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常马
他见过她在兵营里和骑士们一起操练,有列队前进,有全副武装跑步,还有跳跃壕沟和掩体,骑马和击剑更是不用说。他见过她专心研究和使用火枪,还见她试图越过他给出的表格,利用她学到的数学和几何原理去研究火炮射击。在军事层面上,她有一种严峻而勇猛的习性,之所以强调勇猛,是因为她擅长和热衷的都和她优雅的风姿沾不上边。她的剑是重剑,出剑的姿态也很凶悍。
以上事情,诚实地说,塞萨尔一件也不想做,不是不能做,就是不想。要他短期去工坊做详细的考察、去军营当个军官操练士兵,他勉强还能忍着,真要他长期坚持,他怕自己把工坊和军队都扔到一边,专注于和年轻貌美的祭司或是军官谈情说爱。
“我倒觉得我更擅长历史和哲思。”阿尔蒂尼雅应道,“这种武器只是用着趁手,要说相不相配,其实我也从没考虑过。”
“就像给猫装马鞍一样。”塞萨尔说。
“您竟然觉得我是猫?”
“可能是你出其不意的举动太多了。有些猫平时看着风姿优雅,但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忽然做出惊人之举。”
塞萨尔这么说,其实和猫本身的习性无关,主要是他看不透她的很多想法。他对分裂后的帝国宫廷称不上了解,只要她不讲,他就没法根据她的生命历程揣摩她的用意。她是和他站的很近,但她本身是异常难以揣摩的,每次塞萨尔一不注意,她就会在不经意间做出惊人的举动。
要说第三公主有什么特征最明显,其实不是她那身军装和骑士甲,也不是她完美的礼仪修养,而是她眼睛里那种奇怪、锐利且异常咄咄逼人的光芒。任何人想在她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眸下找到一些不同的情感,都会遇见这燃烧着的狂热光芒,并且铭记不忘。
那么她真实的个人情绪是什么?这个他也说不准,透过她从小养成的礼仪和修养看到狂热感就很难了,再往下看,那就不是察言观色,是像无貌者一样剥开人的全部灵魂看透内里的一切了。
从塞萨尔带她考察过冈萨雷斯的工坊以后,阿尔蒂尼雅就开始实践他的想法在不同场合下的应用,目前主要是军营。她走到人们中间,和他们谈话,不是宣读军令询问情报,而是听雇佣兵讲述他们以前出征的经历,听他们讲述长途行军中怎么走路才能减轻疲劳,讲述他们在自己的生命历程里得到的经验和想法。
虽然她并不是在交心,只是在利用宫廷里培养出的笼络人心的法子审慎地谈话,但她也已经在军队里巩固了相当程度的敬意。
另一方面,在审视了塞萨尔安排自己生活的法子以
后,她也开始寻觅一种尽可能简朴的生活方式了。她白天要么是在行军,要么是在操练,夜里要么是在处理军队事务,要么是找他请教并学习理论知识,留给睡觉的时间实在不多。不仅如此,她还要自己打理行装仪表,简直不是人能做到的。
虽然阿尔蒂尼雅和菲尔丝一样,睡眠时间都很少,但和菲尔丝不同,她总是精神奕奕,若不注意她没打理好的头发,塞萨尔也很难看出她究竟是一夜未眠还是真的睡了一觉。
皇女把自己当成机械时钟,对于精确的运转有着异常的执着。时钟这种机械,一个齿轮带着另一个齿轮转动,各个齿轮相互关联。因此,只要她哪个齿轮没转好,他就能看出这个齿轮往上的哪个齿轮没转好。按塞萨尔对她的观察,他觉得她也会想把让卡萨尔帝国变成一部机器,能够依照指令精确无误地运作。这想法和个人可不一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
“我希望你在营帐里休息一天。”塞萨尔对她说,“接下来的城镇之行不是带兵出战,你没必要忙着给自己收拾行装。”
“您发现了?”阿尔蒂尼雅眉头微蹙,毫无正常人被发现自己彻夜未眠的反应,“我已经尽我所能不露破绽了,难道还有什么我没照顾到的细节吗?”
“我觉得你像个苦修士,但你没有任何教派。”塞萨尔挖苦她说。
“我只是希望自己无从揣测,一些事情只要我不刻意表现,其他人就看不透。”她说,“您可以告诉我您是怎么发现的吗,先生?”
“我不是宫廷老师,我不教这个。”塞萨尔否认说,“你能在我面前藏得有多好,我又能看你看得有多透,你还是自己揣摩吧。”
阿尔蒂尼雅把嘴角往下一撇。“为人师表竟然可以说这种话?您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她语气稍微活泼了点,然后又和缓下来,“但是不行,我要过去,我对野兽人肆虐过的城镇有经验,或者说很熟悉吧。若能看到一些记忆中的场面,不管对您还是对我,都会有好处。”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人蛆
“另外我希望,”皇女补充说,“至少携带一支可供作战的部队。你有个误解,以为野兽人肆虐过的城镇就是座遗弃的屠场。但在它们的萨满还活跃的年代,那些被抛下的失败品常常会形成失控的兽群。你不会想自己应付它们的。”
她说的对,塞萨尔想,他不是探险者或冒险家一类的行当,犯不着自己涉险探索一片废墟。很多时候,他还是有前生的思想作祟,想着自己独自出行,而不是拿军队和火炮开路夷平可疑的建筑和地区。
......
日头正旺,行军队伍收起营地出发了。塞萨尔遵照阿尔蒂尼雅的提议,带上了一支机动性较高的部队,有从冈萨雷斯一直作战至今的主力骑兵,有在帝国境内剿灭过野兽人的几支雇佣兵,还有一支作战经历丰富的炮兵部队,带着一批运输便捷的轻型火炮。军队其它部分继续动身往北,朝古拉尔要塞前进,夜晚时分,他们预计会在下一个营地汇合。
在他们所有人里,阿尔蒂尼雅对野兽人的认识最到位,军事素质也最高。从和她合作起来,军队指挥的细节都是她在处理,自然也就免去了他以前被迫接受的差事。
不过很可惜,塞萨尔刚摆脱军队指挥的事务,又接下了更多事务,仿佛各项事务永远也看不到尽头似的。他现在迫切想抓到能替他干活的人,但是除了阿尔蒂尼雅,其他人要么是能力欠缺,没法接替他的差事,要么他就根本指使不动,比如说最近全心全意钻研密文书稿的公爵家大小姐。
到了正午时分,原本炎热的气温莫名降了下来,塞萨尔竟觉得有丝微凉。天空中笼罩着一层薄云,太阳也蒙着朦胧的雾霭,光线颇为稀薄,看起来像是要刮西北风。他们沿着山坡往上攀爬,道路两旁的视野逐渐开阔,不知不觉中越攀越高。
此处冈峦起伏如同波涛,山坡则覆满了色泽艳丽的花丛,若是不看他身后肃杀的军队,只顾旁边一身戎装的公主殿下,倒也是个幽会的好去处。战马的铁蹄从花丛践踏而过,随后是嘎吱吱碾过的炮车和雇佣兵们满是泥土的靴子,整支部队排成条长线,留下一道满地狼藉的行进痕迹。
不久后,不仅是小妖精们再次传来消息,斥候也带着消息返回,说前方天幕异常灰暗,笼罩着不详的气息,道路上也有遇袭的车队。塞萨尔登上山坡顶往远方眺望,发现本该存在的矿业城镇消失了,陷在一处陨石坑般的巨洞中。他用望远镜在边缘处看到几座孤零零的房屋,也都陷进了巨坑,只露出房顶的瓦盖。
若是站在平地眺望,根本不可能看得到城镇在哪。
从远方陷入巨坑的城镇往这边山坡,路途并不算长,城郊处零星分布着一些建筑,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教堂,还有一栋带着谷仓和风车的农舍,其它都是些废屋。越靠近城镇的方位,天幕就越晦暗,太阳在云缝中停滞不前,闪着雾蒙蒙的光。寒意越发强烈了,塞萨尔觉得有股血腥味细雨一样滴滴答答落下来,落在他的发间,渗进他的嘴唇,让他颇感陶醉。
那是场血祭,毫无疑问,如果血祭的中心是他......
阿尔蒂尼雅伸手拍在他肩上,塞萨尔顿时打了寒颤,回味过来自己情况不对。远处血祭的残留给他带来了一种本能性的渴望,就像在干旱的沙漠中遇见了水源。
军队保持戒备继续往前,走下山坡的时候,他们在路旁找到了汇报中那辆遇袭的马车。塞萨尔勒住了马,停在马车不远处,四处散落着大量破碎的残尸。“看着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塞萨尔说着往四周的树木张望,没发现任何挂在树枝上的人皮,“按你的经验,这场面意味着什么?”
“这种场面在帝国郊野很常见,我们昨天看到的才是很不常见。”阿尔蒂尼雅说,又吩咐士兵去搜寻尸体,然后骑马靠得更近。马车歪斜地靠在老歪脖子树上,车身碎裂,轮子陷入泥土,看起来是被蛮力掀翻倒在了树上。
士兵们很快找出了所有死者,马车上的死者有两个,看起来都是行商,衣着颇为昂贵,一个头颅被砸扁了糊在椅子上,还有一个胸腔和肚腹都给吃空了,衣服也撕的稀烂,沾满了泄出来的内脏残渣。其他人胡乱散布在林间各处,尸体狼藉不堪,掠食者很不讲究,有的吃剩下一条腿就扔在地上不管了,孤零零插在灌木丛中好似一个猎奇的艺术品。
行商车队和他们的护卫,塞萨尔想,但是称不上可靠,他们的装备和武器水平同流民性质的雇佣兵相差不多。他们携带的货物都散落在各处,有农具,有水壶,还有锅和香料,掠食者并不在乎它们,也没有抢劫财物的意愿,只是为了吃。
阿尔蒂尼雅在尸体旁蹲下,悉心观察死者的伤口,有雇佣兵想从尸体上弄点首饰和贵重物品下来,但她让自己
的亲随制止了。“我希望收尸行为只在确定一切万无一失的时候由专门的收尸人负责。”她说,“钱财自然不会缺了你们,但要是乱了队伍,导致遇袭,所有参与者我都会按军法处置。”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塞萨尔问她。
“你指什么,先生?袭击收尸人吗?这事确实很常见,有些野兽人族群有伏击收尸人的习惯。帝国处理战场上的尸体至少会带一个纵队,全副武装维持警戒。”
“袭击者的身份呢?”
“我不确定,”她继续上马,“但从现场的尸体来看,这批袭击者仅仅是一小股野兽人,要不然,马车附近连骨头都不会剩下来。结合先前估计的野兽人规模,它们要么是失散了,要么就是被萨满遗弃了。”
“也就是说,郊野里会有很多这样的小股野兽人。”塞萨尔说。
阿尔蒂尼雅驱马前行。“虽然不见得对军队有威胁,但我们的后勤路线会受影响,运输队伍需要更多护卫队,行商也没法在各个城镇之间正常往来。”她揣摩着下颌,目光从他们的来路转向城镇,“和山匪流民相比,这些东西的踪迹更难寻觅,更难剿灭,威胁也更严重。如果那名身份不明的萨满一路南下,举行更多血祭,这种小股野兽人会扩散的越来越多,就像鬣狗群一样四处掠食。”
“这年头让人不好过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
“若您习惯了这边逐渐发生的改变,等以后到了帝国疆域,您就可以免去接受现实的过程了。”阿尔蒂尼雅带着略显无奈的表情说,“那边还要更残酷一些,有时候,野兽人都不见得比我们自己更残酷。”
塞萨尔对上她的目光:“你想说奥利丹也不远了。”
“这得看贵族和王室的斗争有多剧烈,看他们想为此付出多大代价。”她说。
越过马车再往前,地势逐渐平坦开阔。阿尔蒂尼雅认为失散或被遗弃的野兽很可能就在附近,尚未彻底散开,血祭的地点也是个很好的巢穴。因此,部队比先前更加戒备。
他们先抵达了那处农庄,闻到一股子肿胀腐败的气味。斥候在农庄围墙的边缘发现一道壕沟,里头蜷缩着几十具腐烂的尸体。他们堆在里头挤成一团,很多人已经难分彼此了,手臂和手臂相互粘连,编织成网,脸颊埋进破裂的肚腹中,糊成了一堆烂肉,浑浊的眼珠都朝着灰暗的天空,大张着的嘴巴里塞满了泥土和碎肉块。
检视过农庄其它区域后,军队继续往前。还没走多远,突然间传来了嘈杂的呼喊声,从一小股扩散开来响成一片。阿尔蒂尼雅大声呼喝让队伍转向,命令落在后面的火枪手支起长枪阵,中间给骑兵和炮兵留出空隙。塞萨尔策马穿过军阵,奔向异动来源,忽然意识到是先前那道壕沟的方向。越过林立的长枪和攒动的人头可见一团巨大臃肿的肉堆往上升起,并且越升越高。
骑兵顺着空隙往两翼穿梭,火枪手紧张地上弹,炮兵拉着火炮寻找开炮的位置,但那孽物已经凝聚成形。大量尸体像蛆虫一样汇聚成堆,堆成了一个臃肿肥硕的软体动物,看着也像是一条巨大的蛆。
它在地上抽搐翻滚,身躯有一栋屋子那么粗,外皮的褶皱都是腐败的人类尸身,遍布着挤到变形的人脸和四处流淌的脏器,凸起的人骨则是它身上尖锐的鬃毛。它一边挣扎抽搐,一边费尽力气爬出了壕沟,脏污的人类胳膊和大腿相互交叠,缠绕成蛆虫身下几十条恶心而短小的腿脚,每一条都抓住地面奋力往上挪动。
这条巨大的人蛆以令人惊惧的姿态挣扎出壕沟,然后以令人犯忖的速度往军阵冲来,身侧留下满地散落的碎块。看到那些散落的人尸在地上跟着巨形蛆虫往前爬动,很多人都惊的喊出了一连串神明的名讳。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待在这里指挥我
畸形的孽怪往军阵狂奔,身下短小的腿脚疯狂挪动,快得像是在抽搐。塞萨尔实在说不清它到底是条蛆,还是条尺蠖。
它在火枪齐射下污血飞溅,身上挤压堆积的人尸纷纷支离破碎,所经之途散落了越来越多的残破肉块。尽管如此,它冲锋的势头仍然不减,倘若它撞向长枪阵,必定会碾死大片士兵,并将更多人裹挟在腐液和骨刺中咀嚼撕碎。
好在炮兵已经就位,炮弹发出轰鸣,正中那孽怪肥硕的身躯,触及的一切都像玻璃一样粉碎。在火炮轰击下,它一截截身躯都被碾得稀烂,散作满地硝烟弥漫的碎块。但是,它仍然在动,它用许多条畸形的短腿扣紧地面,奋力收缩躯体,往前挣扎。它的中部身躯被头尾挤得往上拱起,在半空中摇摆、晃动。
蛆虫似乎就是这么往前弹跳的?
塞萨尔实在不敢想象,这条巨大的人蛆砸入军阵到处翻滚会是个什么情景。这时候阿尔蒂尼雅指示炮兵换上了榴弹,轰鸣声更加剧烈地传出,那孽怪顿时被拦腰炸断,笨重地裂成了两大截。
从长枪阵的空隙里扔出了十多罐燃烧的火油,泼溅在人蛆全身,地上的碎块在燃烧,渗入了火油的尸堆也在燃烧。挤压到扭曲变形的一张张人脸长大了嘴,发出凄厉的叫声,发了疯一样伸展着腐败的手臂,想要触碰前方的生灵,但是,它们已然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炬,形成十多米高的烈焰照亮了整个农庄。
“军阵转向!”阿尔蒂尼雅大喊,“不要被诱饵迷惑,野兽人正在冲锋!”
这喊声提醒了塞萨尔,他看向城镇深坑的方向,只看到野兽人的一个小队,然后意识到它们相当于斥候。虽然阿尔蒂尼雅说失败品缺乏智慧,萨满都不想带着它们南下,但从实际情况来看,它们似乎懂得战术。
可是,它们为什么会懂战术?从血脉中传承下的本能吗?还是说某种日渐累积的群体记忆?
都有可能,不过,后一种能解释更多东西。
倘若野兽人拥有日渐累加的群体记忆,那么卡萨尔帝国奴役它们的记忆也会日渐累加。无论一个野兽人是新生不久的,还是受迫转化而来的,千年之久的奴役都会刻骨铭心地烙印在群体记忆中,影响着它们的一举一动。那些拥有智慧的种群还好,那些智慧低下的种群也许并不能分清群体记忆和自身记忆的区别,对于这些转化失败的作品,恐怕它们根本没有自我,只是些持续着机械性行为的......
血肉人偶?
军队再度转向,组成应对敌军的战斗队列。塞萨尔骑马来到阿尔蒂尼雅身边,她看起来想要率领骑兵冲锋,但他按住她的肩部,对她摇了摇头。“你待在这儿指挥吧。”他说,“正好也一并指挥我。”
她稍稍睁大眼睛,“先生......”
“别用这么轻柔的语气对我说话。”塞萨尔望向城镇的方向,望向正在涌出深坑的混种野兽人,“你是最优秀的指挥官,我只是那个给你描绘蓝图、给你指引方向的人。你可以调度和控制整个战场,把它们当成你剑锋的延伸,而不是带着我们本就不多的骑兵冲锋陷阵。你已经可以站在这个地方指挥所有人了,余下的事情,你只管交给那些听你指挥的人就好。”
“但您也不该冲锋陷阵,塞萨尔老师。”阿尔蒂尼雅说,语气还是奇异地柔和,“您无法被替代的实在太多了,失去任何一个我都无法想象。”
“这里没几个人适合带头冲锋面对那些疯狂的野兽,你一定是唯一的指挥官,而我至少不怎么怕死。”
她蹙起眉毛,“好吧,但在下次您不得不这么做之前,我一定会为我们找到能担当起职责的人。”
“这种人可不能凭空变出来。”
塞萨尔说,然后扣住面甲,骑着被迫伪装成马匹的妖精群往前行进。随着两位法师的研究进一步深入,他这身盔甲越来越沉重,已经没有正常的马匹能够承载了。不过,勉强维持人类躯体的受诅咒者,还有勉强伪装成马匹的集群孽怪,两者也许恰好很搭。
没有让它们化身成拟态红龙,也只是他考虑到现实的影响而已,实际上也不是做不到。这东西哪怕拟态成披甲的战马,也在咧着满口利齿喷吐血气,显然是对吃下鲜活的血肉感到饥渴难耐。
这些猩红色的小妖精满脑子鲜血和痛楚也就罢了,还非要杀死高等而非低等的生灵,塞萨尔再怎么强调老鼠、人类和野兽人都是肉,它们都死活不听。若不像个邪教徒一样举行血祭,他也只能依仗战争了。
塞萨尔披着全身重甲策马疾驰,率着一部分骑兵绕向右翼,左翼手持火枪的轻装骑兵由瓦雷多指挥。这位骑士已经历练了很多,对骑马射击和灵活机动也算是经验丰富了。在各个方面,他都对他
言听计从,自从了解到他和皇女的关系后,瓦雷多更是把他当成了以后升迁的依仗。
当初他还觉得这些小贵族很难信任,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对青年贵族的行事方式了解太少。只要不是家族长子,只要不是能让人栖身的大贵族家系,有理想的青年贵族们自会互相抱团寻求其它出路。对于如今这个有军权、有领地、有帝国的皇室后裔的势力,很多人只要能站稳脚跟,是不会把他们本来的家族当回事的。
战斗号角鸣起,呼唤人们作战。长枪林立往前,火枪兵分列其中准备射击,炮兵开始按照瞭望员给出的方位调整炮口角度,准备以最稳妥的方式应对从坑洞中涌出的未知敌人。
天幕依旧阴暗,在靠近城镇巨坑的位置甚至透着血色,边缘处的土地呈现出猩红色,仿佛下过一场血雨。塞萨尔觉得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了,不仅让他心绪狂乱,盔甲下的血肉都怀着狂喜的欲望涌动起来,剧烈的喘息在他面甲下回荡,化作沉重的嘶嘶声,——他和人谈爱的时候喘息声都没有这么重。
第一百九十三章 血肉坑洞
郊野的农庄到城镇不算远,从此处望去,可见埋伏已久的野兽人突然爬出巨坑,趁着他们对付人蛆的时机发起了冲锋。若不是方才处理得当,部队现在必然已经乱了阵脚。但凡让那聚成一团的尸堆四分五裂砸进人群,接下来的混乱都会让人疲于应付,先是匆忙接战,然后就会出现大量死伤。
塞萨尔近来实在疲惫,很难集中精神去注意太多东西,不过,就算他的反应还在,他做出实际判断也不会有阿尔蒂尼雅那么快。他的战场指挥水平比较平庸,比带着近一半骑士送了命的瓦雷多好不了多少,他取胜靠的都是战前的筹备和情报差异,实际接战时,他和瓦雷多一样有太多想当然了。
当时奔袭走私队伍,虽有无貌者做保证,支援部队却来的没他想象中那么快。当时每一处阵线都在溃败,若不是他守着指挥所的关隘,还用一纸信件骗来了学派法师,狗子哪怕赶过来,也只能和溃逃的残兵汇合。
很多类似的情况都是如此,他事前准备的很充分,接战的时候却捉襟见肘,常常出现意料之外的麻烦。若不靠战场以外的手段力挽狂澜,他早就落入了和瓦雷多相似的下场。
然而冈萨雷斯的夜战不是如此。阿尔蒂尼雅不仅是个反应极其迅速的战场指挥官,也是个擅长结合理论做出实操的战术改革家,只需给出启发,就能做出实践性的改良。看到他纸上谈兵的想法,她不仅纠正了他想法中的不足,还把它们切实利用了起来,以自己的手腕轻易攻破了冈萨雷斯的堡垒。
塞萨尔认为,应该让擅长某件事的人站在他们该站的地方。
参谋制这东西,总归得有一个主心骨,全都靠次品来商讨战略,也撑不起一座坚实的堡垒。
战马向前狂奔,接近了兽群的侧翼,塞萨尔也结束迷思,抛下了他不想再绞尽脑汁去分析的战场调度。他终于近距离看到了那些神秘莫测的混种野兽人,关于它们,有很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传闻,在这里他终于看了个清楚。
一些人身上有许多杂乱的野兽肢体,或是紧握成拳,或是胡乱挥舞,看着情绪异常暴躁。一些人生着许多眼珠,在脸上诸多模糊的凹陷中骨碌乱转,有的是牲畜的眼睛,有的是人的眼睛,还有些竟然是昆虫的复眼。一些人的头颅上和身躯上,有许多犄角和骨刺狰狞地戳了出来,有的弯曲巨大,有的细小尖锐,错综复杂地分布在身体各处。一些人身上有很多嘴巴喘息嘶嚎,发出不同牲畜的叫声,人的嘴巴紧挨着鸟喙,鸟喙又紧挨着猪猡的大嘴。
各种驳杂的毛皮胡乱交错,分趾的蹄子和弯曲的利爪践踏着土地,发出沉重的声响,堆积的猪猡皮肉泛起层层涟漪,贴在枯瘦的老牛腿上颤抖。错乱的肢体依靠突兀的肌腱维持在突兀的骨骼上,以诡异的方式协同一致发力,使得它们看着荒唐到了极点。
尽管如此,这些野兽狂奔的速度仍然很快。
欣赏过它们的形体后,塞萨尔也理解了何为转化失败的残次品。不过,追随萨满的混种野兽人能比它们好出多少,他觉得也未必会好太多。
越过弥漫的硝烟和飞扬的尘埃,可见一波又一波野兽人迎着火炮的轰击往军阵狂奔,全不在意自身的死伤。对迂回射击压迫它们侧翼的骑兵,它们也不管不顾,俨然是一群痴愚且不知恐惧的兽群。
前排的士兵举起比人高得多的长枪抵御冲击,火枪手从队伍空隙中列队向前,将火枪的支杆立在地面。弯腰、站立和单膝跪地,三排士兵依照指令向前发起齐射,声势之剧烈如同雷鸣,有那么片刻时间,竟然盖过了火炮的轰鸣。
高密度的齐射保证了高强度的杀伤,也弥补了雇佣兵们参差不齐的准头。大片野兽人尖叫嘶鸣,带着飞溅的鲜血扑倒在地,更后方的野兽人踏过它们的尸体,冲过刺鼻的硝烟,继续冲向军阵前方。
齐射后的火枪手迅速退入枪阵,和下一组上好火药的火枪兵交错而过。后方火炮再次炸响,葡萄弹轰向它们密集的冲锋队伍,顷刻间碾过成群的孽怪,掀起宛如沙暴的尘云。炮弹将错乱的肢体抛上天空,把畸形的身体炸得四分五裂,把这些杂糅出的孽怪解体还原,化作四处抛飞的血肉零部件。
在此起彼伏的狂乱嗥叫声中,塞萨尔仍然可以听到隆隆的啼声,看到还没死透的野兽人一个接着一个奔向军阵,又一个接一个倒下。它们看起来确实拥有群体记忆,懂得起码的战术,懂得设伏,懂得把人蛆当成诱饵发起突袭,但是,在群体记忆以外,它们似乎也只有痴愚的本能了。
发起冲锋之后,兽群就忘记了一切。
别说是表现出恐惧等情绪了,塞萨尔觉得它们连分辨战场形势的能力都不具备,很多甚至是在孤零零往前狂奔,然后一头撞在许多端平的长
枪上,穿成了满身窟窿的刺猬。这些野兽人即使是死了,尸体也还在咬紧牙关,仿佛要发出最后一声狂乱的嘶嚎。
在更早的年代,它们也许确实是不知恐惧的优秀士兵,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退却,在各种意义上让敌人闻风丧胆。但到了如今这个年头,很多以勇武为代表的特质,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意义可言了。
参差不齐的残余野兽人冲出硝烟,撞向枪阵。手持火枪的骑兵已经造成了够多杀伤,这时依照号声开始变阵,从它们的背后和两侧发起冲刺,彻底搅散了它们最后一丝威胁。他们把最初密集的兽群彻底分割开,化作孤零零散落在各处的痴愚野兽。
一个高大的牛头孽物生着满身骨刺,意图挥舞它从农庄找到的农具,但它胳膊都没来得及挥动,就已经被十多支长枪穿透。长枪兵们末端持枪的手远在它三条胳膊连一起都够不到的地方。
欣赏了它们的表现以后,塞萨尔也理解了为何卡萨尔帝国能用野兽人震慑所有王国。作为勇猛的军事奴隶,确实没有哪个人类族群能比它们可靠。
交战结束了,比想象中更快,四下里逐渐陷入寂静中,阿尔蒂尼雅下令制住现场还活着的野兽人,把它们用绳索捆起来,等夜里就带回营地。有戴安娜在,她也许能就这些被遗弃的野兽分析出什么。
......
塞萨尔知道,他们完成了身为士兵的任务,然而作为雇佣兵,战胜之后士兵们可不能凭白回去。他和阿尔蒂尼雅带队前进,从城镇边缘处看起来最稳固的道路往下深入。这地方的居民都死了,不过财物还在。作为矿业城镇,即使他们找到的收获无法弥补火药和炮弹的经济损耗,也不能就这么空手而归。
巨坑不算很陡峭,但很多高层建筑看起来岌岌可危,它们倾斜歪曲,佝偻着腰,就像支撑不住自己重量的老人,轻推一把就会坍塌在地。好在比起高层建筑拥挤不堪的诺伊恩,这座城镇里低矮的房屋居多,小心避开那些垂危的老人就能免于威胁。他们最后的选择是走贫民窟边上的路,沿着大道一直往下,深入到尽头一处粘稠的血肉巢穴附近。
有批士兵在广场外围掀翻了一处危险的建筑,从砖石瓦砾中找到了疑似是本地财政官的家产收藏。更多士兵开始有样学样,有组织地处理起了城镇里不那么破败贫穷的危房,将贵重的小东西揣进衣服,又在军官们的呼喝下合力挖出瓦砾下的大型器物,搬到贫民窟旁的大道上。
士兵们干活的时候,塞萨尔绕着城镇中心粘腻的坑洞打转。深入城镇废墟后,他发现城镇上方的天空虽然阴霾密布,残留着法术的遗痕,但城镇地面已经没了威胁,唯一的例外就是眼前这处没人敢下去的坑洞。
他用第三视野往下窥视,看到一片血色帷幕模糊了现实的界限,在坑底还萦绕着大量人类感官不可见的红雾,好像是硫磺燃烧后残留的毒烟。
塞萨尔做了个手势,示意卫兵守住坑洞,自己骑着小妖精们拟态成的战马从边缘下去。刚抵达洞中,他就感觉行动受了阻碍,迟缓又窒闷,像是趟在一片潮湿的淤泥沼泽中,沼泽本身则是由极其浓稠的雾霭汇聚成的。
马蹄踏过粘腻的地面,带动红雾轻扬,一边搅动,一边使其逐渐褪色,变得越来越稀薄。塞萨尔发现小妖精们正在汲取坑洞中的毒烟,污秽的雾中带着隐约可闻的低语,好像是鬼魂遗留的诅咒将来者紧紧缠绕。这些雾似乎是活的,但也不像他这个道途失去自我后化身的血雾那么致命,只是环绕着他的皮肤久久不散,像是要往他的心脏和脑髓渗进去,将他引向一些人死前看到的一幕幕和他们感受到的所有痛苦。
他能看到什么?
上一篇:艾尔登法环,我的巫女是话痨美少女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