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135章

作者:无常马

话虽如此,塞萨尔还是觉得他们不该进去,但凡稍有理智,就该知道一些地方不应该轻易探索,就算要探索,也该做好万全准备。此前,他在索莱尔的城市前也犹豫了很久,然而那时他已经走到绝路,怀里的女孩也和前路有着莫大的关联。想到戴安娜可能正在等他,他更是什么恐怖和未知都顾不上,只想和她相会。

如今想来,那时若无往昔之人倚靠自己臂弯上,他的下场,一定不会比死在骑士盔甲手里的修士好出多少。

但现在,塞萨尔还是进去了,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只要和塞弗拉身处一处,他就莫名有种一切都无需惧怕的幻想。他跟在她身侧,落后一小步在黑暗中匍匐,观察着身侧崎岖的甬道。才弯腰前行了十来步,惨绿色的月光就在他们身后完全消失了。他从膝盖往下的腿都浸在水流里,——这地方根本没有可供落脚的地面。

幽深难测的甬道逐渐往下,不仅顶壁很低,还在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待到他们拐过一个角落,塞弗拉竟然把灯盏用布盖住了。一片黑暗中,她停下脚步,塞萨尔随即感到有声响从他们身后传出。他也停下脚步,想分辨出是什么动静,然而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哗啦啦的溪流也吞没了一切杂音。至于第三视野,在这地方只能看到一片彻底的黑暗。

如此看来,就算法师站在深渊潮汐覆盖之处,他们也只能像世俗中人一样去看、去听、去感受。

那个声响瞬息间就被吞没了,溪流依旧在缓缓流淌,甬道也依旧幽邃寂静,除去水流以外全无声息。

“我总觉得要是以前我已经回头了。”塞弗拉低声说,“真是奇怪......”

“看来吉拉洛那把剑立的不是很稳,我们还是互相影响了。”塞萨尔对她说,“不过,都已经到这了,怎么也该把里头的情况打探明白再回去吧?难道你还想先回去让吉拉洛再立一把剑,先把我们挡开再说?”

“你可真会用比喻。”

“这就是我比你高明的地方。”

“行,就当你在这事上比我高明吧。”塞弗拉说,“反正我也不需要这种高明。”

他们继续前行,走到半途中时,塞萨尔已经对水流声响和淹没至膝的阻力习以为常了。但是,还有件事颇让人疑惑,——为什么在库纳人的古老坟墓里会有矿洞?他本想说,对于古老的废墟无需追问太深,但等塞弗拉在甬道的石壁罅隙中拾起一只残缺的手甲,他发现他不得不继续追问了。

塞萨尔从她手中接过臂甲。“来过这地方的不止是菲瑞尔丝,也不止是几个法师这么简单。”他说,“索莱尔?还是米拉瓦?还是菲瑞尔丝的姐姐?都有可能,我只在索莱尔的城市废墟里见过这种盔甲,质地像是黑玉,弯曲的纹路也很细致。来这地方的人不仅带了支队伍,他们还挖出了矿洞。”

塞弗拉用

幽灵一样的眼神注视前方,“说是矿洞,但一定不止是采矿。”

“如果确实有人从这地方放出了无法想象之物......”塞萨尔喃喃自语。

“你想说不完全是菲瑞尔丝的错误?”她瞥了他一眼。

“你就不要明知故问了,塞弗拉。”

她的视线就像刀。“你自己也知道,你在为她犯下的过错做辩解。”

塞萨尔转过脸去,几乎无法忍受她的陈述。“当年的菲瑞尔丝更接近我身边的菲尔丝,甚至可以说她就是,北方帝国那位大宗师才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他低声说。

“罪过总得有人去弥补。”塞弗拉说。

“我会为她弥补。”塞萨尔低声说,“弥补她未能弥补的一切。”

“不管怎样,”塞弗拉点头说,“我开始理解这些年的历史为何会尘封在黑暗中了。那个只经历了一代就灭亡的法兰人帝国,他们还真是做了了不得的事情。”

他们继续前行,很快就在曲折的矿洞里发现了更多盔甲残骸,无一例外,都是塞萨尔在天空之主的城市中见过的黑色甲胄。

第三百六十九章 我们要试试合为一体吗

甬道逐渐宽阔起来,延伸到一处漆黑的石室,塞萨尔迈步进入,然后就从石室墙壁上分辨出了法术符文。它们看起来就像闪着光的金属线条。虽然他不理解法术的含义,但他知道,一定是人们在开掘途中刻下了这等法阵,至于用途,要么就是稳定地质结构,要么就是应对未知的威胁。

采掘者们知道开掘这处矿洞存在威胁。

塞弗拉来到石室中央,伸手拂开一片灰尘,现出一具石棺。他们立刻意识到,这地方正是一座宏伟的古代墓穴。

库纳人先民的墓群。

塞萨尔来到塞弗拉身侧,先在空荡荡的石棺前驻足许久,然后又在石室一侧看到了散落的骸骨。现在,他知道他们在挖什么了。考虑到法兰人和库纳人有着渊源极深的仇恨,后世历史也都是唾弃的态度,法兰人帝国挖掘他们的坟墓并不值得奇怪。但是,从挖掘的规模来看,这事的主要目的并非宣泄仇恨,更像是在搜寻。

脚下的路变平整了,石室外也是整齐的坟墓长廊。如此看来,后方崎岖的甬道乃是法兰人帝国的士兵开掘而出,之所以曲折幽深,遍布转角岔路,其实只是他们在探索库纳人先民的墓群方向。

后人有这条溪水引路,才能免于岔路的困扰。

“这可真是——”塞弗拉站在石室出口轻声说,“出人意料。”

塞萨尔也来到石室出口。先前他只是匆匆一瞥,如今来到坟墓长廊,他才发现长廊中静谧安宁。墓中既没有腐臭也没有灰尘,甚至都没有腥臭的风和岁月的遗痕,只有清泉从长廊中央的水渠中缓缓奔流,不止是无穷无尽,甚至都在坟墓外汇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小溪。

坟墓中死寂无比,同样只能听到水流声,声响和甬道中那片溪流还轻微了不少。但是,塞萨尔仍未忘记先前的声响,更没忘记甬道中破碎不堪的盔甲残骸。

“现在我们需要吉拉洛了。”她说,“就这么进入库纳人的墓群并不理智,但有老家伙的指点,再加上我这一世的身份,我们也许可以比过去所有人都走得更远。”

“就这种地方,比前人走得更远真是好事吗?”

塞弗拉无所谓地笑了,“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她边说边取出利刃,“我只想知道往事,仅此而已。现在,跟我去把背后的东西宰了,然后——”

“然后我们就回篝火讨论下一步该怎么走。”塞萨尔代她说。

“别抢我要说的话!”

......

他们沿着来路往回走,踩着溪流往下一路前行,走到路途一半,塞萨尔就听到了先前淹没在水流中的声响。那声音混在其中飘过他耳畔,让人觉得诡异莫名。

塞萨尔放缓步伐,尽可能把自己涉水的动静掩盖在溪流声中。最后,他抵达拐角处往外张望,这才看到了传出声响的东西。

起初他以为,那是暗潮淹没战场时古拉尔要塞外围的受诅咒者,然后发现它们不完全相似。要塞外围那些更像是一团悬浮的浑浊黏液,有时候勉强现出形体,大部分时候都没有具体的形状可言。这地方的不一样,它虽然漆黑如墨,没有五官可言,表皮也像沸腾的泥浆一样蠕动扭曲,但它有具体的形状,有健硕的身躯和有力的四肢,看着就是个匍匐前行的野兽人。

有那么一段时间,它攀附在岩壁顶端爬动,还有那么一段时间,它落入溪流中潜游,却忘了把攀着岩壁的一只兽爪取下来,于是从它断裂的腕部长出一条新的——看起来像是从污浊的黑色泥浆里钻出一只诡异的兽爪。然后,塞萨尔看到那只攀附在岩壁顶端的兽爪自己跳了下来,从它背后汇入它的身躯中。

一阵涟漪自它背部泛起,正是兽爪落下的地方,仿佛石子落入湖面般使得涟漪扩散到它全身。

塞萨尔几乎无法确认它是粘稠的液体,还是拥有实质的固体。

但他立刻想到,倘若特里乌斯或者阿尔蒂尼雅其中的任何一个接受侵蚀,然后攻陷了古拉尔要塞,那些追随他们的人类,最终都会变成这种东西。

塞萨尔认为,不管它过去是什么,它的理智都早已被摧毁,意识和思维不仅不像是人类,甚至可以称为一片混沌。若不如此,这些似人却又非人之物要怎么忍受近乎停滞的时间,经历久远到无法估量的恐怖岁月?它以前会是法兰人帝国的某位骑士吗?

也许是因为有过类似的体会,因为他曾在荒原的石窟枯坐数年,只为避开熔炉之眼的注视,他几乎无法克制地产生了共同的体会。在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埋藏了一些无法忍耐的恐怖时刻,对他来说,这种久到无法承受的岁月流逝正是其中之一。

在这种漫长的时间中,人们的理智会被摧毁,意识也变得不再像是人类。在那个经历了数年的

夜晚,若非戴安娜有时会醒来和他交谈几句,还教他一些基础的冥想和迷思,若非阿婕赫会和他互相嘲笑,还在他抱着她揉弄的时候拿爪子挠他的脸,若非菲尔丝总是能靠在他怀里给予他抚慰,他一定是支撑不下去的。

那种经历会像铁链一样把人束缚在虚无的牢笼中。

塞萨尔摇摇头,轻呼了口气。他看到那东西堵在甬道处,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不仅如此,它还在身体外皮激起层层涟漪,传出了一阵无法理解的尖锐异响,接着从甬道各个岔路都传来了异响。

多种诡异的响声此起彼伏,有些像是口齿不清的哀叫,有些像是乌鸦的长鸣,还有些像是疯狂的吼叫,最终在前方那东西逐渐平息的涟漪处汇聚。多个声响往他们这边围聚拢来来,有些甚至是在他们身后。

“这东西找到了我们遗留的脚步气息,”塞弗拉凝视前方,压低话音,“它在呼唤同族群聚捕猎。”

“我们要试试合为一体吗?”塞萨尔问她。

“合个鬼!回不去了怎么办?”

第三百七十章 索茵的祝福

“我觉得当时的感觉很奇妙,还很让人陶醉,你不觉得吗?”他锲而不舍。

塞弗拉哈了口气。“我不觉得。”她说,“迷醉只是一时,在那之后的副作用才更长久。我本来过的很自在,你却往我灵魂里倾泻了一堆繁杂的情绪和思想。”

“我觉得你过得挺虚无是真的。”塞萨尔说,“这段时间,除了想放下一切前往荒原深处旅行,我没感觉自己有任何变化。”

“这就是我会给你的一切变化。”塞弗拉说。

“我想,灵魂的分裂未必均等,也许我们都少了些什么,也都多了些什么。正因如此,我们接触的时候才会发生这种事。与其说是倾泻,不如说,这其实是相互之间的弥补?在深入接触之后,我们俩的总和并不会变,变得只是我和你各自的比例。”

“我没见过任何人会像你一样,把深入接触说得这么若无其事。”她指责说。

“那就是探索内心和自我?”塞萨尔改口说。

“我对探索内心和自我没有兴趣。”

“那我们的前生以及另一个世界呢?”他追问说。

“你就待在这里絮絮叨叨吧!”塞弗拉轻声呵斥,然后就向后跃出。塞萨尔扭头一看,一个蜘蛛一样的黑色孽怪正涉水扑来。

它没有身体,仅有一颗液化煤炭似的头颅,头颅上也看不出五官,只有数不清的黑色丝线扎根其中,无比癫狂地扭动,犹如成群的线虫汇聚成团。四条纤细的长足从它头颅下方伸出,踩着水面往前疾驰,看着像是成群的线虫拧成一捆绳索,亦有四条弯曲的触须在它头顶挥动,恰好形成诡异的对称。

考虑到这地方的受诅咒者最初都是人,塞萨尔觉得它是两个人类黏合在了一起。

那些扭动的触须挥舞而至,声响就像长鞭抽打,两侧和头顶的岩壁都给它打碎了,不仅碎石飞溅,还封死了他们所有闪避的空隙。

塞弗拉跃至半空,拧转身体,姿势之诡异难以形容,看着竟像是种奇异的舞蹈。塞萨尔认为那些空隙无法闪躲,她却在瞬息间穿过,挥刀划出一条曲折的弧线。这柄短刀并不起眼,在她手中却格外锋锐,视之只觉眼眸刺痛,一击就将它肢体尽断,头颅也四分五裂。

塞萨尔看到那些形状各不相同的东西越聚越多,似乎在说此地受害者规模大的惊人。很有可能,是发掘者在掘墓途中惊扰了墓中某物,然后在一场前所未有的灾害中尽数受诅,陷身在此。

他经历过库纳人的环形时间法咒,也经历过库纳人残忆的侵蚀和同化,再想到他们活人祭祀的传统,他觉得,这个种族的存在绝非良善。换而言之,库纳人仅仅是在个人和表象层面带着似是而非的良善,但在很多根本性的认知上,他们蕴含着超越善恶的残忍和酷烈。

更多经历过深渊潮汐的孽怪现身在此,很多甚至是从岩壁缝隙中钻出。借着它们的栖身之所,塞萨尔看到了那些掩埋其中的断壁残垣,都是挖掘甬道时支起的石头立柱,隐约可见一些精美雕纹残存其上。

这些石柱因为坍塌而相互交错,掩埋在岩石和泥土中,颇有种古老废墟的美感。

塞萨尔盯着石柱思索了片刻,意识到石柱上的雕纹和索莱尔的城市很像。然后,他一边跟着塞弗拉的脚步前行,一边拾起她切开的孽怪残躯观察。他发现其中一枚头颅依稀可见人类的面目,甚至还有对空洞的眼窝。尽管它的眼窝中一无所有,也比那些完全丧失了五官的个体更接近人类。

这对眼窝在告诉他,它曾经是人,就和他一样。而且,它至今也还有依稀的人类特征残存。这说明在它的灵魂中寄宿着一些永恒不朽的事物,足以庇护它的心灵跨过无尽的岁月和无尽的疯狂,——哪怕只是一小部分。

某种永恒的事物包裹着它的一部分心灵寄宿在它疯狂的躯壳中,就像一个老朽的灵魂困在永远衰朽却永远不死的残躯深处。塞萨尔拾起它头颅的时候,他逐渐意识到,或多或少,这些东西体内都有一些永恒的事物祝福着他们,让它们不至于完全崩溃解体,和古拉尔要塞外的士兵落入同等下场。

索莱尔?索茵?

哪怕她已经迷失在神代,被所有人遗忘,她的祝福仍然存在于此吗?

此时他们身后破碎的残躯逐渐变得形状不定,似乎已经处于在崩溃解体的边缘。在那些残躯之下,塞萨尔看到了光。

那些光并不是此地惨绿色的月华,不是希赛学派赤红色的法术之火,亦非神圣的金色光芒,甚至都不是白色的刺眼阳光——那是星尘一样的深蓝色。他发现那是团发光的雾,几乎分辨不清距离他有多远,也没有具体的形状可言,有一段时间,那些光雾似乎就在他眼前闪烁,有一段时间,那些光雾又显得遥不可及,

像是朦胧且看不真切的希望。

环形时间中那段经历一直沉淀在他心中,每次回想起来都让他心生惆怅,一想到她存在的痕迹经历了如此岁月却依旧长存,他忽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你往哪去?”塞弗拉回首高喊。这时候,塞萨尔已经扑向了那些星辰一样的光雾。虽然围聚拢来的孽怪已经无法计数,但他眼里只有地上朦胧的星光。在第九步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忽视它们了,至少有二十多个孽怪靠近他身侧,将他团团包围。

他没有那个能耐精准斩断头颅和肢体,而且他也没带什么剑,于是猩红色的迷雾从他撕裂的面孔中倾泻而出,裹挟着无计其数的血眼在甬道中汹涌奔流,在岩壁之间往复冲刷。它们穿透了那些孽怪的咆哮、嘶鸣,要用猩红之境的诅咒充满整个甬道。

在某些时刻,人对于时间、对于一切的感知都会失去理性。那些失去了光雾祝福的孽怪完全丧失了形体,先是崩塌溃散,然后彼此融合交汇,化为规模巨大的黑色黏质往前汹涌席卷,如同一场洪流。

塞萨尔似乎和它们对抗了很久,又似乎只对抗了一瞬间,待到他把那些蠕动的黏质都压迫到岩石缝隙深处,他们来路的岩壁都已经化作覆满红雾、血眼乱转的猩红石墙。

他一步步往前,但还是有大量孽怪前赴后继朝他扑来,其中一些孽怪格外像是人,甚至还穿着似是而非的盔甲,竟然可以挥动附满黏质的长剑撕裂红雾,好像它们才是对抗他这个邪物的骑士。

其中一名受诅的骑士穿过满地血墙的束缚,奋力给了他一剑,几乎要把他从头到脚切成两半。虽然他没带武器,身躯也进一步撕裂,但他还是执着地想抓住那团光雾。

这种无视一切的莽勇支撑塞萨尔的脚步,他几乎是拽着把长剑劈入他身体的受诅骑士步步往前。更多孽怪争先恐后冲过来要杀他,结果它们从那名受诅的骑士开始互相妨碍,全都前进不得,一时间,竟仿佛成群涌来的民众堵在了卖场狭窄的入口。

塞萨尔用卡在他身体里的剑挥开一个状如野兽的孽怪,然后又有一堆纤长的节肢把他的右臂层层缠绕。那些光雾已经近在咫尺,朦胧星光在其中闪烁。他并不想思索抓住它有什么意义,他只是伸出手臂,不顾越缠越多的蠕动的节肢奋力往前,将其一把握住。他的手心正是索茵给他的那枚水晶般的袖珍箭矢。

那一刻,仿佛染上了生命的光辉一样,水晶箭矢先将光雾汲取,然后就见深蓝色的璀璨星光迸发而出,正如击穿熔炉之眼的那支箭矢划出的尾迹一样,充满了黑暗的甬道。所有黑色孽怪都停住了,一些失去了光雾的不定形黏质也被它们本来的同胞转过身去,迅速将其压制。

塞萨尔紧握着箭矢放在自己胸前,看着这些受过索莱尔祝福的受诅咒者往后撤退,退到至少和他五步远的地方才跪倒在溪水中,把脸也紧贴在地。刚才还充斥着恐怖咆哮的甬道立刻陷入寂静,就像他们俩刚进来一样寂静无声,仅有潺潺溪水在跪倒的孽怪们身侧流过,发出低语声响。

他缓步向前时,孽怪们仰头望着他手中绽放星光的箭矢,一动不动。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它们的存在和它们的一切,也明白了它们永恒的挣扎。它们受过祝福的部分庇护着它们的灵魂,使其经受深渊潮汐的洗礼仍然永存不朽,但它们的思维神智都已经畸变扭曲,灵魂中也只有女神的低语长存了。

在受诅咒也受祝福的孽怪们身上,塞萨尔既看到了索茵,看到了她曾留下的足迹,也看到了古王朝遗落在此的折磨。比起那些在深渊潮汐中彻底死去的人,带着永恒的祝福永世徘徊的人更让他心生惆怅。

换言之,比起彻底的绝望,这种渺茫的希望其实更让人无法适从......既然这枚护身符再次迸发出光辉,是否意味着他离找到她又接近了一步?

第三百七十一章 我已经很克制了

塞萨尔仍然无法忘记索茵。他既忘不了分别时她饱含诉说的眼眸,忘不了她仿佛在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视线,也无法忘记他曾许下的承诺。索茵已经不在了,但她也一直在,她不仅在神代永存,这个世界,也不会像人类记述的历史一样忘记她。

他紧握着迸发出璀璨星光的护身符,心中既感到怀念,也想祈求她的原谅。

索茵年少时值得拥有最好的照顾,接受神祇的命运之后,她也配得上一切尊敬和爱戴。可事实上,她年少时仅和他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然后她就不得不独自前行,面对陷入沦亡的世界;成为神之后,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去祝福,去拯救,去为将会发生的一切灾难做出准备,结果她却被困在神代陷入永恒的静滞,被所有人和所有历史遗忘。

塞萨尔握着这枚箭矢,感到有一股意念支撑着他前行。他逐渐明白,只要他去探索她曾走过的路,去寻找她曾成就的一切,把她那些永存不朽的祝福放入这枚护身符中,她的存在就会丝丝缕缕渗入他心中,和他同在。

也许,只要他找到的足够多,这枚护身符迸发出的星光也足够璀璨,他就能把它当做媒介,借用它在神代中寻找索茵的存在。

如若不然,她就会一直困在永恒静止的神代中,一直被所有人和所有历史遗忘。

可是,话又说回来,何为神代巡旅呢?人们又是怎么做到的这件事呢?

有史可查的人里当真做过这件事的,不管是时间上和还是距离上都和他最近的,似乎都是菲瑞尔丝。北方的大宗师菲瑞尔丝。

“你这家伙可真是了不得啊。”塞弗拉走在塞萨尔身侧打量他,“说话的时候不是怀疑就是考量,这种时候却连想都不想就冲了过去。所以你一直强调的怀疑和考量是为了什么?为了你不会往莽勇里陷太深吗?”

“你明明知道我的习性。”他耸耸肩说。

“回忆总是虚无缥缈的,”她叹口气说,“你给我的回忆,还有那条双头蛇给我的回忆,两者其实没什么不一样。有些事情非要亲眼见过,才会有切身体会。”

塞弗拉说着对他伸出手来。塞萨尔带着困惑看向她,一如既往,她还是平静自若的态度,仿佛此事根本不值一提。

他伸手和她相握,蓦然间感觉无形利刃划破皮肤,因为过于锋利,几乎没有痛感。那些附着在他皮肤的猩红血雾和黑色黏质都转瞬间支离破碎,往下剥落,现出他饱经创伤的皮肤。排除这些细微的痛楚不说,她的手虽如白玉般精致,却很有力,皮肤像羽毛一样柔软,血液却在汩汩奔流,甚至能感觉到血管的脉动。

这只手既能握紧刀柄,也能坚决地握住另一个人的手。真是只漂亮到完美的手。

恍惚中,塞萨尔觉得这利刃沿着他们双手接触之处一直刺入到他心中,把他心中怅惘的情绪和强烈的追忆都压了下去,——并不是那么美好地安抚了下去,而是用刀尖抵着给压了下去。

不过,若是迎着利刃往上呢?会被切的支离破碎吗?

“现在,”塞弗拉打量着他,“你的思想是什么样的?你觉得是你让我的内心世界更像你了,还是我让你的内心世界更像我了?”

“也许都有。”塞萨尔摇头说,“你有感觉到你心里产生了不一样的东西吗?”

“为你丢给我的一些虚无缥缈的回忆染了点色,大抵如此吧。”她说着松开手,放回到那柄刀上。随后她就径自往前走去,对两旁跪服的孽怪都置若罔闻,和他满心的怅惘情绪对比异常明显。

看到塞弗拉指尖抵着刀柄一路前行,塞萨尔忽然发现,不是她携带的兵刃特殊,可以切下那些受到祝福的光雾,是她常常握着这东西,把它给滋养的特殊了。她过的倒是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