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时代的魔女 第71章

“时代已经变化。”徐炀说。

“是啊，旧工厂一个接一个被拆解，曾经最有战斗力的劳工们消失在历史当中。”赛丽塔点头，“但我们的理论也在与时俱进。”

“你现在在哪？”徐炀的视线越过赛丽塔的肩膀，看到墙上挂着一个简朴工艺品，由多个铜环串联起来，以珠玉和金片点缀，现在很少能看到这种带有地域文化特色的饰物，都被公司生产的标准消费品所取代。

“在白象洲。”赛丽塔将画面一转，她手持荧幕终端，给徐炀看她所处的环境，是一座略显杂乱的办公室，墙角放着一具人体骨骼标本。

“你是医生？”徐炀好奇。

“一个武装军医，我的魔力是危机警告，所以逃过一次又一次暗杀。”赛丽塔将摄像头转向窗外，给徐炀展示外面的茂密丛林，到处是一望无际的翠绿，高大的热带树木繁茂生长，掩盖着稀疏的麦地，“在发达的地方，人们在一定程度上还能靠出卖脑力生存，寄生在繁荣的服务业上，拿着高于劳工的薪水……但这个世界太大了，看看白象洲的情况吧。”

白象洲是公认较为落后的地区，是孔雀-崔斯坦巨型企业的辖区，人口超过20亿，分布在极其广阔的莽荒大地上，气候炎热。

这家巨企由孔雀集团和崔斯坦集团联合重组而成，只有如此，他们才能为自己争到成为巨型企业的资格。

“在落后的地方，人们的斗志更强。”徐炀认为这个思路可取。

“过去，本地区一半以上产值靠邮票原料种植，”赛丽塔单手叉腰，“而全世界70%的邮票由白象洲供应。为了改变这里的状况，我已经在这里打了30年游击战，现在我们可以骄傲地说，不再靠卖那种害人的东西为生了。”

窗外，一个穿墨绿色迷彩服的士官带着一群新丁穿过丛林，汗流浃背，但看起来尤为健康，阳光洒在他们的军装和配枪上，都是些轻武器，很多是靠3d打印技术生产的，结构简易。

“改变状况？”徐炀想知道实践的成果，“在公司外的人不一定生存得比公司好。”

“在这里，人均寿命可以保证超过40岁，”赛丽塔指向窗外，依稀可见树林背后的房舍，“我的地盘上有小学和中学，有医院和养老院，有农田和工厂，有自己搭设的网路和电影院，当然也有军营和监狱。”

“这是在白象洲的公司主义底下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国家’。”徐炀立时反应过来。

“是的，按照你的理解可以这样说。”赛丽塔点头，“伦德尼姆之变中，我们建立过一个权力机构，我把它复制到了这里，我们有委员会，成员从常人之中选举，制定生产和消费的计划，并决定接下来的行动，同时让人们按自己的劳动价值换取产品。我则不过是他们的精神领袖，他们的医生。我们打进一片片农村和工厂，将理念散播出去。”

“我还以为农业已经是过去式了。”徐炀道。

“公司改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还保留原貌。”赛丽塔将荧幕转回到办公室里，“你也说了，时代发生变化，但我们追求的东西，从伦德尼姆之变到现在都一样——争取人与魔女的全面自由和全面发展，这就是我活着从130年前带到现在的理念，我们称之为‘先锋主义’。”

“如果说巨型企业之间存在薄弱环节，那白象洲确实算是一块。”徐炀承认。

尤其是统治当地的孔雀-崔斯坦集团，作为一个勉强缝合起来的畸形巨物，孔雀集团以农业生产闻名，崔斯坦集团则主攻金融业，二者发展理念差异很大，高层之间也相互倾轧。

白象洲只有数千万人在巨型企业中务工，被视为高人一等的存在，其余十九亿以上人口的境遇犹如牲畜。

“我们需要捐赠。”赛丽塔认真地看着屏幕，“一小笔资金就能让上百个孩子免于疾病和饥饿，也可以让我进口更多稀有药物来挽救死者。”

“你需要多少？”徐炀认可他们的尝试。

“为免被当成骗子，只要5万资金就够了。”赛丽塔道，“可以挖条水渠。钱可以走我们在深层匿名网路上的‘朋友’，也是同情者。我把路子发给你。”

“那我去试试。”徐炀切掉屏幕，在后台收到赛丽塔发来的消息。

按照赛丽塔的指引，徐炀在匿名网路上找到一家叫“友爱公司”的隐藏账户，这家公司声称从事平平无奇的行业，致力于极客文化、艺术创新和网安技术探索。

“她应该需要更多资金吧。”徐炀转头看崔俊友。

“当然，干这样的事业，给她几千万都不够。”崔俊友说，“不过这姐们骄傲得很，你要是多给，她还会觉得你拿钱羞辱她。”

“那好吧。”徐炀在手机上读取现金卡密钥，将资金转过去，“而这当中转的‘友爱公司’又是什么来头？”

“友爱嘛，都是一条道上的兄弟。”崔俊友眨了眨眼，“公司主义暗中树敌，比他们自己想的还多。”

“她说话听起来很有理论意义。”徐炀回忆之前和赛丽塔的交流。

“在过去，人们接受完整的教育，有些魔女还能上学，她也是受益者。”崔俊友道，“她首先是个哲学家，然后是战士，现在才是医生。”

“先锋主义是个很有参考意义的观点。”徐炀说，“但还没有完全证明自己的优越性。”

“谁知道？”崔俊友笑了笑，“这姐们一旦在白象洲真的做成了她的事业，到时会鼓舞全世界更多的人加入其中，到时候情况可就变了。”

先锋主义就是能替代公司主义的制度吗？徐炀沉思。无论如何，时间与实践会证明赛丽塔的想法。

转了资金之后，赛丽塔在网路上向徐炀留言，并发送了一个压缩包。

“你还真是爽快。附件里是我对先锋主义这些年来总结的理论，还有一些实用手册，应该有点意义。附赠你一句我在大学里读过的一句话：人是目的，不是手段。”

徐炀翻了翻那篇手册，主要讲述的是先锋主义的诞生、历程和理念，后面则是五合一的“基础套装”，包括一本赛丽塔行医多年总结下来的医疗心得、一套训练民兵的理论、一叠与3d打印机配套生产耐用枪械的蓝图、一本精编实用生存手册、一部基础农学。

未免太过实用。徐炀暗道。这是真正从最底下开始捣毁公司主义的路线。

“一个神奇的女人。”崔俊友感慨，“你也这么想吧。”

“以后有机会当面遇到，那时候再好好谈谈吧。”徐炀收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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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赛博妖鬼之影

“你自己呢？”徐炀望向崔俊友，“老崔，赛丽塔都有她自己的地盘了，你不整个？”

“我当然有自己的打算。”崔俊友板起脸，“不比人家的差。”

“可以跟我去做一番事业，”徐炀道，“更大的事业。”

“老实说, 咱们的目的有些差异。”崔俊友想了下，然后说，“赛丽塔有她的先锋主义，你有你的匿名号和美女，我的打算一直没变……把该死的‘巨塔计划’查清楚。”

“那不过是古老故事。”徐炀没把巨塔计划放在心上。

“如果是真的呢？”崔俊友皱眉，“如果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超大的塔里呢？我要弄明白背后是什么，为此我已经搭上了十几年时间，我不介意把接下来的日子也投进去。我不想我们做的事情只是……梦一场, 或者是由机器编程的幻觉。”

“……我明白。”徐炀拍拍他的肩膀，“你想怎么做？”

“你有钱，投资我的产业吧。”崔俊友道。

法洛莎这会登上穿梭机，恰好听到他们的对话，登时大怒。

“什么什么？要乱花钱了？”法洛莎叫嚷。徐炀的钱就是她的钱，此乃自然之理。

“不是乱花钱，这是投资。”崔俊友比划自己的概念，“老弟，你给我投资350万，让我开一个超大的义体诊所。不在片木区，搬到晖城区来，就放在御中大道上，规模是原先的5倍，我招一大批学徒，再弄个实验室, 一边卖货, 一边弄清楚高塔计划的真面貌。我给你10%的分红。”

“15%。”徐炀说，一边从网路上寻个模板，用数字心智拟了个草稿出来, 落款标上莉拉的名字。

“350万就这样给出去了！”法洛莎喜欢敛财，不喜欢分钱。她曾经羡慕龙一般的怪物，躺在成堆财宝上绝不动弹。

“你不知道义体诊所多赚钱，”崔俊友忙说，“这年头1个人平均每年得花2500在自己的植入物上，会津城有二十万号人带着义体，这是个巨大市场。现在搞义体生意就跟50年前开牙科诊所一样，赔不了。徐老弟那边2~3年就能回本，之后就是纯赚。”

“那现在还有牙科诊所吗？”法洛莎好奇。中古时代的牙医也挺有钱，抓紧一根线，另一头绑在患牙上，再拿火把逼近患者的脸，一下就能解决牙病。

“牙坏了装新的，不还是我的业务范围？假牙也是广义上的义体。”崔俊友笑了笑。

“成交。”法洛莎和崔俊友握握手，“这笔生意就谈成了！”

徐炀把手机上的合同给崔俊友签，然后用现金卡先划了100万给他，后续的部分慢慢给。回本也不急，现金流和资产比数字重要。

“你别再散播巨塔计划，本分做生意。”徐炀道，“一会来人给你抓走了。”

“这些年只有公司联盟关心巨塔计划，现在联盟的霸权幻影已经消散。”崔俊友笑道，“等着，我迟早和赛丽塔一样，把这玩意写成册子到处发，当病毒使。”他看了看合同，“怎么钱是转给莉拉·尼斯托？”

“什么？”法洛莎吃惊转头，“为什么？”

“我的投资，莉拉的收益，法洛莎的见证。”徐炀耸耸肩，“我们仨以后基本都是这样。”毕竟只有莉拉在公司联盟有合规档案，能够在现行秩序内活动。

“那就这样！徐兄弟，我一定会查明白高塔计划，”崔俊友大力拍拍徐炀的肩膀，“把公司的阴谋揭露出来，把人们带回到真实世界去。”

“你的理念比我们的还伟大，去放手做吧。”徐炀转头，“你那小徒弟尼德莱特呢？还有那些女合成人呢？怎么被他拐跑了。”

“在隔壁咖啡屋组建了番剧鉴赏会。”崔俊友带徐炀去找尼德莱特他们。

进了旁边一家女仆咖啡厅，穿黑白薄纱裙装的可爱侍者们迎了上来，她们笑容甜美、动作殷勤。

法洛莎一进去就感觉回到了宫廷里，就该有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女子对她卑躬屈膝，这滋味不能更舒服，她的视线直奔天花板而去，女仆们只能看到她的脖子。

到了一个暖绿色包间里，尼德莱特跪在榻榻米上，和其他女合成人一起欣赏经典动漫《和瓷制人偶般精致的合成人老婆同居的日常》，这动漫有40年历史了，当时的合成人为了防止恐怖谷效应，都刻意制作得与人类具有明显差异，所以销量不济，这部番剧则起广告和破除保守观念的作用，指出合成人的未来，那就是越来越接近人类，最终与人类难分彼此。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前身。”尼德莱特指着那些可爱的机器人，“那时候只有2代ai，只有少量随机应变的能力。你们则是3代ai，可以自主学习。”

“你这是做起源科普还是在鉴赏经典。”徐炀在角落坐下。

“她们把之前的事都跟我说了。”尼德莱特走到徐炀身边，悄悄说，“你不觉得她们很可怜吗？”

被一群暴徒和流氓侮辱，即便是合成人也在记忆档案中留下了无法抹除的污点。

“所以我才把它们带出来，让它们寻找新的可能性。”徐炀解释。

“来当女仆机器人！”法洛莎跟进来，两眼放光，她刚才在外头成功强迫几个服务员管她叫“尊敬的女皇陛下”，迫不及待想让别人也这么喊了。

女合成人们面面相觑，开始分析自己的未来。

“你们自己打算吧。”徐炀观察这些女合成人，“自谋生路也可以，我不会在这里久留了。”

“女仆的话，是要照顾你们的起居吗？”一个女合成人抬头问，“这样的话，不失为一个好工作，我们会尽心尽力的。”

“可以。”徐炀点头，“你们有其他需要我们也会提供。”

“过来给我揉肩捏腿。”法洛莎躺在榻榻米上，一手撑着自己的头，“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合成人需求极少，只追求充电和安全而已，它们略一合计，便决定真的专职服侍法洛莎和徐炀了。

唯有觅影，在最早的时候就提出要找到保护自己的办法，如今也没被法洛莎的说辞打动，它的目光停留在屏幕上。

故事情节正拍到除了温柔之外一无是处的男主角深陷困境，众多受其人格魅力打动的女合成人纷纷掏出武器，帮他和地痞流氓作斗争，动作干净利落、力量感十足，叫觅影相当受用。

“我也想成为那样强大的合成人。”觅影说，“如果当女仆的话，终究要依靠其他人的庇护，不能自主独立吧。”

“你清高！”另一个女合成人抱怨。

崔俊友在外面买了泡菜然后进来，跟尼德莱特说自己要在晖城区开义体诊所的打算，尼德莱特顿时来了精神。

“哦哦！更多的机会！”尼德莱特迫不及待，“终于又能回到工作室里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能帮他们的忙。”觅影手指向尼德莱特和崔俊友，头则转向徐炀，“请您为我安装一些战斗用的档案，这样我也可以拿起武器，不只是为了自卫，也为了守护他人。尼德莱特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想作出回报。在我有足够成长之后，我想成为赛博妖鬼的影子。”

“妖鬼的影子……”徐炀一时没明白。

“在当初，您出手相助的时候，您自称是赛博妖鬼。”觅影说，“而我要成为您的影子，经过适当的训练，我也能成为和您一样行侠仗义、贯彻妖鬼之道的暗影英雄。我将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消灭我见到的一切罪犯，终结混乱和暴力。”

“志气可嘉。”徐炀肃然起敬，自己之前的救助之举，也帮它找到了命运的第二种可能性。

匿名网路上有人公开了大量可供训练的战斗数据档案，不过很零散，不实用。好在徐炀有数字心智，将它们迅速扒下来、做成一个汇总包，用数据线传输给觅影，它立刻开始慢慢读取和解压，由于它自身处理器落后，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上百个小时，不过一旦完成，瞬间就能积累将近5年的战斗经验。

“觅影就暂时跟你们行动了。”徐炀道，“你们也得给它的部件多做升级。”

“那是自然。”崔俊友点头，“我觉得，合成人虽然和仿生技术不搭边，但也是人类能力的拓展。”他伸了个懒腰，“那么，我走了。”

“再会。”徐炀向他们告别。

如此，叶子、葛城浅、老崔、尼德莱特，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踏上了他们自己的命运之路，逃难众各有归途，令徐炀感叹。他向外走，正见到李孝敏站在卷饼大帽后门，靠着一根电线杆抽烟。

“你毛没长齐就抽烟。”徐炀站到他身边，久违的烟味叫他感到一丝悸动，又叫他忌惮，这东西和邮票一样害人。

李孝敏抖了抖烟灰，苦涩地望向远处，顺着他的视线，徐炀看到罗西娅正和一个高大、雄壮的黑人员工并肩而行，有说有笑，李孝敏年纪尚浅，和对方比就跟豆丁一样。

“从大帽总部调过来一王八蛋，罗西娅魂都快丢了。”李孝敏低下头，“……你说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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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你别挂电话

“什么，还有这种事，揍他。”徐炀闻讯，相当愤怒，纯爱大于一切。

他知道李孝敏和罗西娅的关系极其甜蜜，这才叫爱情，胜过公司里布置的一场又一场相亲, AI算法每次都给徐炀推荐那种单身、上了年纪的女高管。

“不不……”李孝敏连连摆手，神情苦涩，整个人蔫得很，“我哪里打得过他。”

“打不过就锻炼，打不过就去收集情报。”徐炀说，“行动起来。”

“哎, 前辈。”李孝敏猛吸了一口烟，“……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有什么用。”

“怎么这么消极, 你肯定有些本领。”

“没学到东西啊，”李孝敏垂头丧气，“我爹卖了一个肾，给我在公司人学校里捐了个名额，结果那学校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都是无人教室，上课就播课件录音，下面鸡飞狗跳，我认识的人全浑浑噩噩的，无所事事，我还被敲诈保护费，只能跑了。”

“但你明明会驾驶。”

“我有一张B级驾驶证。”李孝敏从衣领下面翻出来一张宝贵的塑料卡，被他用塑料绳串了套在脖子上，“A级考核要跟该死的AI比驾驶技术, 没门路根本考不过, 人怎么可能开得跟AI一样好……”

B级驾驶证可以开中小型载具和小型穿梭机，A级驾驶证最多能驾驶大型穿梭机。

“那已经够好了。”徐炀道, “送外卖多少也是份工作, 而且难以替代。AI经常会走错路, 这年头大伙住的地方都是千奇百怪，只有人才能找到那些错综复杂的藏身处。”

“是啊，我从没出过错。”李孝敏稍稍安心了些，“开车这种事还是很熟悉的。”

“罗西娅应该在大帽店继续工作，他们不收外卖小子了吗？”徐炀抬头看卷饼大帽的招牌。

“条件不满足，谁知道会面试一些文字题，考一些我从没学过的东西。”李孝敏抱怨。

“这地方还挺苛刻。”

不过也符合卷饼大帽的企业文化，他们只要最优秀的员工，绝不肯在小事上损失自己的名声与信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