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145章

作者:无常马

礼堂的人声喧嚣逐渐增加,几乎要淹没他们俩说话的声音,人群也围拢着米拉瓦和亚尔兰蒂越聚越多,讨论着今后的战争形势。塞萨尔看到米拉瓦的情绪复杂难明,但又带着些不甘心,似乎想从久远的往昔开始重历他和亚尔兰蒂的每一件事,确认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他注视法兰帝国皇帝和皇后的时候,菲瑞尔丝抱紧了他的胳膊,“你喜欢我的姐姐,是不是?人们都说她是这个时代最漂亮的人。”她问。

塞萨尔回首看着她越来越像菲尔丝的阴暗神情,还有她靠着宫廷的妆容也难以遮掩的黑眼圈,不禁感到了微妙的醉意。她的亚麻色头发映着炉火,泛着微光。“站在远处眺望的时候,我只是在欣赏他人之事。”他说,“但我和你靠坐在火炉边小憩,这才是我和你的事情。”

“你变得好会说话.......”菲瑞尔丝温软的小手紧紧抓住她的手,“我应该感到高兴,但是我只感觉害怕,因为你看着像是会站在我姐姐这样的人身边,而不是我这样的人身边。”

“那我们就更应该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远去了。”塞萨尔说,“这样你就不会担心这种事了。”

“也许是吧。”她说,“但在我能行走在外之前,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为什么你还不能行走在外?你的姐姐不是已经在改变战争的形势了吗?”

“她只是待在帝国军队的庇护下使用冗长的法咒而已,她如果只带着几个骑士行走在外遇见野兽人,她也只能勉强保住自己。也许有一天,等帝国疆域变得更宽广也更安宁了,我可以带你先走遍帝国疆域。”

塞萨尔眨了眨眼,“现在有多广阔?会有我们可以住下来的地方吗?”

提到菲瑞尔丝了解的地势知识时,她的忧愁似乎稍有减退。“恐怕大多数帝国疆域都不会欢迎我,”她说,“有些精类栖息的林地沼泽也许可以,只要沟通得当,在它们的领地里,我和你可以过的比都城的贵族都好。但是,帝国看起来是要把所有的精类都赶入荒原,只留下盲目的野兽了。”

“这似乎是历史的必然。”塞萨尔说,“至少在这片土地上是。等到只有盲目的野兽在林间徘徊,所有神话也变成哄小孩子睡觉的童谣和传说,世界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了。”

“我真想像不了。”菲瑞尔丝说,“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幕。”

“我会陪你一起看的。”

“怎么可能?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后了,就算我和你还活着,我们也一定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

“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塞萨尔说,“正因如此,我们才要付出得更多一些,让那些并非永恒不变的事物延续的更久一些。即使有一天你失去了自己

的绝大多数东西,变得不再是自己了,也还是会有一些不同的东西一直存在。你看到它,就能想起来我们曾经围坐在炉火边小憩,一起想象许多年以后的世界。”

菲瑞尔丝轻声呵气,在她面颊旁化作丝丝雾气,却也不说话,只是把脑袋靠在他胸前。虽然习惯了菲尔丝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如今看她却像是枕着软垫,实在很诡异,感触上倒也不差。

塞萨尔抚摸着她别着簪子的头发,感觉这妆容打扮竟让她颇显娇艳,令他很难按捺低头亲吻她的渴望。看着她小动物一样含情的眼眸,抚摸着她娇小可人的脸颊时,塞萨尔却思索着自己刚才的话语。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对着残忆诉说心绪,——甚至还不是菲瑞尔丝的残忆,是米拉瓦残忆中的残忆,但是,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理性无法探究之事。他觉得,在这个菲瑞尔丝也曾来过、也曾留下过足迹的时间迷宫,他说给她的话也许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传入她耳中,甚至是驻留在她心间。

任何一丝微小的可能,都会对他前往帝国北方的路途造成巨大影响。握着菲瑞尔丝的手吻她时,她的忧伤似乎再次减退了少许,最终完全靠在他怀中,眼帘合拢,睫毛颤动,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忽然间,塞萨尔碰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兽爪,侧脸一瞥,阿婕赫正站在他身侧,还对着米拉瓦的方向比了个手势。塞萨尔回望过去,看到围拢米拉瓦和亚尔兰蒂的使臣当中有个人颇显诡异——他的身形带着一丝模糊,看着虚实不定。

塞萨尔敏锐地注意到,米拉瓦的残忆也在凝视此人,如此看来,这名来自圣堂的修士就是这段残忆的核心了。就在米拉瓦侧身过去的一瞬间,扮作使臣的修士步伐往前,仅仅一瞬间就来到米拉瓦身后,手臂递出,像道幻影一样拂过皇帝的脖颈,往后一拧,就听咔嚓声响传遍礼堂,米拉瓦的首级也应声而断。

这位圣堂的修士甚至没有使用利刃。

如果这就是卡萨尔帝国漂洋过海之后的第一个招呼,那么毫无疑问,这个招呼就表明了他们要覆灭法兰人帝国的决心。此时北方仍是一片迷雾,甚至都没人知道圣堂修士的来历。

塞萨尔扶着菲瑞尔丝往后退,后者眨了眨眼,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拉着他的手支起了法术防护。阿婕赫看起来没有介入残忆的意思,只是站在菲瑞尔丝身旁端详她,残忆中的人也意识不到阿婕赫的存在。

礼堂中先是鸦雀无声,然后陷入一片混乱。圣堂修士解决了皇帝后立刻伸手抚向皇后,却被法术屏障阻绝在外。看来这个时代密仪石尚未诞生,仍然要等待菲瑞尔丝投靠卡萨尔帝国并创造她的奥韦拉学派。亚尔兰蒂扶着米拉瓦往后退,这时代的贵胄都是经历过战场生死的勇武之人,很快就带着怒吼攻向圣堂修士,迫使他退向它处。

但在这时,一个身段苗条的宫廷女仆也发生了异变,只见她在惊叫声中面孔扭曲,身躯拉长,生出了兽毛和利爪。她弯身越过侍卫横扫的长戟,利爪往前划过,就像剖开薄膜一样划开了法术屏障。塞萨尔发现这侍女看着很眼熟,然后他就想起了阿尔蒂尼雅收养的那只小猫,——这是只大猫,和阿尔蒂尼雅那只小猫很像是同族。

就在法术屏障碎裂消散时,无头的米拉瓦伸手向前,直接握住了大猫的头,把她的头颅捏得往里凹陷,颅骨都沿着五指片片碎裂。那只野兽人身子一颤,连声响都没发出就身死当场。米拉瓦再把手一甩,她就颓然倒地,抽搐着成了具尸体。

野兽人......

塞萨尔意识到,卡萨尔帝国最初介入这片土地的时候,他们也许和一些野兽人族群有过合谋。这种合谋使得法兰帝国产生误判,只以为是人类的背叛者投靠了野兽人,事实却并非如此。当然了,又有谁能想象到一整个帝国跨海而来,探明虚实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和野兽人合谋消灭当时最兴盛的本土人类势力呢?

第三百九十八章 思想瘟疫和解放的残忆

身为残忆的主人,米拉瓦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塞萨尔看到他把无头的身体转向身后,就见一个黑发蓝眼的侍从发出低吼,面孔扭曲,身躯拉长,长发在身后飞舞飘散,接着侍从全身发肤都燃起了深蓝色的火焰。

这也是只大猫,通体漆黑,面目狰狞,身上遍布着蜥蜴一样的甲壳。

“是早年间被杀到最后一个族裔也没剩下来的族群。”阿婕赫开口说,“至于你的皇女学生身边那只,我很难说得清她是从哪来的。”

野兽人身躯膨胀,瞬息间已经盘踞了小半个礼堂,蝎子一样尖锐沉重的长尾巴横扫过整个大厅,把墙壁抽的支离破碎,往外崩塌开来。塞萨尔知道纳乌佐格这类个体可以化身为人类,但法兰帝国和野兽人交战多年,还不至于如此懈怠,放任野兽人混入皇帝的礼堂。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卡萨尔帝国提供的援助比想象中更多。

既然是支在战争中濒临灭亡的族群,族裔心中的仇恨想必不少,卡萨尔帝国抛出合谋的橄榄枝,它们头一个接住也很正常。只是从米拉瓦的结局来看,这支野兽人最后的挣扎也没能派上多少用场。

蓝色火焰附着在一切可以燃烧和不可燃烧的物体上往外蔓延,塞萨尔看到连石头都在焦黑枯萎,好像它们不过是看着比较坚硬的木材。米拉瓦沐浴着烈火往前跨出,无头的身体穿过汹涌的浓烟,看着反而比那头蜥蜴似的黑猫更加可怖。

塞萨尔听到那只黑猫在咆哮,双眼都在涌出鲜血,就像浓稠的血泪。它似乎是在诅咒,也像是在控诉,即使塞萨尔已经掌握了千年以前的许多门语言,这些野兽人族群生僻的土语还是太难懂了。

眼看火势弥漫过来,他立刻抱着菲瑞尔丝往后退去,阿婕赫和阿娅也都跟了过来。如今吉拉洛不知所踪,他们也只能先跟着米拉瓦的残忆一步步往前走了。由于墙壁在残忆的斗争中破碎崩塌,本来漆黑一片的外界也现出了轮廓。

更远方仍然是一片黑暗的深渊,预示着这是米拉瓦和亚尔兰蒂共同的记忆,沿着他们俩身处的位置划出了一个圆环形的边界,再往远处就不得穿行。不过,随着米拉瓦的残忆持续往前,他们一定能看到更多往昔的历史,最终会揭晓的也许不只是智者之墓的秘密,还有索莱尔筑在深渊边缘的巨城。

塞萨尔本以为他们可以置身事外,只待在旁观者的席位上凝望历史。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件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有个明显是野兽人假扮的侍从回望过来,视线从米拉瓦身上落在了他们一行人身上。缕缕漆黑的丝线在它深蓝色的眼瞳中徘徊,看起来就像倒入湖泊的墨汁,将其逐渐浸染为一色。

什么东西?

残忆中的野兽人飞扑而来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下意识抬手阻挡。菲瑞尔丝起初还缩在他怀里,羞怯地不敢抬头,这时也立刻升起屏障。但是,没用,这大猫的利爪撕开法术屏障就像剖开活人血肉,剜入他的皮肉当即引发了剧痛,——血肉和灵魂层面皆有的剧痛。

塞萨尔感觉到的不止是痛,还有一缕缕无形之物沿着他的伤口腐蚀蔓延。他的思想好像有针在扎,起初是一枚尖针,接着化作成百上千枚,好像一台遍布针刺的铁处女把他的意识紧紧包裹在内。起初是锥心刺骨的疼痛,然后是沿着尖针渗入他思维的诡异色彩。

若说人类的思维意识是清水,这色彩就浓重得如同油墨,淌入他心中,转瞬间就把他地意识冲刷的支离破碎,搅得浑浊无比。

食尸、野兽、哲人之辩......思想,像活着一样的思想。身旁的话音变得遥远无比,如同隔着群山对他呼唤,灼热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烧,却也感觉是另一个人身上发生的灾难。他的感知变得迟钝了,就像坐在看台上注视陌生人承受苦难。

塞萨尔是个陌生人,这并不值得奇怪,因为他,他们,所有人,没有任何个体的价值值得被永远存留和延续。

只有思想可以。

套用理性的说法,把灵魂这种空虚的觉知者视为自己本就荒谬。灵魂是异物,是累赘,它借着思想和人格观察世界,得以认识到自己地存在,但这种认识同样是空虚的,随便换个新的人格放到灵魂里代替旧的,灵魂就会接着用新的思想和新的人格观察世界,并把旧的人格远远扔到一边去。

塞萨尔需要意识到这点,并意识到自我意识和自我认知本身就是空洞的。一本空白的书籍是空洞的,书籍上用来描述书籍的文字当然也是空洞的。那么,什么才不是空洞的?当然是思想,值得永远存留、永远延续,可以压倒所有灵魂和所有自我认知的思想。

它是超越血肉的载体,也是超越灵魂的载体,概括来说就是永恒本身。如果一个人遇见了这种思想,他就

应该献上自己的一切,无论是灵魂还是血肉,只为实践这种思想,哪怕当它的奴隶也都是他莫大的荣誉。

为了承载这个思想,他要把自己灵魂中的塞萨尔彻底清理掉,把这个自我意识的痕迹抹除的一丝不留,这样一来,他才不会污损这种超越性的思想。他的灵魂乃是一本污秽不堪的书籍,写满了虚假和空洞,但在承载思想的一刻,他就成了一本描述真知的真理之书,——生命之书,灵魂之书,不可变更之永恒,不可损毁之真实。

“我早就说过你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哲思太多了!”

塞弗拉忽然高声大喊,变化随之发生,刀刃由内而外刺穿了一切,令他皮肤破碎,鲜血飞溅,但也把那缕缕色彩切的四分五裂,随着鲜血一同喷溅涌出,——它们是漆黑的,却也是鲜艳的,视之令人迷醉,只一刹那就想沉沦其中。这感觉对于擅长哲思的人尤其强烈。

刀刃来自塞弗拉的道途,和他并不相容,因此它们带来的疼痛比尖针更加强烈。但它很纯粹,纯粹得让人满足,毫无杂质,也无法和任何外物相容。刀刃在他体内冲撞,遍及灵魂和血肉,寻找着那些和他并不相容的异物。疼痛感逐渐增强,但他也逐渐清醒,从旁观者的看台一步步走下,一步步认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塞萨尔的存在。

塞萨尔长出了口气。虽然他对那些思想全无抵抗能力,或者说,他反而比寻常人更容易受影响,但有塞弗拉在,他们俩就可以彼此补足缺失。

他感到菲瑞尔丝冲动地用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像是要用身体挡住他身上溅出的血,不由得感到一丝迷醉,默默抚摸她的头。看她的反应,他就能猜出古代的菲瑞尔丝和塞弗拉上演的是何等悲苦的戏码了。作为一个有事先上床再谈的人,塞萨尔很少经历类似的戏码,但也不是没有过,索茵那女孩正在其列。

塞萨尔后退两步,把这只诡异的野兽交给阿婕赫和阿娅,然后就靠坐在树边,等待塞弗拉那些无形的利刃逐渐消散,等待自己的伤口缓缓愈合。不得不说,他现在的形貌凄惨至极,看着就像经历过千刀万剐一样。

必须承认,刚才的经历极其突如其来,堪称是恐怖了,但是,他也不是无从揣测,——这事多半和闯入智者之墓的野兽人有关,并且,它再次牵扯到了阿尔蒂尼雅讲述过的思想瘟疫。

就像把某人梦境中的意向剥离了出来一样,有什么东西把那只大猫从米拉瓦的残忆中解放了。在那之后,它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侵蚀他这个不是残忆的存在。这件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在智者之墓中,在神选者的残忆中,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别哭了,我的主人。”塞萨尔安慰自己怀里的少女,“也许这段路上,我们会经历很多波澜和痛苦,但随着时间流逝,我们总有一天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谁也不会死,谁也不会消失。”

菲瑞尔丝虽然有些困惑,还是抬起头来看他,长长的睫毛下含着几滴闪闪发亮的眼泪。她疑问的目光看着就像是要探询出个究竟来。

“我感觉你是她却又不是她......你来自哪里?”她问道。

“也许是很久以后。”

“很久以后我们还好吗?”

“很好,主人,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但不会比那时更好了。”

“谁也不会死,谁也不会消失了?”

“永远都不会。”

“永远太不切实际了!我是法师,我必须要说,永远太不切实际了!”

“好吧,那就从现在开始往后算,算个一千多年吧。”

“那时候我会是个伟大的法师吗?”

“人人敬仰的大宗师。”他说。

菲瑞尔丝抿了下嘴,虽然看着没有相信,觉得是他在哄她,但她还是靠近过来,就像只阴暗的小猫一样,用脸颊贴着他染血的脸颊,脸擦脸。

塞萨尔感觉自己恢复了不少,于是挣扎着站起了来,发现被阿娅和阿婕赫击退的野兽人已经消失了。残忆不会毫无理由的消失,所以它很有可能是被带走了。想到来历不明的存在会在米拉瓦的残忆里解放并带走多少古老的孽物,塞萨尔就觉得事态正在迅速恶化。不仅如此,和米拉瓦残忆中这些古老的孽物相比,刚才发生的思想侵蚀还要更加可怖。

必须借着米拉瓦的残忆来应对这些事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无貌者和残忆

忽然又有野兽人从米拉瓦的残忆中解放,吸引了他的目光,不过,这次他还看到了狗子。那是个纤细的野兽人,扮作侍童混迹在礼堂中,始终无人发觉。只见它像个鬼魂一样悬浮到半空中,背后幽影升腾,如同一枚由漆黑阴影构成的龙首。龙口撕裂,深蓝色的鬼火喷向他们一行人,并掠过途中的贵胄,掀起一连串痛苦的惨叫。

塞萨尔看到那些贵胄纷纷异变,眼瞳中升起漆黑的丝线,很快就由残忆转化为不明思想的载体。不过,和残忆中的野兽人相比,不明的存在看起来并不想解放这些贵胄,只是任由他们带着持续灼烧的残躯往前挪动,跌跌撞撞地冲向他们。

就在像鬼魂一样漂浮的野兽人后退着隐去的时候,狗子穿过混乱的战场,穿过了火焰和废墟——好像它们并不存在一样。只一瞬间,她就站到了野兽人身后,伸出了双臂。蓝色的火光洒在她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肌肤上,分明浓烟密布却一尘不染,看起来美的惊人,也虚幻的惊人。

然后她完美的身体分裂张开了。

无貌者前倾身体,分裂的身躯如捕蝇草一般咬在它头颅处,轻轻合拢,就把它野兽之状的首级咬在她撕裂的口器中,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咔嚓声响压得支离破碎,就像压爆了一颗西瓜。接着又有大量节肢从它身体各处猛刺进去,从它前胸交错着透出。

她把野兽人高高举起,先吞下了它的整个上半身,从这里看去,就像一只面目狰狞的鲨鱼从海底浮现,咬着只有两条腿在她巨口外挣扎的猎物往下吞。接着,那两条腿也往她体内滑入进去,最终,两只缓缓抽搐的兽足也没入其中。

狗子抚摸着微微鼓胀的腹部,但也只鼓胀了一瞬间,几乎几个呼吸的时间,它就完全不见了,不仅在外面看不见了,在无貌者的血肉之躯中也被消化了。她的腹部平坦得就像什么都没吃过一样。

“看起来这残忆只对有灵魂的东西存在。”阿婕赫说,“所谓的解放,看起来也只是给它们赋予了血肉之躯。新生的血肉之躯就像新生儿一样,虽然寄宿了战争年代的残暴意识,极有潜质,却不改其孱弱的本质。在无貌者的感官中,刚才发生的一切,仅仅是一个新鲜的血肉忽然在漆黑的墓室中出现了,于是她就把它给......”

塞萨尔反应过来的时候,狗子已经解决了刚从残忆中解放的野兽人,然后从残忆的瓦砾堆中穿过,好像它们完全不存在。只见她合拢成人形,手中攥着刚从野兽人身体里取出的脊骨,像抡鞭子一样猛地挥出一圈,就把一连串刚从残忆中取得肉身的贵胄扯得四分五裂。

这只野兽人的脊骨尖锐锋利,连着数道柔韧的硬筋,虽然怎么看怎么不好使,落在无貌者手中却是一种完美的武器。

黑色烟雾从他们撕裂的身体中涌出,漫过无貌者的身体。这些瘟疫般的思想就连阿婕赫也要退避,穿过狗子的身体却像穿过冷冰冰的墙壁和石头,一瞬间就四散消失了。如此看来,灵魂层面的恐怖对于没有灵魂的东西毫无意义......

这想法还真是诡异。

塞萨尔回过神的时候,这段残忆已经结束,但他们并未回到智者之墓的墓室,而是转到了下一段残忆。从破碎的礼堂到宏伟的宫殿似乎只是一瞬间,虽然景物均有变化,汹涌的烈火和弥漫的浓烟却始终如一,坍塌的废墟也在熊熊燃烧。看起来米拉瓦最深刻的记忆都和战争有关,倒也符合战争之神的神选这个称呼。

只是在这燃烧的烈火的弥漫的硝烟中,狗子却一尘不染地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灵魂的迷宫中寻觅路途。借着塞萨尔的感官,她带着好奇伸出手,抚过她并触碰不到的宫殿墙壁,不过,她看起来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

她确实也不需要在意。

“你就站在我身边吧。”塞萨尔说,“看起来你是这地方唯一清醒的人了。”

“你的菲瑞尔丝和刚才的残忆一起消失了,主人。”狗子回说道,“你不觉得自己你说了这么多都毫无意义吗?反正也只是米拉瓦的一场梦。”

“如果能往北方的菲瑞尔丝那边传去一丝,哪怕只是一丝,我所做的就不是毫无意义。”

“这个叫做什么?为无意义的事情赋予意义,就显得自己不是在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了?”

“你说话越来越难听了。”

“是您让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呀,主人。”

塞萨尔无话可说,于是踢开自己身边的尸体,拾起一把剑,循着惨叫声往前跑。每到一处走廊,他都能看到满地野兽人和人类的尸体。厮杀和吼叫遮蔽了一切,很容易就能猜出,这也是一场由卡萨尔帝国支持的袭击。

他走过一处回廊,在拐角处看到阿娅正在发

狂,把残忆中的人和野兽都打得四分五裂,残尸也深深陷入碎裂的墙壁中。这家伙眼中带着血光,很明显就是他当初种下的道途诅咒。不等他跑到她身前,塞弗拉就从他身侧浮现,往阿娅的方向快步跑去。

“回头再找你算账!”她撂下这么一句话。

塞弗拉离去的时候,塞萨尔一下子感觉他的个头变高了,身躯也变得壮硕了,好像忽然从小孩变成了大人似的。趁着她冲过去制住阿娅的时候,他思索了一下现状。

“残忆的年代改变的时候,米拉瓦和亚尔兰蒂的残忆和我们失散了,我和阿婕赫还有阿娅也都失散了。如果不是米拉瓦刻意为之,就是那些入侵的野兽人侵扰了残忆,造成了异变......”他说着看向狗子,“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墓室的结构正在顺着米拉瓦的残忆发生扭曲,”狗子说,“很多东西变得很远,很多东西变得很近,很多东西变得很大,很多东西变得很小。这种变化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以人类的感官看一眼就会头痛欲裂,然后恶心欲吐。”

“我能想象,”塞萨尔说,“我走过一间类似的墓室,即使是静止的,也已经让我很不舒服了。”

“当然,用您那边的话说,应该是空间结构和现实不一样了。不过,具体到哪一种我就说不上了,谁让您当年修习的不是数学呢?如果您有更深入的记忆,我就可以用您的记忆列出公式算出具体的变化了。”

“如果我没学过语言学,我早就死在诺伊恩的下城区了。”塞萨尔摇头说,“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同时看到了两边的世界?残忆,还有墓室。”

“不是看到,”狗子纠正说,“这个墓室,用您的话说,声波和光波在平稳地震荡,就像石头落到水面上产生的涟漪,在空中扩散,相互交叉。它们的产生点是一个个圆心,它们蔓延时发生的改变也有规律可循。只要我接收到这些看不见的波,我就能一直推算到源头。这是就现实规律的法则,所谓的——”

“你开始让我感觉到头疼了,亲爱的。”

她眨眨眼睛,“您在诺伊恩的时候可没说数学和物理让你头疼呀?”

“那就是她把我感染了。”塞萨尔看着不远处把阿娅制服在地的塞弗拉,“我猜我和她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她这部分让我选择了民俗和......”

“喂。”塞弗拉立刻回望过来。

“我就是说说。”他回以微笑。

“别谈你那见鬼的数学了,过来帮我按住这家伙。”她说。

塞萨尔走上前去,按住阿娅的双臂。这家伙仍然没有理智,一刻不停地低声嘶吼。塞弗拉把手搭在她额头,低吟着库纳人的语言,很快就见阿娅眼中涌出库纳人的铭文,强迫性地把诅咒压迫到边缘处。不等他反应过来,塞弗拉就从她额头中扯出一个双目漆黑的残缺人体,扔到了一边去。

随着残缺的人体逐渐消散,阿娅的视线也逐渐恢复了清醒。

这家伙虽然受了些侵蚀,但她脑子里有一整条街的死人,既有当时入侵诺伊恩的萨苏莱人,也有诺伊恩下城区的贫民。看起来是有个死人替她挡了思想瘟疫的侵蚀,她的意识才得完好。不过,具体到阿婕赫就难说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阿婕赫,”塞萨尔对塞弗拉说,“然后我们就去找米拉瓦,问问残忆的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在您的身体里呀,主人。”狗子说,“您没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