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骗子阿尔托莉雅 第102章

作者:奈朵琉雅

“是很快。但只要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你就是在逐步获得为王的资质。”

“阿尔托莉雅……要睡了吗?”托娜莉可不舍地问道。

“并非是沉睡,而是苏醒。”这么回答着,我闭上了眼睛。“托娜莉可,在这个世界,我是你的丈夫。但是在那个世界,还有许多等待着我的人。我属于那个世界,而非这里。”

“……谢谢你,阿尔托莉雅。”难得的,托娜莉可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这是我该做的事情。”

黑暗魔力生成的十几根手臂以及对应的手托着我,让我能居高临下低头俯瞰着托娜莉可。而现在,授课时间已经结束,这些手臂沉入到床上,让我逐渐落下,轻缓地躺在了床上,能够枕着柔软的枕头,抵达我所认为的现实。

进入梦境的次数越多,我对这副身体了解得越清楚。

我以为自己年幼时的遭遇已经够过分的了,却没想到伏提庚的遭遇要过分得多。

我的不幸是大环境导致的,与其他生活在那座岛屿的布立吞人没什么不同。但是伏提庚的不幸,更多的却是汇聚起来的恶意与残忍——不仅体表到处都是伤痕、全身到处是营养不良的痕迹,脊椎也被敲断了,胸口以下的身体完全无法进行神经通信。如果不是还有黑暗形成的手臂作为辅助,除了瘫痪在床上以外,我几乎什么都做不到。

在无尽的孤独以及没有尽头的黑暗中,我体会和品味着“父亲”留给我的遗产。

至于为什么耳朵是妖精一般的尖耳,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确信,我现在并非妖精。

意识浮上水面,大脑被重新激活,异界的通讯由此中断。

在这漫长的梦境中,现实的时间并未有丝毫的流逝。

从沙发上站起,我来到厨房。莫德雷德正忙着早餐,并未被梦境影响分毫。

这让我放松了不少——至少,我最重要的家人没有因为我的请求而发生意外。

“莫德雷德,你走出妖精的沼泽了【_

“走出来了,父王。这根本难不倒我。”

“嗯……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了。”

没有寒暄,我就回到了客厅,重新坐回沙发上。

随着自己孩子的成长,我和她之间能说的话越来越少。

时间还早,大家都没有起床。这本该习惯的独处时间,却因早上和自己孩子的对话,而让我的内心滋生了落寞的情绪。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整个人都很颓废,如同燃烧殆尽一般,很难再燃烧往日的火焰——这让我有些接受不了。

而且,生活实在是过于平稳,我自己也太闲了。不找些事情去做,总觉得内心空落落的。

不过,这种感觉随着大家的陆续醒来,逐渐缩回情感的缝隙中。

早餐依然相当美味,莫德雷德的厨艺正以飞快的速度进步。特别是精心煮制的茶叶蛋,非常符合我的口味,一口气吃了四个都还觉得不够,还和她约定明天煮更多的茶叶蛋。

早餐用过后,梅琳和之前站了起来,去做药浴的准备工作。

而在此时,我叫住了她。

“梅琳,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阿尔托莉雅,是什么事情啊?”

美人如画,浮现在梅琳脸庞上的是无论看多少遍都看不腻的微笑,如同盛开的鲜花,总能让我的心情保持轻松。

“没什么。是关于尤瑟和伏提庚的事情。”

“……这样啊。”仿佛一道裂痕贯穿了镜子,她的笑容失色了许多。“阿尔托莉雅想要问什么?”

“按照年纪来说,伏提庚是尤瑟的姐姐吧?但是,首先继承王位的却是尤瑟。在尤瑟继位的很久之后,伏提庚才去往盎格鲁人的领地。我有些想知道的是,在尤瑟继位到伏提庚前往今天德国的石勒苏益格-荷尔斯坦因州之前,伏提庚经历了什么——或者说,伏提庚为什么会憎恨布立吞人到那种程度,不惜用异族和诅咒将整个不列颠撕成碎片。”

“……阿尔托莉雅这么问,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吧?”说这话时,梅琳没敢与我对视。

“只是有了一些推测,并不知道真实情况。所以想问问你这个当事人。”我尽可能地控制语气,保持轻松,不给梅琳一点压力。

然而,梅琳的笑容却仿佛雪花飘落在地上,迅速溶解,只留下一丁点水渍般的扬起弧度。

“……是真的。阿尔托莉雅,你的推测都是真的。”梅琳的声音很低沉。

“可是,梅琳,我还没说那些记忆都是什么吧?”我追问道。

梅琳的粉色双瞳颤动了起来。时光仿佛回到了数天前的夜晚,她不敢面对过去的错误。

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不会问这些过去的事情。但事关异闻带,我很想知道真实情况。

梅琳在犹豫,在彷徨,仿佛沉浸在过去,仿佛重复着她自认为极度失败的人生。

很久、很久,久到让娜冷笑了一声,久到王姐的表情愈发冰冷,我叹了口气。

“没事的,梅琳,只是遇到了我不知道的事情,想要问问。卑王伏提庚死在了圣枪之下,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实。阿尔比昂已经化作了连实证都不存在的传说,这也是确定无疑的事实。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因此而感到压力,更不要因此而感到悔恨和悲伤。”

“我知道的,阿尔托莉雅……只是,只是……”

我站了起来,走道她面前,抱住了她的腰肢,轻拍着她的后背。随后,我特意加重了呼吸,让我的鼻息能够吹拂她的耳垂,让她能够感受我胸膛的起伏。而她的下巴抵着我的肩膀,将异常轻的身体全部倾倒在我的身上,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

因为过去的事情,梅林的内心非常细腻,很容易积累压力。我没有说话,因为说话就等于责备。我没有多余的动作,因为多余的动作等于让她惊慌的异常。她被困在过去的阴影中,而我是她唯一的星光,而星光只要保持不变,她自己就能从中走出来。

仔细想想,倘若我不提伏提庚,她恐怕没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想必,在她的预言中,伏提庚和莫德雷德一样,都是为不列颠带来灾难的存在。尤瑟没有完全听从她的预言。于是,从出生起就被虐待的伏提庚,在地牢中积蓄了太多的诅咒和黑暗,挣脱了所有的束缚,顺着海浪漂到了异邦,并指引那些异邦人登录不列颠岛,自己却化身灾厄,无论是布立吞人还是异族人,都在她的黑暗、诅咒与憎恨中逐渐毁灭。

复仇之后是无尽的空虚。在这空虚之中,她等到了我,也等到了自己的死。

作为人类史上唯二能杀死我的存在,她和莫德雷德一样放弃了抵抗,主动迎接终末。

于是,从现在看来,梅琳在做出预言后,明明心中想要阻止预言的发生,却把所有的一切都往预言的结局推动。结果,她被困在自己导演的故事里,眼睁睁地看着我走在那条路上,直到我说出内心真正的渴望后,被悔恨与等待逼疯了神智,成为现在这副模样。

如果一开始就不做预言就好了。如果一开始就不让这一切都发生就好了。

现在的梅琳,心中肯定是这么想的——我无意纠正她的这个想法,因为她心中的病症和我身体的病症一样,需要漫长的调理,不能立刻治愈。我能做的,只是站在这里,拥抱着她,陪伴着她,成为她的星星,让她在坠入深渊时,能够找到回归理性的路。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我微笑着直起身体,微微踮起脚,轻触她的双唇,然后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以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道:“没事了,梅琳。我都知道了。我不会怪罪你,也没有人怪罪你——我已经知道了。这些都过去了……还是享受现在吧,梅琳?”

【!,

◆莫德雷德◆

——真希望被抱着的人是我自己啊。

望着相拥的父王和梅琳,我的内心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仔细想想,我之所以从父王这边独立出去,也有始终无法接近父王的原因吧?

在这个家庭中,只有我和父王的关系是不同的。我们是被扭曲的父子,我们是王与继承者,我难以迈出那一步,父王不可能接受我。于是我们就像相交的直线,距离越来越远。虽然不可能变成陌生人,但终究会保持父与子的距离,直到可预期的未来尽头。

这么想着,我心中难免失落了起来。但这我早就清楚了,倒也没有太过失落。

至少我比梅琳的状态要好得多。即便憎恨和厌恶自己,也不至于到发狂的程度。

轻轻地呼了口气,在母亲和让娜坐在沙发上不动的时候,我率先站起来,开始收拾餐具。

我在厨房里是独处的,这让我有了思考和胡思乱想的时间。

太阳太过耀眼,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我的内心就开始想要追逐星辰的光芒。

但是,那终究是一场梦。即便我沉溺于其中,我得到的也不是真实。况且,两方我都肩负重大的责任,一边要唤醒在现实中的未来无法苏醒的父王,一边要努力成长,成为合格的继承者。

——是的,没错,无论梦境有多么的美好,那终究只是梦境而已。

星辰的光芒不属于我,而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人。我在梦中守护着她,如同我在圣杯战争中的微小愿望,我已经很满足了……过多的期待,结果只是无法触及的奢望,让自己痛苦,让对方也变得痛苦。除了上演悲伤的结局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清洁完所有的餐具,我走出厨房,来到大厅里。

时间已经是九点多一点,父王已经躺在了浴缸里,治疗着自己的身躯。

和之前不同,狭小的浴缸里多了一个人。只是看着那纯白的短发,我就认出来是谁——当然是梅琳那个“妖妇”。这个妖妇躺在父王的心口,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父王身上。而父王则依然举着那台掌机,戴着耳机,以游玩游戏的方式度过这段时光。

母亲在使用电脑,双手打着字,估计是在写电子邮件。让娜抱着买来的教材,学着数学。仔细想想,我好像没什么可做的,就和父王说想出去逛逛后,离开了这座不大的宅邸。

门口依然有狂猎在守卫,左手持着木盾,右手持着木矛。可惜他们没办法说话,不然我倒是很想和他们聊聊,乐园阿瓦隆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把双手揣进兜里,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像是巡逻一般绕着宅邸走了一圈。

没有奇遇发生,没有想买的东西,没有想去的地点,没有和路人交谈,更没有与熟人碰面。城市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无趣了起来。似乎除了浪费时间之外,渐渐开始独立的我实在是没什么可做的。

而这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迷茫感,如同疾病一般在我心中扩散,逐渐转化成一股焦躁感。

其实我很清楚的,这是成长中的迷茫,是半独立状态时不知该怎么做的焦躁。可清楚归清楚,心中的感觉却没有因此而有任何的好转,就好像我的内心在告诉我,我想的其实是错的。

时间来到十点半,路过超市时我和往常一样买了新鲜的饭菜,又回到宅邸,准备为午饭而准备。

可是,正因为这份特殊的焦躁感,明明很有趣的午餐制作也变得无趣了起来。大部分时候都在发呆,而不是想着怎么样才能做出更好吃的饭菜——突然间,我想起了梦境中为那名少女做蘑菇鱼肉汤时的感觉,和现在的焦躁截然不同,似乎那个时候要有趣、要快乐得多。

想了想,在煮饭的间隙,我向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有些问题想要问她。

母亲很快就过来了。和过去一样,看我的眼神相当复杂。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们的关系也没有真正地缓和,因为我们都因为父王而做了对方绝对无法原谅的事情。

“莫德雷德,有什么事情吗?”母亲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冰冷。

“母亲,有件很简单的事情想要问你。我和父王不是进入异闻带了嘛,我就突发奇想,既然我和父王能够进入那里,那么异闻带的人能不能来到这里呢?”

“只要建立了稳定的通讯,就能抵达。我在这边建立通道,托娜莉可在那里建立通道,理论上就可以把人传传送到这里。两个世界的梅林也可以,宝石翁、苍崎青子这样的魔法使也很轻松就能做到。”

听到这么说,我的内心不由得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望。

可是,紧接着,母亲就对我泼了一盆冷水。

“但是,莫德雷德,能否做到是一回事,能否被认可是另一回事……你父亲是人主,拥有覆写过去与未来的权限。但是,你就不一定了。单论实力,如果你父亲是100,你起码也有90。但是单论位格,你父亲是无穷大,你自己怎么追都不可能追上。”

“那……母亲,是被谁认可?”

“被历史认可,被人类认可。当人类确立之后,这颗星球就按照人类的需要演变了环境。过去宏伟存在的身躯化作矿物或者能源。原本与星之内海连通的道路化作无法通行的地幔。即使是我和梅琳,想要在现世存在,依然要挂载在你父亲的权限上,装作是从者的样子。所以,即便异闻带的人能够抵达我们的世界,想必也没办法生存下去吧?”

“那我呢?如果那个人挂载在我的权限上,可以做到吗?”

在这瞬间,母亲的视线变得极度的冰冷,犹如冬天的寒风,不带一丝的温柔。

即使我早就习惯了母亲这样的眼神,但我还是略微有些伤心,同时也有些无奈。

恐怕,是母亲本能地认为我会对父王不利,以继承她的位置,进而继承那个权限吧?

我没有解释,也懒得解释,而是静等母亲给我答【!%

“……恐怕不行。因为缺少事件。我和梅林被认可,是由于圣杯战争的发生。而这起因是你父亲逼迫世界和抑止力认可让娜。你需要经历类似的事件,得到世界和抑止力的允许才行。这可能是一种因功劳而得到的奖励,也可能是因胁迫得到的成果。具体要看你的行为。”

“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母亲。”

“我必须提醒你,莫德雷德。无论你父亲有多偏向你,我和梅琳都不可能站在你这边。我不知道让娜的决定,她是一名奇妙的女子,也许她会支持你,但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你父亲好——我想,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你应该能理解吧?”

“当然可以。毕竟,圣杯战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嘛!”

我的声音和过去一样充满了活力,但母亲眼睛里的担忧和警戒并未消退分毫。

看来,我们母女(母子?)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不可能有进一步变化。一切的温情都随着我的那一剑灰飞烟灭,只是因为父王对我太过于重视,而她需要这层关系维持和父王的关系,才非常勉强地和我维持着这半坏不坏的关系。

——不知不觉间,我对这种事情也理解得越来越清晰了。

“……莫德雷德,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没有了。我要继续做饭了,母亲。”

“辛苦你了——阿尔托莉雅最喜欢吃的,就是你做的食物。”

言外之意,就是告诫我专注于眼前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把自己给带进去。

而留下这一句后,母亲就离开了。我没有继续做菜,而是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与墙壁的连接处,思考很多事情,回忆很多事情。尽管这个过程很痛苦,我自己想尽办法做出了更多的假设,但是当所有的假设都指向同一个终点时,我摇了摇头,淡然一笑,继续用菜刀切菜。

确实是胡思乱想,确实是把自己带进去了。

就算心中有了微妙的感觉,但是那终究只是我自己的感觉。

先不说对方同不同意,我们才认识那么点时间,就搞得好像熟悉了一年多一样,恐怕也是父王的例子给了我不切实际的幻想——但那终究是不同的。让娜对父王而言是漂浮上来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不紧紧地抱住对方,心灵和身体会双重崩坏,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现在只是在自立之后的第一步,稍微有些迷茫而已。这种感情其实和大多数青春期那种朦胧的情愫差不多。因为缺乏对应的经历,连是不是那种感情都无法确定,想要表达出来更是艰难到极点——说到底,只是对方因为少女的羞涩而微微脸红而已。以她那干净得仿佛白纸一般的性格,任何人说出类似的话,她都会脸红,这没有什么不同。

“先帮她完成使命吧。时间还有很多,走一步看一步就行。”

自言自语着,我为自己做出了决定。

与此同时,我对父王的敬佩更深了一些。她鼓励我自己做出决定,她尝试让我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倘若没有这份支持,我直接把对方的情报说出来,我恐怕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父王是世界上最伟大、最好的至亲,【)

也许有一天,我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好吧——不过,那是很遥远的未来的事情了。

只可惜,那份扭曲的感情,已经没有实现的可能性了。即便真的有达成的可能性,除了伤害父王以外,我们什么都得不到。甚至于,我会从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降格成别的东西。那时,我不是她的骑士,也不是她的继承人,我否定了她的期待和情感,我也否定了我自己存在的意义。

现在想想,我还真有够蠢的,竟然会幻想这么不切实际的东西,果然弗洛伊德的学说其实是真的吗?还是说我其实是个例?又或者我的内心和我的实际年龄一样,比我预想偏低?还是说……

我摇了摇头,赶紧把这些念头从头脑里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