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21章

作者:无常马

“你们要把此人的头颅寄送到王都。等塞恩下了大狱,王后就会把他儿子的脑袋拿给塞恩,当他死前最后的饯别礼。”信使传话说道。

堂姐杀堂弟还要拐这么多弯,也真是难为法兰人的王后了。虽

然法兰人也不区分堂表就是。

穆萨里看着信使边说边摊开一张卷轴,展示给他看。这是副惟妙惟肖的油画,画中清晰描绘了一名年轻男性的形象。此人正站在城堡前的庭院中和一个老人对峙,看着发须

乌黑,眼眸同样。比起法兰人,油画中心的年轻看着更像是萨苏莱人,也许,就是那边的城主和萨苏莱人的女性诞下的种?

萨苏莱人和乱石渊南北方边境的其他民族常有通婚和掳掠行为发生,久而久之,也就把他们相貌特征散了出去。在大草原上,也有很多掳掠来的女人怀了萨苏莱人的种,生下一些当不了酋长但能当个普通牧民的孩子。

“鉴于你们没保护好埃尼尔。”信使续道,“我们无法完全信任你。”

难道不是那个宫廷出身的蠢货自己要绕道去刀锋山吗?他们死了一个经历过库纳人考验的剑舞者老战士,他们才更应该谴责他!

“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去办这事?”穆萨里质问他,“你们的间谍能潜伏在城堡的庭院里画出这幅画,却不能对付一个不名一文的私生子?”

“因为间谍只是间谍,间谍的职责是传出我们想要的消息。”信使把油画交给穆萨里,“而且,这是你们没能完成的任务。当时这个塞萨尔逃出城堡的时候,你们就该杀了他。我们很有理由怀疑你们所谓的剑舞者,既不能杀死一个私生子和他的侍卫,又不能保护......”

“得了吧,”穆萨里打断他,“你们自己声称老城主只是个缩在龟壳里的废物,是不是这样?如果你们早知道他有能力派一支队伍杀了她的傻弟弟,你们干嘛还允许那蠢货去诺依恩大放厥词挑衅城主?我是按你们的要求提供的保护,——你们的要求,听明白了吗?那么是谁允许这个埃尼尔去诺依恩的,是你们的王后?还是你们王后的父亲?你要不要把他们俩挨个问责一遍?”

有那么一阵,信使没说话,脸也僵硬得像石头。“关于塞萨尔此人,他和他的父亲有矛盾,如今处于希耶尔神殿的大祭司保护中。我们尚不明确他是否会和神殿人员提前出城,要是他会,我们会自行解决此事,要是不会,我们希望你们尽可能让城内陷入混乱......”

这话题转移的可真是太僵硬了。

穆萨里死盯着对方:“好配合你们派过去的刺客?”

“我们当然会派刺客过去,但是,恐怕没有刺客敢袭击神殿大祭司落脚的住所。”信使低下头,“你们的配合必不可少。只有制造出足够的混乱,才能找到趁乱杀人的机会。”

“我们自然有法子让诺依恩陷入恐慌,但在城内制造真正的混乱,这事最好由你们的人干。”穆萨里往前探了点身,压低声音,“散布谣言、煽风点火、放火烧营、谋杀军官、栽赃陷害,这些事,你们法兰人难道不是干的最得心应手?我会在回信里把这些都写上。如果你们舍不得让间谍冒着暴露的风险多干点事,到时候出了岔子就别来找我。”

“你......”

“不管怎样。”穆萨里坐回自己的椅子,“我了解你们,知道你们都能做什么。既然我在出力,我希望你们也别那么害怕牺牲自己。只要能把事情做到位,到时候,哪怕你们的刺客都失手了,我们也会更有余力处理此人,明白吗?”

......

最初,塞希雅要求塞萨尔自己准备练习用剑的时候,他掏出了力比欧的剑。佣兵队长当时脸色就变了,——这剑的剑身上有几个坑,剑尖也磕掉了,它原本是把很有收藏价值也很有威力的武器,如今看着却像是从战场上捡来的破烂。

在她强笑着问他是谁对这剑下了狠手后,塞萨尔不得不承认,是他自己的冒失。得知此事后,塞希雅一整天都很不高兴。

后来,塞希雅把这柄剑托付给了本地铁匠,并要求修好之后塞萨尔六个月之内不准拿出来,也不准使用。因为,若是在练习时磕出了划痕,或者撞掉了剑柄上的配饰,如此往复一段时间,他一个月支付给铁匠的维修金会比他付给塞西雅的薪水还高。

“今天用我从铁匠那弄来的钝铁剑练习。”塞希雅丢给他一把沉重的钝剑,“你碗力和体格不错,挥钉头锤也挥得像模像样,所以我决定直接跳过木剑了。”

“因为木剑太容易断了?”塞萨尔掂了掂手里的单手剑,剑身两尺半,两侧未开刃,剑尖那头还扣着扁平的木套,以防练习时戳伤对手。

“因为诺依恩按箱卖木剑的家伙坐地起价,我不想再浪费钱了。这个答案够实际吗?”说到这里,塞希雅又补充了一句,“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按箱买木剑吗?”

“呃,我不知道,老师。”

塞希雅对他示以微笑。“正常来说,一个学员一天弄断一把木剑都会挨骂,你却一天至少弄断三把,你知道这么训练我要买多少箱木剑吗?你继承来的遗产又够花多久?

花完之后你要怎么办?”

“呃,先把给您的薪水欠着?等我赚回来了再给您填账?”

“我先把你的狗嘴填了。”

接下来,塞希雅开始板着

脸让他练步法和架势,让他用四种不同的防守姿势招架她的进攻,简称换着法子当靶子挨她的打,一刻不停。

和野路子出身的白眼、力比欧不一样,塞希雅的动作姿势很有章法。使剑时,她会让他注意她的前进步,并点出紧跟着前进步的突刺,剑被架开时,她也会让他注意她的后退步,以及忽然用背部带着手臂往前的推刺。她的前进步有很多种,有时候跨步直线往前,有时候带着滑步,有时候带着屈膝,有时候又是跳步,后退时更加复杂多变。

等他挨打挨得已经身体和精神双双不适了之后,塞希雅划着圈直退一大步,“你觉得憋屈了?想进攻就上,你都挨了这么多天打了,别扭扭捏捏。”

塞萨尔确实很想,闻言立刻照办。他屈膝滑步上前,右手的钝剑跟着往前突刺。塞希雅一边招架,一边后退。因为他今天用的是钝剑而非木剑,比寻常单手剑更重,她招架时看起来要使更多力气。虽说这东西不会真正刺伤或划伤人,但足够用力,也能当一把势大力沉的铁棍子。他憋足了劲想要她吃点亏,就是想报她借着练防守的机会连续数天欧打他的仇。

塞希雅继续后退,前脚却踩着不动,只见她膝盖弯曲,看着就像坐在椅子上,反手一剑就撩了过来。她这剑自下而上,若是剑尖划过喉骨足以让人当场毙命。塞萨尔全凭本能架开这一剑,把剑锋扫向一侧,虽然震得虎口发麻,还是强撑着继续上前,靠势大力沉紧逼过去。他持剑下劈,接着又是一劈,好像在抡斧头砍柴,塞希雅不得不往右侧挪了两步。这一回,她用上了手臂的护手挡剑,但冲力仍然震得她步伐往后撤,直至退到院墙。

见她退无可退,脚步不稳,塞萨尔立刻往前突刺,但她忽然一个滑步屈膝往前,身子稍矮,迎面撩出一剑把他这一刺架开,震得他虎口剧痛,钝剑竟然从手指间飞了出去。接着她肩头猛撞在他胸口,右脚踩在他两腿之间用力一拐,他立刻脚步趔趄失去平衡,当场屁股着地,痛得仿佛摔成了三瓣。

“哎呦!”

上了塞希雅演技的当之后,他脱手的钝剑飞出了好几米,跌在地上当啷当啷直响。他也摔得头晕,直感觉眼前发黑。

她抬右脚踩在他胸口上,把他踩得躺倒在地,钝剑用木头裹住的剑尖也顶在了他喉咙上。“如果我踩在你身上让你感觉受辱了,”她说,“你就来跟我解释一下,我教了你三天的脚步和下肢平衡,你为什么一进攻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可以多踩一阵,你想怎么踩我就怎么踩我吧!”塞萨尔躺在地上哼哼唧唧,“我摔得头晕,要多想一会儿。”

第三十五章 你是不是在偷笑

塞希雅拿钝剑敲地,在他耳边砸出一阵铛铛响声。“这时候又不会说场面话了?”

“总说场面话会让人很累。”塞萨尔无奈地说,“消耗我的精神,透支我的生命,比在这挨打还累。你现在也没像在矿道底一样说话啊?”

“那就把你说场面话的精神往剑击上匀点!”塞希雅再次用钝剑敲地,比刚才敲得更重,“交战的时候,想清楚对方究竟是在假装,还是真的体力不支。你自己防守的时候装得挺像那回事,各种想象力十足的小花招一个接一个,就想让我出丑,换成别人装起来,你就分不清楚了?我不过假装脚步不稳了一下,你就像看到肉的狗一样往前扑。”

她说得不错,从拐带走无貌者开始,他一路过来用的几乎全是骗术和演技,击杀格里加时可谓把演技贯彻到了极致,但看懂别人就另当其论了。

塞希雅这种行为,与其说是骗术,不如说是交战中转瞬即逝的诱饵,只要全神贯注地使剑,就很难不上套。至于他总是在试剑中耍花招,试问哪个当学生的不想试着打败老师呢?更何况,她自己也承认这是交战的一部分。

“别若无其事地偷懒了,——你一沾地就开始装死。”塞希雅弯腰伸手,干净利落地把他一把拽起,迫使他站定,“听好了,欺骗是双向的,如果分不清对方的意图,就保持镇定,不要往坑里跳,也不要冒着自己被缴械的风险冒进。”

“我耍花招的时候你从来都不上当。”

“你的实战技法太拙劣了,演技当然会更拙劣。”塞希雅朝院子角落比了个手势,要他去捡甩飞出去的钝剑,“装体力不支也是要技巧的,我猜你以前的演技都集中在交战前吧?一动手,就趁着对方措手不及一招毙命,配合你那个可以晃点别人的小法师,确实也是个法子。不过你总不能指望事情全这么发展。就你这身份,以后却要取你人头的人肯定不少,动手之前话都不会说一句。”

塞萨尔

捡起钝剑,放手里掂了掂。他会遭遇刺杀,这不是个可能,而是个必定会面对的现实。既然冒充了子虚乌有的伯爵私生子,塞恩伯爵结下

的仇他也会一并披在身上。

“你听明白了吗?”佣兵队长斜睨着他问道。

“呃,听明白了。”他下意识回了一句。

塞希雅一剑刺出打在他剑尖上,一阵颤动从剑尖传到他虎口。跟着她又是一记上撩打在剑刃中央,震荡加剧,这剑直接从他手里甩飞了出去。他手掌和胳膊全部麻得像是失去了知觉。最后一记剑击是侧斩,她膝盖弯曲,脊背微弓,发力时猛然间打直,以惊人的声势将剑扫向他颈项,带着似乎能把他连人带护颈一分为二的势头骤停在他颈侧。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你再跟我说一遍你听明白了。”她往前逼近一步,兜帽随风落下,这回是真的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了。那头火红长发在灰白阳光下略微发暗,如同浸过血的旗帜。

近距离细看的话,塞希雅比最初的印象更漂亮,但也更冷酷,冷酷得多。再怎么说,也是带队参与清点三万多具自相残杀的尸体的人了,如今比起这事,她还更在意欠薪。她眉头稍锁,双眼微觑,凝视他的眼眸,嘴唇微张着呼出一口白雾,凝结在钝剑的剑锋上。

塞萨尔立刻抬手投降:“不管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手指要被切断,手腕将要脱臼,骨头也会碎裂,我都得抓紧剑不放。不能脱手,也不能被夺走。”

“还有呢?”

“脚步都站不稳就不要胡乱模仿花哨的步法,用暴露最少破绽的法子谨慎前行,一边前进一边试探,在考虑取胜之前,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样很无趣,但够理智,够实用,够高效。”

“我没说很无趣,你这个胡乱篡改别人发言的混账。”塞希雅说着后退了一步,“不过,总体来说记的不错。接下来,我们得加深一下你的记忆,让它不止是你脑子里的两句话了。”

塞萨尔发自内心地对她点头:“您说什么我都照办,训我到半夜我也绝对不会抱怨一句话,老师。”

他的表情一定异常有趣,因为她嘴角挂上了一丝轻笑,哪怕是皮笑肉不笑。

塞希雅很快又板起面孔。“先做基础握剑吧,身体站定,背部挺直,握剑的手臂伸出去摆出预备姿势。就这么维持姿势静止不动五分钟,中间休息一分钟,如此循环一个小时,结束后绕着院子跑步,跑步结束之后再练一个小时的平衡木。”

理论上来说,这是把持剑、耐力和脚步平稳都练了个遍,可谓是专门克服他交战草原人剑舞者时被空手夺剑以及脚步不稳的缺陷了,然而,想是这么想,具体的内容却听得他头皮发麻。要知道,他今天用的可不是木剑,是铁制的钝剑,它要沉重得多,长久持剑的平衡何止难以维持。

其实刚入行的人一天只练三四次才算合理,每次持续的时间也该从两三分钟开始,问题在于......

“你身体素质很好。”塞希雅若无其事地把剑搭在手心,像掂教鞭一样掂了掂,“虽然这是你自己自吹的,不过我试过以后发现你确实没撒谎。既然如此,我们就不需要再按一天三次和一次三分钟来了。”

“那肌肉耐力呢?”作茧自缚的塞萨尔忍不住问道。

“我昨天和你的小法师探讨过了。”塞希雅打量着他,“我按她写的单子购置了一批草药和动物血,隔天就拿到了她特制的药膏。期间你胳膊酸得撑不住了,我会给你手臂肌肉涂上去,一分钟之内就能起效。等一天结束了,她也会给你麻木的肌肉上恢复药物,保证你第二天可以精神抖擞地继续练,而不是瘫痪在床动弹不得,慢慢等恢复。”

塞萨尔无话可说。他心知自己不能全靠失血后异常增长的身体素质,而且,这么练肯定比一般的剑术学校教学生效果好,甚至很多贵族子弟都比不上他的条件。但是,人们的理智不是总能承担得住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折磨。

接着塞希雅把剑塞到他手里,自己绕着他转圈。她一会儿抬脚踢他的腿,让他脚步站定,一会儿伸手扭他的关节,让他把胳膊伸直,一会儿端着下巴凝视他手中钝剑的剑尖,看它颤抖得激烈不激烈,稍往下坠她就伸手往上扶,稍往一侧偏她也往回拨。

等姿势摆正了,塞希雅开始招呼看戏的狗子过来研究火枪,但塞萨尔已经没有任何余力去注意她俩了。

......

夜晚的时候,塞萨尔一动不动瘫痪在床,衣服没脱,鞋也在脚上。狗子从向日葵变成了月光花,在床另一边对着夜空中的圆月招展,要不是塞萨尔不许她在旅馆乱来,她差点就把脸打开了。

他没有睡意,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神经完全被酸软和麻木笼罩,再没有其它任何知觉。到了吃晚饭的

时候,他才听到了门外的刮擦声,但也没力气扭头看。菲尔丝在浴盆里泡了好久,这才刨着湿漉漉的头发晃了过来,她两手扒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药剂的效果怎么样?”她带着好奇问道。

“太好了,”塞萨尔吃力地说,“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透支过。”

“真的?”菲尔丝问道,把脸凑近了点,就像在观察一个难得的实验样本。“我还是第一次配这方子。你现在看着像是快死了一样。你能告诉我你的具体感受吗?”

“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这么痛苦吗?如果你知道,你就该对你透支性的药物负责,别让我死在这张床上。”

菲尔丝眨眨眼,转身走向浴盆,一会儿以后又回来了。她带了几块棉布,端着一盆热水,还拿过来了一堆装着可疑黏液的瓶瓶罐罐。她随后关紧门窗,拉下窗帘,把他上衣扒了个干净,接着像骑马一样跨坐在他背上。

当菲尔丝伸手触碰他的脊背时,他承认她的手指很灵巧,指尖在皮肤上滑动的感觉温柔似水,让人心里的疲惫烟消云散。但是,那些可疑的草绿色黏液就像糨糊,把他的脊背糊了个遍。等她拽着他翻过身的时候,塞萨尔感觉自己黏在床单上,就像只黏在胶水上的老鼠,而且他的背后正传来一阵阵辛辣的刺痛。

塞萨尔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菲尔丝沾了一大坨绿色黏液拍在他胸口上,激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什么这么辣?”

菲尔丝一边活动手指,把黏液在他胸口上抹开,一边坐在他旁边侧脸打量着他的脸,仿佛他扭曲变幻的表情颇具艺术感似的。“我用手指抚摸你胸口,会让你觉得很舒服吗?你看起来一会儿痛苦难忍,一会儿眉毛舒张,表情挣扎过来,挣扎过去......”

“你是不是在偷笑?”

“我没有!我很严肃地在给你恢复,保证你第二天精神抖擞地过去。”她板着脸说,又抓起一把辛辣的黏液拍在他肌肉扭曲的小腹上,痛得他面色扭曲。没等他缓过来,她就出其不意地弯下腰,张嘴轻咬在他耳垂上,用唾液浸透后轻轻一吮,又吹了口热气。他感觉血液在体内轰鸣几乎冲上了脑门,呼吸都变困难了,但他根本动弹不得。

塞萨尔斜瞪过去,正是一双稍弯着的蓝眼睛盯着他看,已经快掩饰不住得意的神情了。

第三十六章 我还没指名道姓你就把人选说出来了

为了强调她严肃的态度,菲尔丝又补充了一句,“我要给你检查身体损伤状况。”她说,“之后的药物配比得按这个来,明白吗?你不许乱动,不要乱叫,也不要嘀嘀咕咕。”

也许她所说不假,也许这只是她作弄自己的幌子,也许两者皆有。不过,这巫医式的草药和动物血混合剂确实很了不起。在塞萨尔过去生活的地方,他不可能享受到类似规格的药物治疗,在这人们过得更加艰难的地方却能得到,实在很匪夷所思。两相对比之下,他理应表达感激,这种小孩式的得意忘形的作弄就该随她去。

“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他问道。

“还有,呃,观察你的吞咽和消化情况。”菲尔丝小声说道。仿佛要证实她不怎么自信的说法一样,她下床把旅馆提供的晚餐端了过来。

虽然塞萨尔的手勉强能动,虽然狗子正在旁边对着月亮发呆,陷入人类无法理解的静止,只需叫一声就能过来,但是,她还是坚持要由自己喂。她的手法不怎么好,明显没照顾过别人,拿勺子舀着肉汤吹半天,把汤汁都撇到了他脸上,自己又尝口感和温度尝没了一半多,才把剩下的肉汤喂他嘴里。

很难不怀疑那咸津津的味道有多少来自她的唾液,有多少来自肉汤本身。

努力许久以后,菲尔丝艰难完成了这件事,还抹了把额头的汗,仿佛干了件很重的活一样。完事之后,塞萨尔感到她的手指正沿着他咽喉到腹部往下滑,似乎要观察他吞咽食物时消化器官的蠕动,他在她戳到他胃部时皱起眉,听到自己肚子里一阵咕噜作响。

听到这很有节奏的声响,菲尔丝似乎十分满意。“对,就是这样。”她说。

塞萨尔问她这样究竟是怎样。

“这是我祖先传下来的法子。”菲尔丝抬高声音说,又抬起他的胳膊,放在自己垫着布巾的腿上涂抹药物。“既能让人透支自己,更有效的利用身体,也能在身体透支之后让人恢复得更快。”

塞萨尔琢磨了一下她发言的含义。“那为什么你还是这么病怏怏?你从没有用过吗?”

“这又不是给我用的。”她回说道。

“那给谁用?”他问道,“给你的持剑卫士用?”

“对,我的持剑,呃......”菲尔丝停顿了一会儿,随后用有点低的

声音说,“不,只是个法子,没那么多的含义。”

塞萨尔发现她有些沮丧,仿佛有件事她竭力避免去想,最后却无法不意识到。尽管她掩饰得很好,他还是发现了。

“你觉得我不算是

你的持剑卫士吗?”他问道。

菲尔丝下意识握紧了他的胳膊,喃喃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因为,”塞萨尔尽量放缓语气,“我没法像白眼那样只跟着柯瑞妮,像白眼一样把一切对外的事情都交给她去办,自己只当一个沉默寡言的卫士,永远只站在她身后?”他顿了顿,“这个说法对吗,菲尔丝?或者我讲的有点太多了?你觉得呢?”

她睁大了眼睛,神情惊慌:“你......你套我话!”

塞萨尔扬起眉毛。“你还什么都没说呢,我怎么就套你话了?”他说着放轻声音,“你忘了你在下城区怎么夜不能寐地描绘城市地形了吗?乍看上去,你是全身心投入到一件很实际的事情上,容不得别人打搅,其实就是为了掩饰不安,勉强自己做些根本不擅长的事。我都已经见过一次了,再见一次,你觉得我还会看不出?”

菲尔丝愣神了好半晌,然后才像是刚清醒过来一样,抱紧了他的胳膊。她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仿佛怕别人听到似的。“那你能不能不要就这么说出来?我很不习惯......”

“习惯?”塞萨尔反问道,“不擅长表达?还是不敢表达?就因为你在城堡里习惯保持沉默吗?”

“或、或许是吧。”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瓶瓶罐罐。

“为什么不把这些话告诉我呢?”塞萨尔问她。

菲尔丝想伸手去拿她的瓶瓶罐罐,但袖子和衣服都被糨糊似的药物黏在他胳膊上了,怎么扯都扯不开。没法转身去做另一件事掩饰心里的不安,她的嘴角顿时耷拉了下来,视线也开始逡巡,灵魂好像从旅馆飞到了黑暗的城堡地下一样,反正不在这个地方。群;6#999'四:9三&6壹!999

见她不说话,塞萨尔又说:“要是你觉得有些话是你想说的,但却又是不合适的,你只管说给我听就好。”

菲尔丝用受伤的小鹿似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有些话不能就这样说出来,”她小声说,慢慢把他的胳膊推开,“它们......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不合适的话就不该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