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230章

玛格莉塔手上的地图背面就写着这座遗迹的介绍——也不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不是一个吟游诗人，这长篇大论的文章用诗意的语言描述这座遗迹“从悠远的黄昏暮光之中降临的奇迹。”“白银与翡翠搭建的天堂。”

他讲述这座已经垮塌的遗迹上“每一块石砖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纹路，就宛如世间绝无相同的两片绿叶。当它伫立时，曾经撑起每一片黎明与黄昏，在那雪白的尖拱中绿叶般的翡翠，必定映照着夜晚的每一颗星辰，映照着，世界上每一张面孔。而即使坍塌，藤蔓覆盖了它的雄伟而草叶从它散落的石砖间长出，它依旧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片寂静的圣所，为每一个想要洗涤心灵的人留下一泓澄澈的水泉。”

罗曼蒂克的诗人的诗句总会显得夸张，但是在女孩的眼前，这些文字却是最真切的叙述。如果在别处提及废墟，或许给人的感觉总会是衰败的，残破的，但这座传说中在某个黄昏忽然从暮光之中降临的遗迹却弥漫着一种神圣感。在晨光之中，玛格莉塔感觉到自己的心情也在变得平静下来，仿佛经受了洗涤。

写下印刷在地图背后的文章的诗人，或许也是感受到了这份圣洁，才如此不吝笔墨地赞美吧。

“瑟莱忒小姐，我们到了哦。”

“……”

从恍惚之中回神，玛格莉塔伸手抚摸着圣银的头饰。可是瑟莱忒没有回答。倒映着这神圣景色的圣银沉默着，即使玛格莉塔伸手触碰它那微微震颤的身体，也始终无言。

静默持续着，在静默之中，玛格莉塔将发饰从自己金色的发丝上摘下，用小小的双手包覆着，就像是拥抱般地包覆着，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这座遗迹。

走向某个遥远的过往。

第423节 EP.212 罗瑞林

广场边缘中央，在靠近这座飞来遗迹的地方，被立起了一圈围栏，红色的地毯被铺在入口处，在一旁还有一个小小的收费站。

现在，这矮矮的围栏入口用一条铁索阻拦，收费站中则没有人。玛格莉塔看着收费站上贴着的图纸，「成年人四便士，小孩折半」的收费标准后，想了想，放了四个便士在收费站的窗户之中。

对这样的行为瑟莱忒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当玛格莉塔捧着这朵美丽的圣银的花儿，感受足底的广场的石砖变为柔软的泥土时，圣银的颤动也停止了。玛格莉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与城镇截然不同的芬芳。

凯普罗的大街小巷都洋溢着薰衣草的芳香，可是，在这片遗迹之中，明明黄金的指轮没有任何的动静，那浓郁的香气却像是被柔软的泥土、鲜绿的草叶、黏附在石砖上的有着心形叶片的藤蔓所组成的寂静所隔绝了，这里嗅不到那样奢华的香气，这里有的只是一种宁静的，神圣的氛围。

就好像静谧的林地深处。

玛格莉塔抬起头。

黎明与黄昏仿佛交融在了闪烁着星光的天空，霞光穿透树林，这里的树木有两种，一种是银色的，叶片一面墨绿，一面闪烁银光，叶片飘动时，会有银色的露珠洒落。另一种树干如黄金，叶片嫩绿，而边缘金黄，花朵如同一串串燃烧的黄金，摇曳间洒下金色的雨滴。

金与银的水珠汇聚在了这片林中的空地，而她就是漫步于林地中的朝圣者，在这仿佛融入了世界一切光明的水池边，她褪去衣裳，回归自然，赤裸的足趾踏入水中，细软的水草与青苔轻柔地抚慰着女孩的肌肤。

她一步步走入，光芒一缕缕汇聚，最终，她好像也成为了这光中的一缕，这林中的一株，在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幸福中枝叶蔓延、交缠，沐浴光辉，洒落水滴。

“嗯……”

呻吟声从女孩的喉间响起，玛格莉塔眨了眨眼睛，注意到这是自己的声音。

现在，她可以确定自己看到的的确是一场幻觉了，就像之前每一次灵性被引动而产生的一样，而且就和遇到独角兽那次一样，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就像蛋壳之中的雏鸟正在躁动着，她又一次要面临灵性的增长了。

不知道这次增长结束之后，她的灵性能不能达到古老的依兰翠纪元时人们的平均水准呢？

这样想着，玛格莉塔仍旧没有开口，她看着这座遗迹，断裂的塔身是圆筒形的，最大的两截，一截仍旧伫立，一截横倒，她将目光看向草地上因为旅客的踩踏而显露出的一条道路，这条道路上的草叶低垂，却比其他土地上显得更加生机蓬勃，这条小路通向伫立的塔身上的一处裂口，那里本应该是白色的尖拱的外饰，镶嵌着两人高的整块的翡翠，但现在那幽绿的宝石早已失落，有着独特弧度与纹理的石砖散落，变成了一道被藤蔓遮掩的门扉。

另一个小小的路标放在那里，指示着这是浏览路线的入口。

拨开嫩绿的卷曲的藤蔓，玛格莉塔捧着瑟莱忒走入了光芒洒落的遗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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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迹的内部，可以说是空空荡荡。这是一个房间，但房门却已经消失不见。室内很宽敞，却并没有什么古老的文物，玛格莉塔瞟了地图后面的介绍一眼。看到上面详细地写着，在漫长的时间里，这座遗迹曾经多次遭到盗窃，大部分文物都遗失了，也因此，并不知道这个房间原本是做什么用途。

或许瑟莱忒小姐知道，但是看着彻底沉默的圣银，玛格莉塔不忍心开口。

离开这个房间后，就进入了塔中的回廊，石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排列着锈迹斑斑的，像是架子一样的金属制品，这些金属的材质似乎是青铜，上面雕刻有许多魔物的形象——其中最多的是鸟，各式各样的鸟，可是如今，这些青铜也已经锈迹斑斑。

有很多门排列在走廊上，但是门框中的门本身和房间里的事物都已经看不到了，但即使如此，也能看出这座高塔曾经是多么的美丽，那些露出石砖的墙壁上的壁画，那些窗户与门框的纤细空灵的装饰，地板上规整的花纹——

这些塔内侧的房间里都有巨大的开窗，透过玻璃已经消失的窗框，玛格莉塔抬起头，看到塔中央是一个竖直的宛若天井的空间，抬起头，上方用纤细的金属勾画出某种镂空的事物，而低下头，一池或许与外面的水池相连的泉水周围遍布着植物，因为别处墙壁上的缝隙洒落的光芒而闪烁。

“……伊露维塔之泉和爱琴洛伊之眼。”

瑟莱忒忽然开口了。

“前者是贯通罗瑞林高塔的圣泉，后者是从爱琴洛伊海的最深处发现的巨大的蓝宝石，她用精金熔炼出带有花纹的细丝，将宝石镶嵌在中庭的顶端。伊露维塔之泉从大地之下的魔力之脉中涌出，上升浸润爱琴洛伊之眼，让这颗宝石就像是蓝色的太阳照耀高塔，充裕的魔力也从精金框架中流淌到塔身的每一处，只要大地的魔力不枯竭，这座高塔就有着源源不断的无尽魔力。”

映照这这阳光、水池与遗迹上那依然没有褪色，但曾经在其中之物已经消失的圣银就像竖琴一般悦耳，就像一支哀伤旋律，在无人的高塔之中回响。

玛格莉塔只是静静地听着，在心中咀嚼着这个不知为何会让她升起一种惆怅与哀伤的名字。

——罗瑞林。

“这里曾经是一个寒室，栽种着严寒冻土中的各种植物，这座高塔的很多房间都是温室或者寒室，以几乎囊括了大陆甚至是异世界的大部份已知物种而闻名，在她身边的时候，我总会变成各种各样的园艺工具，松土，修剪枝叶，浇水……虽然是帝国最强的几位贤者之一，但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很少会用到魔法，这座高塔中的每一株植物，都是她用自己的双手栽培长大的，即使她离开数千数万年，罗瑞林的魔法也能一直保证这些植物的茁壮成长，只要大地的魔力没有枯竭……”

圣银微微振动着，忽然沉默了。

罗瑞林沐浴着星月光芒的时候，魔力与伊露维塔之泉宁静而无息地在中庭流淌，那美丽的光芒，是她拥有意识之后，第一次沐浴的辉光。

而现在，伊露维塔之泉已经干涸，爱琴洛伊之眼早已失落，那第一次映照着她微笑的面容时从四面八方的每一处拥抱她的光芒，已经哪里也看不见了。

一种奇怪的情愫在涌动，可瑟莱忒不知道那是什么，那种感觉就像是它变为流体流淌时一样流淌在它的身上，但是它又完全感觉不到有什么真的在流淌。

“……可是，现在法兰索丝大陆甚至完全变成魔力贫瘠区了，地下的魔力之脉……或许也枯竭了吧。”

玛格莉塔忽然有些想哭。

但是不对，想要哭泣的，并不是她，她只是感受到了瑟莱忒的哀伤，那种平静的，淡然的，无法言语的幽幽的哀伤。

时代改变了。

甚至世界也发生了改变。

没有什么敌得过无尽的时光。哪怕是贤者的高塔，女神的造物。

一把剑会哀伤吗？

一件工具，会哭泣吗？

如果用灵视去看瑟莱忒，也根本看不到心智体在何处，可是玛格莉塔就是觉得，自己重要的伙伴非常的哀伤，哀伤到想要流泪，想要哭泣。

“……那些植物，最后都怎么样了呢？”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着哭腔，玛格莉塔小声地问着。

“被送回到故乡了吧，一定。”

“诶？”

“一切都有毁坏崩毁的那一天，正因为她一直不曾迎来那一天，所以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从未追求过永恒，即使她自身就是永恒。因此，罗瑞林有一个触发优先级最高的魔法，一旦检测到高塔无法保障这些植物数代的繁衍生息就会启动，将这些来自大陆各地，甚至其他世界的植物传送到最适合它们生存的地方，这个魔法的优先级甚至高于魔法塔的自我保护机制，因此，这里空空荡荡的缘由，就是这个吧。”

圣银默默地说着。

“我很想说那些孩子最后应该都在最适合它们生存繁衍的地方生存着，但是很多魔植的正常生存依赖于拥有较高魔力的环境，大陆现在这个样子……有多少，依然存续下来了呢。”

“瑟莱忒小姐……”

“究竟……过去了多么漫长的时光啊……”

它说着，在这个时候，玛格莉塔仿佛感觉到了胸中跳跃的那团血肉被冰冷得令人窒息的刀刃剖开了。

——无法回答。

——无法开口。

不知不觉间抱紧了瑟莱忒的玛格莉塔咬紧了嘴唇，在湿润的空气之中，玛格莉塔拥抱着这美丽的时间的失落者，默默地。

只是默默地，任由湿润的空气在眼睑的下方，流淌、滴落。

第424节 EP.213 它曾在的场所「上」

吧嗒、吧嗒。

水珠滴落在古老的石砖上。

沙拉、沙拉。

晨风从缝隙之中静静吹拂。

“……玛格莉塔小姐，您为什么在哭泣呢？”

“诶？不、没有，我才没有哭啦，只是塔里的水汽太浓了……”

“……说得也是，一定是罗瑞林在转移到这里之后，伊露维塔之泉依然有正常运作过，所以这里有泉眼，水汽会这么浓郁……刚好早晨的气温也比较低。”

圣银轻轻地振动着，在银色的、纤细的花瓣上，水雾凝结的湿润的痕迹也渐渐变多。

——如果瑟莱忒小姐能够哭泣……

玛格莉塔侧过头，将脸上冰凉与温热的水珠一同抹去。

——那么，那些一定是它的眼泪吧……

“玛格莉塔小姐，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应该是罗瑞林高塔的中高段，最上方……”

“啊，说得也是，最上方的一定是更加重要的地方吧，我们走吧！”

打断了瑟莱忒的话，玛格莉塔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高塔不同的楼层，使用紧贴着墙壁的楼梯相连的，这样的构造完全可以看做是高塔中一整个螺旋的楼梯，始端位于底部，而终端自然会是在高塔的最上方。

在途中的楼层，玛格莉塔没有再停留，因为瑟莱忒说，那些里面什么也没有，所以她只是不断地环绕着走廊与楼梯，走过一盏盏曾经“如星火般”——圣银这样说——如指引方向的星火般亮起的魔晶灯锈迹斑斑的灯架，向上走着，一直走到楼梯的尽头。

走到一个宽敞的，四面八方有着美丽如艺术品的窗框的顶层。

天花板在很多地方都坍塌了，这里总算是有了一些古董。

靠墙有一张弧形的长桌，是岩石的质地，铸进去了黄金，但连那金色也暗淡了。几个石罐，又高又沉重，有着波浪般的连续的镂空，几个摆在桌上的圆球，被支起来的有焦痕的绒毯——也就仅此而已了，除了这些，这片空间之中有的仅仅只是一些雕刻着未知文字的石块，一个积满灰尘的篝火池一样的圆，甚至看不到几把椅子，连楼梯扶手上镶嵌槽里的镶嵌物也不见踪影。

……我们回去吧。

玛格莉塔咬着牙，想要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原本期望着这上面的光景能够带给瑟莱忒一点——哪怕一丁点的抚慰，可是这里却和遗迹的其他地方同样萧瑟。

对于瑟莱忒小姐来说，这里一定是像「家」一样的地方，可是这样的一幕，就算是家，或许也还是不知道要比较好吧。

“……果然是，这里……”

“瑟莱忒小姐……”

“……玛格莉塔小姐，您可以将我插在那灰烬的中间吗？”

“诶？”

但是瑟莱忒却这样说着，在女孩的手中，圣银忽然改变了形态。

延长，变宽，最后，一把大约一米长，四指宽，剑身最厚的位置足足有两指厚的长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那纯净的银白之中没有任何杂色，古典的铭文与雕刻着拥抱彼此的天使的剑柄，就与女孩第一次看到这美丽的武器时没有任何改变。

“瑟莱忒小姐？那是……”

“请将我立在那里，可以吗？”

“诶？”

圣银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它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平静，只不过现在好像又有了一抹怀念。玛格莉塔犹豫了一下，握着圣银的长剑走到房间中间的灰烬圈中，在松软的灰烬中央，将它用力地刺入，然后松开了自己的手。

什么也没有发生。

瑟莱忒什么都没说，玛格莉塔也没有开口，如果瑟莱忒不开口的话，她能说什么呢？问她是否怀念？这样也太过愚蠢了，但是……但是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瑟莱忒小姐现在一定很伤心，要想办法分散它注意力……

——但是但是，现在如果瑟莱忒小姐证处于回忆中的话这样开口会不会很失礼？

作为机构的执行人员，玛格莉塔已经自认为可以独当一面，但是，在现在，并不是需要作为一位机构成员而是作为一位伙伴，一位女士的情况下，女孩却感觉到了浓浓的无力感。

怎么办才好呢？

现在要说些什么才好？

玛格莉塔无助地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有着厚厚灰烬的圆圈之外。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不如说这个世界上有谁会教授「安抚悠久时光的失落者」这门课吗？如果有的话请务必现在让她去报名，她会拿出和神秘学一样的热情学习，并且力求在十分钟内以优秀的成绩毕业！

甚至连女孩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忧虑，同情吗？不，一定要说的话，是心疼吧。

“篝火，是精灵的习俗。”

“……诶？”

“精灵是诞生自森林中的生命，她们从雷击引发的森火之中学会了使用火，并视篝火的灰烬为家的基石。无论在大陆的何处，无论是怎样的房屋，妖精们都会在房屋的中央挖出一个篝火池，她们会亲自捡取木柴，升起篝火，当柴薪燃尽，第一堆灰烬在篝火池中堆积，她们才会将所在的建筑物，称之为‘家’。”

瑟莱忒幽幽地说着。

“真是怀念啊，在精灵的习俗之中，将武器插入篝火意味着安稳地呆在家中，我在她身边的那段时间，就总是以不同的武器的形状——多数时候是剑——插在这篝火池的中央，火光舔舐着我，她就躺在篝火池旁，与我聊天。此外，「家」——在精灵语中，这个词有着另一个含义，「启程之地」。不知道多么漫长的时光之前，就是在这里，我目送着她踏入星空彼方的门扉。但这些传统在这个时代，似乎也已经消失了。”

作为一件工具，瑟莱忒没有「遗忘」的机能，虽然因为某些资料和记忆的缺失让它有些怀疑它是不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但是那一幕，那金发的少女踏入通往未知彼方的门扉的一幕是那样的清晰，如果它是人，说不定会在恍惚之中看到她对自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