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妹萝
菅原道真看向听见了惊天秘闻仍不动声色的鹰司光也不由对对方高看一眼，这可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强多了。
“我的目的是期望能够解决因我而起的天下骚乱。”
鹰司光目光和菅原道真目光对视，毫不畏惧，也不懦弱，更没有逃避，直面而对。
“就凭你……”菅原道真发笑。
“没错就是我，由我来解决。”鹰司光语气无比认真，脸上还带着自信的笑容。
“那你来我这里干什么？”菅原道真反问。
“自然是寻求学问之神的帮助，神德寓满天界的学问之神，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天下的骚乱吧。”
鹰司光回答道，看向想笑的菅原道真紧咬自己的嘴唇，“若是以我的性命能解决此事，那么牺牲我之性命也无所谓。虽说请求学问之神的帮助，但现在却已经无可奈何了。”
“这场骚乱之源在于你，可过错非于你，你一个凭借着伊邪那美命宠爱，才得到神格的神灵有什么资格，承担责任。区区一个萤火虫神灵，有什么资格承担天下之责。”
菅原道真折扇扣在榻榻米上，阴阳师和吉田度行都不由皱了皱眉头，这句话说得委实过于难听。
萤火虫是一只只会散发微弱光明的生物，无法与皓月争辉，连星星之火也不算得，其屁股发光，完全靠裙带与关系，正如同当年羽泽家先祖，从公卿变作大名，无赫赫武勋与过人武勇，只凭借着与将军家的关系才能成为万石大名，在武家圈子饱受非议，受人赐予的神格终究是处于从神的地位，一辈子不得自主，如果不想头顶上多个主人，没人希望成为从神。
“我记得你被伊邪那美命赐予神格也不过两天左右，在神灵的岁月中还过于年幼，只是幼儿罢了。无论是天钿女命胜利，还是伊邪那美命胜利，可以说都和你无关，你何必参与，我看你这样子已经达到了伊势神道无垢的境界，就算不想待在黄泉国也是可以的，何苦呢，更何况现在的你还不够资格。”
菅原道真再度说道，不论吉田度行还是阴阳师都颔首点头。
人死从来就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就算是祸津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一辈子待在黄泉国，就算不待在黄泉国也可以待在大国主神的幽世。
“因为我是佛啊。”
鹰司光张开手中的折扇，如是说道，就像在郑重宣布某个事实。
“哈哈哈哈……”
菅原道真突然间满地打滚，哈哈大笑起来，阴阳师和吉田度行都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这孩子一时间怎么说胡话了。
“你是佛，那为何我不是。”
菅原道真起身，原本的笑容变成严肃道，“在毁灭日本时，我曾受佛祖菩萨所劝，帝释天也曾给我谏言，我之佛学之师尊意更是比叡山之得到高僧，我受封大自在天，为何我不是佛。”
菅原道真反问，吉田度行和阴阳师都不由露出看好戏的表情，这是镰仓时代至江户时代最为流行的问禅。
所谓问禅，就是两个佛门之人就天地万物互相提问回答，是禅宗修行的内容之一。
在镰仓到室町时代达到巅峰，不论是高僧，甚至对佛法有研究的公卿和大名都对此乐此不疲。
自从晋末高僧竺道生提出“一阐提尚能成佛”，讲究就算是断坏佛性，断坏善根的恶人都能够成佛以来，那么有情有性的众生自然也能够成佛。
佛教也就不仅仅是僧人的佛教，而佛教团体也就变成了只是为了方便修行的组织，以至于南宋禅宗直接打出了“见性成佛”的说法。
镰仓时代的禅宗传入和昔日传来的佛教格格不入，当年役小角辛苦开创的山岳修验道因为和当时佛教寺庙修行格格不入，以至于被佛教排斥。
禅宗的传入也是如此，最为依托于镰仓的武家政权才蓬勃发展。
到了日本，亲鸾创建净土真宗，取阿弥陀佛四十八愿中的第十八愿，创建本愿寺，更是宣称不论好人坏人，只要念阿弥陀佛凭借佛祖的愿力就能够成佛，人人皆可成佛到了极致。
无论出家不出家，无论富贵贫贱，无论是否看懂或者看不懂佛经，亦或者修行过佛法，正如同茶会待人一样，喝茶的只是喝茶的人，没有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之分，共饮的都是同一碗茶。
正如同吉田神道效仿佛教人人都有佛性，只要觉悟自己的神性就能诞生自己的心之神，那么同理，启发自身足够的佛性，自然也能够同样成佛。
像德川家康在对外的国书中这样写到，吾国乃神国也。尊神崇佛，始自日本肇国。佛即神，神即佛，两者同一。
如果效仿德川家康（东照权现）这样说也未曾不可，不过这却是一个不会令在场众人满意的答案。
佛是什么？
佛是超脱者，是觉悟者。
佛教传入中国是从汉明帝夜梦金人开始，最初也被当成了异域的神灵，之后纳入了中国庞大的神灵体系。
在日本虽然从钦明天皇十三年就已经传入日本，到奈良朝结束的二百三十余年间，佛教也并无多大作为，只是政治斗争的工具，直到9世纪空海从唐朝带来大乘密教，以高野山为根基方有佛教兴盛。
也正如德川家康而言，佛即神，神即佛，两者并没有特殊的差别，求神拜佛也没有丝毫区别，作用都是一样的。
至少现在不论是中国还是日本的老百姓都把神佛看作同一本质的东西。
不过这是极大的错误，这个世界最初的佛释迦牟尼，在记载中只是西方一个小国的王子，或许所在的国家就比鹰司光家的羽泽藩多一两个村子。
他只是一个人，会哭会笑，同样也会死的人，他的一生都在思考人生的生老病死这些苦难，就算明心见性领悟诸多，获得了佛陀的称号，也要知道佛陀的本意只是觉悟者。
“菅原道真，你不是佛，而我是佛，想要成佛，我想要承担，而你不敢承担，就算是天下的骚乱，那么也由我一力承担，这就是我的气量。”
鹰司光一字一句地说道，菅原道真的大自在天是神道教和佛教结合产生的，应神天皇尚能够成就八幡大菩萨，那么为何与帝释天有缘的菅原道真成不了佛。
答案就在这里，佛的精髓是什么，是佛祖舍身饲虎，割肉喂鹰，心怀慈悲为众生寻觅解脱机缘，哪怕众生并不珍惜，也要时时刻刻准备着为众生而牺牲。
这不是权利而是义务，倘若没有金身法相，没有神通法力，只是一个普通的觉悟者为众生牺牲，这样的佛是否有人愿意去当，是否有人愿意去信。
然而这就是历史上真正的佛，心存善念，日复一日存慈悲，这样的胸怀才不愧佛之本意。
也怪不得佛教传入后，和尚们会说佛会以神的姿态权现于日本列岛，因为神的姿态比佛更接近于人。
比起各种任性的日本神灵，这样的佛每一个都可以称之为圣人了，也怪不得奈良末期神灵们会接连发神谕要求在自己神社里建“寺庙”希望修行佛法以求超脱。
菅原道真沉默，少女的身上似乎隐隐有佛光闪现，吉田度行和阴阳师也沉默着。
片刻后菅原道真才说了一句话，“世间一切虚妄，唯佛法是真。”
这是日本历史上的巨人，圣德太子临终前的话语。
第75章 土御门泰福
“菅原道真公没想到你也有被人说到哑口无言的一天。”
身穿狩衣的阴阳师捂着自己的嘴哈哈大笑，笑过后才用折扇指着鹰司光说道，“那边的少女，真不愧是猿田彦命的后代，当代的猿女君，你现在的修为大概已经达到了伊势神道大成，明净正直了吧。”
“嗯，如果是身为我的话，是达到了这个境界了。”
鹰司光点头说道，对于这个敢于取笑菅原道真的阴阳师摸不着头脑，就算是吉田度行也得恭恭敬敬叫对方正一位太政大臣，而这名阴阳师似乎对对方直呼其名，虽然加了一个公，但是地位明显和吉田家家主不一样。
这名阴阳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按理伊势神道说明净正直的境界，便是和八咫镜一般，我看了你身上的神光，虽然沾染了黄泉的污秽，但是你明显达到无垢的地步，黄泉国的污秽对于你来说顶多只是麻烦罢了。”
阴阳师话语中流露出不解，感到困惑。吉田神道大成的象征是出现心之神，达成内外清净的地步，那么伊势神道的大成境界是明净正直，其象征是出现无垢之体。
无垢不仅仅是身体的无垢，更是心灵上的无垢，内心没有缺陷，其皆因为身正道直，简单来说就是小节可以有亏，大节不能不保。
一辈子做了许多事，可以容忍做了错事，可必须保证自己问心无愧。
道教也好，佛教也罢，哪怕神道教也是如此，按照教义去修行，本身就是以做人的道理去修行。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会将神佛二道称之为治国之道。
“镜以顺其姿而感应为德，正直之本源也；玉以柔和善顺为德，慈悲之本源也；剑姿钢利决断为德，智慧之本源也，不受此三德，天下诚难治。
——镜为三德之本，当仰奉宗庙之本住，镜可将明化为形，心性明则慈悲，决断蕴其中，……凡正道，正直(德)慈悲为本，此乃天照大神之明诲也。”
鹰司光缓缓念叨着上面的话，目光迎向阴阳师说道，“伊势神道是以伊势神宫里暗藏的八咫镜作为修行之来源，镜可以正衣冠，明得失，知兴亡，因此以此为镜可以明净正直。可是只是我领悟的话，没有办法解决的。”
“你身上既未犯天津罪，又不曾犯国津罪，怎么会没有办法解决。”
阴阳师不解，不明白少女说的话是何意，看向似乎有些明白的菅原道真和吉田度行，又不好意思当面问，思索了一下她的话语，接话道，“我记得你一直说我，我记得你应该是男生，怎么神灵的形象会是一个女孩子。”
阴阳师突然想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鹰司光应该是一名男生才对，可是为什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女孩子。
他当然不会认为对方是精神变态，伊势神道大成，内心无垢的鹰司光其心灵是没有缺陷的，内心也是绝对不会欺骗自己和别人的，因此最终的结果就是，鹰司光本来就是一个女孩子。
不过若是一个女孩子的话，倒用不着天钿女命大动干戈了，至少天钿女命还不会绝嗣。
像法转时，药师之誓。
所闻其名，百病皆治。
少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始唱起歌，声音是那般美妙，可是却带着无尽的寂寥与悲伤，近乎悲戚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
“平安时代末期后白河法皇的《梁尘秘抄》吗？”
菅原道真道出少女所唱和歌的来历，所谓歌是以人心为种，由万千语言而成，可以感鬼神之幽情，蔚天人之心。
少女虽然唱着的是和歌，其实是以和歌表达自己的心情。
“其实我才是鹰司光，继承了猿田彦命和天钿女命血脉的人。”
少女闭上自己眼睛，缓缓说道，就像说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阴阳师还想问些什么，少女便首先开口道，“历代天钿女命的后裔，都被称之为猿女君，寓意着继承了两神的血脉。我出生的时候，本应该是女儿身，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在我之后应该会有一个弟弟。”
“那为何你会是男儿身。”阴阳师露出疑惑和苦笑，这简直就是上天开的天大的玩笑。
天钿女命和猿田彦命两个都是灵格非常高的神祇，他们的后代也是非常有名的。一个为男儿，一个为女儿，男子继承猿田彦命的血脉，女子继承天钿女命的血脉，就算某一系断绝，也能通过另一个生出儿女来继承。
因为继承猿田彦命和天钿女命的后裔，必须同时是兄妹或者姐弟，所以少女现在的情况才是非常古怪。
如果如她所说自己一定是女儿身，那么必然是继承了天钿女命的血脉，继承天钿女命血脉的后裔必定是女儿身，这是铭刻在血脉最深处的，其神力的本质也不可能有所改变，那么为何当代的天钿女命的巫女会是男生，这就非常古怪了。
“因为我母亲嫁给了一个旧华族，也就是前代羽泽家的家主，我的父亲。偏偏我母亲的哥哥那边绝后了，所以注定是我母亲传承两神的血脉，偏偏父亲饱受着传统的观念，认为还是要有一个儿子继承家业为好，所以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和我母亲商量，去了一趟日光东照宫求了一道灵符，希望第一个孩子是个男生。”
少女说道这里，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是药师如来的第八大愿的原因吗？”阴阳师也觉得无奈，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药师如来成佛许下十二道大愿中的第八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女人，为女百恶之所逼恼，极生厌离，愿舍女身。闻我名已，一切皆得转女成男，具丈夫相，乃至证得无上菩提。
本来药师如来的本意只是倡导天下人不要重男轻女，要把女孩当成男孩一样，谁知道有人居然利用这个大愿将自己肚子里的女儿变成男孩了。
东照大权现正是药师如来在日本国的权现，所以祈求东照权现实际上也就是祈祷药师如来。
怪不得继承了天钿女命血脉的女儿都会强制性变成了男孩，原来是药师如来大愿的原因。
“其实你很想骂你父母吧。”阴阳师说道。
少女委屈地点了点头，这个世界上见多了坑爹坑妈的，可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坑女儿的。
你要祈求生男孩的灵符，为什么早不求晚不求，偏偏要在怀上的时候求，因为天钿女命神力的缘故，只要一怀上就可以决定性别了，所以半路跑去求灵符才叫坑女儿啊。
本来她就要诞生到这个世界了，已经在母亲肚子里孕育了，偏偏父母去日光东照宫求了一个生男孩子的灵符，将她一下子变没了。
如果不是丰受大神举行开殿仪式想要把她重新给变回来，她也不会以现在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个世界。
与其说黄泉津大神伊邪那美命喜欢的是少年的他，倒不如说是因为她的原因，所以才会让他受到了黄泉津大神的垂青。
“请务必救救小光，如果任凭黄泉神力腐朽的话，他是没办法再以人类的身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少女低下了头，向着阴阳师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她觉得面前的青年和菅原道真公一样，有解决她问题的方法。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现在伊势神道大成，并不惧怕黄泉的污秽，因此只要本体死了的话，说不定你还能够得到独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依附在他的身上，这种事发生后对于你来说反而是一种机遇，重新投胎……”
阴阳师摇了摇头问道，既然知道对方的来历了，那么他也就开始困惑，如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她是原本存在的鹰司光，那么趁着这个机会变回来也不错。
“以这样的方式就没办法做到身正道直了，父母的恩义在于养育之恩，然而从未诞生的我于父母并无多少关系，因此也不可能去怨恨。可是就算转换了性别，药师之愿也没办法凭空多出一个灵魂来了，也就是说鹰司光，也就是我的弟弟，我未来的弟弟，如果顺利有我的话。”
少女鹰司光郑重地说道，就算是知道对方夺走了自己的一生也完全恨不起来，相反她的弟弟也是受害者。
“这样啊！不愧是自称为佛，如果你愿意放弃你的弟弟的话，恐怕这个国家又要多一位权现或者菩萨了，应该是菩萨吧，菩萨心肠的光小姐。”
阴阳师笑了笑，看向少女说道，“从果位上来看，菩萨似乎比佛低一等，远远还没有觉悟，因为被风牵挂，而这风就是慈悲，你的心被你自己所牵挂，所以才更加值得尊敬，因此我愿意为你的愿望效犬马之劳。”
“菅原道真公和吉田度行阁下也愿意帮你的忙，因此无需担心了。相信你也看出我的身份来了，我的名字叫做安倍……”
阴阳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着少女有些崇拜地看着他连问道，“是晴明大人吗？”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阴阳师哭笑不得连忙说道，“我不是晴明，晴明是我祖先，我叫安倍泰福，你叫我土御门泰福就可以了。”
少女一愣，打量着青年，因为对方名字有一个安倍，再加上阴阳师的狩衣上又有着晴明象征的晴明桔梗印，再加上此地是京都，晴明神社就在附近，一时之间就联想到了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身上了。
不过面前的土御门泰福也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安倍晴明的家族人才辈出，从最初的安倍晴明，再到当今这个时代依然彪悍，似乎至今还活跃着的土御门夜光。
预言平家灭亡，再次镇压玉藻前的安倍泰亲，以及将安倍家改名为土御门的土御门有修（安倍有修）和晴明并称为安倍家三大阴阳师。
土御门泰福名声虽然没有祖先响亮，但是他的成就却绝对不比先辈们低，因为传说中阴阳师搞出来的棒槌，土御门神道，就是这个家伙捣腾出来的。
第76章 土御门神道
土御门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嫡系后代，是阴阳师集团的统帅家族。
不过因为参与关白丰臣秀次和太阁丰臣秀吉的争斗，家名被断绝，封地被没收，全靠着土御门神道才再度受到德川幕府的赏识，重新崛起。
阴阳师搞神道，这跨行跨得太过了吧，跟体育老师越俎代庖来教数学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自己的数学貌似是体育老师教的，但是赫赫有名的土御门家突然搞起了神道，一下子就被阴阳道的另一个名门贺茂家指责为被神道役使的阴阳道叛徒。
不过人不要脸则无敌，土御门泰福直接当作没听到，专心致志跨行搞神道。
跨个行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刘备刘皇叔是卖草鞋，马云以前还是教英语的，中国的当朝太祖还是图书管理员，所以说跨个行完全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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