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河月缓缓点了点头。
她看上去像是一下子憔悴了许多，清丽的面容没有往日那若有若无的妩媚，反而带了两三分凛然。霜低眉顺眼，忽然半跪下去，大声说道：
“小女子恭喜大人。从今日起，小女子愿为大人效劳于鞍前马后！”
河月站起身，淡淡地说道：
“嗯。三天后，我会在广场上召集民众，当众宣布利德失踪的消息，并且出示他留下的城主令，上面委托我替他管理御西城的一切事宜。你去准备这件事，提前不要放出风，必须要让他们现场手足无措，只能承认我们的正统。同时你把暗部的人发散出去，分布在全城，在必要时刻镇压一切反抗力量。我现在开始准备到时候需要的道具，包括城主令等等必须提前填写。”
霜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河月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能听到她柔和的声音：
“放心吧，暗部组织处理这些事得心应手。小女子敢保证，到时候不会给大人增添任何麻烦。”
河月叹了口气，说道：
“我相信你的能力。”
霜抬起头，看到河月的眼中尚有一丝迷茫，但很快消失于无形。她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势瞬间压倒了一切，竟与霜原先见过的灵武领主有了两三分相似。
……
阿茉抱着一堆材料回了城主府，她年纪小，见了侍卫们都甜甜地问好，根本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她暗藏心机，根本不是为了买材料，而是为了偷偷出去通风报信。
阿茉一溜小跑地回了锻造室，流石正在那里打铁。
阿茉小心地关上了门，屋子内顿时暗了下来，只剩下火光闪烁。
好在流石并没有陷入狂热的锻造中，他正慢吞吞地锻造着一把剑，屋子内光亮一暗，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阿茉将材料放在角落，轻轻拉起父亲的袖口，凑到他的耳边，将事情一字一句地告诉了他。
对阿茉来说，人小鬼大的她已经决定不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她知道白凰是御西城里交口称赞的正义女侠，但她同样也知道她是云海领主的女儿。
流石听完之后，也眯起了眼睛。
他望着锻造台上半成品的剑，缓缓说道：
“比想象的麻烦……而且我们能做的太少了。你去找白凰是对的，哪怕她心怀鬼胎，至少也能搅浑这个局面……但不能全指望她一人，巡查队不可能调集北方工业基地的精英守卫来参团，未必打得过暗部那些训练有素的刺客。”
阿茉轻声道：
“父亲，我们该怎么做？”
流石沉吟一会儿，说道：
“虽然我觉得观望比较好，但当前留给我们的还有一个办法。锻造师不仅仅能够提供优良的兵器，也能借助兵器……杀人。”
15.山雨欲来风满楼
河月与霜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河月宣布搞了个大事件，三天之后要宣布，成功引起了民众的好奇心。
霜则把连夜调回了在镇魔、烈阳、铁壁、天启四座城的一部分暗部组织，分散在御西城的上上下下，随时准备把抵抗分子一网打尽。
唯一一点小问题，就是天底下到底还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利德失踪的消息提前在民众中传开了。但整体上来说，并没有影响河月与霜的计划，恐惧在民众心中发酵，对于魔族的种种猜测也越来越夸张。
二十一年前，魔族是曾经攻入御西城的。那几乎是一场无差别的血洗，没有任何的仁义道德，只有单纯的征服，男性被屠杀，女性被玩弄，菲丽塔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的。二十一年不算长，当年那些幸存者现在基本上都活着，他们成为了散布消息的主力，竭尽全力地传播着焦虑。
而这种恐慌造成的结果，就是民心浮动，御西城岌岌可危。不光是御西城，城外的军队估计都要受影响，从御西城这里来的加护明显要少一大截。如果换做以前，河月必定第一时间出来镇场子，平息民众的惊惶，迅速把局面安定下来。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威望，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没有第一时间行动。
不仅是河月没有出面，监察全城的霜也没有动手。暗部组织没有下手，一些居心叵测的人也开始渐渐冒头。
小巷中，两个人低声交谈着：
“要动手吗？不跟公子再请示一下？”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利德不在，高层内乱……下一次机会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万一利德真的回来了，一切又要恢复如常……”
“我明白了。联系剩下的兄弟，这一次……”
茶楼内，一名茶客将几枚铜币放在柜台上，身子向前探，对面色如常的掌柜低声说道：
“今晚。”
掌柜故意高声说道：
“结账！客人好走。”
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知道了，谨慎点。”
天桥上，一对情侣在摊位前挑选着银光闪闪的手镯，卖方也是一对夫妻，两个女人高声谈论着价格，一个想再便宜一点，另一个却不肯让步，两个男人则压低声音，若无其事地商议道：
“人心可用，现在正是御西城最脆弱的时候。小心些，别坏了世子的大事。”
“管教先生放心。奸臣当道，御西城不攻自破。”
“嗯。你的能力我很相信，放手去做即可。河月这人有些本事，若是能控制住他，扶植他做了城主，对世子也是一桩大好事。”
民房内，中年汉子摸了摸青年的脑袋，说道：
“小子，到咱们行动的时候了。记着，河月、灵霜那些人交给别人去处理，咱们的目标是白凰。”
“知道，我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御西城啷个鬼地方，进来都脱了层皮。当初八个人进来，现在就剩咱们父子两人了。小子，你怕不怕？”
“不怕。杀白凰，为娘亲报仇。”
中年汉子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不过莫忘了，若局势有变，你立刻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懂伐？”
“懂。”
街道中，一名男子背着个酒葫芦，喝的醉熏熏的，一边擦着嘴角的口水，一边傻呵呵地笑道：
“千算万算必有一失，民心臣意皆是虚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城，没了也好。”
不知道多少人在御西城或明或暗的地方活动着。
就好像雨后的春笋纷纷露出尖角。
城外，方十三刚刚与魔族军队交手一轮，身心俱疲。她已经没法分出心思考虑御西城的事情了，也知道那里现在的水很深，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魔族的进攻过于迅猛，哪怕有护国大阵压制，局面也依然不好处理，这还只是先锋军，接下来的仗只会越来越难打。
城内，风雨飘摇，看似宁静祥和的御西城一瞬间杀机四伏。
城主府内，河月双手拢在袖中，眯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象。
乌云密布，遮天蔽日，显然不久之后就是一场大雨。
空气闷热潮湿，每一次呼吸，一团一团的水汽似乎要在肺里凝结成积水一般。河月吐出一口浊气，忽然想起以前利德给他讲的那个故事，说曾经有个无敌的国家，一身灭六国，一统天下，建立了空前的伟业，却因为奸臣当道，余孽未清，偌大的基业二世而亡。
当时利德说这话的语气很平淡，但每次河月想起来的时候都心底一寒。
他轻描淡写地描绘了一个帝国的兴盛与覆亡，不过十几年就大厦倾塌。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而今羸弱的那些领地，例如天成，祖上也曾有过兴亡的时期。基业累积的时候犹如针挑土，基业崩塌却好似水推沙。
河月眯起眼睛，对身后那些从云海一路跟来的内政处核心人员说道：
“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几位核心人员深深一躬，为首一人说道：
“那时若是没有大人，我们几位早就饿死在街头了。大人自己时运不济，却还有善心收留我们几个，给我们饭吃，教我们唱戏，让我们识文断字，把大人自己对于内政的见解倾囊相授，让我们在来御西城后能各自独当一面。无论您打算走哪一条路，我等都会追随您的步伐，虽死无憾。”
河月又看向他身后的人，问道：
“你们也是如此？”
内政处的核心人员异口同声地回答：
“虽死无憾。”
河月轻叹一声，袖口一甩，拿捏着婉转的戏腔唱了两句词：
“莫说是忠奸善恶无人辨，逡巡辗转难向前。恼的咱珠冠打乱云鬓散，也敢叫日月换新颜——”
唱完，他长袖垂落，目光清冷。微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出尘绝艳的气质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漂亮的不似人间女子。
河月背对着内政处的核心人员，淡淡地说道：
“去叫霜过来，跟她说，明天就是我的登临城主之位的日子，今夜我有要事同她商议。”
黏糊糊的空气开始流动，绵绵细雨落下，打湿了她的脸庞。
16.对不起，我是卧底
霜来到城主府的时候，依旧是笑意盈盈，红色半透明的面纱蒙着半张脸，但看上去确实心情不错。
相较之下，坐在长桌前的河月看上去就没那么开心了。
这里是原来议事处，也就是利德在的时候，一大帮人围在一块商量事情的地方。以前这个地方差不多能坐满，因为阿莱雅、菲丽塔、白凰、方十三等人也会参与其中，各抒己见。每个人擅长的方向不同，发表的见解也不同，最后由利德拍板。现在这些熟悉的人里只剩下一个河月，不过河月召集了一些自己的核心人员过来充数，这一点霜也看在眼底。
霜柔声道：
“大人这么晚了召见小女子，是有什么事么？”
“是啊，遇到点麻烦……”
霜随手拖出一张椅子坐下，河月也往自己面前的酒杯中倒了杯酒，一口饮尽，苦笑着说道：
“不瞒你说，这些人，是一路跟着我从云海来的人，也算我自己的亲信了。关于这次事变，大约半数的人都持反对态度。还有一部分人在观望，说必须要见到你，听到些承诺才能安心。我也不能把自己的亲信随便杀了，只能请霜小姐来一趟了。”
河月话音落下，背后一人起立说道：
“没错！听说霜姑娘掌着暗部，武力远在我等之上。若是成事后霜姑娘软禁我家大人，将实际权力操控于自己一人之手，我等不是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霜看了那人一眼，正色道：
“原来如此……几位不是反对自家大人当城主，而是信不过小女子？”
又一个幕僚站起来说道：
“反对者亦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城主大人对我家大人、对霜姑娘都可以说仁至义尽，现在他在外遇险，我们不思虑如何救他，反而在这里玩弄权术，于心有愧。但凡事都有轻重缓急，方十三在城外拥兵自重，御西城风雨飘摇，我等没有别的办法。”
众人纷纷表态：
“但我等不愿做砧板上的鱼肉，我们要确保霜姑娘不会成为下一个方十三。”
“霜姑娘为什么会当下一个方十三？就凭她今晚单刀赴会，我看她就不会！”
“别吵了，明天就是举事的日子，今夜还要定下章程……”
“章程？谁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当场翻脸？”
河月身后的人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很快开始争吵。
河月倒了杯酒，说道：
“安静点！真打算让人看笑话吗？”
内政处的核心精英们这才纷纷闭上嘴巴。
河月看向霜，叹息一声，说道：
“霜小姐……勿怪。”
霜起先还警惕着这些幕僚，见这些人并非铁板一块，神态略微放松，笑着说道：
“几位也是护主心切，小女子怎么会怪罪？”
她目光环视过在场的人，沉吟一会儿，说道：
“不瞒各位，人生在世，谁都不是无欲无求。若是有向上一步的机会，相信没人会拒绝，小女子亦不例外。只是身上负着许多条禁锢，不敢也不能这么做而已。”
最先发难的那位年轻幕僚开口道：
“有何禁锢？暗部的权力甚至能伸到我内政处，还有什么禁锢可言？”
霜笑着说道：
“以前首辅大人没来的时候，御西城是城主独断专行，后来首辅大人来了，御西城就是内政处一家独大。方十三来后，军权与政权完全割裂，算是分走了军权。小女子来之后，组建和发展暗部，算是分得了监察权，用城主大人的话来说，这是把御西城的权力分给了我们三家，简称【御三家】。”
霜顿了顿，继续说道：
“术业有专攻，首辅大人和各位不愿意动方十三，是因为当前御西城不能没有她撑着。同样，小女子也不能动首辅大人，因为小女子没有这个能耐取代首辅大人的位置，顶多就是利用职位之便替自家谋点好处罢了，难道各位这点小小的福利也不给，真打算以后内政处凌驾所有人之上，回到御西城创建之初的模样么？”
河月身后的幕僚顿时沉寂下来，霜不再用严肃的语气，用一副委屈的模样说道：
“不论各位怎么猜测，小女子都只是暗部的头脑罢了。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会不清楚？光是暗部那些事已经足够让我头疼了，不得不把权力分润出去，才能勉强支撑。让我软禁首辅大人……也就是新的城主大人，自己暗中操控政事，小女子也没有那个能耐呀。”
幕僚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而是门外旁听的阿茉轻轻呸了一声，先摸回房间通知自己的父亲按计划行事，然后悄悄溜出了城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