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鸾
只是……
如果这封信，当初及时寄到了的话……
有了朝仓神社的协助，白水纱奈可能就不会殒命在灯笼山上，甚至能够将那只黑泥彻底击杀……
也或许，加上朝仓神社援兵的结果，只是让死在黑泥手中的人，再多上几个，而仍然无法改变事情的最终结果……
这几个念头，在老人家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千代也明白，在事情已成既定事实的情况下，再做这些脑补和假设，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举动，所以很快，这位老人就幽幽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信封的塑封膜拆开，再抽出了里面的信纸，低头仔细看了一遍
第430章 人柱
纸张上的字迹的确是白水纱奈的。
这个女孩虽然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过早结束了生命，但毕竟在天目神社生活了十几年，留下了许多零散的手迹，千代长大后也曾经翻看过很多遍，对这种工整娟秀的字体并不陌生，只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至于信上的内容，主要有两部分——
前一半，是对灯笼山上情况的描述，并且用委婉的措辞，向朝仓神社提出了援助的请求。
而后一半，则是以私人名义对朝仓直雄叮嘱了几句，也就是朝仓麻美刚才所说的“如果发生意外，不要将真正死因告知家人”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在变相地交代自己的后事了。
千代把信纸在桌面上摊开，逐行看了下去：
“八月中旬，于成田市西侧群山一带，发现妖物作祟……
觅踪至灯笼山，遭遇大量妖怪，疑为一处阴域所在……”
不管怎么说，这封信也已经非常久远了，再加上最初使用的纸质，只是很普通的信纸，所以就算得到了精心保存，上面的字迹也有相当一部分被过度磨损，几乎看不太清楚了，只能用连猜带蒙的方式，从前后的笔划中推测一二。
在这个过程中，旁边的朝仓麻美将上半身挺了起来，鬼鬼祟祟地探长了脖子，好像对信上的内容很好奇的样子。
这番小动作，显然被千代注意到了。
但老人家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而是继续往下看去。
“出没于山顶黑潭内的妖怪，尚属形成初期，一旦踏入人世，必将为祸一时……还请直雄兄转告朝仓前辈，未雨绸缪……若有不测，请保守此秘密，勿对父母提及真相，以免徒惹事端……”
仅仅七八行文字。
千代很快就浏览了一遍，最后将视线投在了一块字迹尤其模糊的地方，从两侧的笔划来看，这处词语似乎是……
“黄泉……之国？”
在日本的神话体系中，“黄泉”其实就是“阴曹地府”的意思。
这里据说是死者生活的国度，由声名赫赫的母神伊邪那美掌管，通过名为“比良坂”的地界，与活人生存的现世隔绝开来，还活着的人类无法进入，只有死去的亡魂才能顺利抵达。
这些神话层面的东西，千代作为神社的神主，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这样一个名词出现在这封信件的内容中，又恰好被磨砂到看不清楚字迹，这就多少显得有点可疑了。
“或许……这里的黄泉，其实是代指灯笼山山顶的那处黑潭？”
可这么理解，未免有点太过牵强。
千代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朝仓麻美。
还没等她开口，朝仓麻美就抓了抓头发：“那个，我其实也不太懂‘黄泉’是什么意思……
不过按照爷爷之前所说的，这座名为灯笼山的小山顶部，盘踞着一只非常强大的妖怪，是其他那些小妖怪的首领，它的绝大部分身躯都位于水下，露在上面的只是冰山一角，因此，这东西有着强韧到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几乎无法用常规的退治手段杀死……
当初的白水纱奈前辈，也只能通过以身为祭的方式，将这只妖怪，连同它所盘踞的整个黑潭，一并封印起来。
如果没有合适的方法，能够杀死那只黑泥的话，就只能暂时先修补和维持封印，然后再慢慢想办法了……”
“等等……”
千代打断了一下：“你刚才说，以身为祭？”
朝仓麻美语气一滞，有点不自然地张了张嘴，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察说漏了。
但很快，这个女孩就点了点头，语气有点沉重：“是的，根据爷爷事后调查的情况，纱奈前辈很可能是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阵眼，才成功布下了法阵，将那只黑泥封印在那口黑潭之内。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人柱’……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那道用于镇压黑泥的阵法，本质上其实就是纱奈前辈的化身。
若非如此，像黑泥这么强大的存在，应该早就伺机从灯笼山内跑出来，在外界兴风作浪了，而不是安安分分地在那里龟缩七十年之久。”
“人柱……”
千代沉默了。
她也算是神道教的内行人士，对“人柱”这种从古代开始流传的习俗并不陌生，很多工程都会采取类似的方式，来保佑自己能够如期完成，并且在后续的岁月中不受损害。
但……
当这个词语和白水纱奈联系到一起的时候，给千代带来的，就是一种彻骨的寒意了，哪怕是听在耳中，都有一种孤寂黑暗的感觉扑面而来。
“这种事情，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吗？姐姐当初竟然……这也太……”
…………
几乎是在千代和朝仓麻美两人相互交流的同时。
若叶高中。
射箭场内。
白水秋终于射出了最后一枚箭矢，然后收起手里的和弓，长长松了口气。
射箭这种活动，其实是很费精力的。
尤其是小腹隐隐作疼的情况下，为了保证自己能够顺利晋级，白水秋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全神贯注地射完了箭筒内的四支箭，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觉得脑袋稍微有点发蒙，好像是精神消耗过大的后遗症。
当然，这种不适感并不是非常强烈，至少和当初在和河川大桥上，第一次使用“心眼”能力的时候比起来，已经要轻微得多。
在缓了几口气以后，白水秋就转身面向评委席，躬身行礼后，往场外走去。
“小秋，没事吧？”
栗见早苗快步迎了上来，从白水秋手里接过和弓，抬手放在一旁，然后又从口袋里抽出手帕：“看你的额头上出了不少汗，还是先擦一下再回去休息吧，以免待会儿吹风着凉。”
“谢谢学姐。”
白水秋笑了笑，接过手帕。
她的额头上的确泌出了几滴细汗，不过这和刚才的比赛其实关系不大，而是因为白水秋所感知到的另外一件事情，牵扯住了她的一部分心神，哪怕是在场中射箭的时候，都下意识地存着几分担忧。
“神社那边……不会出现什么状况了吧？
第431章 完整的……真相？
这趟出门之前，白水秋是把傀儡娃娃留在了天目山的。
为了不影响到比赛，在她待在若叶高中的这两天内，傀儡娃娃一直保持着最低功耗的状态，躺在卧室的床铺上，只用很少的一丝心神维系，关注着神社内的动静。而就在刚才，一股异常强大的灵力波动，引起了白水秋的注意。
而就在半个小时前，有一股相当明显的灵力波动，出现在神社的范围内，引起了她的注意。
就感觉上而言，这股气息给白水秋带来的观感，和当初的铃木珠希有点相像。
都有种清澈澄净的感觉，好像一片平静的水泊。
但如果论起强弱，后面这股气息的强度，大概是铃木珠希的好几倍。
而且，其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丝凌厉的味道，宛若刀剑的锋芒。
“这家伙……会是什么人？”
妖怪这种可能性是可以直接排除的。
因为现在的天目山，已经和几个月前不同，似乎从某个时间节点以后，就张开了一层无形的禁制，一般的妖物鬼祟只要尝试靠近，都会被这层禁制阻隔在外，就连鹫峰紫苑这种级别的老妖怪，似乎也无法轻易踏足。
再者说，妖气和灵力这两种东西，还是有所区别的。
而如果是人类修行者的话……
白水秋不记得在自己见过的人中，有出现过具备这种气息的人。
所以，是素未谋面过的对策组成员？
千叶县的对策组，一共有十来个常备成员，除掉白水秋已经见过的铃木珠希、十兵卫、还有相川兄弟，剩下的几个成员中存在着灵力更强的人，也并不是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抱着好奇的心态，白水秋深吸了一口气，一边用手帕擦拭了一下鬓角的细汗，一边将心思沉淀下来。
随着一部分心神转移到神社那边，一直躺在床上的傀儡娃娃，也慢慢睁开眼睛，翻身下了床。
白水秋先是操控着娃娃的身体，活动了几下手脚。
感觉没什么问题后，才抬脚向前走了几步，在卧室的房门前停了下来，想了想，止住了正要推门而出的动作。
然后将面庞贴在了门扉后面，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外面走廊上的动静。
大约十几米开外的会客厅内，一阵细碎的谈话声隐隐传来，隔着两扇门板，显得模模糊糊，有点听不真切的样子。
……
“……总之，我从爷爷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些了。”
朝仓麻美低着头，轻声说道：“纱奈前辈的死因，其实也只是爷爷和朝仓家当时的前辈，根据纱奈前辈留下的这封信，还有现场的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也没有见到过尸身……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们朝仓家不会再像七十年前一样迟到了。
灯笼山那边，很快就会由我和伊藤接手过来，在确认情况以后，用最妥当的办法，将黑泥镇压下去，绝不会给它破封而出的机会。
至于试图释放出黑泥的白莲宗，我们会尽快和茨城县的对策组联络，对那些家伙采取最严厉的措施，不放走任何一个漏网之鱼，将这一邪教团体的阴谋，彻底绞杀在摇篮中。”
“……”
片刻的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千代才抬起头，有点勉强地笑了笑：“特地赶来告诉我这些事情，实在是辛苦你们了，请代我向直雄问好……
灯笼山什么的，我也不曾去过，并不了解那边的情况，毕竟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具体要怎么做，还是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做决定吧。只要行事无愧于心，其他的都不用过分苛求。”
“那小秋……”
朝仓麻美刚开口，又似乎犹豫了一下，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婆婆的教诲，麻美已经铭记于心。既然如此，我和伊藤叔叔就先不打扰您了。”
“要走了吗，我送你们出去吧。”
千代准备起身送客。
旁边的伊藤放下茶杯，低声劝道：“千代神主现在心境不佳，就不用送我们了，还请在此休息，我和麻美小姐自行离开就好。下次有机会的时候，我们还会再来拜访您的。”
“……也好。”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千代自然是要继续起身的。
但眼下这时候，老人的确有些心绪不宁，整个人都陷在沉痛的感伤之中，所以也顾不上失不失礼的问题了，在点头过后，就重新坐了回去，点头致意了一下。
朝仓麻美和伊藤也纷纷鞠躬行了一礼，然后并拢双手放在身前，轻手轻脚地后退了几步，从房间侧面离开。
木质的推拉门打开又合上。
在穿过走廊的时候，麻美的脚步慢了下来，眼神有点复杂地回头瞥了一眼会客厅的方向，张了张嘴，用很小的声音问道：
“伊藤叔叔，不把完整的真相告诉婆婆……真的不要紧吗？”
“……”
伊藤沉默了一下，而后笑了笑：“这也是宗家大人的授意，和白水纱奈前辈生前的意愿。毕竟白水家因为当年的事情，已经担负太多，若有可能，还是尽量让她的后人远离这些是非争端比较好。
至于灯笼山的事情，有朝仓家和本地的对策组出手，想来已经足够镇压了。”
朝仓麻美表情纠结了一下：“可，如果姐姐做出的预言是真的……”
“嘘——”
伊藤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语气略显责怪地说道；“麻美小姐，您今天已经说得够多，其他的话，还请回去再谈吧。”
朝仓麻美似乎也自知失言，闭上了嘴巴，不再开口。
两人一先一后，穿过了走廊，往外面的庭院走去。
在玄关处更换鞋子的时候，朝仓麻美忽然回过头，往悬挂着“秋”字名牌的那扇房门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唇，而后默默地收回视线，对伊藤吩咐道：“我们走吧。”
直到两人离开以后。
挂着“秋”字的房门才慢慢打开了一条缝隙，白水秋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前面的走廊上，又透过往外面的庭院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完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