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178章

作者:无常马

“那么比喻呢?”阿婕赫问道,“你至少得给点感受和想象吧?”

“死亡和痛苦,”他说,“无穷无尽的死亡和痛苦,和我经历了如此多岁月塑造的安宁和善念完全相悖。法术在另一片土地上蔓延出无穷无尽的恐怖分支,每一个分支都会给那片土地带来一次巨大的创伤和毁灭,直到大地沉陷,海水淹没一切,一切才得以终结。但是,终结的仅仅是那片土地本身,它曾经经历的创伤仍然存在,并越飘越远,越飘越远,最终......”

阿婕赫耸耸肩,“这些消息我从卡萨尔帝国的皇女那儿就知道了,你能说点不一样的吗?”

“那些未长成的真龙只负责让新生儿长大,然后它就会放任他们互相残害,还教授给他们本不该掌握的禁忌知识!”智者咆哮起来,“若不封印时间之外的真龙,我们的土地也会落得同样的结局,——不是每一种知识都该毫无保留的传授给所有人!”

塞弗拉想起了那位扎武隆,想起了它在另一片土地上传授知识的经历。库纳人的法术和卡萨尔帝国故事里的法术确实有着巨大的差别。

“但你看起来也不怎么安宁祥和。”塞弗拉说。

“我也被诅咒了,”神智受损的智

者说,“我被另一片土地的创伤诅咒了。我积攒至今的善念,我汇聚了所有库纳人智识的生命之墙,我的一切都被诅咒了。我本以为封存了这片土地上的真龙就已经足够,但是,还有其它真龙行走在其它土地上。”

图书馆主人扎武隆......

智者又变得哀伤起来,“那个未长成的真龙,它诅咒了自己亲手指引出的孩子们。它就看着他们用它传授的知识互相残杀,不仅造就了无边的痛苦,还把他们的故土也毁于一旦。毁灭发生之后,他们又飘洋过海,把这些邪恶也带到了我的国度......”

“这么说,”塞弗拉揣摩着自己的下颌,“你把那个‘母亲’封印在墓中,是因为你想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

老库纳人叹息起来:“我并非毁于我自身,我毁于另一只未能长成的真龙。我的失败,在于没有第二个我把它封印在第二个坟墓中。”

“看来你们都觉得自己才是对的。”塞弗拉说,“不过我通常不过问对错,只看结果。所以事情最后会变得怎样,请你们自行处理,事了之后再告诉我结论。目前我只想问路还有多远,那条封起来的真龙要怎么办?疑似受了思想瘟疫感染的食尸者你们要怎么对付?”

“我有我的骑士。”米拉瓦沉声说。

“真的吗?”阿婕赫问,“我怎么觉得年轻的皇帝更受欢迎呢?就像当年你应了智者的约定,然后就把这些骑士都扔在这里不管?现在你还是躲在黑暗之中,不是吗,老皇帝?一次作战没有在场不重要,但一次接着一次,难免不会变成无数次啊?

老皇帝根本不在意:“我的骑士不是封在匣子里的古代遗物,是我自己挑选士兵自己培养出的英勇战士。只要我在,就意味着有源源不绝的骑士会从平民、奴隶和贵族中诞生。至于那个小家伙,就让他把骑士们当成匣子里的古代遗物吧,希望他记得给古代遗物擦拭灰尘和清理锈迹。”

“这观念可真是有意思。”阿婕赫评价道,“换句话说,你就是法兰帝国?”

“它是我一手缔造。”

第四百七十二章 我尊敬的先知主人

......

塞萨尔注视着蛇行者的动向,不时放缓步伐,但始终不曾后退,在匍匐数次后,终于接近了裂谷另一端。

他知道,冲出吊桥后他要面对更多群聚的野兽人,那些因为吊桥狭窄无法支援的野兽人全都会加入战斗。不过,总得有人来打开路途。谁也不知道库纳人之墙撕裂之后事情会结束得多快。倘若血骨带着蛇行者先行一步,他们却还被挡在深渊另一边,这事就和他完全无关了。

世界越发混乱了,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咆哮和尖叫,脚下的血已经浸透了桥面,空气中芬芳的血腥味也有如实质,潮湿地轻抚着皮肤。深红的血雾笼罩着世界,刺激着人和野兽的灵魂,在他一步远处,就有两个丢掉了武器的人和野兽正在搏杀。野兽撕咬着骑士的咽喉,骑士也把手甲剜入野兽的眼球,最终它们就这么纠缠着落入深渊中。

过了不久,这个骑士又从他们身后扑了出来,比刚落入深渊的他自己更加年长,盔甲上的锈蚀也更多。另一些骑士几乎就是盔甲残骸里的行尸,面容枯槁,四肢衰败,却还存有意志顺应冲锋的呼唤。

塞萨尔发现自己身上的道途正激发,虽然菲瑞尔丝留在他手腕的符文线约束了肉体的异变,但他的精神依旧亢奋,在一片血腥味中感受到了每一个死者和濒死者的呼唤。

在这生与死的交汇中,在象征着生命力迸发的咆哮声中,他看到魂灵和血肉在平稳地发出震荡,就像石头落入湖泊产生地涟漪。一个个涟漪沿着吊桥的战线扩散开来,相互交错,相互扰动,产生涟漪的点正是那些发出濒死呼唤的人。

塞萨尔感到满足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这些人和野兽在濒死时刻迸发出的最为强烈的生命力。想到人们直到这一刻才能将他们的灵魂和血肉完全迸发出来,泛起层层涟漪,他就感到一阵汹涌的狂喜。这正是阿纳力克的意志所在,甚至于,——野兽人渴望的也正是这一刻的狂喜。

也许野兽人还活着的时候血祭越多,它们在死亡之时、在生命迸发而出的一刻就会越发狂喜,甚至会被它们的真神铭记。那些真神的勇士会一次次重返世间,一次次体会到死亡前夕迸发出的狂喜。

战线前方的野兽人忽然顿住了,仿佛它们正在面对的仇敌忽然间不再是仇敌,而是真神阿纳力克的侍祭,是它们需要尊敬的萨满。但塞萨尔只是跨步往前,将人和野兽死前迸发出的涟漪吸入胸腔,充斥着自己的灵魂和身躯。

在这种感官错乱的时刻,塞萨尔看不清任何东西,因此他分辨敌我的方式就是把站在自己身前的影子全都撕开,然后继续往前。不管是倒霉的骑士还是陷入迷茫的野兽,此刻他都会一视同仁。仗着菲瑞尔丝的遗赠还在,他毫不吝惜地利用着阿纳力克的道途,至于事后怎么办,那当然是等回去了再想办法认错。

于是他对着手中长剑呼出一口血雾,强行在它白霜弥漫的剑刃上染上了自己的色彩。自己的神经和感官延伸至剑刃的一刻,亚尔兰蒂嗡嗡叫的声音更剧烈了。

塞萨尔大步往前迈出,越过地上人和野兽的尸体。虽然他看不清自己身前都是什么人、是什么野兽,但是,那些不同的涟漪落入他灵魂中,就会令他产生洞察。

他虽看不清野兽的利爪和致命的武器,但他在涟漪中穿梭时,那些死亡的威胁未曾落下,他就已经在半途前往它处,使得剑刃、长矛和利爪全部落空。他继续前进,走过诸多生灵泛起的涟漪,并用手中剑刺穿圆心,将其随手熄灭。他走到哪里,哪里的生灵就会迸发它们此生最为强烈的生命力,然后烟消云散。

他能感觉到道途致命的诱惑和快感,只要他放弃形体,化作致命的血雾笼罩这片深渊,他就能在转瞬间熄灭此处所有的影子。

他能让它们在他的笼罩下迸发出最为美妙的涟漪,如此相互累加,层层升华,就会形成单独的灵魂都无法承受的不可思议的狂喜。那份狂喜会让人灵魂解体,人格破碎,但它并不是最终的狂喜,随着涟漪累加的规模越来越大,他也会感到越来越剧烈的狂喜。这份狂喜将无边无际,因为真神的许诺亦无边无际......

世界忽然猛地晃了一下。

塞萨尔身形摇晃,只感觉一道恐怖的震荡扫过,平息了一切,将所有的情绪和所有灵魂的涟漪都一扫而空。他感觉全世界都陷入了寂静,不止是现实层面陷入了寂静,连所有的精神和感受亦被抚平。他大叫了一声,在咆哮声中释放出他刚吸纳的情绪,这才勉强举起剑来。

但所有人和所有野兽人都没有动。

“怎么回......”塞萨尔环顾四周,发现一切都是静止的。

“巨墙撕裂了。”米拉瓦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也轻的惊人

用无计其数的库纳人堆砌成的巨墙撕裂了,几百米远外,大张着嘴吟诵圣言的泣血人墙向外掀起,无数破碎的人体砖块往深渊和吊桥上飞射,描绘出一系列苍白流血的轨迹。一股要使一切陷入寂静的波动从破碎的人墙中涌出,大片野兽人和帝国的骑士刚刚从失神中恢复意识,想要开口,然后又是一股。

这就是封印真龙的法子?

塞萨尔眼看着巨墙内溢出的气息使得万物陷入沉寂,一切灵魂和肉体的波澜起伏都不复存在,连刚咬碎了人类咽喉的野兽人都要原地坐下,以安详的神情开始冥思。

此情此景实在无法形容。巨墙还在往外掀起,使得一切归于沉寂的气息仍在往外涌出,越来越多的库纳人砖块四分五裂,落在深渊中、裂谷两边和吊桥各处。一个上身裸露看不出男女的人体砖块从他头顶掠过,挂在吊桥边的铰链上,触须一样裂开的腰腹部下垂着五个并排的人脸,每个都流着血泪吟诵着圣言,控诉着闯入者的罪孽。

“你们的,期盼,才是,罪孽!”米拉瓦大叫着一剑劈下,把这库纳人砖块从额头到五个并排的人脸都切成两半。

从这位赫尔加斯特的神选开始,诸多野兽人萨满和帝国骑士都开始高声诵咒,想以阿纳力克和其余诸神的意志抵抗这股恐怖的寂静。绝大部分人和野兽都还处于寂静中,如同跪倒在地哭泣的羊群,刚站起来的人和野兽也都喘息不止。然而,眼看着血骨和蛇行者始祖要往巨墙撕裂的那端继续前进,这些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人和野兽也都往前扑去。

又一阵恐怖的寂静扫过世界,塞萨尔用一只手捂住额头,另一只手抓紧吊桥的锁链,差点一步跌入深渊。米拉瓦用力拉了他一把,才让他支起身来继续往前。

他们挤开跪倒的野兽群落走到吊桥末端时,又一阵波动使得米拉瓦一步跪倒,扶着地上的尸体喃喃自语。这回换塞萨尔把他拉了起来,拽着他踉踉跄跄往前走。这家伙瞳孔扩散,意识被一扫而空,看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是身在何处。

阵阵波动一次又一次迫使万物归于沉寂,凡俗的灵魂和意志根本无法对抗,靠着那些外域诸神的恐怖意志才能勉强以毒攻毒。可即使如此,从羊群中站起的人和野兽还是一次次跪倒,又一次次起身,咳嗽着、低吼着,往巨墙撕裂时现出的空洞一个劲地挣扎。

地上满是低伏在寂静中的人和野兽人,就像田地里暴风吹拂下的麦穗,麦浪起伏,随着寂静之风吹过伏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库纳人巨墙撕裂的巨口越来越大了,寂静之风的吹拂也越来越恐怖了。已经有满手鲜血的野兽人哭嚎起来,连塞萨尔以为无知无觉的血肉傀儡都发出阵阵哀鸣,声音就像许多小孩在孤立无助的呜咽,在哽咽,并发出忏悔一般的低语。

就在塞萨尔奋力推开挡路的野兽时,他视线瞥向一侧,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那条和他见过面的蛇行者。这家伙看起来对野兽人的真神阿纳力克不怎么上心,此时有很多萨满都呼唤着真神往前挣扎、想要终结库纳人的罪孽,它却已经瞳孔涣散地伏在地上了,连尾巴和身子都要蜷缩起来了。

塞萨尔拉着脚步趔趄的米拉瓦靠近过去,拿米拉瓦的剑划破自己的手,趁着鲜血喷溅弯下腰,径直把手塞进了它侧裂的蛇口。眼看这家伙连吞咽和撕咬的本能都消失了,他眉毛一皱,直接撑开它的咽喉把胳膊塞了进去。一直到它的蛇牙都抵在了他肩膀,它才喉咙蠕动,瞳孔收缩竖立,蛇信缠着他的上臂一直伸到了他脸颊上。

“你......”这家伙意识涣散,食道里卡着一条胳膊还能说话,“是神吗?”

塞萨尔盯着它,“如果你觉得只有神会来救你,那我就是你的神。听着,蛇行者,这地方不是你冬眠的巢穴。用库纳人堆砌成的巨墙已经撕裂了,你是想蜷缩在这里归于沉寂,还是想带着你的渴望前往终点?”

“我们在撕裂先民之墙,”它痛苦地闭上眼睛,“那股冲击.......”

先民之墙,看来这就是血骨对它的称呼了。刚才对吊桥投掷金属长矛的蛇行者并不多,至少称不上一整支族群。如此看来,大部分蛇行者都在竭尽全力撕裂先民之墙。现在,这件事终于完成了。

“那是先民的寂静。”塞萨尔说,“看起来你的意志并不足够对抗先民的寂静。你心中的真神呢?”

“我想得到一些不一样的......我不想奉献,我想要那些......更伟大的知识......”

“这么说你,”他扬起眉毛,“其实是个贪婪的家伙,你不仅背弃了族群与生俱来的使命,还屈服于凡人的疯狂。”他抽出手臂,看着它的蛇信依依不舍地缠绕着他手掌的伤口,一直伸到

嘴巴外面一臂远都没放开。“你知道,蛇行者,即使你投身于法兰人的世界,你也无法得到他们秘而不宣的知识。”他的笑声中似乎带着些恶意,“但是,倘若你能指引一个族群领悟到这点,你就能代表远不止是你自身的东西。”

“不......你不是神,你是先知?”

塞萨尔脸上浮现了微笑,“你只是需要一个支持你对抗血脉本能的东西,——那些奉献、牺牲和使命。而我最擅长这个,我距离真神这么近却还在支持你做这种事,那我是先知还是神又有什么所谓?”

“渎神的先知!”

“别让恐惧占据你的心!”他弯腰靠近它,对它低吼,“先想点实际的事情!你正在做什么?你现在想做什么?“

它睁大了眼睛,“血骨!它正在穿过先民之墙,我们这些撕裂墙壁的苦力却都被它抛下了!没人比它更快!”

“这么说,你也在撕裂先民之墙。”塞萨尔点点头,“但我想,那个最大的裂口有太多人和太多野兽关注了。”他攥着它的脸,摩挲着这些光滑的蛇鳞,把它侧裂的嘴往外拉,“你需要什么,蛇行者?既然先民之墙已经撕裂了,那我想,我可以支持你撕开一个更小的裂口。我们就沿着那个更小的裂口悄悄钻进去,看看血骨和你的始祖在做什么。”

“这.......”

“难道你不想站在暗处窥探一下他们的作为吗?”

“我.......”

“你的始祖注定会死!到那时候,就只有血骨这个意图不明的食尸者掌握先民之墙背后的秘密了!难道你不想掌握它吗?难道你希望那些伟大的知识因为真神的信仰而被封存,被掩埋吗?”

蛇行者的瞳孔开始收缩,如同针尖,渴望开始展露。“你真是个可怕的先知。”它嘶嘶吐着蛇信,“不过也好,既然已经背弃了信仰,我也不介意多背弃一些东西。我这边有个快要完成的墙缝,很狭窄,我带你过去,但你要多给我一些血我才能撕开它。”

“你应该先换个称呼。”塞萨尔说。

“好吧。”它低头说,“我尊敬的先知主人,我宣布效忠你,至少现在是。”

一条擅长背叛任何东西的蛇,塞萨尔想,不过至少现在不会。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两种思想瘟疫

......

深渊裂谷这一路走得实在折磨,如果只是塞弗拉自己还好,哪怕塞萨尔没有乱来也行,但这家伙不仅很重,还在仗着菲瑞尔丝的遗赠肆意行使道途。他残忆中的所作所为反馈在血肉之躯上,蔓延到她身上,害得她也跟着泛起了渴念。

得意忘形一直都是塞萨尔重要的特质,往好了说,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把性命看得很轻,往坏了说,就是会一次次试探事物的底线。她敢肯定,塞萨尔看到深渊不跳下去,通常只是因为他腰上没系着条绳索,一旦他有条绳索,他就会仗着绳索一次接着一次往深渊里跳,只是为了体会那一刻的感受。

攀登裂谷对岸的山崖时,塞弗拉手指抽搐,不止一次想象自己握住短刀,把刀刃抵在塞萨尔的咽喉上。

这是想象的第一步,看起来无害,然而无害的意义,正是为了让她完成看似无害的第一次试探。同样,这正是对于底线的试探,一旦完成第一次试探,体会到那一刻的触感,底线就会往前递进,呼唤她再往前迈出一步。比如说,轻轻划破一道血管,品尝鲜血的滋味。如此层层递进,最终就会抵达无法挽回的终点,也即死亡。

那么,倘若没有终点呢?在分岔的时间迷宫中,一切都没有终结,一切也都能挽回,再怎么彻底的死亡都不会迎来真正的死亡,再怎么极端的感受也都有更加极端的可能。倘若他们落入这样的困局,那些性、残虐、杀害、畸恋、对血腥味的渴望、对另一个自我的矛盾,一切因为理智而不敢言说的隐秘欲望都会一步步失控。

最终留下的是什么?两个只有躯壳还是人的孽物?

塞弗拉揉捏着自己的喉咙,感觉她的喘息中都带着股血腥味。她停下脚步往后张望,先凝视了片刻汹涌的暗潮,然后低下头,看到阿婕赫扶着阿娅落在她身后半步。这家伙的态度倒是很挑人,或者,她只是觉得挑衅小孩子没有意义?

“你的眼珠越来越红了,塞弗拉。”阿婕赫说,“现在不在时间迷宫里,你可得小心点。”

米拉瓦闻言停下脚步。“自我的矛盾是这世上最大的矛盾,如果你不想自己死,也不想他死,时间迷宫反而是个解决矛盾的法子。毕竟在这件事上,逃避毫无意义。身为两个躯体里的一个灵魂,那些不可言说之物总是会把你们拉到同一片土地上,——不管隔着多远,哪怕是门的两边。”

塞弗拉无力回答。又过了一会儿,吉拉洛的状况变差了,他脚步蹒跚起来,身子也靠着墙,没走几步就滑坐在台阶上。他脸色煞白,目光涣散,气息微弱。他们都站在他身边注视着这家伙,意识到是智者所在之地出了问题。

“我们的生命之墙被撕裂了,被那些疯狂的野兽......”老人说,他同时在用智者和吉拉洛的声音说话,“最终的善......最终的慰藉。难道没有其它任何种群能够理解我们的追求吗?只要让善成为一切意识的主体,只要完成我们的法术,所有的生灵,——我们都能在最终的意识中达到最完满的善!我们都能得到最完满的慰藉!”

“你太在乎来世了。”阿婕赫俯视着他,“我追求现世的欲望并不需要来世的承诺。”

“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野兽又能懂什么!”老人像是发了病一样不停咳嗽,“我真不该任由你带着世界之外的邪魔一起出生。我为什么没能及时发觉事情的真相?我为什么没能管好自己对美和善的渴望?为什么那样的善和美中会诞生你这种东西?为什么穆萨里要如此维护你们这些......”

这家伙又变成了伊斯克里格,塞弗拉想,所以这家伙觉得她和穆萨里的母亲是善和美的象征?真是不可思议。

“因为在乎来世的人永远都会被困在来世的恐惧中。”阿婕赫满脸微笑,“在你脑子里只剩下来世的时候,你在现世就已经完了。”

“如果这世界再这么运转下去,如果最终的意识被无穷无尽的痛苦、欲望和折磨玷污,那待到最后,我们所有人都会活在永恒的炼狱中!”智者高声嘶吼。

塞弗拉扫了他一眼,背着塞萨尔继续往上攀爬。“如果你不想走了,你就在这等死吧,智者。我没时间等你一起赶过去。”她说。

阿婕赫耸耸肩跟了上来,看起来对任何结果都不在意。这家伙只在乎过程,就像她说的那样,比起来世的承诺,她更在乎现世的欲望。

米拉瓦倒是叹了口气。“库纳人,如果你们的恐惧就在于所有的意识都会成为同一个意识,并成为永恒,那你恐惧的不就是死后的炼狱吗?把炼狱化作善和美的乐园,确实也是个法子,但未必就没有其它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智者叹息起来。

“活在现世的人,为何要被来

世所困?”米拉瓦语气肃穆,“枷锁总归是枷锁,你把枷锁上的尖刺拔光,套上柔软的皮毛,它架在你我的肩上依旧沉重。与其让枷锁舒服点,为什么不让这东西彻底消失?”

“你说消......”智者睁大了老眼昏花的眼睛。

“你是智者,你汇聚了你们整个族群的意识,为什么你会想不到?”米拉瓦追问他。

塞弗拉在半途转过头,老人还在喘气,背靠着墙,蜷缩着身子。他的脸就像蜡像一样,死气沉沉,毫无表情。“我......我不应该想不到,”老人喃喃自语,“一旦这个法子失败,我就理应想到其它途径。为了我们最终的结局,我思考过许多法术、许多道路,虽然我选择了这条路,但未必就......”

“你是因为什么才没想到?”米拉瓦继续追问他,步步紧逼。

塞弗拉皱起眉。“这老家伙已经神智受损了,”她说,“他意识不到一些他本来可以意识到的东西,打个比方,就是他意识的拼图少了一部分。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老皇帝?”

“我明白,”米拉瓦说着把老人扛了起来,迈步跟上她和阿婕赫,“我们一边前进一边说吧。我认为这位智者不该想不到这个法子,也不该困在坟墓中经历了这么长久的岁月也毫无作为。比起他少了一小部分,我更倾向于认为,他才是那少了的一小部分。”

塞弗拉沉吟起来,“他才是......”

“我是在猜测,”老皇帝严肃地说,“但这老家伙神智受损的程度太惊人,我不得不做猜测。更何况,这事已经有先例了,——你和你背上的家伙,还有我和我童年时代的阴影。”

“这能是一回事吗?”

老米拉瓦摇头。“按照我对库纳人和北方帝国的理解,首先,所谓的思想瘟疫,它在本质上和库纳人的道路相同。那堵无边的库纳人之墙,我认为,就是思想瘟疫的另一种表达。区别在于,智者砌起这堵墙的时候,每个当做砖块的库纳人都接受了他的规训。他们会在个体融为集体时表达出最大化的善。”

塞弗拉和阿婕赫对视了一眼。“你想说思想瘟疫只是少了这份规训?”她问道。

“不,我跟想说,是智者的思想瘟疫多了这份规训。”米拉瓦加重语气。

“两个思想瘟疫吗......”

“另一片土地上的思想瘟疫是完全的混乱和无序,那些法师团体以完全技术化的想法发起了他们的实验,就像放了一把火却不做任何控制,就看着它在森林中蔓延。智者则是小心地控制着它的温度、范围和成分,想缔造出一种神圣之火,净化世上的一切。前者造就了最大的混乱,裹挟着无边无际的痛苦、欲望、恐惧和折磨四处蔓延,后者则历经无数岁月的淬炼变得无比纯净,只等着这火吞噬和同化一切。然后,两个方向的思想瘟疫相遇了。”

“一些我们还无法言说的事情发生了。”塞弗拉思索着说。

米拉瓦扛着他肩上越来越矮小的老人一步步攀登。“我以为,思想瘟疫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它是另一片土地上的法师和这片土地上的库纳人都未曾预料到的。如果一个人影响了库纳人族群的一切岁月和一切历史,他看到了这个可能,他会看不出它所指示的方向吗?”

“听上去可真有趣。”阿婕赫饶有兴味,“只可惜我没看到。”

塞弗拉盯了阿婕赫一眼。“两种思想瘟疫汇合为一,可能会展示出新的方向,也可能产生更可怕的混乱和无序。”她无动于衷地说。

“前者带来启示,后者则需要克服。”米拉瓦说,塞弗拉发现他眼中闪烁着一股亢奋的情绪,这人怎么回事?“只要克服了后者带来的忧患,前者的启示就会把我们带向一个宏伟的终点。真正掌握着启示的存在已经不在智者之墓中,余下来的这家伙,”他看向自己肩上的老人,“只是个执着于最终的善、也只知道最终的善的......”

“残渣。”塞弗拉替他说,“在两种思想瘟疫的冲击中余下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