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常马
塞萨尔摇摇头,“别在这争论旧时代的事情了,准备施术吧,帝国的骑士能突破野兽人涌向终点,我们才能躲在暗处。”
第四百七十八章 真龙的遗产
......
一堵门敞开了,从这里看去,门本身是以黑色金属铸就,崎岖不平,和山岩形如一体。门后亦不是建筑,是一座陡峭的山峦,形如一枚断裂的弯刀,刀尖往下斜插在深渊之上。
米拉瓦扛着吉拉洛迈步走入黑门中,塞弗拉也扛着塞萨尔迈步跟上,脚下的吊桥晃动不止,能感到深渊潮汐在桥下涌动。远方已经能看到燃烧的城市了,法兰帝国的王都就像一座倒过来的高山悬垂在血红色的天空中。阿婕赫往后眺望了许久,似乎能遥遥看到残忆中的塞萨尔,接着也跟了上来。
塞弗拉在门内感到一股熟悉的寒意,既像是亚尔兰蒂身上的寒意,也像是那位骗子先知身上的寒意,但门内不止是寒意,还有一股凝滞和沉默感,如有实质般压迫着她的意识,阻塞着她的思维。越往内靠近,凝滞感就越强烈,好像正在经历往日的残梦,好像正被掩埋在不见天日的幽深地底,时间和意识都不再流动。
米拉瓦依旧扛着吉拉洛缓步向前,每一步都迈得很吃力,仿佛正在海底前行,每一步都要突破无边汪洋的包裹。塞弗拉看到阿婕赫咬着塞萨尔的脖子吮了几口血,一股强烈的渴念充斥了她的心,竟令她恢复了些许。
要来点血吗?阿婕赫染血的嘴唇在微笑,在无声地说着这句话。
说实话,无论是面对阿婕赫一个人的时候,还是面对塞萨尔一个人的时候,她都有克制自己的法子,但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就会无止境放大这件事的难度。前者对挑起他们心中的渴念满怀兴致,后者却对阿婕赫从不拒绝,堪称是放任,对她来说,又何止是心烦意乱能够描述?
塞弗拉只盯了她一眼,接着就撕了点衣服给塞萨尔脖子缠上,裹住伤口。她正打算继续前进,前方的两个老头又开始对话了。
“这股万物沉寂的感觉,”库纳人说,“其实和我无关。我只是利用它的存在本质封印了它自己。”
米拉瓦正要前进,闻言停住了步伐。“亚尔兰蒂还有她背后的古代先知,她们都是这条真龙的影子?真龙是水源,她们只是河流的下游?”
“在我看来,后世的叶斯特伦学派乃是崇拜真龙的秘密教团,教团所有受选者都是真龙的圣女,是延续真龙崇拜的祭祀品。”老人凝视着黑暗的长廊,“你以为的法术学派,本质只是它的影子。”
“这么说,我的皇后只是个影子。”米拉瓦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诡异的认知,“揭开亚尔兰蒂这张面具,隐藏在面具背后的真龙才是真正支持我的存在。”
塞弗拉觉得这个老皇帝已经疯了,他已经无法理解和认知人类的感情了,——某种观念取代了他身为人的观念,把他的感情转化成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米拉瓦觉得亚尔兰蒂是一张面具,换而言之,他期盼的不是她的意识和人格,而只是她的智慧和能力。一个人割裂成了两个部分,意识和人格仅仅是河岸,是让河水流淌的污泥,智慧和能力才是缓解干渴的河水。
并且,米拉瓦的认知还不止如此。他当年啜饮河水缓解了干渴,但他认为亚尔兰蒂的智慧和能力只是河流的下游。如今他想要往上继续溯源,找到河水的源头,也即被封印的真龙。他认为,它才是真正支持着他的存在。
然而话又说回来,米拉瓦会产生这种诡异的认知,又何尝不是因为亚尔兰蒂切分了他的灵魂?米拉瓦身为人的部分不在这里,在塞萨尔身边。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敢说它是遗产吗?”老库纳人的声音衰朽低微,却蕴含着一股恐怖的意味,“我是犯过致命的错误,但我的错误仅仅在于大海的彼端。在这片土地上,我从未犯过任何错,哪怕是主母的事情也同样。我知道主母在坟墓之外藏了一份微弱的意识,让她一代代转生,一代代潜入墓中窃取它的存在。虽然我一直找不到她的踪迹,但我知道她在做这件事,每隔几百年,她都会拿走一块主母的拼图。”
“所以?”
老库纳人侃侃而谈,仿佛他早有预料。“她取出的拼图越多,封印在坟墓中的真龙就越残缺不全,到了这个时代,她几乎就是真龙全部的意识、人格和智慧,只差取出她遗落在此的记忆和力量了。对她来说,她的意识、人格和智慧才最重要,但对我们来说,这份记忆和力量才是最伟大的遗产。”
“无主的财富.......”米拉瓦喃喃自语。
塞弗拉想起了塞萨尔在残忆中见证的一幕,——库纳人王朝仍然辉煌的时候,叶斯特伦更早的源头是一个面孔漆黑空洞的贵女,换而言之,当时她的人格和意识还残缺不全,到了叶斯特伦学派的时期,这位主母才偷回了她全部的意识、人格和智慧。现如今,她所缺乏的只有她过去的记忆和力量了
。
然而在智者的谋划中,这份记忆和力量将不再会是骗子先知的一部分,它是一份无主的财富,正等着有心人去继承。
他们在沉默中继续前进,此地的智者虽然只是残渣,却找回了一些当年的辉煌。“把这份无主的财富紧握在你手中,法兰皇帝。”老库纳人说,“用它来延续你的意志、造就你的辉煌。你可以像真龙引导最初的生灵一样引导真神降世中迎来绝望的人们。当年我延续法兰人的族群一定就是为了今天。”
“如此吗......”
“无论怎样,绝对不要让这份遗产落入野兽人手中,当然,也一定不要让它回到它本来的地方。”
“不要再说了,我的老朋友,我已经理解了。”米拉瓦说,“那些人和野兽仍然在入口处纠缠不休,相互拖延。他们抵达此处时,这份遗产将不再是无主的财富。”
塞弗拉看着米拉瓦深入黑暗,一时也不敢说这位老皇帝究竟有多狂妄。说到底,真龙的存在和这个世界、和流逝的时间并不相容。如今还存活在世的,要么只是一些破碎的真龙之梦,要么就是一些想方设法不去长大的真龙。
即使完整如扎武隆,也要蜷缩在它无限的图书馆里避世不见人,这位老皇帝当真能担负起真龙的命运,换而言之,——担负起只差一步就会化作山川、大海和层云并陷入永恒静止的命运吗?
话虽如此,在真龙的继承者陷入永恒静止之前,他也足够对这世界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了。
阿婕赫仍然饶有兴味,似乎想看看米拉瓦这家伙究竟能把世界变得怎样,至于塞弗拉,她也只是在旁观,一言不发。对她来说,当今世上的统治者们还不如现在的米拉瓦,就算他继承了真龙的遗产,她也完全无所谓。
至于塞萨尔......他要是来得及阻止就来阻止,他要是来不及,那就来不及吧。
......
“我能感觉到了。”有声音从米拉瓦口中传了出来,是骗子先知的声音。她已经不再抢占米拉瓦的身体了,多少也算是种进步。
塞萨尔看了米拉瓦一眼。“你缺失的那部分?”
“我的记忆,还有我的存在。”那声音喃喃自语地说,“它和我越来越接近了,我能感到一股失散又重逢的喜悦,但我也能感到一股强烈的忧虑。接近它?还是远离它?它们同时在我的灵魂中尖叫。”
“我见到扎武隆的时候,他也蜷缩在一座无限延伸的图书馆里避世不见人。”塞萨尔说,“扎武隆以前也曾在世间行走,到处传道授业,造就了许多辉煌的法术学派和许多恐怖的政治团体。但到了当今时代,他也只是蜷缩在自己的图书馆里,委托他的学生为他做事。你觉得它在恐惧什么?”
“恐惧失去......”骗子先知说,“我对流逝的时间和变化的世界感到了贪恋,我不想陷入永恒的静止,也不想接受注定的命运。从时间之内抵达时间之外,这件事意味着成就永恒,也意味着堕入永恒。真是奇怪,我为什么会拒绝自己本来的命运......”
“也许本来就没有未长成的真龙这种东西。”塞萨尔说,“即使有,它们也不会像你一样在流逝的时间中产生自我意识。你不觉得吗?我觉得真龙的存在并不需要自我意识,它就是一种永恒的无意识。与其说你这个自我意识是真龙的主体,不如说,你是一个意外产生的病症,就像是一团臃肿的肿瘤,贪恋着流逝的时间和变化的世界,还阻碍了真龙完成它永恒的命运。”
“你在质疑我的存在?”骗子先知低声说,“不,不对,你在质疑自我意识本身。你在断言我是肿瘤的时候,你难道不会觉得你自己也只是个肿瘤吗?”
“我只是习惯用不同的视角和立场考虑问题罢了。”塞萨尔摇头说,“自我意识也是一个视角和立场。我意识到这点,是因为我已经为了菲尔丝和菲瑞尔丝大宗师的问题思考过很久很久了。”
“你如果生在库纳人王朝里,一定会有恐怖的事情因你发生......”骗子先知说着摇摇头,看向倒悬在天空的燃烧王都。“亚尔兰蒂的法术快完成了,我看到血骨和蛇行者的始祖了。它们抛下了身后的所有人和野兽正在往前狂奔,看起来非常焦急。”
“有人走在它们前面。”塞萨尔说。
“老米拉瓦走了捷径。”米拉瓦忽然咬起了牙,“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
第四百七十九章 妖艳而美丽
亚尔兰蒂的法术终于完成了。虽然狗子说野兽人和老皇帝有利益冲突,不需要担心它们携手对敌,但看到骑士们如一阵烟雾呼啸而过,涌向群聚的野兽和饱经践踏的古老土地,塞萨尔还是松了口气。
一面面破败、腐朽或是崭新的旌旗迎着法兰王都的血色火光展开,在挤满兽群的破碎土地上飘扬,看着就像一片诡异混乱的大海。天空已经布满了王都的幻影,不见一丝层云,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上都在燃烧,都在鏖战,似乎就没有地方不被嘶吼和咆哮笼罩。战争的血色红光就像阳光一样辉映着这里的一切。
沿着亚尔兰蒂视线所及之处,更多骑士如烟雾般显现,不仅包夹了残忆中诞生的野兽,还追逐着血骨和蛇行者的足迹往封印之地发起了冲锋。“现在有人开路了。”她缓了口气,“接下来把你劳累的女主背过去,听到了吗?”
塞萨尔没什么所谓,再者说,她即使是皇后的形象也还不到他胸口,别说背起来,挟在胳膊下面都不算难。不过,她要做的明显不止是叫他背自己。
先前就有阿婕赫骑在他身上咬他的脖子,吮吸他的血。这会儿,皇后也要拿他的血当施法源头。她带着刺骨寒意的手指像刀尖似的扎在他脖子上不放,每有一群骑士如烟雾般显现,往阻挡前路的野兽人发起冲锋,塞萨尔都感觉自己体内的血少了一股。
他们已经接近那座弯刀一样的高山了,破碎世界的坡度逐渐陡峭,一些吊桥几乎是连结着十多米的高低差,血骨不断从残忆中唤出古代野兽人阻碍路途,也不断有法兰骑士被亚尔兰蒂唤来,发起冲锋。由于法术用的太随意,沿途地上卡着不少残缺的骑士,半颗头颅从石头中长出、两条腿斜插在泥泞里、一侧身体陷入枯死的树干中。
也就是他们身处智者之墓,放在现实,这些事情,已经够把亚尔兰蒂打为该受诅咒的恶魔了。
他们借着骑士们的遮掩靠近血骨。身后的鏖战还在继续,身前的鏖战又在发生,野兽人和帝国骑士就像农夫们撒下的一把把种子,正在越变越多。吊桥摇晃不止,地面也在颤抖,纷繁的色彩在王都的血红色中汇为黑压压的一片,似乎这个古老的破碎世界从未经历过、承载过如此多的生灵。
血骨带着蛇行者始祖冲入黑门时,另一边的农夫消失不见了,残忆中涌出的野兽人顿时也减少了,只是死守着前方的入口不放。亚尔兰蒂紧紧握着塞萨尔的肩膀抽出更多鲜血,更多骑士像烟雾一样冲出虚无化作实体,誓要了结坟墓中的困苦,发泄古老的仇恨。
剑刃交击声、肉体撕裂声、野兽和人的咆哮声响成一片,亚尔兰蒂骑在塞萨尔背上对骑士们发声高呼,庄严的声音完全看不出是那位残忍无度的少女。很快所有骑士都跟着他们的皇后呐喊起来,甚至盖过了惨叫着死去的声音。
法兰骑士们用重剑劈开血肉之躯,用重锤抡开坚固的盾牌,用长枪把高大的巨兽合力刺穿挑向天空,斩掉公牛似的头颅,一步步淹没了守住入口的野兽人。然后,他们更狂暴地涌入门内。
在骑士们的裹挟下跨入门中的一刻,塞萨尔察觉到一股凝滞的寒意,但狂乱的情绪如有实质般飘扬在此,很快就带着震天的咆哮冲破了阻碍。情绪,渴念,这些无形无质的东西落入法师手中,常常就会诞生出无法想象的邪性和恐怖。身为叶斯特伦学派的受选者,亚尔兰蒂正是最擅长此道的。
他们似乎正在山峦内部攀登,很快就沿着往上的道路抵达山峦更上方。这里能看到许多黑色的锁链,刚刚断裂不久,似乎有数不清的锁链遍布着整座山,封锁着山中那条未长成的真龙。最先赶到此地的人一路走,一路切断封住真龙的锁链。
从这里往外看,可以看到燃烧的王都越垂越低,眼看就要坠落在地,掀起滔天的毁灭。空气中散发出越来越强的烧灼感,滚滚浓烟也已经从残忆的王都弥漫到此处,萦绕在他鼻尖,呛人至极。看起来,坟墓中残忆和现实的界限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了,到时候,整个封印之地都会被毁灭。
“别在乎那边的事情。”亚尔兰蒂说,在战吼和咆哮声中,只有这位皇后最自在,怡然自得的享受着权力和政治。“该毁灭的总是要毁灭。先做完该做的事情,怎么逃出去等事了之后再去考虑。”
塞萨尔确实没想过他们要怎么逃出去,不过都已经到这里了,余下的事情自然是以后再去想,这也算是他的习性了。至于亚尔兰蒂,这家伙作为人的部分称得上是邪物,另一部分倒是用的得心应手,号召起这些骑士如同哄小孩做戏,倒也是奇妙。
他们继续往上,突破血骨遗留在身后的古代野兽人。沿路中断裂的锁链越来越多,世界的摇撼也越来越恐怖。不管是这个破碎的古老世界,还是
这座封印着真龙的黑山,当年一定只有寥寥几人来过,如今却被汪洋一样的人和野兽淹没,未必就不是历史的更替变化。
若有信仰萨加洛斯的人身处此地,怎么着也该凭着这场变化拿到更大的神赐。
前进到半途中,忽然一阵疯狂的摇撼震慑了整个世界,就像有雷鸣从地底生发,带来了足以让山峦碎裂的恐怖颤抖。更多锁链崩裂的声音在山中回荡,同大地摇撼的声音一起久久不散。
“从封印解开到占据遗产还有段时间,”骗子先知从米拉瓦喉中发声说,“因为不是接受,是占据,占据的过程也需要一定时间。如果血骨、米拉瓦和蛇行者的始祖哪个都不想放手,它们就有的谈了,——谁来成为真龙。”
“或者说,有的打了。”塞萨尔说,“暴力永远都是个选择,最有效,而且最迅速。”
“从人和野兽成为真龙......”蛇行者下意识吐着蛇信,“真无法想象......”
“你不用装的好像你不渴望它一样。”塞萨尔对它说,“你对隐秘知识的探求和这件事只有一步之遥。眼看着超越时间的存在就在前方,还是个无主的存在,不想占据它用它的视野观察世界才是怪事。”
“你的血足够我解渴了,”蛇行者否认说,“再者说,荒原中时间秩序最混乱的区域也能接触到长眠的真龙。我倒不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满足这种追求。”
“你不必把你说服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
“我还没习惯外在世界的处事方式,先知主人。”蛇行者承认说,“不过,对血骨和米拉瓦,权力是目的本身,但对我,它只是手段。”
“这话你得等你完全掌握并体认了权力之后再说。”塞萨尔跟着骑士们一步步往上攀登,“人们掌握权力之前都会这么说自己。”
“你又在否定我。”蛇行者咝咝吐着蛇信,这家伙一有情绪波澜就是这么个反应。
塞萨尔看了它一眼,“我会支持你掌握权力,也会表达我想表达的一切看法。如果你敢笃定你不会被权力俘获,那我们可以打个赌,就看你以后会走上哪条路。”
“这种话我会等我活着出去再说,先知。”它说着拾起一支火把,火把映出墙壁,地上遍布着碎裂的碎裂,墙壁上也都是被利刃切碎的锁链纹理。“这地方要坍塌了可真是可惜。在我看来,它既然可以封印真龙,就可以封印这世上的一切。想想看,把那些恐怖之物封存其中,一点点观察和研究它们的一切。”
蛇行者在这往上漂浮,看着就是个虚无的幽灵,不仅毫不费力,还有心情闲聊,其他人却已经走得够呛了。这山路长得惊人,很多一路跟来的骑士走到这地方已经开始喘气,一言不发地往上挪动,米拉瓦看着则像是在梦游,一步步迈上崎岖的台阶,气息沉重,却强忍着一言不发。
“这楼梯可真是长......”塞萨尔把年少的皇帝抱了起来,“你还是先缓一阵吧。待会儿意识不清,给老皇帝借机除掉就麻烦了。”
米拉瓦低声喘息,把脑袋靠在他右肩上,顺带还不忘把亚尔兰蒂的手拍开,赶到另一边去,好似在争夺卧榻之地。
“你越来越会依赖人了。”亚尔兰蒂握着他另一边肩膀,“我留给你的坚决和顽强去哪了?你迟早要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到你母亲的肚子里。”
“我不介意在必要的时刻依靠可以依靠的人。”米拉瓦喘着气,“过去的错误,只是我依靠了不该依靠的人,把伪装成人的噩梦当成了真正的人。你这样的东西......”
塞萨尔按住米拉瓦的脑袋,感觉他吻住了自己肩膀的伤口,带着丝柔情舔舐起来,就像只小动物。看到这位年少的皇帝不再宣泄情绪,他们的皇后也没了兴致,自顾自支起上身,抱起胳臂,把柔软的胸脯压在他头上眺望前方。
攀爬的路途很快就到了终点最高处,他们跟着蜂拥的骑士们穿过一扇窄门,下方远处,一个巨大的球形金属凭空漂浮在虚空中,金属球的外壳漆黑暗淡,并不透明,他却能透过外壳看到一只霜蓝色的巨龙蜷缩其中,好似一个母胎中的婴孩。
“真是妖艳而美丽......”蛇行者喃喃自语地说,“要是能让我咬一口,吃下一片肉,饮下一滴血,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家伙的癖好也挺奇妙。
第四百八十章 争夺真龙的遗产
当然,塞萨尔也看到了老米拉瓦,看到了塞弗拉一行人和她背上的他自己。老皇帝身着锈蚀的甲胄,正站在被封印的真龙正下方。他背上的吉拉洛已经快衰朽至死了,脑袋耷拉,身形枯槁,看起来送米拉瓦抵达封印之地才是他真正的使命。
老皇帝高举着手臂,吉拉洛握着他的腕部,以他最后的生命力为他呼唤穹顶的真龙,干瘦的手臂上闪烁着璀璨的符文。他的存在正在消散,起初还只是佝偻衰朽,接着已经无法觉察,只能看到一片阴影笼罩着米拉瓦,接引着穹顶的封印。
多枚闪烁着强光的金属矛撕裂了空气,如灼目的阳光从天而降,要贯穿米拉瓦的身躯。大多都在无形的壁障上擦向一边,深深刺入山岩刻下裂纹,扬起漫天尘埃,但还是有一枚径直洞穿了老皇帝的胸腔,把他牢牢钉在地上。
蛇行者始祖带着它的子嗣们漂浮在穹顶的黑暗中,环绕着真龙,誓要断绝人类攫取其遗产的可能。
血骨虽是传言中野蛮凶狠的食尸者领袖,却盘着腿悬浮在空中,姿态安宁,神情平稳,像神一样俯瞰着下方的米拉瓦。它十多枚血球似的眼珠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那些眼睛不像是食尸者疯狂的血眼,反而像是映出一切的银镜。
接受了思想瘟疫吗......
塞萨尔当然还记得那一刻的感受,他清楚记得,当时他怀有一种渴望,意图抹除他灵魂中一切属于塞萨尔的痕迹去书写思想瘟疫的真知。在那一刻,他的认知从刹那间的个体意识抬高到了无尽的永恒,在此等高度的视角下,没有任何人的价值高到可以永远存续,然而,思想瘟疫可以。
当然,思想瘟疫是外化的看法,他身处那一刻并触碰到思想瘟疫的污秽时,它就不再是思想瘟疫,而是永恒的真知。
所谓不可变更之永恒,不可损毁之真实,就是把他灵魂中会随着岁月流逝衰朽死去的事物全都擦除,改写为永恒的真知。他将从时刻衰朽的人化身为一本永不衰朽的书册,记载着永不衰朽的真知。这份真知是如此珍贵,以至于他那些时刻衰朽的人格意识蕴藏其中,就是在玷污,是在损毁。相应的,若把他自身献出去,则是在接受莫大的荣誉。
塞萨尔要献出自己的灵魂去书写它,就像法师的奴隶献出自己的人皮去书写邪咒。他的灵魂需要彻底清洗,把塞萨尔的痕迹清理得一丝不剩,奴隶的人皮也要彻底清洗,以免污垢损毁了法师想要书写的咒文。
这份危险的思考,恰恰会落在善于思考的人身上。其中,那些对永恒的真理怀有期许和想象的人特别容易受害。它对塞萨尔、对他身边这位蛇行者都有莫大的威胁,对塞弗拉这类人却毫无意义,对血骨这种荒蛮的野兽也毫无意义。
于是,事情就来到了另一个层面,——思想瘟疫会把肉体层面的残忍杀戮转移到思想层面中。智慧成为剑盾,思想成为利刃,拥有最高明智慧的人握着自己的利刃在思想的竞技场中一路厮杀,击溃所有敌人,其中胜利者将得到最高的荣誉,——用自己的灵魂来书写思想瘟疫的真知。
那位传闻中原始蛮荒的血骨酋长其实早已不复存在,它的大脑乃是思想瘟疫的竞技场,它的身躯乃是胜利者的座椅。它吃下的人都是竞技场中的斗士,握着自己思想的利刃彼此争斗,谁获胜了,谁就能坐在椅子上担当血骨,以它的名义在现实中传播思想瘟疫的诅咒。
血骨是代表思想瘟疫来到了此处,那么老皇帝呢?
塞萨尔低头看着米拉瓦,发现这家伙竟硬生生折断了金属长矛,把那半截如有实质的耀眼阳光从他躯体的血窟窿中拔出,几乎像是只恐怖的孽怪。
他看起来已经接受了一小部分真龙的遗产,躯体不断拔高,比塞萨尔在残忆中看到的米拉瓦还高了一倍。他健硕的上身已经撑开、撕裂了锈蚀的甲胄,仅有宽大曳地的长袍系在腰间,虬结的肌肉活像是苍劲的树干,腹部巨大的血窟窿里遍布着新生的血管,正像针线一样缝合他躯体的破损。
但老米拉瓦还是发出了狂怒的咆哮,——他躯体增长的速度忽然减缓了。
“血骨没有争夺真龙的遗产。”亚尔兰蒂从他背上飘了下去,“它在帮蛇行者的始祖,——那个注定会死的初诞者。”
塞萨尔发现他身侧的蛇行者正吐着蛇信,咝咝作响,顿时明白过来,这家伙也和他们想到了一样的事情。
“始祖......”它说,“我尊敬的母亲和当时所有诞生在墓中的始祖都交媾过,它不仅接纳了它们的种子,还吞噬了它们全部的血肉灵魂。完成这一切之后,它坚信自己孕育出的族群会超越一切。它只是条蛇,但我们拥有虚体、掌握着恐怖的力量、可以在虚空中肆意翱翔。现在看来,它仍然
没有满足。”
考虑到初诞者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牺牲,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它繁衍的族群,那么,血骨让它接纳真龙的遗产,就意味着蛇行者族群会在它死后成为神话族群。这个族群会远超出过去的一切野兽人族群。
另一方面,真龙的遗产在一整个野兽人族群中四分五裂,自然也就谈不上长大,更谈不上陷入永恒的静止了。这正如卡萨尔帝国的皇室血脉。然而卡萨尔帝国只是一场真龙之梦,需要苏醒才能掌握力量,蛇行者却无需如此。
不得不说,和老米拉瓦比起来,血骨这张椅子上坐着的人是更有智慧。
米拉瓦反握住地上的长矛,不顾烧灼的强光将其用力投出,只见它划出一道致命的轨迹,竟从山底往上径直贯穿了穹顶。那道轨迹比尺规描绘的还要笔直,比整座黑山还要高。它先是带着磅礴的气流撕裂了十多个蛇行者将其贯入穹顶,穿透山峰,掷入燃烧的王都,接着才传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回音。
蛇行者始祖高声咆哮,令各个蛇行者往各处散开,凝结着寒冰的巨龙看起来正在破碎,往蛇行者始祖和米拉瓦两个方向崩溃解体。
不止是米拉瓦,蛇行者始祖也盘踞在穹顶变得越来越庞大。起初它还是一条虚空中的巨蛇,如今它已然长出了尖爪、拥有了犄角、展开了羽翼,碧绿如玉的鳞片裹挟着虚实不定的蛇身,辉映着被米拉瓦撕裂的穹顶,折射出炽烈的血色红光。
从残忆中坠落的野兽人像蚁群一样涌向米拉瓦,要扰乱他对真龙遗产的争夺。法兰帝国的骑士们刚刚突破野兽的重围抵达此处,见得此情此景,不禁都陷入呆滞。
“为你们的皇帝重夺荣耀!”老皇帝发声高呼,声音如雷鸣般在这片广袤的空间中回荡。
“该帮谁呢......”亚尔兰蒂不禁也陷入迷思。
塞萨尔看了亚尔兰蒂一眼,这家伙似乎很缺乏主体性,总想找个东西去依附,借着其他人的名义行事。“这份遗产四分五裂已经注定了,”他说,“现在该考虑的不是帮哪边,是我们自己也可以分一份,不,是两份。”
“两份?”亚尔兰蒂眨眨眼,“除了我们一言不发的古代先知,还有人也想要?我觉得这东西很危险,装在玻璃瓶里观察还差不多,真要给我还是算了。是你想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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