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146章

作者:无常马

塞萨尔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阿婕赫这家伙又在一声不吭地欣赏他的反应了。如果他表现得再焦急一些,说不定他还能收获一个嘲讽的微笑和故作无事的反问,只好啧了一声当作无事发生。

“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她恶劣的性格了。”塞弗拉说着把阿娅扶起来,“真想像不了你居然会和她......算了,情况怎样?你的无貌者有观察到什么吗?我看到她直接穿过了残忆的建筑,就像那些废墟和断墙都不存在。”

“狗子碰不到残忆,不过她能借着我的感官看到它。她说墓室的结构正随着米拉瓦的残忆发生扭曲变化。”

“这说明智者之墓和米拉瓦的关系相当深,”塞弗拉思索说,“也说明他们当年挖到了相当深的位置,甚至是碰到了墓穴的核心,和墓穴本身产生了联系。”

“但他们的下场不怎么样。”塞萨尔说。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总归是有库纳人的血脉。”

第四百章 师生之战

等到阿娅神智恢复清醒,他们继续前进,由于越靠近米拉瓦残忆就越清晰,路途的方向倒是很明确。厮杀的声响逐渐在宫殿中加剧了,怒吼的回音也越来越清晰可辨,就像是淹没一切的海潮。

为了最大程度介入残忆,塞弗拉还是回到了他身上,代替了米拉瓦残忆中的塞弗拉。不过阿娅看着不大情愿,嘴都给鼓了起来,好像她心中不可冒犯的事物遭受了玷污似的。他想上前表示安慰,她却瞪着他往后退,双臂交抱在胸前,手指紧扣肩膀,似乎有着塞弗拉外表的塞萨尔比单纯的塞萨尔更需要戒备。

他对此只能耸耸肩表示无奈。

经过一处礼堂时,塞萨尔看到一个外皮如黑色蜥蜴的大猫站在满地残尸当中,正在品味它手爪中王宫贵胄的大脑。这东西很难说得清是蜥蜴还是猫,也许两者皆有。不等他开口发问,野兽人已经来到他面前。

眼看着冲突就要发生,塞萨尔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纠缠上。他现出野兽之状,狼口撕裂,生出满身灰白兽毛。“我在寻找寻找皇室的妹妹,那小东西可以用来胁迫米拉瓦,你可曾发现她的踪迹?”他嘶声问道。

野兽人明显愣住了,下意识看向礼堂右侧的走廊,虽然只是本能反应,却已经足够。阿婕赫迫不及待从他身体里扑了出来,咬住对方的咽喉,一口就穿透皮肉,切断颈骨,像野狼一样把它扑倒在地撕咬吞食起来。他带着的两个家伙一个吞食有形之物血肉一个吞食无形之物,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互补了。

宫殿中仆人的尸体堆积如山,士兵却不多见,看得出来,米拉瓦当年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地方遭遇袭击。说是要找米拉瓦,塞萨尔还是下意识朝着菲瑞尔丝的方向迈出了步伐。既然野兽人指出了方位,他就没有不去的道理,况且这一年的菲瑞尔丝又是年纪几何?他对此也很好奇。想到自己可以占据和享有她的每一个年华,他心中就有一种迷醉的快意。

他本应该深陷忧虑,思索残忆的异变,考虑坟墓的扭曲。但触碰和亲吻菲瑞尔丝每一个年纪的感觉太过美妙,根本没有忧虑的立足之地。这算是他性格的偏执之处,不比塞弗拉心中的虚无好处多少,他对此心知肚明。

塞萨尔经过一条曲折的长廊,终于看到黑甲的骑士正在野兽人纠缠厮杀,不由得停下脚步。那些黑甲的骑士他在索莱尔的巨城中见过,在坟墓入口的甬道中也见过,可谓是印象相当深刻了。带头的骑士长剑术高明,仅凭手中黑色长剑就挡住了两只不知是蜥蜴还是猫的野兽人。不知怎么的,他觉得那剑术颇有些眼熟,莫名想到了他最初的剑术老师。

看到野兽人正把骑士长逼向角落,他两三步向前,带着他在诺伊恩的记忆刺出精准的一剑,直命中其中一只的后颈从它口腔穿出。另一只野兽人立刻退开,就在那一瞬间,他右膝下沉,剑尖下垂,自下而上一剑挑过它的胸膛,穿过它的颈项,从它后颈刺出。

虽然多少借了点塞弗拉的天赋,但塞萨尔所用的剑术记忆确实来自塞希娅,是看到这名黑甲的骑士使剑后忽然记起的往昔之事。收回长剑时,他紧握剑柄,手臂伸直,剑尖还在隔空指着骑士长的咽喉,也秉持着塞希娅的训诫,——不管面前是敌是友,预备姿势都不可放松懈怠。

“你是菲瑞尔丝的仆人......”黑甲骑士嘶声说,“真没想到你还偷学了我们的武训,不过,也罢,承蒙搭救了。”

看到黑甲骑士对自己稍稍颔首,塞萨尔多少领会到了一些事。虽然塞希娅出身于地方小贵族家庭,但她家族中传下的剑术其实来自法兰帝国,剑术最早的使用者也都是为战争豢养和训练的刽子手。这些骑士一有记忆就在接受武训,尚未成年就在和孽怪厮杀,生命中的每一个阶段在野兽的战场上浴血。他们都是为种族之战打造的刽子手,他们行使的剑术也是为灭族之战打造的剑术。

考虑到这件事,塞弗拉在诺伊恩的城墙上被塞希娅持剑击退就有迹可循了。

要知道,这可是走在道途上的塞弗拉,在诺伊恩的时候她就拿着一把短剑处理了一整座城防塔楼。一个地方小贵族的后裔,哪怕是当了几年雇佣兵,把她打的节节败退也是件荒唐到极点的事情。

那么,塞希娅的家族是否有迹可循呢?若是和平时期,此事还得费一番周折,但现在奥利丹正值战争年代,以他掌握的兵力,循着线索追查一个地方贵族家庭绝不算难事。倘若塞希娅家族覆灭的往事发生在他占据的领地周边,这事就更好追查了。

这一决定并不是他太多疑,是任何和当年有关的蛛丝马迹他都不想放过。尽管他现在身处米拉瓦的残忆,放眼望去都是法兰帝国的黑甲骑士,但等他走出坟墓,回到奥利丹,他要到哪去

找和法兰帝国有关的人?要到哪去找还活着的黑甲骑士?要怎么才能借助法兰帝国的骑士寻觅更多法兰帝国的往事,甚至是探索和开掘他们遗留的古老城市?

要知道,他当初能顺利进入庇护深渊边缘的古城,靠的全都是索茵,如今没了那女孩,他就得去想别的法子、去寻找不同的凭据了。他要是想孤身犯险,偏离索茵指出的道路探索城市,寻找遗留其中的宝物,那些死在黑甲骑士雕像剑下的神殿修士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塞弗拉和塞萨尔一样都是异域的灵魂,甚至就是同一个人的两个面目,但她不仅得到库纳人的血脉,还被库纳人的残忆视为末代公主。从她的处境来看,要把从小就接受法兰帝国武训的塞希娅变成法兰帝国的骑士,这事也不是办不到。

虽然说起来不怎么好听,但他亲爱的剑术老师可以是一个凭据。以她的身份为凭据探索法兰帝国的古老遗迹,就像以塞弗拉的身份探索智者之墓,他们的路途会无比顺利,途中的凶险也会大为减少。

塞萨尔对实用主义没有偏见。说到底,那座古老恐怖的城市摆在那里,就没有不利用它的道理,那么多守卫城市的黑甲骑士雕像难道都要和死者一起陪葬吗?它仍然在运作,仍然在等待主宰者归来,但它的主宰者困在神代深处无法逃脱,这就意味着他要先一步占据它,让它成为他找回那位主宰者的助力。

至于塞希娅会不会像他身边这几人一样放下一切,陪他前往绝地,这事情就.......很难说了。他们俩的关系并未近到那一步,她的私人防备也不比阿娅这家伙低。当初她和他告别回到北方的战场,更是说明了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有她自己的日子要过。

他们俩虽是师生关系,却只经历过一个多月的共处,换而言之,这段关系并不足够说服她以身犯险。

那么,他就需要在战场上击败她,然后俘虏她,慢慢和她商讨了。反正以塞希娅的身份,她多半也要接受加西亚的雇佣前往奥利丹王国作战,最终总归会在战场上和他相遇。虽然阿尔蒂尼雅有很多小心思让他头疼不止,但她有个想法没错,——想要说服自己的老师,就得先在某个领域击败自己的老师。

塞萨尔不是个犹疑不决的人,他反正不会为了自己和故人在战场相见感到悲哀,只要应对得当,无非也就是在战胜之余多做几件事罢了。

“你可是要去寻找你的主人?”黑甲骑士说。

“的确如此,大人。”他说。

“菲瑞尔丝在北方的行宫,”骑士嘶声说,“我已经清出了前往北方行宫的道路.......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能力救她出来,你可否自行前往?我想先一步前往东方支援陛下。”

塞萨尔思索片刻,决定套几句话,“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他说,“不过我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路上遇见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否告知一二?”

骑士拿出一把长剑交给他,“拿着这把剑,路上遇见其他人就说你是斯洛克骑士长首肯的疆国之剑,奉命前方北方搭救皇后的妹妹。虽然你往常看着都不怎么清醒,受人忌惮,但那只是你在对抗自己内心的邪恶,是你们的学派之过,非你之过。”

塞萨尔稍稍愣神,骑士长斯洛克已经快步走远了。他思忖了片刻黑甲骑士的发言,意识到在这个时刻,古代的塞弗拉已经诅咒缠身,几乎是病入膏肓了。她很难维持清醒的意识,称为精神极不稳定恐怕都是轻的,难怪斯洛克刚看到他的时候反应这么强烈。不过另一方面,他拿了骑士长这句话,以后他就有先声夺人唬住塞希娅的法子了,只要她听了他这句话有所反应,就说明她继承的绝不只是剑术一途。

当然若真是如此,等他以后在战场上遇见塞希娅,那场仗他也就有的打了。

第四百零一章 没人比我更懂

......

塞萨尔拿着黑甲骑士转交给他的长剑一路前行,登上一连串曲折的楼梯,来到一片可以眺望远方宫殿的露台。狼藉的尸体堆放在走廊两边,看着就是一堆破布、断骨和不成形肉块的混合物。折断的残肢和碎裂的脏腑在脚底的血池中淤积堆叠,沿着边缘的梯级往下流淌,不时发出淅淅沥沥的粘稠声响。

虽是残忆,这一幕也足够惊人了。他目视暗红的血水裹挟着人体污物流经走廊,汇入水渠中。即使是残暴到屠城的同族战争,这一幕也几乎不可能出现,毕竟人类士兵没有尖牙利爪,拿着长剑把人开膛破肚已是相当夸张,进一步切骨碎肉则根本是无意义的发泄,还会凭白挥霍体力,磨损刀刃。

看得出来,这场种族战争中双方都把对方视为孽怪,换言之就是不可理喻也无法交流的存在,和邪恶污秽等同。杀戮是行使种族的权力,施虐是发泄正义的怒火,更不会区分什么男女老幼和个体之分。只要把所经之处的一切异族都撕咬殆尽,就是完成双方的使命本身。

“真够夸张的,叫人于心不忍。”阿婕赫感叹说。她从他背后爬了上来。她看着变小了一些,像是个纤细的少女了。

塞萨尔在污秽的血池中寻找落脚的地方。“你也会感觉于心不忍吗?”他踩过黏滑的梯级,示意身后的阿娅跟上来。

“你把自己锅里的饭打翻了弄得满地都是,你难道不会于心不忍吗?”阿婕赫反问他,还没等他说话,她已经一口咬在他颈侧。“真不错,”她说,“我早就想喝混着你们俩味道的血了。”

塞萨尔在混杂着痛感和麻痹感的快慰中吸了口气,和他本人相比,混杂着他和塞弗拉的形体似乎更敏感一些。阿婕赫的尖牙把他的伤口磨得生疼,但她伸出舌头舔舐他伤口的滋味又很麻痒,两相交杂颇让人迷醉。最后,她两条纤细的胳膊都从他背后伸了过来,架在他肩上抱紧了他的脖子,完全是挂在了他身上。

塞弗拉又在抱怨他过度放纵这头母狼了,于是他们俩各退了一步。塞萨尔声称自己不会借着情迷转过脸去,亲吻阿婕赫染满血的嘴唇,让塞弗拉被迫和阿婕赫接吻,塞弗拉也不一剑把这家伙从自己背上劈下去,如此一来,他们才勉强维持了现状。

阿婕赫享受着馥郁芳香的血腥味,甚至是就着满地残尸的氛围舔他的伤口时,阿娅已经在干呕了。很明显,对于人和野兽,这个堆满残尸的血池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官体会,前者若无束缚,恐怕会抱着他要求在这地方交媾,后者再多待一秒看着都要晕厥过去。

他再次对阿娅伸出手,但看起来他的怜悯反而激起了她的对抗情绪。她避开他的手臂,捂着自己的口鼻一步步往前,虽然她胸腔起伏,喉咙蠕动,面色也很难看,但她还是坚持着走过他身侧走向更高处。

“你现在想当别人的父亲已经晚了。”阿婕赫带着染满血的嘴唇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讽刺我。”塞萨尔摇头说,“不过,你为什么变小了?“

她的耳朵微微耸动,“蜥蜴断尾逃生,仅此而已。把受到侵蚀感染的部位切掉扔出去,我当然会变小,我得多要点你的血才能长回去。”

“我们的孩子会受影响吗?”

“你是对当父亲是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吗?”

“我怕你再断几次尾,你就该用不到十岁的样子怀胎生子了。”

塞萨尔掀开露台浸透血污的帘子,踩着哗啦作响的血池来到露台的凭栏旁。呼啸的晚风带来的不止是刺骨寒意,还有燃烧的焦臭和更加强烈的血腥味。距离米拉瓦所在的大殿越近,残忆就越清晰,野兽人和黑甲骑士也越发稠密。

月光仍然是血红色,似乎在说阿纳力克虽已回归外域,它所遗留的痕迹却还在影响这个世界。在阴燃的蓝色火焰中,时不时升起一枚枚由漆黑阴影构成的龙首,向龙目所及的一切喷吐深蓝色的鬼火。那些龙首虚幻而模糊,看着影影绰绰,轮廓像是粗糙的石头壁画,龙口撕裂时,宛如有一双双巨手强行掰开了它们的下颌。

看起来它们和真龙法术有些关系,却又说不清,想到座狼人也曾在荒原祭拜真龙,也许很多野兽人族群都和真龙法术有些关系。

虽然宫殿里驻扎的骑士因为受袭而陷入慌乱,但等到局部战事稳定下来,他们都开始往米拉瓦的方向汇聚,看起来就像归巢的蚂蚁群落。洪亮的警戒钟声终于响起,传遍全城。虽然宫殿外部是米拉瓦残忆的边界,看着一片漆黑如同深渊,却有越来越多的士兵从残忆的边界涌入残忆中,沿着堆满仆从尸骸的走廊奔跑,就像凭空诞生了一样。

虽然他在见证历史,甚至就是在见证法兰帝国衰亡的历史,但由于那名黑甲的骑士令他想

起了塞希娅,他的思绪不免回到了现实的战争中。他怀着诡异的理性观察近处和远处每一处残暴的景象,看着人们像是黑色的幽灵一样四处奔逃,尝试着把这一切——混战、残杀、吞噬、燃烧、惨嚎都像是修饰词一样层层剥开,然后,他想到了残忆还有什么用途。

“你又想到了什么?”阿婕赫跟了他这么久,已经很容易辨识出他沉默的理由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因为漫长的思索。

“很多事情,我不一定非得去追问米拉瓦。”塞萨尔思索着说,“先找到菲瑞尔丝,然后我们放缓几步,去法兰帝国储藏珍惜书目的宫殿光顾一圈。菲瑞尔丝渴望知识,一定愿意带着我们先去抢救书籍,有狗子在,她也可以记住很多早年就被焚毁的书籍,只要我们能出去,她就可以把它们挨个写成手稿。”

“刚从废墟中建起的帝国能有什么书籍?”

“战争。”塞萨尔说。他抚摸着手中漆黑的长剑,这东西不是世俗的产物。“比如说需要配合繁复法术才能完成的金属铸造工艺、比如说他们经受的武训、比如说他们对各个野兽人族群的观察和研究、比如说他们的战争技艺......当然了,还有一些从更久远的时代保存至今的书籍。”

“节外生枝是你的习性。”阿婕赫说。

“我只是在抓住所有能抓的稻草。”他否认说,“这座宫殿是米拉瓦和亚尔兰蒂共同的记忆,清晰到每一条走廊、每一座露台、每一个梯级和每一个房间都分毫不差。既然如此,身为战神赫尔加斯特的神选者和叶斯特伦学派受选的法师,宫殿中的书籍,他们也一定记得清清楚楚。哪怕不是所有,那些和战争、法术、先民有关的......”

“我们就像几个贼一样在主人的记忆里行窃。”阿婕赫评价说,“而且还是在主人的情绪起伏最激烈、在另一群贼也在偷东西的时候去偷另一些东西。真是荒唐啊,塞萨尔,我以为你要清醒的时候,你沉浸在残忆里和菲瑞尔丝谈论情爱之事,差点就献出了自己的灵魂;我以为你要沉浸到残忆里寻求情爱之事的时候,你又开始勾勒现实的蓝图,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了?”

“说到底,我把米拉瓦的头颅弄到智者之墓,就是为了揭开历史的暗面。”塞萨尔说着迈步走出露台,继续往菲瑞尔丝的方向前进。“揭开历史的暗面,是为了让我准备得更充分,”他踩过地上的血池,“但要说到应对之策,残忆中这些失落在历史暗面的知识,它们才是真正有用的应对之策。接下来的战争规模会越来越大,只靠我那点先见之明.......”

“你很悲观呢。”阿婕赫说。

“应该说是焦躁才对。”塞萨尔回说道,“事先做出的准备和设想总会发生意外和偏差,这一点,我已经在诺伊恩要塞的围城战上体会得够多了。战争的规模越大,偏差就会多,整体的局面也会一步步超出我掌握的范畴。等到战争的规模大到一城一池的得失都不再重要时,我也就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冲出来救火了。必须做出更多准备,得到更多支援,抓住更多机遇。”

“法兰帝国.......”阿婕赫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扯住的线索和踪迹已经够多了,你不嫌麻烦吗?和你背对背的是库纳人的王室末裔,和你面对面的是叶斯特伦学派的两代法师,你身旁还有野兽人,有阿纳力克的无貌密探,有卡萨尔帝国带着真龙之血的王室后裔,现在你又想抓住法兰帝国的影子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库纳人先民的真知太过诡异莫测,你这家伙背后的阴影我也完全无从揣摩,阿纳力克的道途还在库纳人先民的真知之上。至于卡萨尔帝国那边,想深入追问要么就得迈过扎武隆这个坎,要么就得迈过菲瑞尔丝这个坎,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只有法兰帝国这边我先得到了索莱尔的佩饰,又得到了米拉瓦和亚尔兰蒂的首级,只要深入挖掘,接下来的战争我就能多出许多胜势。”

“你设想的胜势是怎样的?”

塞萨尔缓步往下,“摧残克利法斯那边的经济状况先不谈,首先就是应下加西亚这场仗。不能任由叛乱的贵族失去克利法斯的支援后被加西亚消灭。如果加西亚想先安抚住我们,抢先消灭掉叛乱的贵族,然后再调转过来对付我,我就得先一步找个理由了。不论我和那群叛乱贵族以前关系如何,现在,他们就是我们最有力的支援。”

“听起来你要在奥利丹废除王权了。”

“我无所谓,”塞萨尔说,“不过真要支持他们,我能提供的想法和意见,一定比其他势力都更好。等我坐到他们的会议桌上,他们就知道没人比我更懂废除王权了。然后就不是我听他们的,是他们听我的。”

阿婕赫耳朵动了动,“你要怎么解释你比

他们更懂这事情?”

“那当然是我天生就懂。”

第四百零二章 另一个年纪的菲瑞尔丝

......

走到半途中时,塞萨尔看着染成一片血红的夜空,不由得感到一丝迷醉,随后才反应过来是道途的影响。血红色的云朵就像是浸满血污的衣物碎片,在深坑似的夜空中到处散落,仿佛夜晚的天上也在进行屠杀,要和地上的厮杀交相呼应似的。那些鲜血几乎是从天上流到了地上,让人分不清地上究竟是血红色的月光,还是如月光一样的血泊。

月色越来越鲜艳了,好像空气中都能挤出血滴来,宫殿也越来越晦暗不清了,远处的长廊已经化作幽影,有时可见暗红色的帷幕下闪烁起零落的蓝焰和白光,是法术的光芒,从此处看就像隔着一层阴森黑暗的薄纱一样。

是残忆发生了异变,还是当年之事本身就如此诡异?塞萨尔也说不清楚,不过,跟着米拉瓦的残忆随波逐流并不可靠,还是得靠他自行找出当年的蛛丝马迹。再者说,米拉瓦本身的精神状态也很难确定。

塞萨尔还记得吉拉洛说米拉瓦是被认定的神子,是从出生就作为皇帝培养的受选者,他不仅相信自己是神王,所有跪在法兰帝国旗帜下的人也都认他为神王。在此之外,他的资质也当真可以支持他一直取得战争的胜利。两者相互结合,就构成了塞萨尔对米拉瓦的判断。

这种培养的好处是,米拉瓦能把资质发挥的无比完美,对自己的抉择也笃信不疑,不管前路多么黑暗,他都不会停下脚步,因为此人坚信他是为胜利而来。但另一方面,战争的胜利一直持续,骄傲就会日渐加深,会让这人心中的傲慢根深蒂固到无法想象。

米拉瓦会这么好说话,必定是他在亚尔兰蒂或卡萨尔帝国的事情上遭遇了大到无法想象的变故。它们像把尖刀一样插在他心口上,令他无力分心也无暇他顾,只想从当年的往事一件一件往后追溯,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在塞萨尔看来,这种无力分心不是像常人一样把他人轻轻放过,更像无暇顾及自己身侧的灰尘。

毋庸置疑,米拉瓦本人是个不稳定因素,唯一让他趋于稳定的可能,就是皇后亚尔兰蒂或者卡萨尔帝国在他未逢一败的人生中给了他致命一击,让他开始陷入自我怀疑,并从中得出一些思考。但对米拉瓦,对这种从出生就在一直胜利的人而言,巨大的失败是无法想象的,自我怀疑对寻常人都很难做到,对他这种人......

然而看米拉瓦残忆的反应,塞萨尔实在看不出任何东西。他不知道他心中蕴含的究竟是极端的疯狂还是理性的反思,毕竟,一个人倘若疯狂到了极点,看着反而会很平静。

正因如此,他也不打算顺着米拉瓦的想法往下看。他要在米拉瓦和亚尔兰蒂的残忆中自行找到他所需要的,而不是跟着米拉瓦一直漂流,仅仅抓住那些偶尔漂流到他身旁的残枝落叶。

走廊正前方忽然有轰鸣声响起,接着蓝色光束四散射出,使得砖石碎裂,墙壁颤抖,磅礴的声浪从他身边掠过,就像有巨大无比的孽怪在他前方从天而降。塞萨尔先听到了一阵不安的回音,然后看到更多闪烁的蓝色光束。只一个呼吸的时间,塞萨尔就想起了戴安娜在荒原中对抗食尸者的法术。

菲瑞尔丝有什么值得野兽人围攻的必要吗?还是说,卡萨尔帝国的调查已经深入到了皇后的亲眷?菲瑞尔丝和卡萨尔帝国的初次接触莫非就是这一次?

塞萨尔加快步伐,怀着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往菲瑞尔丝的方向靠拢。刚迈出走廊,他就听到一声低沉压抑的啸声,声音就是菲瑞尔丝,不过比礼堂中的菲瑞尔丝更成熟、也更沙哑。那啸声就像雷鸣滚过长廊,在他下意识挡住眼睛的手指间,无边强光已经化作一片白昼,遮掩了整个大厅,使得那些野兽人都化作一片白茫茫的轮廓。

强光闪烁着膨胀,化作一阵阵冲击涌向大厅每一个方向。它们撕碎了宫廷精致的窗户,掀飞了走廊的大门,裹挟着看不清是野兽还是人的东西冲向墙壁,又如洪流般冲出窗框和门框。塞萨尔看到家具陈设的碎片和不知生死的野兽挤成一团,化作白茫茫的一片轮廓卷向远方天际。

塞萨尔摸索着墙壁走入大厅。阿婕赫隐入了他的身躯,塞弗拉也在支持他,他能洞察到这洪流的缝隙,并沿着缝隙一步步靠近。

走到半途时,他看到了菲瑞尔丝,——她的年纪看着又大了两三岁,气质却阴暗得更过分了。她像个苍白的幽魂一样浮在半空,裸露的手臂上刻满了闪着微光的蓝色符文,随着她双臂张开,高声尖啸,那些符文像水流一样在她肌体上蔓延,似乎已经流过她的全身,在她的脚踝和颈部浮现。

塞萨尔从没见过菲尔丝提起这种法术,也没在她身上见过任何符文。这是否意味着在菲瑞尔丝撕裂自我时,有一些法术是她不想交给小菲尔丝

的?

强光仍然在她脚下磅礴涌出。那是个花纹繁复的圆环,从这地方看就像是开了一个通往异域的入口,在往现世倾泻高速奔涌的洪流。她身上的蓝色符文变得越来越耀眼了,大多野兽人都被卷入洪流,抛向远方,但仍有些格外强韧的野兽人像他一样找到了洪流的缝隙。

塞萨尔看到一只身形佝偻的野兽人脚步迅疾,身上环绕着鬼魂一样的壁障,偏折了大量光束,步步靠近洪流中心的菲瑞尔丝;还有只野兽人在半空中家具的残骸和破碎的砖石上来回跳跃,几乎是在跳舞。

终于,他靠近了她。他看到了菲瑞尔丝圆睁的眼睛和大张的嘴巴,听到了她越来越强烈的尖啸。她裙摆曳地的黑色长袍都在往上浮升,随意扎起的亚麻色长发亦如同旌旗般往天空飞舞。

她看起来已经不止是阴暗了,她的脸上写满了狂烈的躁郁,上一刻眉头还低得好似死人,下一刻看到强光中野兽人的轮廓,那对眉毛已经高高扬起溢满了杀意,——相当不纯粹的杀意,有不耐,有狂躁,看起来她并无所谓靠近过来的究竟是人还是野兽,她只想诅咒接近她的一切。

异常尖锐的光线掩藏在强光的洪流中穿射而出,看着很不起眼,但是,塞萨尔见过戴安娜对食尸者的血肉傀儡用过这法术。他立刻侧身闪过一束强光,同时砍下自己被强光刺入的左臂,——他敢发誓这自残的一剑是塞弗拉下手砍的。下一刻,强光在那断臂中划出无数个折线和弧形,将它自内到外搅成一团烂肉靡和碎骨片。

他看到菲瑞尔丝盯着那个既是法师也是刺客的野兽人,对它哈哈大笑。很难理解菲瑞尔丝为什么会哈哈大笑,不过看起来她的精神状况已经不怎么稳定了,这件事,似乎意味着唯一能稳定她精神状况的塞弗拉已经非常、非常不稳定了。

她把双臂抬得更高,遍布身体的蓝色符文也越发耀眼。起初是一个光点悬在她飞舞的发丝间,然后那光点忽然扩散,形成一系列高速变幻的璀璨几何体。随着几何体扭曲畸变,它喷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光,使得周遭的洪流都发生了扭曲,沿着她的身周逐渐扩散开。

透过这片巨大的扭曲,塞萨尔勉强看到她眉毛越抬越高,眼睛也逐渐睁大,盯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法师刺客发出了一个他完全听不懂的词。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音节。

一瞬间后,周身都环绕着壁障的野兽人就自内而外迸发出强光,它的皮肤如同陶瓷破裂开来,每一个缝隙深处似乎都藏着一轮太阳。转瞬之间,这家伙就化作千万枚碎片卷入光束的洪流中,卷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但那舞者不一样,菲瑞尔丝似乎连视线都没法聚焦到它身上,变化的光束在大厅中四处穿梭,却无一命中它诡异的身姿,每一次失误都让她更加狂躁。

这种身法要是能教给阿尔蒂尼雅捡来的猫......都是猫科的野兽人不是吗?

塞萨尔稍作思索就现出了野兽之状。见得此情此景,那名舞者似的野兽人若有所悟,立刻闪过菲瑞尔丝的法术,和他分别来到菲瑞尔丝的两个死角。

若要顾及一个,就无法顾及另一个。

也许是因为塞萨尔已经没了条胳膊,菲瑞尔丝的注意都放在了威胁更大的舞者身上。塞萨尔借着她注意的空隙一步步接近,极力伸展手臂穿过她环绕周身的乱流——感觉就像穿过飓风眼一样。虽然他皮肤破碎,已经像蜷曲的墙皮一样现出血肉,但他最终还是握住了她的肩膀,不顾她非人的尖啸声把她一把抱在自己怀中。

舞者见状立刻接近。然而几乎只是一个瞬息的时间,野兽人就和迎面扑去的阿婕赫撞了个满怀,整个颈部都被她咬在血腥味十足的狼口中飞扑出去,颈骨断裂之后尸体都在地上拖行了几十米远。

“你是什么东——”

菲瑞尔丝大睁着蓝芒闪烁的眼睛扭过脸来,大约一两个心跳时间的对视后,她就像霜打过一样蔫了,眉毛低垂下来,飞舞的头发也落了满地,成了纠结的乱发,连她漂浮在半空中的姿势都不同了。她那两条张狂地张开的胳膊全都垂了下去,挺直的腰也佝偻了,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半死不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