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河月与霜都没意识到方才外面有人偷听，河月给自己倒了杯酒，转头问道：
“还有什么问题吗？”
几位幕僚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明显并不是很服气，但支持派已经占据了上风。
河月饮了一口酒，说道：
“没有问题，先道个歉吧。”
反对派挑头的那位幕僚抿了抿嘴唇，说道：
“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霜姑娘，但在这件事上我等愿意配合。”
霜笑着说：
“明天登台演讲，几位准备好了？”
一位之前就替霜辩驳过的姑娘笑着说：
“万事俱备。内政处行事，向来滴水不漏，霜姑娘放心。这几天城主大人失踪的消息传遍了御西城的大街小巷，人心惶惶，内政处没有动作，就是为了造势。明天我家大人携城主令继任城主，既是合情合法，又是民心所向。只是不知道霜姑娘那边准备的如何？支持城主大人的那些顽固派，是否有应对之法？”
霜说道：
“暗部组织尽出，遍布全城。城外挖了一个方圆数百米的大坑，城中真要有愿意替城主大人尽忠的，小女子给他们一个葬身之所。”
河月喝干了杯中酒。
在霜的目光放在他身上的时候，几位幕僚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一个目光。
河月笑了起来，她向杯中加满了酒，向霜举杯，这才发现霜的面前空无一物，于是问道：
“霜小姐能饮酒吗？”
霜点了点头，笑着说：
“可以。大人想喝，小女子奉陪。”
“喝酒误事，就不多喝了。”
河月说着，对幕僚说道：
“为霜小姐加杯酒。”
两个之前就支持霜的幕僚，包括刚才向她询问的那个姑娘在内，忙不迭地取了托盘和酒杯，从河月的酒壶中倒了酒，端到霜的面前。见是之前就对自己较为友善的幕僚端来的酒水，霜本能地卸下了防备。
河月恰到好处地举起酒杯，说道：
“那么，祝你我二人合作愉快。”
说完，她坦然饮尽，将酒杯放在一旁。
霜从幕僚那里接过酒杯，指甲在酒水中轻轻划过，指甲上涂抹的银粉颜色如常。
她这才放心地拿起酒杯，说道：
“小女子只是不希望继续在现在的城主大人身旁提心吊胆地做事。这次事成之后，小女子愿意全心全意辅佐大人。”
说完，她端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
她没注意到的是，自己抬头的瞬间，河月像是不经意地抬手，拂落了桌上的那枚空杯。
杯尚在空中时，河月淡淡地说道：
“可我不愿意。”
碎裂声乍起的那一刹那，两个幕僚均从袖口中抽出匕首，架在了霜白嫩的脖颈上。甚至保险起见，河月身后的幕僚们一同向前，各持兵刃，短刀长剑将霜围了个水泄不通。
17.我也是卧底
控制住霜的瞬间，每个幕僚的脸上都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自家大人的谋划，在这一刻总算收到了结果。
从把霜骗过来，到计划的执行，他们花费了相当大的心力，装了太久的孙子，就是为了当爷的这一刻。一位幕僚的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回头大声说道：
“大人，我们成功——”
他的话没有说完，脸上的神色已然变成了惊恐。
河月的脖颈上同样架着两把刀。而且最难以置信的是，握着刀的人，居然是他们的同伴，是与他们一路从云海出生入死，追随河月来御西城的内政处核心人员！
当下就有人破口大骂：
“劳格、承争，你们是打算背叛大人吗？”
“我们内政处怎么出了你们这样的叛徒！还不快把刀拿下来！”
“当年大人对你们的救命之恩，全都忘了不成？”
一顿骂声中，河月身后的两个幕僚一动不动，好似泥胎木偶。
霜慢慢放下酒杯，仰着的脑袋落回原位，幕僚们纷纷扯开一点手上的兵刃，生怕伤到她。现在自家大人也落在对方手上，场面完全僵持，霜的安危就等同于河月的安危。
在这种情况下，霜缓缓开口，神态冷淡地说道：
“首辅大人说不愿，也就是不打算与小女子合作了。之前各种，原来只是试探？”
虽然已经撕破了脸皮，河月还是说道：
“霜小姐好手段，连我身边的人也能买通。”
霜没有接这句话，只是问道：
“首辅大人想必布置了很久吧。自知内政处在武力上不是我暗部的对手，于是假装同意小女子提出的夺位想法，一边按照夺位的思路去谋划，一边打算腾出手对付小女子。先让暗部组织的主干力量分散到城中，再伺机将我骗出来。明天就是举事的日子，今天晚上无论有多危险我都会亲自到访，这就是首辅大人最大的机会。”
霜眯起眼睛，冷冷地说道：
“但首辅大人还是不放心，担心我自己有着较高的修为，或是暗中有人保护。为了卸下我的心防，首辅大人可谓是煞费苦心啊，刻意安排了手下的幕僚们对我态度不一，让我感觉可以分化拉拢，不再担心你们群起发难，本就是错估了局势。再之后首辅大人自斟自酌，给小女子一个酒水无毒的印象。首辅大人给小女子敬酒，选的也是之前支持小女子的两位幕僚，从大人的酒壶中倒酒，是为了给我一种光明磊落的感觉，这些都是为了进一步降低小女子的警惕性。但小女子还是会自作聪明，怀疑酒中无毒、杯里藏毒，于是做最后的试探，一无所获之后自然觉得自己多疑，没想到饮酒之时才是破绽。首辅大人就不担心小女子修为过高，直接把这几位反杀掉么？”
河月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早就做好被反杀的准备了。
从决心布置今晚的刺杀开始，他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哪怕是像现在的结局，他依然能够从容淡定，就是因为她真的不在乎跟霜一命换一命。
内政处的核心都在，御西城依然能照常运转。少了个领头的会让上限砍去一大截，但有这些人在，下限不会低到哪里去。反倒是暗部没了霜，剩下的人没有背叛御西城的理由，自然会心照不宣地和内政处重归于好。
河月平静地说道：
“比起那些，我更关心你到底是怎么策反我身边之人的。”
霜挑了挑眉，用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语气回答：
“他们跟你时流落江湖一无所有，但不代表他们现在没有家室。人呐，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在乎，英雄气概家国情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一旦有了，还是免不了儿女情长。小女子把他们的妻女全部握在手里，自然会让他们乖乖听话。”
河月冷笑道：
“利德给你的权力还是太大，手都伸到我内政处来了！”
不知为何，霜居然爽快地说道：
“此事是小女子不对，但暗部既然有监察权，就不得不一定程度渗透到御西城的每个角落，包括内政处。”
河月皱了皱眉。不是因为霜回答的内容，而是她的语气。
霜缓缓说道：
“首辅大人管的是御西城大大小小的事情，不亚于一国宰相。人事任命、立法司法、协调各部门运转……事无巨细，皆系于大人一身，这些大人都做得很好。但玩弄阴谋、行刺暗杀，这些脏活累活是小女子干的，大人不该做，也做不好。大人自认为面面俱到，小女子看来却是破绽百出。就比如大人要幕僚端酒，借机行刺，看似顺理成章，可若是要推杯换盏，一开始就该摆好杯盏，若是自斟自饮，屋子内就不该备好第二套酒杯。”
冰冷的刀锋贴在河月的玉颈上，稍微一动就会让她迎来一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河月脸上的疑惑之色更深。
霜脸上露出一线笑容，轻声说道：
“大人就不想想，我既然控制了你身边的亲信，又何必在今晚冒着风险单身赴宴？”
河月脸上的神色骤变，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
“你在试探我？！”
霜脸上笑容不变，微微抬手，河月身后的两位幕僚收起刀。
霜缓缓说道：
“首辅大人可能不知道，当天千腾在来城主府之前，是先来的我暗部据点。在他把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就让暗部最强的刺客去前线救人了。今晚同样不是一个太平夜，各方势力风起云涌，实力排行的第二的瓶子，目前正带人和别家的刺客死磕。暗部组织确实倾巢而出，在全城布下了天罗地网，却不是对抗城主大人的忠犬，而是另有他用。若是我想城主大人死在魔族，第一天就不必把七重大圆满的刺客调离御西城，有她在，暗部想杀谁就杀谁，首辅大人根本没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机会。”
河月眯起眼睛打量着霜，并没有立刻让幕僚撤去武器，而是问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
霜笑着说：
“首辅大人信不过小女子，小女子也信不过首辅大人。要说试探，也是彼此彼此，若是首辅大人今晚没有对小女子动手，明天我会在首辅大人演说时发动刺杀，接手内政处，宁可耗尽五座城全部的底蕴，也要接回城主大人。”
她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声音却很冷，让人毫不怀疑她会这么做。
河月目光垂落，稍作思考，说道：
“把刀放下吧。”
18.你可别骗我啊
幕僚们这才撤去了刀，回到河月身后，还不忘瞪了叛徒两眼。
屋内沉寂下来之后，霜缓缓站起身，说道：
“小女子很佩服首辅大人，首辅大人拥有更好的容貌、更惊艳的才华，又像小女子一样看透了世态炎凉。我不能叛变，是因为我无处可去。若真的协助篡位，谋杀城主大人，灵武领主就会把我抓回去，一片肉一片肉地活剐了。但首辅大人不同，明明有机会自立或者转投别家，却还是在风雨飘摇的时候守着这里。换做小女子，未必做得到。”
河月凝望着她，问道：
“今晚，会很危险吗？”
“会。”
霜简单回答道：
“但不过就是一些扎在御西城里几十年的钉子，以及最近混进来的臭虫，不会真把御西城闹翻了天。不过就是多死一些人，大不了小女子搭上半个暗部，给他们陪葬就是了！”
她站起身，衣摆飘起，只留下一个背影。
曾拔刀威胁河月的两名幕僚跟着霜的脚步出去了。
门关上的时候，河月叹了口气，倒了杯酒慢慢饮下，身后的幕僚们也是一言不发。
片刻后，河月笑了起来，回头说道：
“这个霜，还算可靠。她说得对，站在她的角度，确实不得不防着我们，就像我们也不得不防着她一样。归根结底，御西城的各部门之间没什么联系，我们内政处的班子来自云海，军务处的那帮人是昭辰家的，而霜以前是灵武的人。利德在的时候，大家各司其职，一旦利德遇到危险，我们彼此猜忌也很正常。既然同心协力过了这个坎，日后就应该风雨同舟，不要因为今天的不愉快就针对暗部，我们管好我们的事就行。”
河月发话，本来心生不满的幕僚们也纷纷点头答应。
河月起身，长袖一挥，说道：
“就像霜说的一样，今晚怕是会有不少变故。那些见血的事情，就交给她去处理吧，我们去内政处。我亲自坐镇，无论如何要保证御西城正常运行。”
幕僚们纷纷拱手，应道：
“是！”
河月带着幕僚们同样离去。
她不知道的是，离开了议事处的霜，面纱下的神色几度变换。
她确实存着试探河月的心思，但内心深处，她也有另外一个念头。如果河月真的跳反了，她杀了河月才算是大功一件，凭着这份功劳，她可以彻底取得利德的信任，而不用像现在这样，每次做错事都要担心他新仇旧怨一块清算。归根结底，她只是被打包送来御西城的附属品，是交换希洛的时候带着的一点添头。要说御西城的高层谁最没有安全感，霜首屈一指。
所以她策反河月的时候，着实下了一番工夫，说的话都不是逢场作戏，而是真的打算把河月直接逼反，然后再平叛。但今天晚上河月找她密谈，她就知道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所以变脸如翻书，马上换了一个态度。
最终，霜还是叹了口气。
河月没有叛变，对御西城是一件好事。覆巢之下无完卵，现在的御西城经不住这样的变故了。杀了叛变的河月固然是大功一件，确认了河月的忠诚同样也是不可小觑的功劳。等利德回来后，自然会体谅她的苦心。
而等霜与河月都离开之后，议事处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白凰身后带着一大帮巡查队，一脸正气地大喝一声：
“狗男女，你们的末日……”
话没说完，白凰一脑袋的问号：
“我靠，人呢？！”
没人知道这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雷声滚滚。喊杀声反而被埋没，血迹也被雨水迅速冲刷干净。但每个人都知道，今晚的御西城并不太平，甚至可以说相当危险。没事不要上街，不要在街上乱跑，自然也包括躲在一间房屋中的阿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