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78章

作者:无常马

这说明他阻挡的招数也不太对?

“这家伙的剑术......”戴安娜忽然发声,“怎么说才好?我说不准,但我想起了库纳人剑舞者。他们有很多剑术宗派,现如今传到萨苏莱人的只是王族的一派,还有很多完全失传的派系,已经都在纪元交替的年代里消失殆尽了。”

塞萨尔心想怎么到处都是库纳人,但他也来不及多想。他阻挡的第一剑用错了招数,使得他用手臂完全承受了对方蓄积的侧劈,接下来就会是更大的麻烦。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它们找错主人了

不过,有件事塞萨尔知道了,库纳人是真的很尚武。倘若他遇见一名精通法术的库纳人剑舞者,就比如阿婕赫的父亲伊斯克里格,他的生死可就两说了。那种匪夷所思的存在靠奥韦拉学派的密仪石也好,靠无貌者也罢,都不可能轻易应付得了,加上伊斯克里格不分男女的魅力,他这种存在简直就是荒唐。

狗子继续出招,动作细微却精准,手腕一转,一记直刺就往他前胸而来。塞萨尔事前说过,他们俩出招无需顾及伤势,别把人砍成两段才记起收手就无所谓,因此,最近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没被她击伤过。

戴安娜起初看他们俩鲜血飞溅,看得眉毛直跳,后来也和菲尔丝一样看习惯了,开始发表各种评价和看法。

塞萨尔竭力挥剑格开,剑刃交错,发出金铁巨响,把她的直刺挡到他身体一侧。他还没来得及收剑,狗子手腕下压,通过压腕使动作加速,剑刃飞速往前划出把他肩侧衣物切开,伤口从前胸直切到肩头,飙出大片鲜血。他都来不及嘶声叫痛,紧跟着她腕部拧转,又是一剑当脸刺来,把他连带着他匆忙举起的剑刃,整个人都击打得退了两大步。

无貌者的进攻越来越流利,他却越挡越狼狈,堪称是手忙脚乱全靠自己的感官反应了。

剑伤的疼痛还好,肌肉的麻木和骨头的疼痛才是剧烈无比。换成寻常人类,现在应该忍受不了剧痛只想弃剑求死,他则是想四分五裂挣脱人形,不得不说,也不见得比弃剑求死好到哪去。

匆忙之间,塞萨尔对着狗子的剑刃伸出手,她随即停下挥剑,轻巧地收入剑鞘中。“今天就到这里。”他喘息着说,随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指麻木无比,已经没法正常还剑入鞘了。

狗子过来接住长剑,帮他收入鞘中,塞萨尔坐到木桩上,低垂着自己的手臂,想要缓解他越来越明显的剧痛。麻木感从他的骨头到肌肉逐渐扩散,好像一阵阵麻痹的毒素。他觉得白眼的剑术简直匪夷所思,即使挡住了,也会严重损害受击者的骨骼和肌肉,也不知为什么狗子怎么都描述不出来,也教不会其他人。

就像是有什么限制了白眼的记忆一样。

“你先别动,让我观察一下。”

塞萨尔闻言抬头,看着戴安娜伸手扶起自己的右臂,从肩部伤口往下观察,伸出手指敲击,一直观察到他指尖各处。“我似乎有点印象......如果能找到一些文献里的只言片语,把它们综合起来,也许我能结合她的剑术实例复现出原书。”她说。

“你认真的?”

“先处理一下你的骨头和肌肉吧。”戴安娜并不在意他的看法,“对你来说不算难事。总之你先忍着,这法术刺激性很强,会有点疼,对寻常人类可能会加速死亡,但对你正好。”

“什么法——”话音未落,塞萨尔就感觉一道电流从他指尖穿入,径直击穿了他右臂直到他全身。他无法自控地腰椎发软,往后跌倒,头和后背都枕在了狗子身上。他头皮发麻,身体发颤,连她柔软胸脯的触感都无法体会了。“谢谢。”许久之后,他长呼了口气。

戴安娜抱着胳膊端详他。“真让人惊讶,你居然会说谢谢。”她笑着说,“因为在行军路上所以放不开?”

“我没力气表达情绪了。”塞萨尔说着抬起手来。一只惟妙惟肖的老鹰落在他手上,转瞬之间,它分裂成许多猩红色的似人非人的小妖精,有几只闻到血腥味,径直往他的肩伤扑了过来。“往哪扑呢?”他伸手抓住带头的那只,触须状的阴影从他手臂各处升起,将其它几只想作祟的也都紧紧卷缠住。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戴安娜。

这人用人类根本不可能发出细微声响和小妖精进行了对话。

“它们说前方有另一支族群的活动痕迹。”戴安娜告诉他,“还有个村庄,不过现在已经是被遗弃的狩猎场了。如果你履行承诺把那一整支族群都献祭给它们,它们就认你当头儿,但你要是再让它们吃老鼠,它们就随便宰杀一群雇佣兵吃掉走人,去奥利丹其它地方随心所欲地捕猎。”

“什么?啧,好吧,我知道为什么老塞恩觉得它们是麻烦了。我找阿雅组织一支先头部队。我们待会儿去那边看看情况,其他人都先待命,暂缓行军。另外,你能去吗?我还没学会怎么和它们交流。”

“我不行,最近在荒原没什么收获,菲尔丝还在那边的营帐里冥思,我不能走太远。”戴安娜说,“你想办法把阿婕赫叫出来帮你吧。”

“阿婕赫这家伙该出来的时候不出来,不该出来的时候倒是积极的很。”塞萨尔再次发声抱怨,“我看能不能把她叫出来吧。不管怎么说,都得去村庄勘探情况,先了解清楚究竟是哪支野兽人。”

“事情

确实有轻重缓急,”戴安娜说,“但在那之后,你就得决定先往古拉尔要塞去还是先追击野兽人了。或者你也可以分兵,如果时间不长,我可以用我家族的名义压制住雇佣兵。”

“行。”塞萨尔说,目视戴安娜返回营帐。现在完全是清晨了,这些恶毒的小妖精黑夜里外出侦察,白昼在戴安娜的物资车队上假寐,也能充当神秘莫测的法师守卫。乍看起来,它们和行军队伍相处的还算融洽,实际上已经有些勉强了。

要么献祭一整个城镇的人口,要么献祭一整支野兽人族群......

不愧是老塞恩也嫌烦人的东西,也不知道它们哪来的这么大胃口,塞萨尔想。要老塞恩为一群拟态妖精献祭奔赴到诺伊恩的野兽人族群,那肯定是它们在做梦。要献祭一个城镇的人口,以老塞恩对诺伊恩财政和人口的重视,也绝对不可能。

换而言之,这些恶毒的小妖精就是老家伙眼里的鸡肋,一群不存在比存在更好的小孽怪。等这次献祭完成后,也不知它们又会想要什么。其实,正常的邪教徒肯定会想方设法满足它们献祭一个城镇人口的愿望,期待它们的形态发生转变,但对诺伊恩的通商和经济行为利用到极致,需要的金钱也越来越多的塞恩·博尔吉亚......

它们确实是找错主子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混种野兽人

......

从塞萨尔处理妥当冈萨雷斯的事务,到他带着大量军需物资向古拉尔要塞行军,已经过去了十来天之久。现如今,他们身处要塞所在的克里昂行省中途。他预计在控制古拉尔要塞后就对要塞做修缮和改建,同时,也要考察沿途中所有城镇,先打通一条可靠的物资运输线路再说。

他们骑马朝村落废墟的方向前进,将营地的帐篷甩在身后。塞萨尔经过一个个正在保养火枪的雇佣兵队伍,心不在焉地环顾周遭,朝各个刚拿了薪水的下级军官挥手。清晨的营地仍然半睡半醒,就像个纵横交错的丛林,时不时,还能看到仍然亮着的篝火堆。

同随军营地相比,这儿至少有点军营的样子,有正规的军械,有起码的斗志,有能提供稍许防护的盔甲,哪怕很多只是厚皮革甲,不过,还是能看到一些酗酒的士兵和在随军营地过了一整夜的蠢货。拿够了薪水的军官很乐意给他们一些惩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佣金加持下的纪律。这是塞萨尔和阿尔蒂尼雅商讨出的要求,拿够了钱,就该遵守雇主的军法要求,违规者一律要以严酷的军法处置,告诫其他所有人。

对于很多习惯了无法无天的雇佣军兵痞,不靠严酷的军法和愿意效劳的军官,根本不可能整顿得了。屡教不改的,他宁可找棵树把他们挂上去绞死,让行军队伍从尸体下面经过,也不想等事发再收拾烂摊子。

当然了,之所以有士兵会在随军营地过一整夜,自然是因为随军营地是座城镇,而非军营。营地里有夜里拥挤在河边的洗衣妇,有兜售各种物件的小商贩,有令人怀疑的乡野行医,有做军械维护的铁匠,有出卖苦力的搬运工,还有成群结队闹闹哄哄的雇佣兵的小孩,以及某些雇佣兵边行军边带着的年轻或不年轻的妻子。

一部分雇佣兵的妻子若是姿色不错,就会招揽过夜的客人赚点钱,而这正是很多雇佣兵过夜过到忘记归队的缘由。他们的丈夫总是比其他雇佣兵同僚过的更滋润,但不如拿着农具抱团结伙的妓女团体过的滋润。

严苛的军法管得了行军队伍,但对随军队伍的控制力度有限。他们毕竟不是参战者,是为军队提供各种服务的流动城镇。

在世俗以外,最让塞萨尔瞩目的还是各路教派的小教士,这些教派在城镇里通常各有各的据点,难得一见,到了军队的随军营地里,他们顿时显出了各自的能耐。有的在那唱圣歌,有的在那点香烛,有的在那向妓女讨要捐款提供神佑的玫瑰香精,有的在那高声宣传自己的圣油可以助长鱼水之欢的威风。大部分随军小教士看着和商贩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们不需要特许状就能在随军队伍讨生活而已。

很多小教士忙着兜售自称神佑的货物,看着连传教都不乐意去做。

他们逐渐离开营地,骑马穿过光秃秃的石头小径,绕过一株几十米高的佝偻老树,踏过地上稀疏的灌木丛,往村庄的方向越走越远。太阳苍白暗淡,正挂在东边尽头的山顶处,好似一个迟暮的老人拄着拐杖缓缓挪动。克里昂大部分区域都和冈萨雷斯一样干燥,可供耕种的土地有限,好在矿产丰富,围绕采集露天矿物和石材筑起了不少地方村镇。

那些小妖精拟态成的老鹰再次飞落他手背时,塞萨尔意识到他们接近了村庄。他示意队伍提高戒备,过了好一阵,他们找到了第一具死尸——只有一张干瘪的人皮悬挂在一株老歪脖子树上,看着像是面苍白蜷曲的旗帜。

他把拟态老鹰放到肩头,带着队伍继续往前,直至接近死尸才命人将其取下。确实只有一张人皮,内里去除的很干净,不见任何肌肉和血浆残余,倘若这是场狩猎,那么,掠食者的进食方式一定很讲究。

“你怎么看?”塞萨尔问阿尔蒂尼雅。

“我想既然有会袭击聚居地的野兽人南下,古拉尔要塞就很成问题了。”她说了塞萨尔也没第一时间关注到的问题,“要么要塞那点可怜的守军已经被屠杀干净了,要么就是要塞的守军无视了野兽人群落,就这么放任它们带着掠食的血肉南下过境没做任何干涉。前者,我们需要考虑夺回要塞,后者......我们也许得考虑实施奥利丹的军法。”

这家伙不愧是在军事学院接受的教育,考虑事情的方向都和他不一样。

他们继续前进,又是一连串随风飘舞的蜷曲人皮,由于狩猎毫无残留,附近连食尸的秃鹫和乌鸦都看不到。塞萨尔抬头眺望,视线扫过巨树上十七张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的人皮,均为一丝不挂,毛发也未曾剥离,内里空无一物,在苍白的太阳下竟然透着背后的光。

“您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先生?”阿尔蒂尼雅问他。

“要么就是在祭神,要么就是像很多野兽一样划出自己狩猎的领

地,恐吓其它接近过来的人和兽类。祭神的话,我对崇拜阿纳力克的宗教一无所知。但要是划出狩猎的领地,在地图上标记出这些人皮的位置就很重要了。”塞萨尔说。

皇女点头同意,立刻召唤他们的绘图师过来,让他凭地貌特征在地图上记录这些人皮的位置和数目。

塞萨尔等了段时间,好一会儿,才等到阿婕赫身披斗篷的虚影在他身前浮现。这家伙哪怕别人看不见她,也从不在人群中现身,好像懒得在有旁人的场所和他对话似的。有旁人在场时,他的发言和私下里的发言呈现出两种态度,她如此行事,多半就是只想听不经任何修饰的那一种。

“你是白痴嘛?为了这种事情叫我出来。”阿婕赫抱怨说,“这是最常见的野兽人的味道。那些没有族群可言的混种野兽人。”

“具体如何?”

“具体?这些东西乱七八糟长着山羊的犄角、野狼的尖牙、老鼠的眼睛、公牛的蹄子、棕熊的爪子,各种随乱混杂的肢体器官和满身的杂色毛皮,除了类人的强壮躯体以外,没有任何族群特征,脖子上具体会是什么野兽的头颅也很随意。智力低下,行为混乱,没有萨满和酋长约束就会不分雌雄胡乱交媾,热衷于互相厮杀和吞吃,发出的话语也都是些胡言乱语的嘶吼和吠叫。不过,把吃剩下的尸体挂在树上确实是它们会干的事情,也许是为了展示勇武吧。”

“我怎么觉得它们吃人很讲究呢?”塞萨尔问她。

“有个目的不明的族群领袖在干这事,”阿婕赫说,“它的味道都给混种野兽人刺鼻的气味遮住了,我闻不出来。你不需要提防它们整个族群,拿好火枪,举起矛阵,给你的火炮上好炮弹就能把它们轻易捏碎,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族群领袖。”

塞萨尔对阿尔蒂尼雅转述了她的看法。皇女思索片刻,用铁甲手套赶走苍蝇,然后转过头来吩咐手下军官,要求他们加强戒备,做好应战准备。

“混种野兽人确实是帝国最常用的军事奴隶和劳役苦力。”她这才说道,“人们并不希望军事奴隶和服劳役的种族有什么智慧和思维,能用鞭子赶着去干活和厮杀就好。事实上,真要具体到座狼人,我们其实很少在帝国境内见过特征这么明显的野兽人种群。”

“这么说......”塞萨尔顿了顿,“特征明显的野兽人种群其实长期存在于卡萨尔帝国更北方?它们对混种野兽人的处境也称不上在意?”

“我只能提供一些学说。”阿尔蒂尼雅说,拍了拍护腿外战裙上的尘埃,“目前最风行的学说认为,出于不明原因,在混种野兽人里大量诞生了蒙受异神阿纳力克青睐的萨满。趁着帝国陷入争端,这些混种野兽人萨满趁机带领它们发起了大规模叛乱。”

“那些特征明显的野兽人种群呢?”塞萨尔问她。

“它们似乎既不在乎混种野兽人的处境,也不在乎卡萨尔帝国的奴役,大部分学者认为它们是为了一些更深远的目的存在的。高高在上,不是吗?帝国提防它们提防了许多个世纪,但它们只和帝国发生过一些小规模冲突,两边泾渭分明。”

“那你以为,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它们才能毫无阻碍地群聚南下?”

“我认为北方边境出了问题。”阿尔蒂尼雅轻声叹气说,“就像古拉尔要塞可能会做的选择一样,要么是死伤惨重,要么是放任远去,总之就是要集中全力打内战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当作世事大抵如此吧。”

“世事大抵如此?”塞萨尔看向她。

“在内部争端面前,那些久远的承诺和期许总是会被放弃......”她说,“就像信念总会在现实中破裂一样。过去我也想让自己相信一些理想化的事情,不过,就像童年记忆一样,它们总是会被越落越远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索莱尔身在何处

......

公牛,又是公牛,但就算公牛也比野狗更好。它的躯体强壮健硕,牛蹄坚韧有力,犄角稍作磨砺就会锋利的像是刀。他可是个法师,哪怕他的面孔没能嫁接到狮子身上,也不至于长在一条凄惨的流浪狗身上吧?

腐肉低声叹息,抬头望向深红色的天空。他看到渡鸦飞掠盘旋,意图搜寻尸体,却在接近祭祀场时挨个跌落,像忽然折断了翅膀似的。虽然它们竭力挣扎,但怎么挣扎都无法阻止身躯下坠,最终尽数落入到城镇中心的血肉坑中。

这些食尸的小东西向来都是战场常客,往来于血与火之间觅食求生,哪怕人都死绝了,它们也不会死绝。不过,很不幸,今时今日,日历上写着的不是战争和屠杀,是祭神的仪式,它们也一样可以成为仪式的一部分。

腐肉趴在萨满边上,在教堂的钟楼顶俯瞰城镇广场。往常的时日,下方的恶味会让他四肢发软,不停呕吐,直至自己完全虚脱,最初的一次,他连唾沫都吐了个干净,还是感觉自己的肠胃正咕噜噜地蠕动反刍。

不过,最近他大抵是已经习惯了。

整座城镇以广场为中心逐渐下陷,形成一处辽阔的破碎深坑。涌动的鲜血在高空中漂浮,以城镇入口为起点环绕小镇一个大圈,最终回到起始处首尾相接,连成一道猩红色的巨环形。鲜血如大雨从圆环中降下,沿着城镇撕裂形成的溪谷汹涌流淌。它们将躲在地下室和房屋中的居民都冲刷出来,裹挟着他们流入广场中心的陷坑。

血肉深坑越陷越低,汇入其中的人也越堆越多,已经变得层层叠叠。整个城镇的房屋都倾斜弯曲,佝偻着它们的脊背,像跪下来的祈祷者一样依附在逐渐形成的陡峭山坡上。最初抵抗的城镇卫队已经都死了,尸体糊在倾颓的墙壁边,插在街角商铺的木牌子上,蜷缩在污浊的阴沟中,很快,它们的尸体也都跟着血流冲刷剥落下来,融入广场中央。

“欢呼!欢呼!赞颂真神!我们的灾难已经结束了,为属于我们的纪元欢呼吧!”

成群结队的混种野兽人在血池外嚎叫,把挖空的死人骨头当成笛子,吹奏出尖厉嘶哑的乐声,把精心剥下的人皮蒙成大鼓,在石头鼓槌下咚咚作响,把撕下来的胃扎起来当成乐器袋子,装满石头摇动发出沙沙声。原始的器乐让它们兴高采烈,也让仪祭更显狂乱。

终于,整个城镇都被洗净了,人们都在翻涌的血肉深坑中汇聚一体,好像身处一口巨大的煮锅中。活人和死人的肢体交错重叠,难分彼此,仿佛编成了地毯;挣扎的人体在血池中此起彼伏,发出哀叫;几十个、几百个人挣扎到血肉深坑的边缘处,争先恐后往外攀爬,但都在黏滑的坡地上跌落下去,砸在刚钻出血泊的人脸上溅起大片血花。

天幕已经变得猩红一片,血肉深坑中遍布着的人体则好似密密麻麻的蛆虫。他们嘴唇翕动,发出支离破碎的言语,好像蚊群在嗡嗡乱叫。他们充血的眼珠转来转去,身上沾满粘稠的血液,口中也灌满炙热的污血,陷在烂泥潭里起起伏伏。

突然间,所有人都停顿下来,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萨满坐在虚空中高举权杖,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成群结队的混种野兽人立刻张开双臂,齐齐跨入血池,接着,一切都改变了。

哀嚎声消失了,惊恐的挣扎也消失了,人们带着充血的眼珠发出了欢呼,好像是忽然感觉到了甜蜜,很多原本满脸痛苦的人已经神情恍惚了,脸上漫溢着幸福,好像灵魂都甜蜜得融化了,仿佛蜡烛遇见火烤一样。

这些人沉浸在血池中,凄惨的声音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呢喃低语声、衣衫摩擦声、亲吻声和持续不断的喘息声。肉体和肉体互相纠缠起来,忘我地黏合在一起,好像一个巨大的躯体长着成百上千的肢体,在血红色的天幕下蠕动。

腐肉看着这诡异的法术,觉得心头犯忖。他看到浴血的人体和牲畜、野兽相互纠缠,就像一些蛆虫环绕着巨大的昆虫啃噬,像是公的和母的蜘蛛在死尸编织成的蛛网上盘成一团,在彼此吞食,在忘记一切。

他用第三视野捕捉到一丝血池的回响,伸手轻触,顿时整个人都身体一激,——他也看到了人们看到的事物。

野兽人驳杂的兽皮脱落下来,现出高大巍峨的神像般的身躯。只见那些男女不同的神像均年轻美貌,肌肤白皙,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它们手中骨质的乐器都变成了青翠的枝条,死人的内脏则变成了鲜美的水果,在原本是血池的温暖蔚蓝的湖泊中飘浮游动,闪着晶莹剔透的明光。

血肉深坑变成了蔚蓝的湖泊;野兽人混乱的仪祭变成了欢悦的节日;躯体结构一片混乱的孽怪变成了生着兽耳、犄角或蹄子的美貌妖精;佝偻破碎的城镇建筑则成

了阳光照耀下苍翠的森林;从化作大理石圆柱的教堂往四处张望,只见天空碧蓝如洗,湖畔鲜花盛开,湖中全是精美绝伦的银质餐具和无需剥皮的新鲜水果。

沐浴着阳光和清泉的人们围拢着妖精和神像起舞高歌,对他们张开怀抱,亲吻他们美丽而惊人的身体。

一阵响动传来......

腐肉切断这诡异的视野,美貌的林间妖精立刻变回丑陋的孽怪,神像也变回体型巨大的野兽人战士。蔚蓝的湖泊猩红一片,苍翠的森林回归了它们本来的面目,化作逐渐倒塌的城镇建筑,死人的肢体和内脏在层层叠叠的人、牲畜和野兽人中浮游,似乎正在融化,很多人也在融化,像是丢入沸水中的盐块一样,只剩下一张张空空如也的人皮。

但是,另一些东西正在发生畸变,受到狂乱的仪式浸染,它们的灵魂不再封闭,躯壳也汲取了黏稠的污血,逐渐膨胀开来。一些能够承受仪式的人类发生转变,肉体现出野兽人的相貌。还有一些人前赴后继涌向那头牛,挤入它遍布裂口的壮硕身躯,好像要回到母体的腹中。公牛正在发出隆隆吼声,一阵比一阵更加高亢,声响扫过城镇,让腐肉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液都要凝固,头上的头发都竖立了起来。

“当年带着遗憾身亡的勇士总是会回来。”萨满的声音透过它扭曲树冠似的黑面具,像是洞窟里的回音,“尽管它们的族群已经灭亡,始祖也不复存在。”

那头牲畜的躯体越来越高大,涌入它体内像蜡烛一样融化的人类也越来越多。它的面孔如同棕色的豺狼,眼中瞳孔竖立,利齿渗满鲜血,巨大弯曲的犄角似乎能把石磨盘当成角环。它壮硕的躯体已经不像是公牛,而是遍布裂口的猿类了。哪怕冲进去再多蜡烛般融化的人类,也无法弥补它身上的裂口一丝一毫。

某种古老的伤痕?

它站了起来,腐肉随即听到一阵低沉的撕裂声,从它到教堂大门的一段空间忽然变得模糊了,光线歪曲,声音破碎,仿佛世界的表皮像人皮一样发生了受迫性的弯曲紧绷,现出一道笔直幽暗的裂缝来,接近五米多宽。它从血池中消失了,路径中的人像风吹过的烟雾一样支离破碎,肉块飞舞到高高的天空中。

然后,它一蹄子踏碎了教堂前的地面。

世界的裂隙合拢了,它对着萨满发出低吼,看起来通过某种非现实的方式移动了近百米远。腐肉发现这家伙站起来和小教堂一样高,身上渗着的不是血,而是流动的暗影,在牛角的伤痕处渗出的格外多。

腐肉从教堂往血池方向张望,看到路途上一连串崩塌解体的建筑废墟。它似乎穿透了这些城镇建筑,未受任何阻碍,也未受任何冲击,但在它穿透它们的时候,建筑本身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沿途只余满地砖石碎渣和破裂的道路。

“你还是这么狂躁,纳乌佐格。”萨满说。

“索莱尔身在何处?”纳乌佐格发出嘶吼,眼神近乎疯狂,“她在哪儿?我要拔掉她的脑袋穿在我的角环上!”

“已经没有什么天空之主索莱尔了。”萨满有条不紊地说,“她失落在神代的另一侧和时间脱轨,像所有被放逐的神一样,她已无法再和现世产生交汇。没有比这更彻底的死亡了,更别说她本来也不是个神。”

纳乌佐格的眼神一下子波澜不惊了,似乎一下子变得失望了。“真是可悲。”它说,“被凡人推举成神的英雄,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失落在神代的结局。那方今又是何时?”

“是你被索莱尔杀死的一千多年以后。”萨满说,“原谅我要用如此虚弱的姿态唤回你的存在,但是,世界深陷秩序的泥沼,呼唤真神的先知亦在寻求我等援手。我们的族群都灭亡了,除去这些原始蒙昧的混种,我没有其它可供驱使的族裔。”

“那些尚未灭亡的族群呢?”

“它们......并不想给我提供援手。也许是理念有别吧。古老的盟约只存在于那些始祖之间,我们这些后裔,实在很难说有多少趋同性。”

第一百九十章 时钟的运转

“继续南下吧。”纳乌佐格声音低沉,“我的思维还很空洞,躯体也很虚弱,我需要血祭更多生灵,不止是这些微末的凡人。”

萨满颔首同意,“这地方的王国正在交战,各个神殿也起了冲突。倘若时机得当,你也许可以找到一些在外参战的修士。”

.......

经过勘察,塞萨尔发现村庄就是个寻常废墟,除去村外悬挂的人皮,唯一的问题就是牲畜和人类都不知所踪,也不见撕咬活物必定会有的血迹残留。阿尔蒂尼雅认为,是野兽人掳掠走了人类和牲畜,至于目的,看起来是要把它们聚集起来举行某种祭祀仪式,如若不然,混种野兽人绝不会克制到这般地步。

隔天拂晓,小妖精们带来了消息,说靠西方的城镇已经成了一座血腥的陷坑,城镇内部存在很多未能转化完全的半野兽人,像失了魂的疯子一样四处徘徊,看起来是被群落遗弃了。混种野兽人至少是有类人智力的种群,这些似人非人的孽怪作为转化的失败品,很多甚至比野兽本身还愚蠢。

除此以外,剧烈的法术痕迹扰乱了现实,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城镇废墟的环境已经接近荒原了。小妖精们说有很多尸体碎块相互聚合,堆成臃肿的聚合尸在深坑里蠕动,在阳光无法抵达的陷坑深处,还有凝聚出模糊形体的怨魂在哀嚎。

理论上说,人们应该请神殿处理这类情况,但如今正值战时,加之小妖精说那儿有祭祀的残留,塞萨尔决定先带它们过去,看看能不能缓解它们难以满足的渴望。

经过主营帐时,塞萨尔发现阿尔蒂尼雅彻夜未眠。天还没亮,她就在营地里挥剑,看起来是有某些情景触及了她对往事的追忆。

其实这很少见,自从塞萨尔遇见她,她的睡眠节律就规律的可怕,这还只是她严格的自我要求的一部分。自打阿尔蒂尼雅认他当老师起,或许还要更早,她就在持续不断地从事军事训练。她不仅要钻研这个时代的军事艺术,钻研历史记述中过去时代的军事艺术,钻研他提出的各种战术的可行性,而且,她还想精通普通士兵的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