯的意志影响她的决策、改变她的想法。”
“倒也符合阿雅对克利法斯为人的猜测。”戴安娜说。
“在当年,如果确实是克利法斯找到赫安里亚说要联姻,那他肯定是在知情的前提下给我们的公主殿下下了绊子,要逼她做出选择。”
“认为后辈就该按他的安排接受磨砺和考验的家族长辈吗......也许克利法斯确实是把阿雅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了。”
“有这种家族长辈可称不上是好事。”塞萨尔握了下她的手,“除非有人就想要自己一辈子都被握在老家伙手里。”
“你迟早也会变成老家伙的,塞萨尔。”她轻声说。
“你也一样,戴安娜,到时候我们可以看看谁会是克利法斯。如果你是克利法斯,我就得负起责任把我们的孩子救出来了。”
她的脸颊竟然微红了下。
第二百八十四章 总得送人最后一程
......
等塞萨尔走出地道,整个世界都已经乱成一片。一个根本辨识不出的形状的混种野兽人喷吐着唾沫,对他气喘吁吁地发出嘶鸣。塞萨尔握着它的脖子把它提起来,随手捏碎,扔到一旁,这才沿着壕沟的陡坡攀到另一侧地面。他看到军营的帐篷几乎都给掀翻了,和各处坍塌的工事、陡峭的壕沟相互组合,构图仿佛是一座肮脏不堪的巷道迷宫。
不止是他一时间认不出路,还有很多民兵也在巷道中迷失了方向。他朝西边张望的时候,至少有十来个人从他身边仓皇跑开,逃向各不相同的地方,有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往北边食尸者大军的方向奔逃。
塞萨尔看到三四个民兵冲过他的来路,还没等他出声,他们就消失在坍塌的帐篷和曲折的壕沟之中。过了没多久,又是两个惊慌失措的民兵跑向东边,一边逃,一边还大喊着他听不清的嘶哑声响。刺鼻的烟柱冲天而起,往哪看都有至少几十道,风吹着焦黑的烟尘飘往四面八方,遮蔽了一切,他几乎看不清夜晚的天空。
他差不多明白这地方发生了什么,并且,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营地的混乱是有意为之,混种野兽人四处点火,掀翻营帐,砸烂木头工事,为的乃是进一步混乱营地,让人们在仓皇逃窜中分辨不清方向。就像图索斯皇子把森林当成自己的猎场一样,食尸者也把营地包围起来,把这地方当成了它们的狩猎场。
看起来它们不想错过任何追猎的趣味,尤其是狩猎那些困在猎场中尖叫奔逃却不知该逃向何方的人类。
不论如何,他还是要在西方突破捕猎网。
塞萨尔学着伊丝黎给盔甲罩上一张斗篷,朝他认定的方向奔去。他在两个熊熊燃烧的营帐之间穿过,然后又拐进两侧都是滚滚浓烟的曲折过道,感觉自己像是在烧山一般的大火中寻找生路。行进到半途时,他看到一群混种野兽人正在撕咬烧焦的尸体,看到他时,有几个野兽人无动于衷,显然是把塞萨尔当成了同类,另外一些却一跃而起狂奔过来,似乎连靠气息分辨人和野兽人区别的能力都很欠缺。
如人们所说,混种野兽人也有优劣之分。很多残次品连转化都不完全,无论是智力还是作战能力都低得可怕。它们看着俨然是些受诅的人类,不过是身上长了些错乱的犄角和兽毛,不像是野兽带着人类的特征,反而像是人类把野兽的碎块嵌在了身上。
他抽出大剑,左手伏地,带着大剑猛然跃至十来米开外,把沿途一连串的混种野兽人都拦腰劈开。只见肚破肠流的上半身抛向半空,喷涌着血泉的下本身还兀自往前走了好几步,然后才颓然跌落。他把剑刃放低,继续作势欲扑,准备把其余的野兽人也一举了结,但其它混种竟然有分辨威胁的智力,此时已经四散逃走了。
塞萨尔没理会它们,顺带还拦住了跃跃欲试的狗子,带着她径自往西南方去。他没有多少时间挥霍在混种野兽人身上,除非是它们怀着杀意阻拦在他路上,要不然,他也没有兴致去到处厮杀。
他继续往西南方去,感觉自己已经穿过他近来待着的前线军营,来到了更后方的营地。他听到了一连串尖叫,意识到更后方的营地不止是民兵们的军营,还有随军的平民营地。这地方的帐篷更加密集,人群也更加拥挤,没走出多远,尖叫声就遮蔽了一切声响,在遮天蔽日的浓烟中此起彼伏。在尖叫声之下,还有更多微弱的哭声和叫喊声。
迈尔斯修士忽然带着一大批随军平民从燃烧的废墟中跑出,有小贩,有矿工,有文员,有神殿的扈从,还有大哭的小孩和身形累赘的妇女,看着并没有父亲或是丈夫在他们身旁。人们很难相信,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人在造小孩,不过,对于什么事都干不了的民兵甚至是军官,夜里和女人拥抱缠绵——无论是他们的妻子,还是他们熟悉的妓女——恰恰是他们唯一的消遣。
每个人都在跟着其他人奔逃,好在迈尔斯修士的人勉强维持了秩序,才不至于让他们仓皇逃向其他方向。从此情此景来看,克利法斯的人已经带着组织有序的民兵队伍绕路跑远了,随军营地里的人自然是选择性无视。这名修士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在组织他沿途遇到的所有人跟着他往南逃。
看到塞萨尔,有几个人惊声大叫,明显是对任何体型不对劲的存在都满心恐惧。不过,多数人都没理会他,要么是已经思考不了任何事了,要么就是觉得他就算看着不对劲,他待在这也没法杀光所有人。只要跑的比其他人快,他们就能活下去。
塞萨尔带着狗子驻足了没多久,随军营地里的人就已经撤离了绝大部分,落在后面的自然都是些老弱病残。年迈的迈尔斯修士正在组织他的信徒和神殿侍祭们扶着一部分人跟上大部
队。但到最后,还是有批人实在没法跟上,要么是已经连路都走不动的伤兵,要么就是要靠着运货车才能顺利行进的人,很多都已经坐在地上,似乎是想等死了。
修士从壕沟里拖出来了板车,他也顾不得路途颠簸,招呼一批身强力壮的人把人都给抱了上去。他们一边抽打着叫个不停的驴子,一边强行给牲畜套上绳索,叫它们拖着板车上的人往前跟上队伍。
塞萨尔逐渐意识到,迈尔斯修士其实也做了很多预先准备,但他的准备和克利法斯那边的准备不同。后者是为了率领一批民兵往南急行军,前者却是在准备尽可能带走更多人往南逃难的法子。
他听到蜂拥而至的嘶嚎声,知道野兽人已经循声接近。他看到一些刚上了板车的伤兵抱着农具往地上扑,挥手拂开了其他人伸出的手。看得出来,一部分人已经不想再受折磨,也不想再逃跑,打算就地进行最后一次抵抗了。
塞萨尔对迈尔斯遥遥做了个手势。“把这些人都绑上去带走,修士。”他遥遥对他喊道,“你们没多少时间了。”
话音刚落,却是阿婕赫的声音在他耳畔响了起来:“你这样是逃不远的,塞萨尔。”
“总得送人最后一程。”他说。
第二百八十五章 谁先吃了谁?
......
鲜血一样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腐肉勉强站起身,用爪子扶住血肉傀儡头顶的尖刺,终于成功用两条狗腿撑住了自己的身子。待他把脑袋往林立的尖刺外一望,他这才看清了血肉傀儡脊背上诡异的会议。
那是只头颅生满复眼的老鼠人,不过,老鼠们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老鼠,他们的领袖也一样。老鼠人身旁正是他目前的靠山,那名一直佩戴树冠面具的无名野兽人萨满。
自称食尸者的老鼠人向腐肉倾了点身,悉心观察他的外表。这家伙身披黑色长袍,看着就像个人类法师。在腐肉还不是腐肉的时候,他也总是穿着类似的长袍。
“你的玩物可真是别出心裁。”食尸者对萨满说。
“我想说是,”无名萨满同意说,“可我担心赞扬他的表现会要了他的命。”
食尸者笑了,不过看起来更像是一条巨硕的老鼠在呲牙咧嘴,“我当然知道,萨满,你当年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你告诉我,我们现今承受的痛苦都是在为将来的肆意妄为提前赎罪。你还叫我多积攒一些痛苦,好让我以后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可是如此?”他说着往腐肉这边靠得更近,“这样的痛苦你不想多积攒一些吗,小东西?”
腐肉绷紧自己的脸,一言不发,但他可悲的野狗身体却露了怯。那条下垂的尾巴完全不受他的意志管束。
“这就不必了,”萨满否认说,“在他积攒更多痛苦之前,他还要修养一段时日。”
食尸者对腐肉摇了下尖锐的手爪,好像是人类在摇晃食指。“听到了吗,孩子,还有更多痛苦在等着你,不要认为像条野狗一样四处摇尾巴乞食就算是痛苦了。那不过是你的落差感在作祟而已。此刻你一定明白,对你背靠着的存在而言,你其实别有用途。”
“我们双方的族群在上一个纪元称不上友好。”无名萨满忽然说,“至少在我还有族群的时候称不上。”
食尸者也对无名萨满摇了摇手爪,“有件事你不知道,萨满,我从没说过自己是从始祖之血中诞生的族裔。”
“你这么说,我确实有印象,多年以前,我曾见过一个迷失在北方森林的人类。我看到他闯进了食尸者的领域。但我记得那人称不上是英雄,仅仅是个渎职被查的官僚,因为不愿接受审判,竟然直接放弃了人类的身份。”
“我可以毫不羞愧地告诉你,确实如此,确实是我。虽然当时我有我的理由,但我并没有解释的必要,你只需要知道,当年我在自己的地盘担任了一系列官职,——为什么不呢?既然任命官员是我的权力,那任命我自己也是我的权力。法令官是我,财政官是我,拷问官是我,督查是我,所有人都是我,而且我的身份还不止是这些。”
“那在食尸者这边......”
“我也是许多身份的集合,和在人类的世界中一样。以往的所有首领都没有我这么尽职尽责。”
“食尸者的氏族首领有他们的传承。你怎么可能担当首领之责?”
“你指的是通过食尸获取死者的知识?我也参与过,只是你没见过我们的仪式罢了。”
“不,不是,”萨满盯着血眼的老鼠,“你不像是从人类转化而来的野兽人。”
“我是,”食尸者有条不紊地说,“当然,我也不是。作为求知之人,尤其是我这种当过拷问官的,因为住的和帝国北方的森林很近,多少会实践一些北方的技艺。食尸之术并不只是野兽者的权力,它还可以拓展为一门同样适合人类的技艺。我们的追求很纯粹,我们对尸体的选择也更挑剔。我会把蕴含着人类记忆的组织悉心剜出来,趁着它还在蠕动的时候沿着记忆的起始开始品尝。”
“这并不能解释你如此纯粹的气息。”
“是的,因为我还没说完,作为食尸者来说,最大的领悟应当是吃和被吃乃是相互的。我逐渐发现,我寻求的知识没法借由继续吃人学到,因为,人类的受限决定了他们知识的受限,就算把那些受限的知识吃下去也不能增进我分毫。在我吃掉我们团体里的所有人之后,我做了个决定,——该到我被吃下去的时候了。”
腐肉觉得这家伙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比野兽人疯狂多了。
食尸者首领微微摇晃恶魔般的鼠首,看着不像是在对他们讲话,像是在对某种不可见之物唠叨。“既然吃和被吃是相互的,”血眼的老鼠说,“那么,谁的知识和记忆更占上风,这事自然也是相互的。没有我被吃下去,我就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吃我者的道理,你说呢,萨满?”
“你确实是个匪夷所思的存在,血骨,你是这个纪元唯一想和我对话的食尸者首领。”
“我和一切对话!”血骨虚握手爪,
在半空中抓住一束血红色的火光。只见那束红光在他手中挣扎扭曲,看着竟然像是发了疯的野兽。
“看着这束光,萨满,”老鼠头说,“它就像我们的思想。难道光没了火就会消失吗?难道思想没了灵魂就会黯淡吗?不,当然不会,无形的思想就像这束光芒。光无需以火占据空间就能充盈世界,思想无需以灵魂占据躯壳,亦能充满吃我者的灵魂。你是否想过光看起来滋养万物,也许也会以万物为食?吃我者以我的思想滋养自身,也许我的思想也会吃我者为食?”
腐肉觉得这只老鼠确实是疯过头了,在他还是人的时候他就很疯癫,在他死了之后,吃下他的老鼠也给他的思想感染,变成了一个疯子。
“我很有兴致和你闲话哲思,但我们正在战场上,血骨。”无名萨满说。
“这正是最重要的地方。”血骨点头说,“我们自称拥有智慧,自称掌握着自己的思想,但有没有可能,其实是思想培育了我们?思想把我们的灵魂抚养长大,其实是把我们当成一种食物和资源?既定的秩序只是一种狭隘的诠释方式,若换一种角度去想,——是否树木生长就是为了投身烈火,是否生灵繁衍生息就是为了把自己像树木一样投入思想的烈火中,让自己身陷其中,熊熊燃烧?生灵自称自己拥有了思想,掌握了思想,还得到了思想的哺育,难道不是麦田里的小麦声称自己掌握了播种的农夫,因为农夫一直在给小麦松土施肥,但最终,它们都会在镰刀下死去?”
这家伙话里的思想就像一种拥有实体的瘟疫。
“你说的很好,血骨,”萨满点头说,“那么它和这场战争——或者说和你们的追猎有多大关系?”
“伟大的思想之火需要更多木柴。”血骨咧嘴笑了,“始祖,初诞者,无论它是什么,伟大的思想离开了它都是无法完成的。要么我把自己的血肉魂灵和思想献给它,要么它把自己的血肉魂灵和思想献给我,无论是哪一种,木柴的燃烧都会让那光芒更为耀眼。”
腐肉忽然发现,纳乌佐格居然是他见过的最为正常的野兽人,难怪无名萨满要先把纳乌佐格呼唤到现实。当然,血骨一定是他见过的最疯狂的。
说到这里,老鼠头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就像一个求知的孩子刚刚洞悉了一个奇异的奥秘,为此欣喜若狂。
腐肉恍惚间觉得一些幻影在老鼠头身上浮现,清晰得超乎想象。他看到一个有着银白色长发的帝国贵胄,那是名英俊儒雅的中年人,眼神中完全看不出任何邪性。接着,中年男人换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看起来和他颇为相似,也有一头银白色短发,神态自若,也许就是他的亲人,甚至就是他女儿。之后腐肉又看到一个十三岁上下的少年,面色苍白,看着异常虚弱。
父亲,女儿,儿子,他们究竟是谁先吃了谁,谁后吃了谁,又是谁的思想污染了谁,腐肉实在说不清,这个人和他的存在都太邪性。他以为自己已经见多了邪性的事物,但和扭曲的血肉相比,也许思想和精神才更让人畏怖。
“你们正在追猎那个带着始祖的人类?”萨满问它。
“不,是他主动接受了我们的狩猎。”血骨说,他的声音并无欢悦,只是诡异的平静,“有必要分出一部分族裔追寻他的足迹。围城太过漫长艰辛,需要更多一触即溃的聚落和更多新鲜的血食才能弥补我等族裔的疲惫。况且,按我族萨满的汇报,他身上的始祖之灵并不完整,换而言之就是分出去了一半。若能迫使他走上绝路,就有迫使他将分出的始祖之灵也归于己身的希望。”
“你想让分裂的灵魂合而为一?”无名萨满说,“你是否想过它身上的毁灭性,想过那种可知和不可知、实在和非实在皆可毁灭的食性?我以为那位始祖分裂开来才是正途,若是合拢为一,它所造就的可就很难说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食尸者的巢穴
......
塞萨尔在壕沟最底下挣扎了一下,他掀开尸块,支起身体,感觉自己的四肢像醉了酒一样麻木。腐败的血腥味已经掩盖了一切。随着他从尸堆中挣扎起身,破碎的尸块就像在屠宰场堆积成山的牲畜器官,他把胳膊一挥,它们就稀里哗啦地倒塌下来,洒落各处。
就在刚才不久,大批血肉傀儡喷出的瀑流撕裂了一切,不仅把逃亡的人和来不及躲开的混种都冲得稀烂,还带着磅礴的血流填满了这处壕沟。
考虑到食尸者们已经骑着血肉傀儡抵达猎场,迈尔斯修士救出的这批人,也许就是最后一批得救的人了。
傀儡喷出的污血汇成腐臭的血池,在壕沟中涌动不止,拥挤的尸块在粘稠的池水中沉沉浮浮,哪怕最完整的,也只是颗面目扭曲的头颅。横七竖八的肢体、四散的器官和断裂的手脚层层叠叠,几十个上百个堆成一堆,经受血水冲刷。五颗人头从他身旁这堆尸块上骨碌碌落下,就像滚落山坡的岩石,扑通几声,均坠入粘稠的血池中。
血肉傀儡的声势仍然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就像雷鸣,像在身侧响起的城防火炮,即使堪堪避过,余波也会让人丧失行动能力,每一种感官都受到强烈的冲击。
塞萨尔找到了狗子,把她从血河中拽出来,把这病怏怏的家伙丢到自己背上。随后他扯下伊丝黎布包的头颅咬在口中,感觉无形刺客的利刃在他颈边轻轻摇晃,就像一处黑暗的虚空。
没过多久,他就感到食尸者萨满以第三视野扫过壕沟,它们洞察的视线就像银镜中射出的一束束光,却因密仪石的干扰从他身上径直扫过,未能觉察分毫。
塞萨尔舒了口气,这才俯下身,沿着化作血池的壕沟继续往西行进。途中他经过一处较窄的地道,看到头顶的缝隙上正是一排血肉傀儡。它们溃烂的腹部在地上蠕动前行,好像巨大的蛆虫,不仅沿途留下一道道粘稠的血污,还往地道里淅淅沥沥滴答着污浊的血浆。
借由它们腹部巨大的豁口,他看到大量臃肿腐败的人脸在它们的腹腔中挤作一团,有的恐惧,有的悲恸,有的茫然不知所措,有的面孔扭曲如同撕裂一般,有的人脸甚至还在嘴唇蠕动,发出语焉不详的嗡嗡声。大张着的嘴巴和圆睁的眼睛都在诉说他们狂乱的情绪。
似乎血肉傀儡并不咀嚼和消化,只是把受害者塞进来挤成一团,挤得他们肢体扭曲、骨骼错位,亦无法挪动丝毫。至于什么时候死,全看他们能撑多久。
不知何时,塞萨尔听到了隆隆声,起初是几不可闻的低鸣,然后逐渐接近,像是地震一样。他不敢多想,沿着壕沟和地道继续往西去,感觉那磅礴的隆隆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有时候甚至就在身边。他背着声音前行,直到声音的源头和他渐渐远去,消失在更多血肉傀儡爬过地面的咆哮声中。
他又走了一阵,感觉几乎听不到血肉傀儡的吼声了,然后才从一处地道爬出,手扶着壕沟往外张望。
那是个巢穴。
遍布他视野的血肉傀儡们在燃烧的大地上爬行,远远望去,就像规模庞大的蛆虫群,如同围拢着垃圾山一样围拢着食尸者的巢穴。越靠近它们的巢穴,血肉傀儡的数量就越多,在巢穴前方爬动的每一头傀儡都拴着巨大的绳索,从它们健硕的上身往后延伸,系在它们身后近百米处的巢穴上。
那些绳索好像成百上千的琴弦一样嗡嗡作响,拖着小山一样的老鼠巢逐渐前行,留下满地的腐败血肉,散发出一股连塞萨尔都能感觉到的恶浊气味。
这座巢穴的结构堪称是不可思议,似乎在竭尽所能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往上伸展,全然不顾结构稳当与否。歪曲的塔楼拔地而起,生硬地戳在乌龟壳一样的基底上直指天空,远看如同人类断裂的手指长在马蜂窝的窟窿上,窟窿密密麻麻,断指也密密麻麻,何止是怪诞能够形容。
构成巢穴的不止是人类常用的建筑材料,塞萨尔能看到血肉像外壁、像血管一样附着在石头和木头上,支撑着食尸者的塔楼以违反力学和结构学的方式层层攀升。血肉傀儡拖着食尸者的巢穴前行时,边缘处许多高塔缺乏支撑,竟然在摇晃颤抖,其中有几座歪曲的高塔格外不稳当,最终竟在颠簸的路途中颓然倒塌,一路砸下,化作满地破碎的岩石和四散的尘云。
正中央那座最显眼的巨塔正在喷吐血雾,就像是毒牙,像蝎子的尾刺,像是生物最具威慑性和杀伤性的器官,食尸者巢穴则是某种规模更为巨大的血肉傀儡。巨塔巍峨耸立,高得可怕,从塞萨尔这地方眺望好像是在撕扯天空。其外壁遍布着血管一样的脉络,像是某种管道网络,大量用途不明的血苞附着其上,让它看起来凹凸不平,像是人类的皮肤生满了肿块和脓包。
巨塔经过之处,整个上方的天空都给污染了。夜空本来纯净无暇,那些血雾却汹涌弥漫形成层云,遮蔽了天幕,挡住了白月,给整个燃烧的营地都洒下一片深沉的暗红色。
比起层云,塞萨尔觉得它们更适合称为雾霾,浓稠且恶浊,给人的感觉几乎和血肉傀儡喷出的瀑流无异,不过一个是血水一个是血雾罢了。或许它们就是由无数血肉傀儡喷出的污血转化的。灰烬弥漫,传来一股股死者的焦臭。和被填入血肉傀儡等死的人相比,这些葬身火海的受难者竟然显得不那么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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