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只能说频率很高……也和天气有关。”
“和天气有关？”
“是。晴天、阴天、雾天、雨天、雪天会表现的明显一些。”
“那不基本就是每天都在消沉吗！”
纳鲁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这家伙也不容易啊。
和消极的人相处久了，自己也容易变得消沉起来。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别人从泥塘中拉出来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从泥塘里出来的。
流石很认真地朝向我，低着头说道：
“很抱歉消沉的模样让城主大人看见了……不过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我会全心全意地把自己融入墙角的垃圾堆里去的……城主大人不用在乎我这样的人，只要把我当成方便的道具去用就可以了……输入材料就能输出装备，现在的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说完，他又低下了头。
望着他那一身染满风尘的衣服，我挠了挠头，说道：
“总而言之，长途跋涉辛苦了。冲个澡好好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流石回答道：
“不用了。有那个时间的话……我想先看看锻造室……就是以后工作的地方。”
纳鲁在旁说道：
“是这样的，城主大人。流石大人每天休息时间很短，而且大概一个周左右才会洗一次澡。”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在御西城，就按我的规矩来。”
稍微有些强硬地把流石推去了浴室，后者也没有再拒绝。
似乎是觉得拒绝远远比洗澡要麻烦。
浴室内响起哗哗的水声，我和管家纳鲁站在门口。纳鲁朝我再度一鞠躬，说道：
“非常感谢，城主大人。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我看了一眼纳鲁，回答道：
“目前来说，还是照顾好流石的起居吧。我并不打算给他安排新的佣人，所以他的日常生活还是先委托给你。”
“我明白了。还有，城主大人，我跟着流石大人流浪三年了，有一点很清楚。他虽然有些懒惰，但其实真的是个好人。至少现在，他已经改过自新了……”
我平静地说：
“无需多言，我会用自己这双眼睛去观察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浴室内的水声停了下来，随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在出来之前，流石的声音先一步传了出来：
“洗好了。接下来就是看一下锻造室了吧……不如说，请务必带我去看一下……！”
再度提起锻造室，流石那昏暗的眼神中总算亮起了一丝神采。
正好，我也想试一试他的能力。
20.血染的剑
昏暗的锻造室内，敲击的声音就没停下来过。
铁锤在烧红的铁块上砸出火星，落在砧板上的汗水瞬间被蒸干。
我看着一把剑在他的手中渐渐成型，反复水冷再不断敲击。
重的时候一锤好似要把天地劈开，轻的时候叮叮当当的脆响就如同雨打芭蕉叶。舒缓的时候半晌才在一点落下铁锤，急促的时候如同摇滚乐演奏到最极致的部分。
从进入锻造室开始，流石就一眼都没有再看过我。
他的所有视线都停留在眼前的剑上。
我提供给了他相当多的材料，一部分是从魔族养殖场那边调运过来的低等材料，一部分是上次狩猎取得的中等材料。
命令只有一个，就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合适的武器。
流石首先向我确认了“合适”的含义，我告诉他这里指的是“一般人也可以得心应手的武器”。确定了这条命令的定义之后，流石就全心全意地投入了锻造中去了。他的周围摆放着装有魔力材料的篮筐，他也在锻造时自由地取用。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顿。
而考验，从这个时候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考虑到“一般人”这个因素，使用过多的高级素材就不合适了。虽然会增加武器的强度，但也会提高武器的售价，让一般人没办法买得起。
而“得心应手”四个字就更坑了。上一条讲究的是泛用性，而这一条是要求在泛用性的基础上做出自己的特点。看上去就像是无良甲方提出的矛盾需求，又要大部分人都能用，又要每个人都能用的爽。
然后是锻造的时间，我特地提出让他锻造低等级的装备，因为高端装备需要太长的时间去打造。他要是真的在这给我做上个一年半载，我也等不下去。既然是低级装备，量产就是头等大事，时间上的开销也必须要纳入考核范围。
最后就是质量了。质量要从很多个方面去衡量，我没指望着他全部都兼顾，但至少耐用性要相当好。
抱着这些想法，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流石。
我对锻造并不精通，因此很大程度上真的就是看个热闹。
不过热闹也是真的热闹。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有收藏武器和盔甲的癖好了，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是艺术品，从锻造的时候就是了。
宛如交响乐指挥一般的流石挥洒着汗水，原本灰败的神色渐渐变了一副模样。
他的眼睛瞪得**，嘴唇也微微上扬。
到了关键的时候，他的每次敲击都像是要把虎口震裂一样。
猛地抓起一把钻角兔的角洒下，铁锤抡起砸成碎末。烧红了的粉尘在铁块折叠的过程中融入剑身，成为了剑的一部分。当剑基本完成的时候，我的鉴赏知识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火红的剑身冒着诡异的青烟，我虽然不是特别懂，但似乎这些材料并没有很好的融合。
锻造失败了吗……
就在那一刹那，流石从腰带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猛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臂。粘稠的血溅在剑身上，被火炙烤，但在蒸发之前，迅速被剑吸收进去，整把剑上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流石的眼中流露出狂热的神采，抬手握住了尚未冷却的剑。
烧红的铁块炙烤着他的皮肉。
短时间无法自愈的伤口不停地流血。
但流石却完全不顾。他挥着剑，仿佛刚才往剑里倾洒热血的行为，就像是街头小贩往煎饼上涂抹酱料一样自然。
确认手中的剑已经无误之后，他将剑投入了冷水中，然后迅速地磨开了锋，交到我的手里。
“锻造……完毕。”
在剑完成的那一瞬间，他方才那异样的神色荡然无存。
又恢复成了阴暗的模样。
我取过剑仔细观察，流石就垂着手在那里等着。趁着这个时间，管家纳鲁赶忙走了上去，帮他包扎胳膊上的伤口，同时处理手心处的烫伤。这应该不是流石第一次用这种乱来的锻造手法了，管家身上早就带着纱布以及自备的草药汁，手法也非常娴熟。
虽然也曾对这花里胡哨的锻造技术表示质疑，但是在我把注意力投放在剑身上的时候，这种质疑一瞬间荡然无存。
毫无疑问是一把好剑。
这里说的好，并非是指价值千金，而是说他几乎完美地实现了我的要求。
从泛用性上来说，剑与矛可以说是最常见的两种兵刃了。矛多用于军队的主武器，剑则是一般人练武的首选。从这一点来说，流石选择剑作为锻造的兵刃是完全正确的。
第二就是得心应手，这把剑的剑身轻薄，同样照顾了女剑客的体验感受，走的是快攻的路子。加了包括【钻角兔的角】在内的四种低级魔族素材提高了剑的韧性，让剑不至于太脆。
好的武器是不能太刚的，至刚则断，只追求锋利是不够的。
时间的话，只用了两个小时。
虽然品级只有【趁手】低级的水准，但用起来的感受却不同。简单来说就是，同样的人用同样的素材，绝对打造不出这么好的剑。
质量上绝对过得去，不管从锋利度还是耐用性上都远远甩开同级别的武器一大截，可以说将每一种低级材料的作用都最大化了。
【趁手】就是绿装，城里做菜刀的老铁匠也做得出来，但小学生做小学题目和大学教授做小学题目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流石明显要来的更得心应手且游刃有余一些。
从测试结果来看，超乎我预期的好。
而且我清晰地记得刚才，我明明觉得锻造要失败了，是流石干脆利落地用血去解决了问题。
至于原理我看不出来，不过我知道一般的锻造师绝对不会这么做。
天才一般的想法，疯子一样的行动。
挥了几下剑之后，我将剑放在了桌子上，拍了拍手，对流石说道：
“恭喜你，合格了。”
流石点了点头，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欣喜。
反而是一旁的管家向我道了谢。
“不过为什么最后要用你的血呢？”
面对这个问题，流石低着头，声音没什么感情地回答道：
“无非是压制不同种类魔族材料的冲突，事实上用那边的高级材料也可以起到近似的效果，但考虑到节约成本，用便宜的最好。我的命是世界上最低贱的东西，血也是廉价又有效果的材料。用我自己的血，就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21.初见端倪
“喂，听说了吗？”
“城主大人又收留了了不得的人了呢……”
“虽然像我们这样的下人不该指指点点……但那可是杀人犯吧？杀了自己妻子的杀人犯。”
“听离开的那些锻造师说，拿人命去锻造可是禁术……如果城主大人热衷此道的话，有一天我们也会被——”
“嘘，小点声！”
走在街道上，这样的声音比比皆是。
流石已经在御西城住了三天了，这三天里，御西城的各种流言蜚语也越来越离谱。
流石的事情是瞒不住的，不如说这个人在锻造界实在是太过出名了，反面意义上的。他以前不过是一个小人物，被锻造界的高层吉平田家族看上，是他的荣幸。像这样的人最后却残忍杀害了自己的妻子，背弃了自己的靠山，一个人逃出来什么的，绝对是无法容忍的事情。
很多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也知道他们对我心生不爽。
虽然我对这些并不在意，但说实话，最近的情况显然有些过分了。
比如，微服私访的时候，我亲眼见到外来的商人嘲讽我们家的民众：
“看见没？把自己老婆杀了才能飞黄腾达！你们那位城主不但喜欢男的，还喜欢鳏夫！”
这么说的。
虽然霜不在身边，但我一个人也能查这种事情。
稍微握着那位商人的肩膀，带他到一个阴暗的巷子里聊了两句，他就很爽快地告诉我自己来之前被人塞了不少钱，这种话也是别人教他说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像这种并不隶属于哪家暗部组织，却以接外快的形式散播谣言的人，御西城的暗部组织也不可能把他们全部都挡在外面。这一次的事情并非全部都针对流石，至少有一半是冲着我来的。
而雇佣这些夸大其词的人的家伙，就多了去了。
比如利能就很热衷做这件事，在新春期间的突袭被打回去之后，他一段时间没有足够的兵力再向我进攻了。根据霜那边获取的情报来看，我那个便宜老爹似乎对他也有点失望，没有再给他新的兵力，转而去培养其他的城主。目前是我大哥利义在暗中帮他，但云阳继承人能调动的资源比起云阳领主肯定是多有不及，利能想短时间内东山再起并不现实。
再比如将流石赶出来的吉平田家族，也很不满我收留流石的举动。巧的是吉平田家族又是那个眯眯眼凯亚那边的人，主仆都看我不顺眼，自然是一拍即合，狼狈为奸。我可不太相信一个锻造师家族有本事向我这个五城城主正面寻衅，不出意外的话必定是有那个凯亚在背后给他们撑腰的。
但麻烦就麻烦在，这些事并不是能拿出来说的。
因为没有证据。
这个时候我才觉得白凤真是个聪明的男人，流石这个情况其实就是一个烫手山芋，谁都知道他是个锻造界的天才，但他在外面流浪了三年，却没有一家领地肯收留他。流石估计也是听说了白凤的名声，才打算去投奔他，但白凤并不是那种真的海纳百川，流石在他那里就是不需要的人。
或者说，对白凤来说是弊大于利的人。哪怕收留他的是白凤，一样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我不知道流石看没看出来这点，也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的御西城。
但他这几天也上街去亲自采买过材料，有的事，我猜他心里也清楚。
“授人以柄了啊……”
翘着二郎腿处理公务的时候，不由地这么抱怨道。
坐在我对面的河月放下笔，抬起头，说道：
“总算有这样的自觉了吗？”
“不，我对自己还是很有自觉的。只是比预想的要来的稍微猛烈了一些。”
河月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书，一边说道：
“好不容易留下来的锻造师一口气走了七成，这种事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用‘稍微’两个字蒙混过去的吧。我这边倒是还好，不过白凰那边最近可是要气炸了哦。毕竟你没听她的话才闹成现在的样子，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的话，哪天她一气之下回云海了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