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天月山。见鬼了，怎么会飞到这里来……”
我看了一眼白凰，白凰说道：
“天月山？那到王都附近了不是吗？印象里这座山离王都不算远，接下来的路乘马车就可以过去了，也用不着骑龙了吧。这坐骑还是交给王族们去享受吧，我是真的无福消受了。刚才突然天旋地转，头都被撞破了。”
我顺着白凰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她鬓角果然带着些许血丝。我摸了摸身上也没带什么绷带，就在衣摆上撕了一条绸缎帮她包扎好。
白凰虽然嘴上说着受伤了、要休整，但真到了地面上比谁都清醒，此时此刻往地上一站，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还抓了一旁的士兵问道：
“天月山离王都也不算远，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些在风雪中挨饿受冻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士兵被白凰扯着领子，不敢怒也不敢言，陪着笑说道：
“这小的实在是不知道啊。”
白凰“嗯？”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质疑：
“不知道？那你刚刚急匆匆地就想飞走？”
士兵狡辩道：
“小的这不是希望两位城主大人能尽快赶往王都嘛。这天寒地冻的，总不能让两位城主大人在外面受冷不是吗？王都里的诸位大人已经准备好给两位接风洗尘了，这要是耽误了时辰，小的们可承受不起啊！”
我旁边的士兵也赶忙说道：
“是是是。两位城主大人休整好就赶紧出发吧，王都那边好酒好菜都备上啦。”
白凰松开了那士兵的领子，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径自朝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不急。姑奶奶刚才让你们晃得实在反胃，不在地上溜达溜达，好不了的。利德！跟我一块出去走走。王都不急着去，反正去晚了也有人背锅。”
16.善良的大小姐
巨龙降落在半山腰上，我和白凰绕过落满了大雪的枯树林，往下看去。饿殍遍野的画面显得更加真切而残忍。视线所及，人与牲畜野兽没什么区别，都是无家可归，都是栖息荒野，都是在寒冷的北风中艰难挣扎。可野兽尚有毛皮用来度过冬天，眼前的人们穿的却是清一色的单衣。从这一点来看，人怕是还不如畜生活的舒服。
白凰脸色很难看，带着愤怒，也带着震惊。
作为在云海这样繁华的地方长大的孩子，她怕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走，下去看看。”
白凰声音发冷，后面几个士兵也是唯唯诺诺。赫吉犹豫了一下，对白凰说道：
“大小姐，灾民受难许久，饥寒交迫，人性多半已经变得淡漠。我们的人穿着打扮与众不同，贸然下去的话，一旦被他们缠住……”
士兵们见风使舵，赶忙说道：
“是啊，城主大人。这些平头百姓不懂事，万一冲撞了您……”
白凰回过头，眼神凌厉，语气冰冷地喝道：
“那也要下去看看！！”
一瞬间仿佛连从天而落的纷纷大雪都停滞了刹那。人常说帝王发怒时宛如虎啸龙吟，那白凰这一嗓子就带着她名字的风范，不愧是【云海凤凰】中的【凰】。但随后，她神色恢复如常，又如同往常那个没心没肺的小黄一样笑了起来，说道：
“下去看看又不会发生什么嘛。我们这儿两位护卫也不是摆着看的，几位士兵也是王都里来的，难道还怕一些饥寒交迫、动都动不了的普通民众不成？赫吉，以后这样的事不要跟我说了，你要考虑的是怎么在危险之中保护好我的安全，不是怎么劝我跑到安全的地方呆着。”
赫吉深深低下头，说道：
“是。”
白凰双手背在背后，一副班主任偷偷在后窗巡查的架势，带着人朝山下走去。
而越是走，所见所闻也越是触目惊心。
单是我们看到的灾民就足有数万人，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天月山很高很大，这里有灾民，其他地方自然也有灾民。这样算下来，恐怕几十万人都有。虽然人数到了一定程度就只是一个数字，但那是对于没见过这凄凉场面的人来说，见到的话，就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
就在那里。
每个人，每条命，都不是一个数字。
他们就在那里，在挣扎，在痛苦。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消逝。
倒在地上的人，我连他们活着还是死了都不清楚。他们的身上都覆盖着霜雪，发丝和胡须都结了冰，眼神空空洞洞，没有一点生气。许多人倒在一起，倒在路上，想要正常行走就只能跨过他们。落脚的时候踩在人与人之间的空地上，简直就像走在死尸堆里一样。本来天气就冷，那种让人浑身发寒的死气又盘旋在这深山中，再保暖的服饰也挡不住这股严寒。
走着走着，山间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有人……上面来人了……！！”
这鬼魅一般的声音回荡在山里，四下环顾，每个人都似乎在看着我们，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我们。逃无可逃，退无可退，他们的嘴巴都没有动，可声音却清晰可闻。
一个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走到我们面前。她脸上满是冻疮，红黑相间，有的疮口外还有结了冰碴的浓水。一头黑发乱蓬蓬的仿佛是烧焦了的野草，她左手拄着一跟歪歪斜斜的拐杖，右手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小声说道：
“大人、大人……赏点吃的吧。我和妈妈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白凰身后的士兵喝道：
“胡说！大胆刁民，赈灾粮早就到了，施粥棚到处都是，你们还在这里信口雌黄？”
小女孩一脸畏惧，向后退了几步，跪在地上，朝我和白凰不住地磕头：
“大人，我们没有骗人，我们真的没有东西吃啊……”
白凰身后的士兵冷声道：
“没有东西吃？没有东西吃还能活那么久？别以为当着几位大人的面，说几句卖惨的话就可以领钱，我们可没那么好糊弄！”
小女孩磕着头，额头上沾满了白茫茫的雪，声音嘶哑地说道：
“雪……这山里，只有雪给我们吃……我妈妈已经三天没有吃到热粥了……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的话……”
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白凰深深吸了口气，二话不说就开始从兜里翻找。找不到吃的，就摸出一把银钱，打算往那小女孩的碗里扔。即将出手的刹那，被我伸手拦了下来。白凰瞪了我一眼，我也看着她，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我开口道：
“你撒币啊。”
白凰不解，一脸懵懂地说：
“是啊，怎么了。”
话音一落，忽然反应过来，一脚踢在我屁股上，气呼呼地说：
“你才撒币呢！”
我一把拉住白凰的手腕，将她拖到了一个僻静点的地方，问道：
“小黄，你知道你这一把金币银币丢下去会发生什么？你想好了？”
白凰说道：
“救人啊，还能发生什么。给他们钱，让他们活下去，就这么简单。”
我摇了摇头：
“只会有一个结果，我们走不出这里去了。你看看周围吧。”
白凰扭过头，我也一同看过去。方才的声音惊扰到了周围的人，一传十十传百，黑压压的人群正在缓慢地向我们这边走来，里三层外三层恐怕上千人都不止。他们行动缓慢，宛如僵尸一般，但浑浊的眼神中又透着清晰的渴求，冻僵的嘴巴已经说不出话，但一双手还是朝我们伸着，乞讨着。
白凰眯起眼睛，我淡淡地说道：
“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皆然。你以为自己救了她，但这个人很快就会被难民包围，你送的钱会被抢的一干二净。在抢劫的过程中，还会有不知道多少人自相残杀，死于非命。而我们，也会被他们团团围住，除非你救得了所有人，否则这点温柔毫无意义，只会招来更麻烦的后果。”
白凰皱着眉，她是个聪明人，听得进去我说的话。
但她脸上的不甘也是很明显的，眼眶发红地看着我，低声道：
“可是现在是过年……一年才这么一次啊。在我们云海，哪怕是辛苦了一年的百姓，在这个时候也会割上半斤肥肉，过个好年啊！那些孩子们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盼着过年，就为了能喝上一口肉汤，尝尝什么是肉味。他们也苦！可再苦，年关也要好好地过，这象征着来年的希望。怎么到了王都附近，这么多人搞成这个样子……利德，我们难道就这么袖手旁观？”
17.总得有人做这个恶人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不要说肉了。这漫山遍野的灾民，少说就有个几万人。天月山这么大，几十万灾民都有可能。一天两顿饭，每天的花销就要达到上百枚金币。一个月的花销高达三千枚金币，你有想过吗？这只是基础，给他们购置冬衣，让他们建设家园躲避风雪，再分给他们土地去耕种，这又要多少钱？没个几万枚金币接不了这个烂摊子。这笔钱不要说你我，领主以下，谁也开不起这笔花销。”
白凰偏过头，咬着牙不再言语。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但这些人就在我的眼前，能救多少就该救多少。”
我问道：
“你带了多少现钱？”
白凰回答道：
“六十枚金币。除此之外还有些值钱的珠宝，但现钱就这么多。”
我说道：
“一百二十个人。挑一百二十个人跟着你吧，出什么事我担着。”
白凰马上笑了起来，摇着我的胳膊说：
“我就知道还是你好~谢谢啦，城主大人。”
“我怎么听得这么瘆得慌……去吧。”
白凰快快乐乐地挑人去了。
后面的士兵们皱着眉头对视了一眼，还想说什么，但白凰已经拦不住了。
她迅速跑到方才那个脸被冻伤了的小女孩身边，说道：
“把你妈妈带回来，我带你们出去。”
小女孩闻言脸上流露出一丝欣喜，连着给白凰磕了几个头，才跑开了。但等她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却不止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而是跟着十几个各色打扮的男男女女。白凰没有说话，小女孩怯生生地问道：
“大人，这是我家里的其他亲人，也想跟大人走……”
白凰点点头，说道：
“跟来吧。”
话音一落，那十几个人齐齐跪倒。但跪倒的却不止那十几个人，还有身后几百人几千人，黑压压的一片，全部跪倒在地上。更有甚者膝行上前，在白凰面前大声哭诉道：
“大人，救救我家的孩子吧！”
“我儿才三岁啊！高烧一直都不退，眼见就活不下来了啊！！”
“大人，您是好人，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求求您开恩，收留小民吧，小民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大人……老朽不求您能收留，但老朽实在不想自己的孙女死在大雪中啊，大人……”
“大人、大人，您看一眼我们吧，我们一家人，身上连一块好皮都没有了啊！”
白凰惶恐地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片，慌乱地说道：
“快快请起。快起来，起来说话。唉，快起来。”
前面一个人大声喊道：
“大人不帮我们，我们就不起来！”
“对！我们就不起来！”
“不起来！”
“求求大人救救我们吧！”
白凰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变得慌乱起来，不断地想要扶起来眼前的人，可每个人都跪的无比沉重，拉都拉不动。反而是白凰一过去，就有人不断地磕头，有些人额头撞破了，滚烫的血滴落在白雪中，还有人伸手去拉白凰的脚腕，不让她走。前面的人往前涌，几乎要把白凰淹没其中。白凰一时间呼吸渐渐急促，手足无措，求助一般地看向我。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提高音量，语调平缓地说道：
“阿莱雅！现在开始，白凰拉不起来的人，一剑砍了。”
阿莱雅面无表情地抽出了手里的剑，回答道：
“是，少爷。”
说完，朝白凰正在拉的那个人走去，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大人、大人……我……”
那男人还想争辩什么，但阿莱雅已经走了过去，扬起了手中的剑。
男人一骨碌爬了起来，敢怒不敢言地看着阿莱雅。
我继续提高音量，淡淡地说道：
“午门问斩的时候才跪着吧。你们跪着给谁看呢？女人也就算了，一帮大老爷们耍无赖一样地去求个小姑娘，脸都不要了？阿莱雅，现在起，再有跪着的，给我一颗颗脑袋砍过去！灾民这么多，少一张嘴，就节约一口粮食给其他人吃。”
阿莱雅单手执剑，朝人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