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骗子阿尔托莉雅 第40章

作者:奈朵琉雅

左手锁住她的腰肢,右手控制着她的脖子,以极近的距离注视着她的眼睛,极其粗暴,甚至可以说是暴虐。

就好像,魔女不是一个活人,而是我的所属物,是屠灭国家的邪龙隐藏在金币堆中的至宝。龙决不允许她离开,龙决不允许有任何生物胆敢觊觎她。这是龙的逆鳞,旁人别说触碰了,哪怕只是短时间注视一眼,就会龙爪撕成碎片,被龙牙咬成碎块。

“让娜,我问你一个问题。”此刻,我的声音似乎真的和龙一样低沉。

“呃……什、什么问题?”那双金色的双眼中,竟散溢着恐惧。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可以现在杀了我。”我低声吼叫着,恶意与诅咒几乎与典籍中的恶魔相近。“你是被创造出来的幻影。所以,你一定肩负着某种使命吧?如果不想让我成为什么狗屁‘永恒之王’,你就砍下我的脑袋,这样我必死无疑。如果想让我成为那个狗屁‘敌托邦的哲人王’,你就刺穿我的心脏,在约定的时候再让我醒来,用你的旗帜、用你的能力命令我,让我去做那些事情……这样,你的使命就完成了吧?”

“你、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魔女彻底惊慌了,以至于都想挣扎着离开我的怀抱。

但我怎么可能让她离开?在她的挣扎下,我的动作更加粗暴,近乎失控:“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你当我是什么物品吗?想拿就拿,想送出去就送出去?让娜,你是不是错会了什么,真的以为那个叫‘阿尔托莉雅’的人就应该对所有人报以泛滥的温柔?是,没错,我是阿尔托莉雅。可我不是什么阿尔托莉雅·尤瑟·潘德拉贡!我是阿尔托莉雅·伏提庚·潘德拉贡!我的父亲是卑王伏提庚,不是尤瑟那个垃圾废物!你懂吗?你懂吗!!?”

我盯着她的眼睛,盯着那双漂亮的、金色的眼睛,注视着其中的恐惧。

然后……我松开了,彻彻底底松开了。

沸腾的湖面逐渐冷却,空中蒸腾的雾气化作冻雾,半岩浆物逐渐冻结,遗留在湖面上,得仿佛是一块巨大的烂疮,散发着恶心的气味——我的内心,我的情绪,已经变成了如此丑陋的东西。我勉强站立着,不至于摔倒,不至于像莫德雷德那样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腿。

我低着头,抿着嘴唇,转了身,想要离开。

恍惚间,我看到了脚边的王冠,它依然那么的洁净,那么的光辉。

但现在,它又是那么的渺小,小到我几乎看不见……就好像,一头庞大的巨龙,在俯视着黄金制成的王冠。相较于那个连视线都无法移开的至宝,这个王冠根本不值一提,与那些钱币、财货没有区别,说到底只是一个黄金熔铸而成的象征物,对人很有意义,对龙而言仅仅只是黄金器物。

在这瞬间,我的心态突然变了。被黑暗包裹,冰冷到冻结,又满是岩浆一样的烂疮。

我终于想起来,我已经不是王,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垃圾堆一样的五世纪末,而是到处都是繁华的二十一世纪初。我没必要讨好所有人……

对……一点都没错……自从醒来之后,我根本就不应该讨好任何人!莫德雷德也好,那个假老师也好,周边那些苍蝇一样围着我转的学生也好,我为什么要讨好他们?我凭什么要讨好他们!?

再想想中午入睡前说的那些话,我现在真想扇那时的自己一巴掌!

凭什么我要对那些人说对不起!凭什么我就必须要做那样的王不可!

我对莫德雷德说过,我爱他们全部,可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他们是怎么回应这份爱的!凭什么我要负担一切,为什么我非要成为什么狗屁“哲人王”、狗屁“永恒之王”!

这样想着,仿佛心结被解开了一般,我感觉到了畅快,前所未有的畅快,仿佛身上的锁链全部都被砍碎了一样,仿佛。而且不止是王的羁绊,就连人的羁绊,我都一概超脱,成了真正的恶龙……

但,还没走几步,我被抱住了。抱住我的人,只有可能是魔女。

“对不起,对不起……亚瑟,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恍然间,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我朦胧地感觉到什么。

我没有回应魔女的道歉,没有回应她的慌张。

记忆串联记忆,感情串联感情。所谓的湖面如镜子般碎裂,所谓的梦境如迷雾版消散。

我抬头看向天空。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我却注视着那个正盯着我、恶毒嗤笑着的存在。

它穿着蓝色长裙,戴着紫色的面具,凝视着我,嗤笑着我—。

“从·我·的·内·心·滚·出·去!”

在这个瞬间,知晓了它的名字,仿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一般。

对……不会有错的。我确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忘记了——和前世的记忆一起忘记了。

“——色·孽!”

章三十八:爱与悲剧(4K)

随着我说出那个名字,极端的情绪从意识的海洋中排出。

我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我,不是暴君,不是龙,不是王,只是一个普通人。

是的,就是普通人。无论我达成了怎样的伟业,只有这个事实绝对不可动摇。

“……色孽?”魔女的身影从我的身后传出。

“那个邪神的名字。当然,只是众多名字中的一个。”我回答道。然后,顿了一下,我轻轻地笑着,以放松的心态补充道:“让娜,别再担心自己某天失去心智了。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是色孽的造物。就在刚刚,我差点就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亚瑟,你在说什么?你……是邪神的造物?这……这怎么可能?”

她话音刚落,我轻轻地让她松开了双手。

而后,我转过身去,微笑着注视她。

以平静又温和的语气,对她说道:“暂时不理解也很正常。那种下水道里堆积了三天三夜、连老鼠闻到都恶心得呕吐的废弃物,根本没有理解的必要。要不是很久以前我留了一手,我现在的状态恐怕比刚刚还要差很多,理智丧失都是轻的。”

梅林眉头紧缩,她努力思索,但思索了良久,还是不知道答案,就直接问道:“阿尔托莉雅,人类神话之中,有近似‘色孽’的存在吗?”

“梅林,你应该知道酒神狄俄尼索斯。”

“当然知道……”她猛然醒悟,表情从凝重变成了轻笑:“啊,原来是这样,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什么东西?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的魔女迷惑地问道。

“酒神密教信仰。网络上有关于这种密教的简介,看了你就明白了。”我解释道,“总之,这是一个寻求感官和心理刺激、在情绪爆发中试图接近酒神的秘密信仰。信奉这个密教的家伙,不是酗酒狂,就是瘾君子,或者皮条客,又或者异食癖,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精神异常。把这群人之中十个里的九个关进医院或者监狱,都还有一个是遗漏的。”

“……阿尔托莉雅,你是说,你是这个‘色孽’创造出来的?”梅林追问道。

这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但稍微想了想,我决定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和莫德雷德不同,在和梅林对话时,我不用担心自己会说错话。梅林的智力非常高,她能分辨出我话语中的真实含义,基本不会产生误解。

这么想着,我侃侃而谈:

“梅林,在阿瓦隆的时候,你说我身上有一股预言之力。没错,它的确是存在的。但那个预言之力的来源并不是我自身,而是这个邪神。这并非是预言之力,而是命运之力。它伪造出另一本阿克夏记录,将我的事迹记录于其中,试图创造出一场悲剧,一场宏大的悲剧。”

“在古希腊,表演悲剧是对酒神的供奉仪式。当悲剧故事达到最顶峰时,伴随着强烈的悲伤,情感得到释放,酒神信徒们以这些情感作为祭品献上给酒神,从而从酒神那里获得力量——恐怕,在我们这个世界里,酒神密教所崇拜的对象,被替换成了色孽。”

“梅林,你的预言是没有错的。亚瑟王从一开始就是光明的。我的魔力性质变成了黑暗,甚至成了伏提庚的复制品,在我拔起选定之剑前你迟迟找不到我,这些都色孽扭曲的结果——既然是悲剧,就必须添加一些拙劣的设定。无论这设定再怎么刻意、再怎么拙劣,它都一直存在,始终产生作用,直到剧目结束时,人们反而习以为常。”

事情就是这样的,只是我后来忘记了这回事,就好像我忘记了色孽长什么模样一样。

是的,不会有错的,之前在学校的结界里,我看那只次元恶魔的模样,就是色孽的模样。

身穿夜晚般深蓝的长裙,裙摆中点缀着星辰的亮光,身材姣好到几乎完美,肌肤白皙到几乎透明,长发几乎与脚踝持平,却戴着面具——毫无装饰、只是一块平坦金属的面具。这就是色孽的模样,这就是作为爱、激情、刺激、悲剧与一切感性之物的神灵的模样。

梅林闭上眼睛,在消化我给出的这些信息。

她是智者,智者自然有疑惑,比常人多得多的疑惑。

“阿尔托莉雅……你是怎么知道的?呃……我是说,你是怎么维持自我的?”梅林问道。

“具体记不清楚了。不过,有两个楔子一直在我的心里边,固定我的精神状态。第一个楔子是演员——我是站在舞台上的演员,而且是剧目的主演,我的所有行为都是一种模仿和表演。因此,我能够维持自我,而不是意识与灵魂被溶解到剧目中。还有一个是……我不能说。我记不清它是什么了,但它时刻提醒着我,我是一个有着爱心的人……”

那是一只狗,还是一只猫,又或者只是精神分裂产生的幻觉?

这些记忆已经埋葬在过去,被我遗忘。我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它确实存在过。

梅林又在思考。不止是梅林,摩根和魔女也都在思考,尝试突破言语的边界,与我的心意相连接。

这一次的思考意外很久。为了方便理解,我尝试以问答的方式引导理解:“梅林,我想你应该知道,来到这个时代后,我越来越不正常。”

“嗯。你越来越敏感,越来越易怒了。”梅林回答道。

“原因就是,第一个楔子被我遗忘了。我以为自己不再是亚瑟王,也不再是演员,终于可以自由地做回原来的自己。这种放纵使得色孽的力量在我的内心起效,我的精神逐渐被腐化,我的感性逐渐被溶解——没错,放纵,这就是色孽力量的本质。在遇到让娜之后,我的精神进一步放纵,也进一步被腐化,我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摩根,梅林,你们是了解我的,在以前,无论情况如何,我都决不允许情绪失控的情况出现。”

“……但是,阿尔托莉雅,你是怎么发现自己被腐化了?”梅林追问道。

“色孽试图改变我对莫德雷德的认知。然后,我的第二个楔子起了效果。”

倘若问我和传统的亚瑟王最大的不同在哪里,那必然是对莫德雷德的态度。除我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亚瑟王会认可莫德雷德,更不用说介入莫德雷德的成长和教育了。于是,莫德雷德成了我的一个逆鳞,我能够卸下作为王的面具,以自己的真实对待自己的孩子。

龙被触碰了逆鳞会愤怒。但如果尝试替换逆鳞,那一定会使龙完全惊醒。

“原来是这样……”魔女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难怪刚才在家里的时候,你说你一辈子都没怎么排解过压力。”

我点了点头:“嗯,排解压力就等于放纵。一旦我松懈了,就会被色孽腐化。”

“现在回想一下,看来我还真是个色孽的造物啊……”魔女的笑容愈发飘忽,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又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改变。“不停地诱惑着你不说,还试图让你揭下亚瑟王的面具,甚至到最后的最后都还想着引出一幕悲剧……呵……还真有够拙劣的。”

“只要站在舞台上,只要台下还有观众,我们都是戏剧的演员。”

“既然如此……”

她想要退后,她想要离开。

但,在个瞬间,我抓住了她,握住了她的手腕。

“……都这样了,还能说是真的吗?”

“只要是发自内心的感情,而不是伪造出来的感情,那就是真的。但凡有一丝作伪的痕迹,我都能察觉得出来……”想了想,让娜不是很聪明,我只能把话说得方便理解:“或者这么想吧,只有最真实、最炽热的感情,才能让我沉溺于其中。我饰演着亚瑟王,你扮饰演龙之魔女,可我们本身却与亚瑟王、与龙之魔女完全不同。我们一起在舞台上舞蹈,一起歌唱,一起宣泄着各自的情感……你我本就是同一种存在,没有高低之分,你没有离开的理由。”

“听起来怎么像是《史密斯夫妇》的剧情?”

“差很多。史密斯夫妇是相爱又相杀,但相杀这个环节可不存在于你我的剧本中。”

的确不存在于剧本中,否则就和剧目的主旨相悖,剧本立刻就变成了垃圾。

演员已经请了最好的,舞台已经耗费巨资搭建完成,投资方、导演和监制是邪神本尊,倘若剧本变成了垃圾,整场剧目就变得一文不值——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剧本是邪神选的。

“所以,亚瑟,你知道剧本上写着什么剧情吗?”

“真的要我说吗?”

“说出来听听嘛,免得我整天担心,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情。”

我开始回忆今天早上的梦。

那炽热到如同焚烧的爱意,那遗憾到近乎绝望的悲伤,毫无疑问就是剧本本身。

至于是谁把剧本塞给我的……这并不重要,就和那个机械教修士的身份一般不值一提。

思索了片刻,我终于还是把剧本的内容给讲了出来。

“龙之魔女是不存在的,她本身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幻影,如泡沫一般的梦。她与卸下重担的亚瑟王相遇、相爱,用世界一切美好的东西改造彼此。然后,突然有那么一天,这道幻影无法维持自己。她们开始痛苦,她们开始癫狂,她们用爱伤害彼此,她们用爱伤害这个世界。直到最后,为了保护这道幻影,亚瑟王死了,她杀死了自己。而后,从亚瑟的中,从那份爱之中,诞生出了足以灭绝一切的邪龙。龙之魔女的名号名副其实,被焚烧的经历也确定无疑,她不再是幻影,她成了真正活着的个体——只是,陪伴她的亚瑟,此时此刻却只是毫无理智,再也无法回应那份爱的野兽。她们游荡在荒芜的大地上,直到星球崩坏……”

“真是个好剧本啊。如果拍成电影,肯定会大卖吧?”魔女的声音意外地平静。

于是,我的声音也同样平静:“还是要看演员的演技,导演的指导,还有制片人的剪辑。这种情感过于炽热的悲剧,演技不好只会让观众大骂退钱。”

魔女举起右手,指尖抵着我的下巴,往下轻轻抚摸,经过脖颈和锁骨,停在了我的胸膛。

魔女轻笑着,粉色唇膏在阳光下发光发亮,魅力十足,仿佛真正的魔物,充满了诱惑。

“所以,我的主演,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按照这个剧本演下去吗?”

“当然不会……我已经演过一场宏大的悲剧,那个邪神还没有给工资呢。”

“或许,已经给了。”摩根的声音也意外地平静,“啊,没错。报酬确实已经给了,而且也确实收到了。”

“摩根,你的意思是……?”我挑了挑眉。

“龙之魔女……不,让娜·达尔克,也许从戏剧的角度来说,你和桂妮薇儿一样,是悲剧和灾厄的源头。但,从阿尔托莉雅的角度来说,你给了她做梦都不敢梦到的美好与幸福。”渐渐的,摩根的声音也轻松了起来。“现实是由无数个美好想法所构建的地狱。错误的并非是那些美好的想法与美好的事物,而是错误的行为与美好之物的逝去……就像名为《亚瑟王》的戏剧那样,每个人以自己的方式展现着爱,却把所爱之人推向永恒的深渊。”

此时,梅林的声音同样轻松,同样平静:“虽然是邪神的造物,可终究还是人类啊?既然是人类,既然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那肯定要跨越无数的艰难与荆棘,追求那只存在于可能性中的美好结局吧?所谓勇气,所谓人类的伟大,不就是一个个这样的故事吗?”

“所以,让娜……你愿意陪我继续这样的故事吗?”

“呵……说的好像我这个‘报酬’还有别的选择似的。”

闭上眼睛,挽着她的腰肢,仿佛歌剧一般,仿佛探戈一般,我轻轻一吻。

略带一丝凉意,略带一丝倾向,如泡沫之梦般梦幻,如超越止境般遥远。

“咔嚓……”

相机的机械声音响起。那是梅林在用魔女的相机拍照。

记忆在此刻凝固,时间在这个瞬间永恒。

在以现实为舞台的剧目中,我们一起舞蹈。

我们一起……歌唱。

章三十九:修罗场(5K2)

所以,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情绪恢复了平静,腐化被清理干净,重新戴上演员的面具,我终于恢复了正常。

但,仅仅只是我自己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