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117章

作者:无常马

食尸者的狩猎队伍就聚集在山腰上,晨雾已经完全冲散,那片森林也给磅礴的冲击震得一旁狼藉。树木四分五裂,山岩往下坍塌,就算离得那么远,塞萨尔也能看到血肉傀儡包覆钢铁的巨硕身躯在林间蠕动,好像涌上山坡的蛆虫群。

血肉傀儡正在山间缓缓移动,突然间他发现血肉的抛射落点逐渐往前延伸,最终完全覆盖了他的去路。飞速坠落的庞然巨物裹挟着致密的骨头和血肉,将一大片树林都碾得粉碎,化作在污秽和腐蚀中嘶嘶作响的血池。

塞萨尔虽然不受影响,但他看到狗子一条手臂沾上了污血,纤长的肢体顿时腐蚀解体,连忙一把将她提起塞进自己的甲胄。

他身后传来一大片急促的尖叫,然后就是更加绝望的溃逃。

虽然不停带来毁灭,食尸者却未休止,要用死亡覆盖整片战场。血红色的太阳几乎已经遮蔽了真正的阳光,地面也已经不见任何不是暗红色的泥土。到处都是剧烈的嘶嘶响声,就像把一切都浸泡在腐蚀性的血池里一样。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他们的要塞如何才能防备这种手段......?

一声令人不安的磅礴嘶嚎盖过了士兵们崩溃四散的喧嚣,遮蔽了一切。萨满们的血肉傀儡还在山上抛出更多飞速坠落的血肉,食尸者先锋却已驾驭着另一些血肉傀儡出现在战场边缘,正是混种野兽人先前发起冲锋的位置。抛射物的覆盖范围

正在逐渐往前推进,食尸者先锋也在卡着这个范围往前推进。

塞萨尔意识到食尸者之间的联系比他想象中更紧密,它们可以执行一些人类要久经训练才能执行的协同战术。

此外,血肉傀儡似乎有很多种。

他跳过一大片血池,跃至一株正在倒塌的巨树,踩着树木枝干往另一边的丘陵上飞跃。他弯下腰为索茵遮挡飞溅的污血,感觉整个地面都在颤抖。食尸者的先锋驾驭着那些大型孽怪往前狂奔,踩过满地血池,踏碎溃烂的尸骸,如同流动的污血浪潮一样朝他漫卷而来。

食尸者萨满毫不留情地毁灭了这地方的士兵、粮草以及一切补给物资,片刻不曾停顿。它们的先锋部队也骑着体型如同巨象的傀儡往前疾奔。塞萨尔看到那座地方据点正被碾碎、夷平,当中的塔楼很快就坍塌了,撞碎塔楼的血肉傀儡则冲破了烟雾与尘土,继续向他飞奔而来。

他不断奔跑,感觉山岩和坡地在他身边飞速掠过,身后的战场也逐渐被他抛在身后。很快,他就沿着陡峭的山崖翻越到另一侧。他往身后张望,看到据点的钟楼也坍塌了,往前砸落扬起大片烟尘。但他看到冲出烟尘的不是食尸者,而是一个踩在血肉傀儡头颅上的人,脸上戴着雪白的面具。

那人若隐若现,手提着一只黑色的老鼠头往外张望。不知为何,此人竟然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就消失了。

一个相当可怕的无形刺客。

“那个人正在靠近!”索茵低声叫道。

塞萨尔在一片尘烟中分辨出那道隐约可见的轨迹,看到此人先掠过据点高低不平的房顶落入街道,然后又跃上据点的围墙,往他这边一跃而下。虽不知此人是怎么找准了他,但毫无疑问,他的踪迹和想法都已经暴露了很多,——伊丝黎吗?

也许他该把伊丝黎的无头身体也绑回去了。无论如何,这事都得尽快提上议程。如果一个心怀恨意的人无法杀死,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她牢牢控制住。

塞萨尔把索茵放回到自己肩上,然后跃下山涧峡谷。那身影也接近了,直奔他逃跑的方向而来。他看到一根枝条忽然下陷却不见踩在枝条上的脚步,盘踞在枝头的蛇都未曾受惊。那身影几乎是在飞,从枝头飞跃,塞萨尔甚至听不到此人衣服破空的舞动声。

他后退一步,弯下身躯,抽出剑来。无形刺客也徐缓落下,脚尖点在他身前不远的枝条上。此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审视着他野兽一样的姿态。

“我的宗会属于北方,和克利法斯并非一脉。”无形刺客的语气波澜不惊,“至于你,塞萨尔,我带来了菲瑞尔丝大宗师的口信,她要我告诉你,——你走过捷径的速度远比她预想中要快,若你想要洞悉一切的因果,那么,你就带着自己成就的一切前往北方吧。倘若它们分量足够,她就不介意拂去你灵魂中的迷雾。”

“这话可真够傲慢的。”

“我们一直在看你。”那人说。

“我们是指哪些人?”

“圣堂的几乎每一支宗会。我们意识到,在你教导下的皇女阿尔蒂尼雅——”

“是你们从来没有给过她援手。”塞萨尔打断他,“现在,你们又要来质问我教出了一个想要走出圣堂阴影的皇室后裔?”

“是凯斯修士负责照看她,”无形刺客说,“但在很久以前,他就是克利法斯的人了。”

“克利法斯就是你们某个宗会的高层,我说得对吗?老家伙觉得自己能利用权威和筹谋迫使她跪在自己的大帐前,变相接受圣堂的恩赐。当时你们不说话,现在他的计划出了岔子,你却代表其它宗会来告诫我了?”

“我只是想警告你,塞萨尔。”无形刺客说,“克利法斯的宗派人士会沿着食尸者的行军路线包夹过来。现在,他们的第一批人一定已经在地平线上看到那些血红色的太阳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深渊之下

......

塞萨尔已经深入了西南方帝国疆域的腹地,沿途路上,军事据点逐渐增加,各地驻军也在涌向这批忽然现身的野兽人。

克利法斯集结完毕的精锐大军正往古拉尔要塞行军,已经和食尸者交错而过,其余的军队还没完成集结,就被要求对抗入侵的野兽人。因此,这些部队即使称不上一触即溃,在规模惊人的食尸者大军前也难以抵挡,勉强搭起了一些防线,很快就像纸一样给接连捅破了。

在克利法斯忙着拆东墙补西墙的时候,塞萨尔感觉食尸者的脚步放缓了少许,看来虽只是些纸张,把它们捅破也耗费了食尸者不少时间。

他再次绕到靠近庇护深渊的山路中,一路沿着最陡峭的地势前行。他想借着山势复杂难行避开圣堂和萨加洛斯神殿的修士。终于抵达深渊边缘时,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人迹了。他稍作喘息,然后就在夜以继日的奔波后睡了一阵。

塞萨尔很久没有过做梦的体会了,至于米拉修士,她的梦境太清晰,缺少了那份难以言说的感受和虚实不定的恍惚,于他而言算不上是做梦。但是今晚,他忽然做了场梦。他感觉一轮太阳正在大地上浮游,和半山腰的云雾一样低垂,烧灼着世上的一切。而且,他不知怎得意识到这轮太阳是一枚恐怖的巨眼,那些阳光乃是它注视一切的视线。

他藏匿在深渊的黑暗中,感觉巨眼射出的光像熔炉一样耀眼强烈。若是身处那耀眼的光辉中,似乎在俗世中就没有任何事值得一做,也没有任何事值得在乎了。一切都显得渺小卑微,也包括注视着那枚巨眼的他自己。

但由于深渊——这巨大黑暗的虚空遮蔽了一切,塞萨尔始终没有落入熔炉的光线中。隐约中他意识到,接近庇护深渊让他躲过了探查。时间的流逝逐渐放缓了,他觉得一切都变得很慢,并且他想起了当初在荒野度过的最难熬的一夜,那晚之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度过了几个月,还是几年。

他怀疑自己又要经历一场漫长的折磨,要在梦中度过不知几个月还是几年的岁月了,但就在此时,深渊的黑暗蠕动了一下,就像那汹涌的熔炉之光烧灼到了它一样。然后梦境破碎了,他几乎是立刻受惊醒来了。

有什么东西从庇护深渊中上来了。在最初,塞萨尔觉得自己的念头很荒谬。他在深渊边缘待了这么久,甚至索茵和她的家人在深渊边缘住了十多年,他们始终都和庇护深渊相安无事。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一切可以解释——熔炉的光线烧灼并刺激到了那片黑暗,并且莱戈修斯曾经告诫过他,说暗潮正在涌动。

塞萨尔放轻呼吸,感觉淤泥一样的事物正在往外弥漫,涌过峡谷,似乎仅仅是淤泥,又似乎是一些漫无目的的不知名存在。很快,它们就要漫到他栖身的山崖了,而且,就是它们切断了熔炉之眼的注视,使得梦境崩溃解体。

不久前的梦境并不正常,不仅切断了他和荒野的联系,还把他放在熔炉之眼的视线下。从因果关系来说,他该感激这些打破了梦境的存在,但它们多半只是遭受了熔炉烧灼,做出了无目的的反应。如果他不尽快走开,他一定会受波及。

塞萨尔抱起索茵,让她伏在自己背后,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双脚也扣住他的腰。然后他拼尽全力跃向更高处的山坡,狗子跟在他身后。他往后看了一眼,发现黑色淤泥一样的东西正在峡谷中蔓延,因为不够覆盖整个地面,已经变得四分五裂,延伸出尖锐的枝杈,看着就像是外凸的黑色血管包裹着泛灰的皮肤。

他发现那些淤泥看似在漫无目的地蔓延,血管似的脉络也在往各个方向延伸,但它们越往他的方向就越密集,目标可谓异常明确。

塞萨尔起初以为它们在追寻他的气味,但在他陷入思索时,它们蔓延的速度骤然加剧了,原本迟缓的分裂在刹那间收拢,朝他的方向围聚拢来,如同盘根错节的树木根须——这些东西在搜寻他的思维活动?他思考加快的时机,它们的方向也一下子变准确了?

他很难遏制自己脑海中飞快转过的念头。意识到这点之后,他脑子里的想法反而转得更快了。只见它们在刹那间跨越近百米远,千百道血管脉络迅速交错融合,往上浮升,如同泉涌而出的黑色油脂要把他吞没。塞萨尔再次往上飞跃,钢铁包覆的利爪陷入山岩,然后跳至更高处。

那堆没有形状的黑色黏液扑了个空,坍塌在山岩下,迅速崩溃四散。然后更多血管一样的脉络沿着山崖蔓延过来,几乎要遮蔽这一整片山地。

塞萨尔已经无法理解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了,他挥剑刺入身下的山岩,将一处血管深深切断,但更多血管状的脉络已从各个方向围聚拢来,——在这地方挥剑有任何意义吗?

他承认完

全没有。他攀上一棵巨树,趁着瘟疫般的黑色渗入树干的片刻间隙,他踩着巨树往上跃起,跳入夜色中。

整个夜晚,塞萨尔都在群山和林间盲目地奔跑,感到那些搜寻着他思维起伏的不定形物质在他身后疯狂蔓延。他既不能往深渊外跑,因为熔炉之眼正在寻找他的所在,他也不能往深渊内跑,理由更是显而易见。于是他只能沿着北上的路狂奔,尽力往上坡、往更高的山峰跑去。

待到清晨到来,他已经跑到了自己也不知道位于何方的林地中,而索茵就在他手臂的怀抱里,——这女孩已经按捺不住地沉沉熟睡了。

就算食尸者追猎他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剧烈地狂奔过,其中更是有着接连不断的飞跃和坠落。因为一直在往更险峻、更高的地势逃,他脚边已经是处连庇护深渊的黑暗都涌不上来的绝壁了。这些无形无状的物质会让人怎样,塞萨尔不知道,但从莱戈修斯的口气来看,一定是会是灾难性的结果。

它们会对战争的走势产生影响吗?塞萨尔还真不敢说。

第三百一十三章 围城

......

血红色的太阳从云层中坠落,骨肉裹挟着腐血砸在城墙和城中,将塔楼和建筑外墙都浸染得一片暗红。不得不说,待到各处都染满血污后,古拉尔要塞看起来就像座异境的城市,而非人世间的城邦。

这是瘟疫侵袭的第七天,同时,也是血肉傀儡盘踞在山巅轰炸要塞的第三天,除去头一天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以外,昨天的情况和今天差不多一样。

太阳盘踞在天空中时,食尸者往城内抛射带着疫病的血肉,使得城墙上方的防御工事完全无法站人。等到太阳落下,阿尔蒂尼雅就喊人去修补城墙和塔楼,在神殿祭司的看护下处理渗进建筑内部的污血。他们把腐蚀性的黏液都堆积在空地集中焚烧,至于外墙的污血,只能等到战后再说了。

围城的第七天,城内焚烧的气味混杂着腐败的恶味,已经弥漫得到处都是。凌晨时分,号声盘旋在城中,将所有做梦的人都蓦然唤醒。

阿尔蒂尼雅醒来后觉得一切都笼罩在烟雾中,从窗户往外看,城区都变得影影绰绰,间或可见染满腐血的宏伟建筑,看着异常狰狞。又是一批病死的尸体堆放在空地,要和腐血分开燃烧。另有一批已经看不清面孔的遇难者融进了腐血,几乎无法看清楚形状,要和腐血一同焚烧销毁。

她未曾患病,但渗入窗户的烟气还是让她很不舒服,感觉头痛不止。到处都有烧焦的气味,为了遮蔽那些腐血的恶味而极其浓重,已经是让人厌恶了。随着气味越来越浓重,她的头痛也越来越厉害,几乎是让她觉得恶心。

阿尔蒂尼雅走出门外,空气依旧潮湿温暖,像是呆在澡堂子一样,让人感觉越发气闷了。这正是奥利丹北方区域最常见的气候,且集中体现在古拉尔要塞坐落的地理位置。

虽然没有下雨,但是在屋顶上,在塔楼边,在火炮的油布上都往下滴答着水滴,保证炮弹不受潮可谓是古拉尔要塞规格最高的存放要求。天空虽然晴朗,但她相信,再过不久就会有血红色的太阳往下倾落。空中弥漫着一股浑浊的黄雾,正是和腐血的恶味相互对抗的烧焦气味。

清晨的号声已经响起,要求士兵们迅速就位,哪怕棱堡拱卫两侧的平台难以使用,也要检查和筹备塔楼内架在射击孔上的火炮。话虽如此,她打量着士兵们的脸,觉得很多人也都和她一样,——他们都很不舒服,大脑麻木,想要清醒过来,但是很难办到。

人群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谈论着疫病和焚烧,谈论着涂在建筑外墙的污血和挂在塔楼上的破碎尸骸。虽然仅有只言片语传到阿尔蒂尼雅耳中,也足以让她明白城中气氛的变化了,——既然难以突破有重炮守卫的要塞城墙,那就突破城墙内的人。

人体烧焦和腐血燃烧的气味越是浓重,古拉尔要塞的整体作战能力就越差。

阿尔蒂尼雅加快脚步,想甩开浑浊的黄雾,但烧焦的气味一直跟踪着她,让她很难喘得过气。这气味几乎是渗进了她的肺,让她感到恶心。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来到高处的城堡,走进戴安娜的净室了。戴安娜让她进来,床塌陷了一片,但阿尔蒂尼雅感觉不到那地方有人存在。

“必须想办法处理盘踞在山崖上的孽怪了。”她对戴安娜说,“疫病正在缓解,但那些血肉抛射物对要塞造成的损害会逐渐累加,——我们不可能一直焚烧下去。烧到最后,就是整个城内都布满烟雾把我们所有人都呛死。”

“其实我正在准备通风措施。”戴安娜说,“但如果你想突袭,我们就得考虑自己究竟能做到哪种地步了。”

“倒也不必突袭。”阿尔蒂尼雅说,“你有注意到本地的气候吗?现在是一年到头最潮湿的时候,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下雨。我们两侧的山地几乎没有树木,土质其实很危险。”

“你是说山体滑坡?”

“这地方有记录可查的山体滑坡是十来年以前,我觉得现在也该来下一场了。我已经翻出了这地方的地理志,给你标出了历年山体滑坡的记录和位置。我希望你能分析目前容易造成山体滑坡的地势,以及我们需要什么法术、需要用城防火炮轰击哪个位置才能造成大面积的山体滑坡。”

“这可没法轻易办到。”戴安娜说,“你最好是用火炮试探性轰击一些位置,把山体的具体反应交给我,然后我才能把分析的结果交给你。”

等交待了事情,阿尔蒂尼雅又动身出去,走向最高的塔楼,想要寻找炮兵的长官。虽然疫病的传播已经遭到遏制,但已经患病的人能否痊愈几乎只看天命,即使医师和神殿修士们做了一切能做的,活下来的可能也只有一半。各个医师都脚步匆匆,不是给喘息不停的人倒点草药汁,就是去检查余下的药品储备。

用过的药剂几乎

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丘,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

时不时就有人死去,有些死得很安静,有些则在死前发出巨大凄厉的呼号。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手推车把尸体运走集中焚烧。

目前的状况已经有一半炮兵无法上阵,尽管部分人已经痊愈,但痊愈后也有一段虚弱的恢复期。以如今到处都烟雾弥漫的状况,恢复恐怕是件相当缓慢且让人担忧的事情。

“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理干净。”军官正在大叫,“还有,注意我们的炮弹,这些黑咕隆咚的玩意现在就是我们的命。工程师都到哪去了?我们的第十三炮兵队伍需要补充七个人!患病名单呢,谁拿着患病名单?有些人已经在病床上躺够了,该来参战了!”

阿尔蒂尼雅来到刚清理完成的一处三角形平台上,目视工程师检查平台上的城防炮,没多久就让它再次运作了起来。她挥手让工程师走开,自己站到旁边监督和吩咐士兵们调整方位,很快就运用她的几何知识轰击了一侧的山体,将那片山坡打的山岩碎裂,尘土飞扬。

“如果您想轰击山体。”有士兵说,“最合适的还是实心圆弹。但我们最高也只能轰击到半山腰处,而且也只能砸碎一些岩石。”

阿尔蒂尼雅点点头。也许是因为站在城墙外围,她竟觉得好受了许多,至少不用再忍受浑浊的黄雾和烧焦的气味了,连大炮在身侧轰鸣的巨响也不那么让人痛苦了。当天晚上就有人来告诉她,有人在城墙上过夜给蚀烂了,——因为不想忍耐烧焦的气味就溜了上去,结果血肉抛射物砸下洒遍了整个三角平台,腐血到处飞溅,其中一大片都溅了那些人满身。

她的确听到了这个消息,但她完全没感觉,因为现在她既要在城墙的掩蔽下忍耐浑浊的烟雾,忍受嗅觉的折磨,还要在火炮轰击地面和血肉抛射物砸落城内的回荡中维持镇静,忍受听觉的折磨。

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集中不了精神,也难以思考。那声音简直像是从她脚后跟传到了耳膜上。当然她知道,这是食尸者的策略,压迫他们的意志和精神逼迫他们出城作战。如果他们不出城作战,那就用进一步的疫病和更多腐血浸染整座城市,最终让他们完全无法阻碍血肉傀儡的推进。

直到它们拉着食尸者的巢穴撞到棱堡上,把两座城变成接弦的战船。

疫病的隔绝,这事神殿祭司和医师们正在做,很快就能从索多里斯传来更多研究结果。空气的流通多半要依靠法术,戴安娜一人虽然也能做到,但她现在压力太大,若有她的学派在场,戴安娜的状况可以好出很多。想到这里,阿尔蒂尼雅才意识到戴安娜还有个其他人看不到的小祖先,但那人能帮多大忙,她也无从知晓,她甚至无法触碰到此人的存在。

“你能帮上什么忙吗?”她问黑剑的雇佣兵。

“那您就太高看我了,殿下。”独眼把手一摊,“对正式法师而言,掌握对人类有好处的法术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本人更是除了恶毒的诅咒和焚烧什么都不会。那位大小姐说她懂得可以稳定维系的法术,且对人类完全无害,那一定是他们的学派有什么不言传的秘密。”

“好吧,那你对叶斯特伦学派怎么看?”

“不太妙,”独眼说,“学派战争这事,往小了说,是互相派遣间谍做刺谈,往大了说,也就是密谋暗杀,目的总归是掠夺知识和权力争端。但到了希赛学派这个程度,事情已经不止是掠夺知识和权力争端了。他们背靠克利法斯,是想覆灭叶斯特伦学派本身。我猜它们双方之间有着渊源不浅的仇恨和矛盾。也正因如此,叶斯特伦学派会很谨慎,看不到这边的希望,他们就不会轻易下场。如果他们不下场,希赛学派就有可能把殿下的城墙像纸一样给熔掉。”

第三百一十四章 星辰中的少女

......

塞萨尔再次从睡梦中、从深渊和熔炉的间隙中惊醒,细雨从枝杈间落下,从他脸颊上拂过,一时竟令他有些恍惚。索茵仍然在他身旁安睡,靠两人手腕上的绳索维系存在。他尽可能轻柔地起身,把她裹在自己的斗篷里抱在他的胳膊上,然后才招呼狗子动身要走。

收拾行装时,他忆起了自己的睡梦,意识到自己当时梦到了一片迷宫,且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迷宫。它不仅是由许多曲折的回廊构成,而是由破碎的山川、沦亡的国度和死者的回忆构成,是一个由诸多迷宫构成的迷宫,不仅错综复杂,层层嵌套,还一直在诞生和泯灭,似乎包罗了往昔的一切,某种意义上甚至还牵扯到了将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到如此一处迷宫,但他不由自主地沉浸了进去,不是因为他热衷探索迷宫,而是因为有人在陪他。他一直能看到索茵,看到她身穿黑衣飘在他不远处,像是个古老的幽魂。星辰沿着倾斜曲折而漫长的轨道在她身侧缓缓飞转,像湛蓝的光环一样围绕着她的身影,清风亦从远方徐来,带着丝寒意过人迷惘的心灵。

塞萨尔记得自己往前走多远,索茵就会往远处飘出多远,好似一袭恼人的幻影,永远都无法触及。他本不想追寻幻影,但那些星星在她身侧浮游,总会有许多枚在他迟疑时向他飘落下来,坠入他手中。

它们在他手心闪烁,发出明灭不定的辉光,吸引着他一直前行。

他几乎记不起自己走了多远,只记得他穿过那些破碎的历史、沦亡的国度,可那女孩始终如真正的星辰一般挂在被晚霞浸透的天际,似乎永远都无法抵达。他在梦中看着自己,只看到了一个往前蹒跚而行的亡魂,满身都是血污,脚下也踩出了一条血雾弥漫的足迹,正是他的道途本身。

那时候,塞萨尔觉得自己会一直追寻下去,直到自己化作一片永远蹒跚而行的血雾,那女孩也化作夜空中一枚永恒闪烁的星辰。不过很快,熔炉之眼的烈光就刺破了他的梦和迷宫,朝他席卷而来。它也再次烧灼了庇护深渊,使得黑暗侵袭,梦境破碎,化为乌有。

仔细想来,其实就是熔炉之眼切断了他和荒原的联系,也是熔炉之眼在寻找他——不过,熔炉之眼真的是在寻找他吗?

他不确定,不过目前来看,除了他也没有其它可能了。

密树浓荫下,许久没做过梦的塞萨尔给长梦弄得意识恍惚,头脑也一阵晕眩。苍白的晨光已经洒了一地,在深渊的黑暗侵袭过来以前,他决定趁早动身。等他收拾完好,女孩也醒来了,坐在他胳膊上睁开了朦胧睡眼。塞萨尔决定继续朝北,一直走到他和戴安娜约好的地方——到了大草原的边缘某处,她就会用传送咒把他带回去。

可问题在于,他和荒野的联系已经给神殿切断了,他要如何才能告诉戴安娜自己已经到了地方?他目前也没法子,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那些看不到形影的人会来杀你吗?”索茵问。

塞萨尔也不确定,只能告诉她不用担心,如果真的无路可走了,他会拔剑解决一切。其实他心里很担心这事。他担心女孩会在他们双手分开后像幻影一样消失,毕竟,他们不存在于同一个时代。若是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他又无法担保自己可以尽力作战。

“那些蠕动的黑暗还在找我们吗?”她又问道。

“只要我们还在思考,它们就会找我们。”塞萨尔说。

“我在深渊的边缘长大,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枚熔炉一样散发烈光的眼睛烧灼了深渊中的黑暗,就像用火烧醒了一个睡梦中的人一样。”

“既然如此,它为什么不烧灼到底,驱逐那些侵袭的黑暗呢?”

“它并不在乎黑暗侵袭人世。”塞萨尔说,“它要么是神祇,要么就是秉持着神祇意志的某种生灵。”

女孩沉默了好久,问道:“它是从哪来的,塞萨尔?为什么它可以烧灼那些黑暗却不在乎它们的侵袭,我们会受害却对它们无能为力?”

“你还记得我讲过的故事吗?它们在世界之外,一个凡世的时间没有意义的地方。法师把那地方叫外域,怀有信仰的人把那地方叫神代。人们说在神祇看来,这个世界是无法洞悉的。我们看神祇的时候,它们也都是静止不动的。”

“所以是有人呼唤了熔炉之眼来寻找我们吗?”

“意思差不多。”

“既然那个呼唤了它的人,他不在乎深渊的侵袭,只想抓住你,那他就是坏人了?”

塞萨尔轻轻摇头,“我也在利用野兽人妨害另一个部族,按你的意思,其实我也是坏人。我没有给自己做辩解的意思,也不想否认你的看法,——我确实是。很多时候,

为了让自己部族的炉火可以一直烧下去,我是会对其它部族做坏事。”

索茵抱着他的脖子,把下巴搁在他肩膀的斗篷上,再次陷入无言的沉默中。当然塞萨尔也知道,自己是在行恶,只是,人们没法一直做善事,尤其是对所有人都做善事。他只能在自己不得不行恶时衡量恶行的程度,拒绝那些尤为邪恶而可怕的,——尤其是那些代价并不明确,也许会大到无法想象的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