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诡船
“你……”赫尔佐格怔住了。
赫尔佐格被路明非的一番话惊到甚至有些愣神失语,正当他回过神来,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又被路明非打断。
“你当然不可能杀死我,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因为现在的我是你唯一的希望。”路明非缓缓地说,“对于你来说,现在只有我能代替绘梨衣了,对吧?不,应该说我是绘梨衣更契合的选择。”
“现在我在你的眼里是最不容有失的东西,我说的没错吧?仅仅是几句言语上的激怒,和你伟大的计划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呢?哪怕我把你祖宗十八代翻出来辱骂一遍,你也会默默地隐忍。”路明非笑了笑,“是啊,你已经隐忍了二十多年……不,你已经隐忍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的缩头乌龟,你穷极一生等来这么一个机会,你当然不可能放过,为了实现你的野心,任何东西你都可以放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一切?你在虚张声势!”赫尔佐格忍不住大吼,他满是诧异的声音中居然透着一丝……恐惧。
“虚张声势?”路明非自顾自地笑笑,“也许是吧,毕竟你现在如果想要杀死我,我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
“你知道我并不是白王血裔,你也也可以很轻易地检测出我的身体状态,我可以很直白的告诉你,我换了血。”路明非直截了当地说,“我的身体里并不是属于我的血液,你想让绘梨衣做你的‘容器’,但我不能接受,于是我就帮你准备了比绘梨衣更棒更完美的‘药引’。”
“在得到我的血液检测报告的那一刻,你一定开心坏了吧?”面罩下,路明非面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让我猜猜,你有激动得喜极而泣么?还是捧着我的血样跳起了前苏联流行的踢踏舞?是不是觉得弄丢的珍宝又失而复得,庆幸没有在得到我的第一时间就把我给杀了?”
前苏联?
这个年轻人的话里怎么会出现前苏联这样的字眼?
是巧合么?还是……
不可能!
绝不可能……那是全世界都没人知道的辛秘了,除了赫尔佐格自己,那段尘封的过往,已经在二十一年前那个白雾霭霭的深夜,连同那场照亮天际的大伙一起被埋葬在了那个极北之地的无名港口,就连赫尔佐格本人这些年来也鲜少回忆。
赫尔佐格彻底呆住了,这位心思深沉的老人怎么也想不到路明非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绞尽脑汁也理解不了现在眼前的情况……从未有过的,赫尔佐格被一股莫名的恐惧给笼罩着,他居然生出了一种自己被看透的错觉。
对于一个阴谋家来说,内心被人看透就是最可怕的事,这感觉甚至比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更让他恐惧!
而路明非的下一句话,彻底击溃了赫尔佐格的心里防线。
“不感谢我么?毕竟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承。”路明非轻声说,“拿我的血去用吧,别让我白白承受换血的痛苦啊,现在我身体里的血统纯度应该比绘梨衣更高了对吧?完全足够你用来过滤‘圣骸’的毒性了吧?”
“你是谁!你是谁!”巨大的恐惧在赫尔佐格的心中炸开,他厉声高问,“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计划!那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计划!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遍怒吼着,赫尔佐格一把掀开了路明非的面罩,他死死地盯着面罩下面的那张脸,就好像面罩里的人已经不是路明非了一样。
刺眼的灯光从头顶的位置落下,在黑暗的环境里待了太久,路明非的视觉一时间没办法适应这么耀目的光亮,他下意识眯起了眼。
路明非仍然是那个路明非,只是现在的模样有些狼狈罢了。
路明非的脸色惨白,紫黑色的青筋已经从脖颈处蔓延到了他的下半张脸颊,因为赫尔佐格刚才的报复,他的嘴角还噙着血迹,身上遍布着血迹斑驳的狰狞伤口。
第590章 荣格冯赫尔佐格博士
但和遍体鳞伤的狼狈模样不一样的是,路明非的表情却显得十分平静,这种淡定的态度太不正常了,就好像刚才饱受赫尔佐格折磨和虐待的根本就不是他,他也浑然不觉自己的安全和生死正掌控在别人的手里。
然而和淡然的路明非对比强烈的是,赫尔佐格则是满脸惊恐,分明是他掀开的路明非的面罩,可他之前那副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的气势却一去不复返了,在路明非说出那些话后,双方的立场在无形中对调了,赫尔佐格再没有任何办法能威胁路明非,反而他自己好像才是被对方掌控生死的那一方。
渐渐的,路明非的视觉能够习惯灯光的亮度,他缓缓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盏高强度的射灯,惨白的灯光从他的头顶倾泻落下,路明非正躺在一架类似于手术台的钢质板架上,他的双手双脚和脖颈都被特质的皮条给死死绑缚在手术台上,只有躯干和脑袋的部分能稍稍活动。
这是一处相对宽阔的空间,可天花板的高度很有限,原本宽敞的空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电子仪器、实验台还有推车,反而显得有些逼仄了,推车上是琳琅满目的手术器械,铁钳、剪刀和各种尺寸的手术刀,房间的角落是一个木质的书桌和一个衣架,书桌上摆满了牛皮封面的书籍、卷宗与稿纸,稿纸上面用俄文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衣架上挂着清一色的白大褂,还有几张白色的皮质面具。
如果说路明非所在的位置是实验区域,那远处应该就是收雪区。
另外半间屋子里堆满了半人高的神佛像和油笔彩绘的春宫图,神佛像是老物件了,至少从奈良时期流传下来,而春宫图则是古典主义,看得出来收藏这些东西的必定是个老人,并且拥有着丰富的怀旧情结。
沿着墙壁展开的是宽到离谱的嵌入式书架,书架上摆放着超过五千部的善本和珍品书册,其中甚至不乏孤本,壁橱橱窗中是超过六千张的绝版黑胶唱片和超过一千支昂贵的名牌手表,唱片有美声的帕瓦罗蒂和流行的猫王,手表是清一色的百达翡丽劳力士和江诗丹顿,并且都是周年款或是典藏款,路明非叔叔做梦都想要的万宝龙限定款甚至都没有摆在其中的资格。
沙皇御用珠宝匠法贝热制造的复活节彩蛋、中国能卖至天价的古玩九眼天珠、日本战国时期流传下来的名刀甲胄……古董、奢侈品和艺术品森罗万象地被搜集在这间屋子里,人类的脑子能够想象到的能容纳在房间里的财富这里应有尽有,这是极致的华丽也是极致的奢靡,如果只能用两个字描述这间屋子,那么一定是……贪婪。
是的,贪婪,这是路明非的脑海里下意识闪过的念头,就和酷爱收集进黄金与闪闪发光的珠宝的龙类一样。
这个房间的主人也会把他认为最值得珍藏的东西搜罗起来,藏匿在这个房间里……这是房间主人的秘密基地,就和巨龙的巢穴一样,是无比私人的地方,寻常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带陌生的人来到自己私密的巢穴,哪怕关系再好再亲近的密友也不会允许。
可路明非出现在了这里,这说明赫尔佐格对他已经没有警惕心了……这不是说赫尔佐格把路明非当做了可以共享秘密的人,而是从一开始赫尔佐格就不打算让路明非离开了。
这也很正常,因为路明非的心里很清楚,赫尔佐格对他承诺的共享新时代的那些话都是狗屁,在知道路明非身体里的血液能够充当“容器”之前,一旦知道了绘梨衣的下落,赫尔佐格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路明非……这种睚眦必报的野心家不会允许路明非这种碍事的眼中钉存在。
路明非缓缓移开视线,最后停留在站在他前方的那道身影上。
那是一个戴着日本古代公卿面具的男人,站在路明非身前不到两米的地方,路明非缓缓扭头,与那人的视线交汇……那张惨无人色的苍白面具上勾勒着朱红的嘴唇,妖邪的目光和黑色的牙齿,这是能剧演出中的角色,看起来狰狞可怖,但路明非却怡然不惧地与那人对视,反倒是那个戴着能剧面具的男人在感受到路明非的视线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不可思议的,惨白的面具上居然浮现出恐惧的神色,这个恶鬼般的男人居然被路明非给吓到了,甚至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就好像路明非才是噬人的妖魔。
但路明非分明已经被束缚住了,而且他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期,路明非被死死捆在斜立的手术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身前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可就是这种目光让那个男人感到惧怕。
路明非的眼神太冷漠了,里面不蕴含一丝感情,他看着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具却丝毫没有感到惧意,就好像早知道面罩被揭下来自己会看到这么一张脸……路明非注视着那个面具男人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是你!是你!真的是你!”戴着面具的男人死死盯着路明非的脸,惊疑不定地说,“你是路明非?你真是路明非?”
“我不就在你面前么?”路明非淡淡地说,“不是你让人把我给带过来的么?刚才和我对话的时候不是还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么,现在把我的面罩揭开反而不认识我了?”
“你的表情,为什么你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赫尔佐格盯着面若冰霜,眼神静如死水的路明非,他眼底惊诧和恐惧的情绪愈发浓郁,“为什么你会露出这么熟悉的表情?我认识你么?我是不是见过你?我们什么时候见过?在什么地方?”
“彼此坦诚一点吧。”路明非低声说,“在询问我的身份之前,不应该先袒露自己的身份么?难道你打算一直顶着一张面具和我对话?还是说你原本就是这么胆小的性子,怯懦得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面具?”赫尔佐格明显愣了一下,怔怔地说,“谁告诉我的脸上戴着的是面具?风间琉璃么?但是怎么可能,那个家伙分明也没见过我揭下面具的模样……”
“不是风间琉璃。”路明非摇摇头,“一直和你虚与委蛇的交流也没有意思,你这样的家伙敏感又多疑,你刚才说的也已经足够多了,我已经明确你的态度了,再和你试探下去我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
“什么意思?你知道些什么?”赫尔佐格的眼神变得警惕,“不对,你不可能知道,你不可能知道……我的秘密隐藏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人可以探究,你这个第一次来日本的人,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赫尔佐格的情绪忽然镇静了下来,“你在套我的话对吧!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调查过你的履历,你才多大?你在高中毕业之前一直待在中国,之后进入了卡塞尔学院,你成为了执行部的重要专员,你去过很多地方,但你从来没有来过日本,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也不知道‘王将’代表着什么,你只是猜测和臆断。”
“我想一定是风间琉璃和源稚生告诉你的对吧?”赫尔佐格重新展露出满怀自信的笑,“我曾经对我的学生风间琉璃讲过一个故事,那是二十年前发生在北极西伯利亚一座无名海港中的故事,风间琉璃一定把这个故事对你讲过吧?”
“这么一想你知道这些其实也都不奇怪了,根据风间琉璃的话,再加上自己主观的猜度……我差点被你给唬住了。”赫尔佐格那张古代公卿的面具掀起朱红的唇角,“既然你想套我的话,我也不介意提前对你揭露一些东西……但是路君,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上,我友情提示你,你的精神真的承受的住么?你要知道,在你知道某些真相的时候,你同时也会付出某些代价。”
面对赫尔佐格的话,路明非回应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赫尔佐格,等待着赫尔佐格揭露他口里的某种真相。
“路君,你该感到荣幸,毕竟这件事连我的学生风间琉璃都不知道。”赫尔佐格缓缓地说,“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在路明非的注视下,赫尔佐格缓缓地揭下他脸上那张狰狞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一张会令整个日本黑道噤若寒蝉的脸,如果他出现在如今的蛇歧八家,所有人都会以为撞见了鬼魂……因为这是一位本该死去的人。
橘政宗。
蛇歧八家的前任大家长,他曾是现任大家长源稚生的老师,整个日本黑道的至尊,全日本最具有权力与地位的人物,在退任后又传被卡塞尔学院的楚子航暗杀在家族的加护病房里。
可橘政宗就这么出现在这里,他看起来极富生命力,脸色红润,声音嘹亮,一点也不像是鬼魂或是诈尸的死人。
赫尔佐格把人皮面具戴上,停留几秒后又摘下,再次戴上,又摘下,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上一刻他是狰狞可怖的“恶鬼”王将,下一秒他又是蛇歧八家德高望重的大家长,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上挂着相似的笑容,他洋洋自得,又春风得意。
这位威严的老人在过去的二十年来从未露出过这种表情……或许他在没人的地方也曾肆无忌惮地狂笑,但就像是他说的那样,这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才是真实的他。
橘政宗和王将的形象在这一刹那重合,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有那一张面具的差别……如果日本黑道知道了这件事,会在一瞬间陷入巨大的混乱,那些信仰着橘政宗和王将的黑道信徒们会倏然崩溃,蛇歧八家和猛鬼众本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可它们的领袖却是同一个人,这两个日本最大的黑道组织在这些年来的冲突、损失、流血都是因为这一个人的挑拨。
整个日本的黑道被一个人挑唆与离间,玩弄于股掌之中……这难道不是最悲哀的事么?
“这是最精彩的一幕了,很惊讶对不对?你以为你已经拼凑出了真相对么?但是你永远也猜不透最关键的一点。”赫尔佐格摇头晃脑地说,“风间琉璃的老师,源稚生的老师,蛇歧八家和猛鬼众的领袖都是同一个人,我率领猛鬼众进攻蛇歧八家,又激起蛇歧八家对猛鬼众的仇恨,他们都认为我是伟大的领袖,对我言听计从,甚至感恩戴德,但他们谁都没意识到,本是同根生的他们被一个外人教唆到同室操戈自相鱼肉!”
“你现在懂了么?不,我想你一定被巨大的冲击震撼得说不出话了吧?你根本就无法完全理解,我根本不需要浪费自己的力量,我只需要会演戏,演戏懂么?我那个喜欢演戏的学生的演技在我面前甚至上不了台面。”赫尔佐格大声地说,“还有橘政宗被暗杀的事,你的师兄楚子航这段时间过的很艰难吧?你现在看到我应该就能想通吧?我只不过简单的抛弃一个身份,你们费尽心思拉拢的蛇歧八家就被我轻易的推倒到了你们的对立面。”
“这就是智慧,这就是地位,我花了整整二十年,用我的智慧登上了至高的地位,你以为凭你的小聪明,卖弄一些小伎俩就能扳倒我?”赫尔佐格收敛起笑意,“不如现在猜猜,你觉得我是橘政宗么?还是王将么?或者是什么其他人?”
说完这些话后,赫尔佐格把手里的人皮面具挂在衣架上,然后缓缓褪下身上的白大褂,他的里面居然是一身军装,但和正常的军装不同,这身军绿色的衣服仅仅是为了御寒,肩膀和胸口上没有佩戴任何的勋功章或者军衔。
赫尔佐格从军装的口袋里磨出一个银色的烟盒,烟盒看起来上了年份,上面没有任何的标识与印记。
第591章 小丑
赫尔佐格从烟盒里取出一支俄罗斯产的老牌纸烟,他把烟头在银色的烟盒上敲了敲,又捏了捏烟嘴的位置……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就可以看出这个顶着一张日本混血的长相的老人绝非纯正的日本人。
这是俄国人常做的动作,特别是上个世纪生活在莫斯科以北的老人,因为地理位置太靠北了,一年四季都气候寒冷,大气温度经常低于零下摄氏度,烟丝和烟嘴会冻得很硬,所以有经验的烟民一般会在点烟之前先敲一敲烟头,松一松烟丝,让烟草更利于燃烧,捏烟嘴则是为了使被冻僵的烟嘴更容易入嘴。
看到这个动作,脑海里很容易浮现出一幅画面,隶属于苏维埃政府的顶尖科学家刚刚结束了彻夜的研究,他从实验室里走出来,外面是姿态低垂的白云和水洗般的湛蓝天空,凌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从哥特式的建筑穹顶飘过,远处是钢铁般的城市和热火朝天的军工厂,科学家随手把实验用的白大褂递给身旁的助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纸烟,熟稔地点上烟后猛吸一口,用尼古丁的气息驱散他彻夜未眠的疲倦。
这个原本戴着狰狞人皮面具的“恶鬼”在摘下面具后成为了日本黑道宗家的大家长,现在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地道的俄国人……也许他不是土生土长的俄国人,但他一定在那个国家生活了很久,久到他已经淡忘了自己的故乡,已经被那片遥远北方的土地给同化。
可就是就是这么个骨子里都散发着俄国气息的老人,却伪装成一名日本人,并且成功骗过了整个日本黑道整整二十年……赫尔佐格说的没错,他真的很善于伪装,他把人生都当成了舞台,他的演技之高超,就连日本最年轻的歌舞伎大师风间琉璃都望尘莫及,这二十年来,他钻研日本历史,修习日本文化,最后真的把自己带入到了橘政宗的角色。
也难怪赫尔佐格会这么猖獗这么自负,因为他已经骗过了所有人,在对血统和龙类的研究领域,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专家,在玩弄人心的手段方面他也已然炉火纯青,
赫尔佐格……或者说橘政宗,用神采飞扬,或者说用忘乎所以的眼神看着路明非,他此刻向这个年轻人揭露了能在整个日本都引发一场巨大地震的真相……往往在一部戏剧中,能够衡量其优劣的重要标准之一就是它的反转部分。
越是意想不到的反转越是能让观众感受到莫大的震撼,这是赫尔佐格苦心孤诣亲自指导并参与了二十年的大戏中最精彩的一幕,所以他当然憧憬着路明非能给出他想要的反应。
赫尔佐格期待着看到路明非露出惊讶的表情……不,不是惊讶,而是惊恐,恐惧的情绪一定要比惊讶多。
赫尔佐格想听到路明非路明非发自内心的惊叫,想看到他因为太过恐惧而扭曲的表情,想听到他因为接二连三的冲击而发出惶恐不安的质问……如果这是一部正在上映的电影,那作为唯一观众的路明非的反应就是这部电影的票房,路明非的反应越剧烈,作为导演兼主演的赫尔佐格就能收获越多的成就感。
赫尔佐格满面笑意地望向路明非……但是下一刻,他的笑容一寸一寸的凝固在脸上。
赫尔佐格幻想过路明非的无数种反应,惊讶、惶恐、甚至挣扎……但眼前的情况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路明非面无表情地看着赫尔佐格脸上那张属于橘政宗的面容,他既不惊讶也不恐惧,脸色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或者说路明非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丝毫没有因为眼前这个老人揭下面具后展露的真实身份而展露出什么情绪波动,好像不管眼前的人是王将还是橘政宗,或者是什么其他人都不值得他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反应?你这是什么反应?”赫尔佐格不可置信地大吼,“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为什么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你忘记我这张脸了么?橘政宗,我是橘政宗,橘家的家主,曾经蛇歧八家的大家长!我是本该死去的人!”
赫尔佐格指着自己的脸,对着路明非咆哮,可路明非依旧没有一点反应,这种态度对于赫尔佐格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讽刺,赫尔佐格居然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这个年轻人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但接下来,赫尔佐格就明白了,他的直觉并不是荒谬的错觉……在那个年轻人的眼里,他的确是个小丑。
“你以为这是一出绝妙的戏码,但这只是一出烂得不能再烂的黑色喜剧,在我的眼里你并不是什么无双的演员……你只是一个悲哀的笑料。”路明非摇摇头,“你以为我会被你吓到,但我并不想陪你演戏……演够了么?已经这么久了,整整二十年,你的表演欲应该已经得到满足了吧?”
“什么……什么?”赫尔佐格直愣愣地说,“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听不懂么?那我就说得再直白一点。”路明非的嘴角勾勒出嘲讽的弧度,语气讥诮又尖酸,“你把这个悲哀的国家当作你的舞台,把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人当成你的群众演员,你欺骗了对你崇敬爱戴的学生与后辈,你牺牲了愿意为你肝脑涂地的部下,你用你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但到头来你什么都得不到。”
“一部戏哪怕场景再宏伟,反转再精妙,但是如果它的结局让所有观众厌弃,那它就是一部烂剧。”路明非收起嘲讽的神情,语气变得无比认真,“你想成为新的‘神’,但那份虚无的力量也注定只是黄粱一梦。”
“我忽然想到一句歌词,是日本的和歌,也许你听过。”路明非眯起眼睛,且唱且吟,“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幻影。”
赫尔佐格的身体猛然颤抖一下,原本他期待着路明非展现出被吓坏的反应,但到头来被吓到的反而是他自己……赫尔佐格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从最初的洋洋得意到惊讶,再到不可置信,然后变得扭曲,最后回到最初的恐惧。
“王将,橘政宗……”路明非缓缓摇头,他看着赫尔佐格,“要我叫出你真实的名字么……二十年都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你吧?”
赫尔佐格被强烈的不安笼罩着,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年轻人不是故作镇定,也不是色厉内荏……这个叫路明非的家伙是在讽刺他成为不了新的“神”,这个年轻人真的知道某些事情……某些他在心里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你是不是认识我?”赫尔佐格警惕地朝路明非大声问,“不对,不对,你怎么可能认识我,你才多大,你才二十岁,你从来没有去过俄国也没有来过日本……”
“我当然认识你。”路明非打断了赫尔佐格的话,他看着赫尔佐格的眼睛,一字一句,“赫尔佐格……或者说……荣格·冯·赫尔佐格博士。”
啪嗒!
银色的金属烟盒摔在了地上,赫尔佐格下意识掐断了手里的纸烟,指尖嵌进了肉里,他看着路明非,瞳孔瞪大到了超过极限,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后退,嘴唇和整个面部一起颤抖……巨大的恐惧在赫尔佐格的心底炸开!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都没人叫过的名字,却被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口喊了出来!
这是完全不合常理的事,已经超出了赫尔佐格的理解,但是残存的理智让赫尔佐格下意识地去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赫尔佐格的脑海中灵光一现,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我知道了,风间琉璃一定对你转述过我对他讲的那个故事对吧?”赫尔佐格声音疾快地说,“赫尔佐格这个人物在那个故事里出现过,还有一个邦达列夫少校,你觉得我告诉风间琉璃最后邦达列夫少校杀死了赫尔佐格博士是欺骗他,你识破了这个故事里的谎言,猜到了最后是赫尔佐格博士的胜利对么……”
“荣格·冯·赫尔佐格博士,生于德国,曾经是第三帝国科学院里最年轻的科学家,在二战战败后被前苏联俘虏,军方看重你的研究能力,你成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首席科学家,也是当时苏联研究龙类的第一个,那座无名海港的唯一负责人。”路明非又一次打断赫尔佐格的话,他缓缓地说,“不,那不是无名港,那座位于西伯利亚极北之地的海港其实有名字,它叫做……黑天鹅港。”
赫尔佐格好不容易恢复冷静的表情再一次破碎了,他满脸惊恐地看着路明非,就像看见了鬼,赫尔佐格声音嘶哑地问:“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可路明非却没有理会赫尔佐格的话,他依旧自顾自地叙述着。
“那座黑天鹅港常年被冰雪和大雾笼罩着,只有一个月一次的货船会从黑海的雾里驶来,运来生活所需的物资。”路明非缓缓地说,“1991年,那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解体的一年,一个年轻的军官随着货船从莫斯科来到西伯利亚,他在黑天鹅港下船,携带着对龙族的知识、情报还有壮志勃勃的野心,走入了赫尔佐格的实验基地。”
“邦达列夫……”赫尔佐格失神喃喃,“邦达列夫少校……”
“是的,那名年轻的军官叫做邦达列夫,是苏维埃军方的少校。”路明非说,“惊人的,邦达列夫少校居然拥有着比赫尔佐格更加丰富的知识,他更了解龙族,也掌握着更丰富更完整的关于龙族的资料,他还拥有着更加庞大的野心。”
“当时赫尔佐格博士的研究仅仅是致力于用超级基因与克隆技术制造强大的混血种战士,血样基因源自于日本蛇歧八家的超级混血种,在日本混血种古老的历史里,这样的超级混血种被称为‘皇’。”路明非说,“但是邦达列夫少校比赫尔佐格博士拥有更叫庞大的野心,他的目标是在东方日本岛海底埋藏着的白色皇帝的遗骸。”
“也就是那座海底古城‘高天原’,‘高天原’里埋藏着‘圣骸’,‘圣骸’里寄宿着那位白色皇帝的血统以及力量,得到‘圣骸’就能得到‘神’的伟力,成为这个世界新生的皇帝。”路明非说,“这是赫尔佐格博士你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你半信半疑地听着邦达列夫少校讲述着这一段类似于神话之类的传说,但他不是空口无凭,马上邦达列夫少校又拿出他所知道的关于龙族的一切,楔形文字、玛雅文明、希腊神话、中世纪珍贵的羊皮卷、以及古老的炼金术和龙血。”
“谁都会相信的。”赫尔佐格忽然说,“一个被尘封在历史长河中的伟大的文明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揭露在你的面前,你没办法不相信它,哪怕龙类这种生物听起来是天方夜谭,但它们是真实存在的,直到如今它们还有后裔留存在这个世界上,它们在世界的角落留下了无数的遗迹,找到遗迹的人就能得到一份珍贵的馈赠,参透了血统奥秘的人就能得到至高的力量!”
“这些并不是邦达列夫少校告诉你的,而是你通过研究邦达列夫的笔记和资料,自己得到的结论。”路明非对赫尔佐格说,“邦达列夫给你带来了新的知识,同时你也产生了新的野心,用超级基因的士兵来征服世界已经满足不了你了,你想要把力量握在自己的手里,你要走通进化之路,替代死去的白王,成为新的龙族。”
“谁都会这么想,自己能握住的力量总比间接掌握地力量要来的靠谱。”赫尔佐格沉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而且当时科技的发展太快了,次声波武器、核武器、生化武器……用超级士兵征服世界的想法已经过时了。”
第592章 历史尘封之事
“闭门造车的结果只会导致落后。”路明非说,“虽然前苏联政府是看重你,给了你一个谁都找不到的与世隔绝的环境,但在这几十年里,世界的科技飞速发展,你已经落后了,或许在二战时期,一支一千人的超级混血种军队足以征服世界,但在现代社会,是要落下一只原子弹就足以把他们全部变成时代的灰烬。”
赫尔佐格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反驳什么,或是辩解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你当然造不出原子弹,虽然你是前苏联首席科学家,但你专攻于基因改造和人体学方面,这个时候你如果再去学习核武器的知识就太晚了,因为你已经很老了,即便是赫尔佐格博士,穷极一生也只能在一个领域做到极致。”路明非说,“但你得到了很好的机会,邦达列夫少校的到来让你认识到了如今的世界有多么先进、多么残酷,不过与此同时你也找到了新的目标。”
“进化之路。”赫尔佐格低声说。
“是的,你想完成跨物种的进化,成为龙类这种古老的种族,虽然龙类的文明先于人类文明之前,但它们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路明非说,“并且你不只是想成为普通的龙类,你的目标是至高的王座,那是龙族中唯二的皇帝,在黑王已经死去的今天,复活的白色皇帝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究极生物。”
“通过邦达列夫少校,你已经知道了‘圣骸’的存在,也知道了‘圣骸’的位置,但那是深海以下八千米的‘极渊’,以人类如今的科技,几十年以内都很难在这样的深度下找到‘圣骸’并把它带离极渊。”路明非说,“但你的运气很好,黑天鹅港中恰好就有一只古龙的遗骸,并且它的血统很显贵,在龙族中甚至排得上爵位。”
“你的运气更好的是这条古龙并没有真的死去,越是高贵的生物拥有着越趋近于永恒的生命,古龙生出了新的胚胎,就位于遗骸的内部。”路明非缓缓地说,“所以你就想到了拿这枚古龙的胚胎当作养料与祭品,去复活那位白色的皇帝,让她自己从极渊之中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