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323章

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苏涅怎么会不知道，她慢条斯理地搅拌着明显过浓的红茶，端起来抿了一口后，又因为那强烈的苦味，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

接着，女人注意到另一边的女孩比起她的妹妹来似乎更加好奇，眉眼间也更有那个男人的影子，这让她心绪一动，放下茶杯，一边向红茶里倒入顺手拿来的牛奶，一边开口。

“因为我和他是同乡嘛，又很年轻，而且一样有天赋和才华，我的巫术是冰霜，他的巫术是大地，我擅长进攻，他擅长防守，所以我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搭档，为了巫师——为了我们这种人的幸福和未来，做出了许多的贡献。”

说着，苏涅的神情也有些恍惚了。

她忍不住想起他与自己的第一次相遇。

那是一个月夜，因为被自己的父亲用五个先令的价钱卖给村里的一个酒鬼来抵债，奋起反抗的她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拥有的巫术杀死了那个男人，然后因为被那个男人又肥又蠢的儿子目击，为了灭口又攻击了他。

但那个时候她对自己力量的掌握并不纯熟，因而失手了，那个肥猪肚子上的脂肪救了他，一命，他一边惨叫着一边大喊她是女巫，惊动了几乎整个村庄的人。

她仓皇地逃跑，躲在村庄的角落之中，想象着自己将会被绞死、或者溺死、或者像童话中提到的对待女巫那样绑上火刑架，在惊恐之中与黑暗之中啜泣着。

在那个时候，他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那时的她只是一个酒馆老板的女儿，而他是村子里倍受尊敬的一位学者的儿子。他帮助她逃离了村庄，告诉她她没有错，只是为了保护自己，错的是她的父亲和那个酒鬼，尤其是后者，根本死有余辜。

他们逃到了村外的河边，河水汹涌，唯一的桥梁上又有守卫的士兵，身后，猛犬的吠叫逐渐逼近，在满怀绝望的她让他离开，不要被自己牵连时，那个年轻而有正义感的文雅少年却害羞地笑了笑，对着河水举起了手。

苏涅永远记得那一晚。

在月光的照耀下，常年汹涌的苜蓿河水中，岩石升起了一条狭窄却稳固的小路，少年回过头来推了推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她，他也有这种奇特的力量，而且他认为，这种力量降临在他们身上一定是有什么缘由的，他不想继承父亲的事业，想要乘着年轻去探索这个世界与这份力量的意义——

——要一起来吗？

这样的他，对走投无路的少女伸出了手。

那就是一切的开始。

他们相依相伴，辗转流浪，加入了巫术会后，又成为了最好的搭档，决心为改变巫师遭遇迫害的现状而奋斗。

再之后，四叶草原野的逃离、潜入乌姆萨、红珊瑚海岸的死战、藏匿在海崖洞穴中的互相支撑、在瓦卢瓦一同参加的盛夏祭典、远赴圣铎拉贡帝国支援当地的巫术会时，在冰海上看到的绚丽极光……

——那已经不再的青春岁月啊。

搅拌着奶茶，沉浸在回忆之中的苏涅这样感慨着。

而坐在她对面的这对少女似乎也沉浸在了她所说的过往之中，从她们的眉眼间，还能看到一点那个人的痕迹。

“……祖父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事……”

米拉喃喃自语着。

苏涅所说的故事在她们听来就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她们完全不认识的人。

在两姐妹的记忆里，她们的祖父就是一个和善的，很有见识的老人。

喜欢散步，喜欢养点一点都不名贵的花，很多时候，两姐妹会看到他坐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思索，有些时候，则会摆弄自己的那些收藏。

接着，米拉又想到了自己的祖母，那个有些胆小，但却温柔而坚强的女性。

“祖母知道这些事吗……”

米拉忍不住喃喃自语着。

一直低着头的少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说出口之后，坐在对面的苏涅的表情忽然阴沉了下来。

这变化的速度之快让米卡都感到了错愕——虽然她的表情本来也算不上多么和善与温柔，但现在。

现在，那双眼睛里简直是要卷起暴风雪来了。她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某件事，看着米卡和米拉苏涅咬牙切齿地低吼着。

“……不要提那个贱女人！！”

而她的语气，也变得森冷和怨恨。

“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贱女人，你们两个小杂种！！”

第581节 EP.369 苦难的根源「上」

苏涅突然的翻脸让米卡和米拉一阵错愕。

这个女人态度完全转变了，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两姐妹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是绞碎，然后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

而在她的瞳孔之中，一种仇恨犹如暴风雪一般掀起。

“那个该死的女人！偷腥猫！啊！”

桌上的茶杯猛地一跳，但其中的液体在溅出之前就已经凝结成冰，寒冷的气息在弥漫，薄霜覆盖了桌上的点心，在米卡从椅子上起身与米拉的尖叫声中，这层寒意还在她们的衣服是留下了细碎的冰晶。

苏涅的从容就好像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歇斯底里。她死死地攥着拳头，一缕缕的血液从她的手心渗出，又凝固在了桌面的薄冰上。

“把他从我身边夺走的那个该死的女人！粗野的村妇！啊，说起来也是呢，比起他，你们的样貌更加像那该死的偷腥猫，像那个贱人！！！你怎么敢站在我的面前！给我跪下！跪下！”

她忽然伸出了手抓向距离自己更近的米拉，少女虽然反应过来想要躲闪，但那掠过的寒气让米卡的身体一滞，没能躲开那涂着蓝色指甲油的手掌。苏涅狠狠地抓住了她的头发。桌面在米卡的眼前迅速放大，最后少女只能拼命地扭过头，用脸颊迎接了这次冲击。

——啪！！

撞击声和薄冰的碎裂声一同在少女的脑海之中回荡，眩晕和痛感一起袭来，米卡本能地进行着挣扎，但她的动作只是打落了桌上的碗碟，让它们在地上碎裂，变成雪白的瓷片。

“米卡姐！！”

“哼！”

“呀啊！”

晃动的视野恢复平静时，米卡首先感受到的是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和迅速消解着着痛感的冰冷，自己的妹妹似乎是扑过来想要解救她的时候被这女人一脚踢中了小腹，正痛苦地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将穿着高跟鞋的脚收回，踩在桌子上的苏涅随手拿起了茶壶将热茶往她的脑袋上浇。

在寒气之下，本来滚烫的茶水已经没有了热气，可苏涅似乎还是很享受这将米拉浇得湿透的行为，她的嘴角简直要咧到耳朵的后面，就连瞳孔似乎都收缩了。

只不过在那收缩的瞳孔之中浮现的不再是憎恨，而是一种残暴的欢愉，欢愉映照着米卡扭曲的表情，少女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在那之中变得如同美酒一般甘醇。

“啊……每一次看到你们这种苦闷的表情都会让我心情愉悦，那个该死女人的贱种，那种没有力量，没有见识，连美貌都没有的蠢女人，竟敢把克里恩，把他！把他从我的身边夺走！”

茶壶倒空，苏涅抬起手，就要用力地将那陶瓷的精致茶具砸在米拉的背上，但这时被她抓着头发的少女咬紧了牙关，用双手拼命地撑起身体。

“住手！该死……咕……”

无论她自己如何认为自己是女性，这个身体毕竟属于一个更加强壮的性别，而她也正处于最年轻具有活力的年龄。显然苏涅没能料到这一点，茶壶从她手中滑落，失手砸在了她自己的脚背上。

这个女人的脸立刻变得苍白，抓着米卡头发的手一松，她尖叫了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米卡来到了自己妹妹的身边将她扶起，就要往阳台的门外离开，可一堵冰霜的墙壁挡在了这对姐妹的面前，那就如同钢铁般坚硬，一瞬间就阻住了两姐妹的去路。

苏涅的口中不断冒出咒骂的言辞，看着那试图逃跑的姐妹，她的表情愈发地扭曲了。

“该死的混蛋，两个……母狗养的杂种……”

这和最初遇到的时候简直完全变了个人，而在冰墙的内侧，一个错愕与愤怒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她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散乱的发丝下，因为和米卡与米拉的目光对视，这个女人的表情更加崩坏了。

“你们怎么敢站在我的面前！你们怎么敢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你们就该像母狗一样趴在地上祈求我的怜悯，但我不会怜悯你们！我要让你们品尝这世上一切的绝望，我要把你们卖进女昌馆，让你们变成真正的母狗！！就算你们想死也做不到！！！”

憎恨。

如果说恨意真的能像火焰一般燃烧的话，在她眼前的这对少女一定已经化为灰烬了。

站在这几乎癫狂的女人面前，米卡咬紧了牙关，这个情绪突然失控的女人的话语让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是一个答案——

“苏涅女士，你说每一次看到我们的苦闷表情都会感到愉悦，但今天，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

紧紧抱着米拉，米卡眼中的怒火一点也不比这个女人眼里的少。

“过去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我们苦闷的表情的？过去——你又是用什么样的方法看到我们苦闷的表情的？！”

苏涅的狂乱忽然停止了，面对着米卡质问，这个女人反而平静下来了，她缓缓地抬起下巴，被少女怒视着，发丝下却露出了一种轻蔑的，带着复仇快意的表情。

好像米卡越是愤怒，她就越是感到愉悦。

这样的表情又成为了正在米卡脑海之中回荡的那个答案的印证，就连米拉也意识到了什么，少女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苏涅，身体因为另一种痛苦而颤抖。

“米拉姐……难道说……”

数年的流亡生涯中，那些帮助了她们，又因为她们而遭遇不幸的人们的面孔逐渐浮现在她们的面前，而俯视着她们表情的女人，就像是对她们那悲伤而愤怒的脸感到满足一样，她笑了起来，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就是肯定的答复了。

“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每一次你们遭遇不幸，我都在一旁，都在暗处愉快地看着，看着你们仓惶地逃出教堂，看着那个男爵在你面前被打穿了胸膛！”

而且还不止如此。

“那对收留你们的老夫妇是我放火烧死的，那个正义感多余的警察也是我买通了警察厅的人让他被自己的同僚射杀的，还有那个女仆，现在恐怕干着给贵族家的狗配种的工作吧！你们知道每一次我看到你们如同败家之犬逃跑我都开心的不得了！你们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每一次都能逃出生天？那当然是我放过了你们啊，为什么你们无论遇到多么危险的事总能逃得一命？因为你们死了就太便宜了！我要看到你们一生都在痛苦和不幸中度过！”

“但可惜，我不是总能抽出手来这么你们，这让你们每一次逃跑后都能享受一段安生日子，但是无所谓，有对比才能让你们在绝望中坠落的更深！感受到更多的痛苦——”

这畅快的独白忽然中止了，女人脸上的表情再一次变得怨毒。

“这就是我对那个负心汉和那个贱女人的复仇！”

“……”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苦难找到了源头。

在这个时刻，所有的悲伤找到了根源。

米卡咯吱咯吱地咬着牙，但却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因为比起愤怒，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可笑的荒诞。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

就因为这种理由，她、米卡、科特牧师、教会的伙伴们、瓦罗男爵、拉利雅警长、杰西大娘和阿登大叔，还有那位好心的女仆小姐，还有店长先生……这么多人，这么多人的不幸！

仅仅是因为一个疯女人对抛弃了她的祖父的恨，对她们祖母的嫉妒？

她想象得到苏涅为什么这么做。

在之前苏涅讲述的回忆中，她能感受到伴随着她的每一句讲述流露出来的依恋。

只不过一开始米卡根本认为那些故事都是编造的，因为这个女人是那么年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祖父的同时代人，更没有可能陪年轻时的祖父经历那么多。

可现在她相信了。

或许巫师真的能活很多年，还能永葆青春吧，就像童话里说的一样。

因为这憎恨并不是假的，那爱恋也不是假的，她可以感受到。

正因为爱，所以恨，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对她们有着还算和善的态度。

——因为她们是她爱的那个人的后代。或许她还能从她们身上看到些许克里恩、她们的祖父的痕迹。

所以才会在米拉无意中提到她们的祖母时忽然变得歇斯底里。

——因为她们的身体中流有她所憎恨的人的鲜血。

就像小说里常写的那样，因为得不到爱恋，于是爱转为恨，心怀愤恨的女人对得不到的恋人的后裔展开残酷的复仇。

只不过现实比小说更加离奇。

荒诞、愤怒、悲伤，充斥着三种感情的脑海在这一刻却彻底冷静了下来，背靠着森冷如同刀锋的冰壁，看着这个造成了她们所遭遇的一切苦难的女人，内心中激荡的所有情绪，所有回忆，最终只聚集成一句短短的话语。

米卡张开嘴，冷冷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你只是在嫉妒祖母而已。”

霎那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了。

第582节 EP.370 苦难的根源「下」

理智告诉米卡，无论如何，她们是没有办法对抗这个拥有着神奇力量的女人的。

也许那位作为乙太骑士——而且夺得了“夏宫第一骑士”称号的玛格莉塔·罗曼罗兰小姐可以，但她们不行，可即使如此，愤怒依然驱动着少女吐出了那句在此时此刻，最能刺痛这个癫狂女人的话语。

然后不出所料。

她的表情凝固了。

就像是重症的颈椎病患者——巫师也会得颈椎病吗？米卡不知道，但这个女人缓缓转头时，她仿佛能够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就像冰块的摩擦。

这个女人的血管里留着冰块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正常人可不会人无辜者成为自己嫉妒的牺牲品。

“……你……再说一遍……？”

“败犬。”

这一次简短的话语，却是从米拉口中吐出的。

少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扭曲又可悲的东西，而这样的眼神与话语，毫无疑问深深地刺痛了苏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