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毕竟在场的可不止是灵武，还有其他许多领地的人。
在自由狩猎中取得第一名的成绩，可以用“这个人必定是偷偷跟其他领地的人买了战利品”这样的风声来掩盖过去，就算遮掩不住，其他人也只会觉得灵武领主跟他有什么背后交易，比如“因为看不惯锡兰领地而扶持一个废柴来踩锡兰公子的脸”之类的。不会有人真的觉得利德有能力杀掉那么多的巨人族。
但如果在这种场面下把底牌翻出来的话，朝北行之后御西城就会受到各方各界的全力关注。到那时别说现在的暗部组织能不能保住北方工业基地等诸多机密不外泄，隔三差五来的刺客就能让利德烦死。
不是所有的刺客都是可爱呆萌的小希洛啊。
毁天灭地的大战中，利德闲庭信步地在沙虫母体附近溜达，完全没有靠近的想法，甚至当战魅举起斧头劈向沙虫左眼的时候，利德很明智地直接溜到了几千米开外。
这一斧便是战魅的全力。
只听云霄之上一声爆响，血雾迅速铺开，化作腥风血雨。或许是因为眼睛中的神经数量众多，这一回沙虫没有任何的延迟，整个身体瞬间开始剧烈地晃动，藏在地下的身体飞速向外钻出，转眼间露在外面的部分就有上千米之长。
脆弱的地面完全变成了类似沼泽的环境，几名人类高手落下，瞬间就无声无息地被吞没，连一丝气息都没有传出。阿莱雅放弃操控绯火，让绯火自然而然地回到剑鞘，两只手紧紧地抠住沙虫背部甲壳之间的缝隙，整个身体随着沙虫的摆动左摇右晃。
她紧紧闭着眼睛，冻得冰冷的手已然失去了知觉，开始发麻，五脏六腑无一不痛，片刻后一口血吐在了沙虫背上。双手渐渐抓不住沙虫的甲壳，整个人终究被抛在了高空之中。
阿莱雅睁开眼睛，视野所及是灰蒙蒙的天空，整个人像是在空中停留了短短的一刹，然后开始慢慢下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希洛嘴里咬着一把匕首，左手抓住沙虫背部的缝隙，右手拉住了阿莱雅，小小的身体中有着与年龄和外表完全不符的力道，直接把阿莱雅从鬼门关上扯了回来。
当然，如果没有希洛的话，阿莱雅也不会落入流沙中，利德会在那之前接住她。但那意味着阿莱雅和希洛要结束这一次的试炼，也意味着利德会有暴露实力的风险。
天空之上的红光从两处变成了一处，沙虫母体剧烈地晃动着头部，本来就难以维持平衡的战魅直接从上面滑了下来。
不过战魅似乎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跌落大概二三十米之后，找准机会用斧头劈在了一条肢足上，整个人抓着斧柄在空中荡来荡去，虽然看着十分惊险，但避免了跌入流沙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等沙虫母体冷静一些之后，战魅又冒着天大的风险摸了上去。
战鬼一拳打穿了沙虫身上一块脆弱的外壳，完全没有看战魅一眼，仿佛在上面出生入死的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他只是坚定不移地做着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击碎沙虫的外壳，然后把里面的神经与血管直接扯断。
利德渐渐看明白他们打算做些什么了。
目前人类的高手中并没有人能一口气破坏掉沙虫所有的重要器官，这一点战鬼和战魅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们想要做的是用最直接的疼痛转移沙虫的注意力，然后在这个过程中逐步毁掉它身上的神经、血管和脏器，让它回过神时已经无可救药地陷入瘫痪。
指望其他领地的高手在极短的时间内明白作战要义是不可能的，灵武的人打算自己承担最重要的作战计划。战魅会把沙虫母体的两只眼睛完全废掉，那之后沙虫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在极度痛苦中潜入地下，还有一种是完全钻出地面大闹一场。这两种情况里，前者等于宣告作战胜利，而后者是杀死沙虫的必要条件。
战魅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斧头，血顺着她磕破的额角不停地流着。
这一斧没能像上次那样破开沙虫的另一只眼睛，但依然给沙虫带来了相当大的疼痛。虫躯进一步开始晃动，人类高手已经出现了超过三分之一的阵亡。
战魅抓住沙虫脑袋上的一根触须，整个人犹如暴风中的风筝，战鬼继续切断沙虫身上的神经与血管，脸上的表情与平日并无二致。
战魅大口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渗入肺里，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嗓子就像被刀片划伤了一样。她握着斧头的那只手，虎口满是淋漓的鲜血，等沙虫稍稍安定下来之后，她再度举起了与自己登高的大斧，铆足了浑身剩下的全部力气重重地劈了下去。
天空之上又是一声爆响。
沙虫发出一声痛苦的爆鸣，声浪直接把许多离得近的人类高手震飞出去。距离最近的战魅七窍冒血，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在沙虫的脑袋上摇摇晃晃地踏步。斧头从她的手中滑落，于高空落入深渊；战魅四肢紧紧抱住沙虫头部的一根触须，整个人的气息开始慢慢衰弱。
战鬼终于抬起头，朝天空之上投去短短的一瞥，可很快又闭上眼睛，一拳砸烂了沙虫背部的甲壳，拳头上沾满了透明的血。
他本可以现在爬上去救自己的妹妹，但他没有这么做，现在的沙虫已经完全钻出了地面，而且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被毁掉的眼睛上，这是破坏其神经系统与循环系统的最佳时机，这件事高于一切，自然也高过自己的妹妹。
冰冷的意志可以克服他心中的亲情。
正因如此，他才是灵武月卫的大将军。
64.墙角守卫者
战魅很小的时候，就对世界上所有的新鲜事物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好奇心。
因为她的大哥战鬼很早之前就在军方任职的原因，战魅也在很早就得到了灵武上层的关注。在察觉到战魅拥有很高的天赋之后，当时还只是个半大萝莉的灵武领主特批她进入灵武最高级别的书库“北境藏书阁”，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
战魅在那里面一呆就是五年。
这五年里她几乎从未离开过那里，战鬼也从来没有去探望过自己的妹妹，除了每天去送饭的老仆，深宅大院里只有战魅孤独的身影。五年后，藏书阁中的内容已然无法满足战魅的求知欲，她从藏书阁中出来，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外面世界。
那一年，战鬼刚刚上任月卫副将军，也是灵武领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将军。
时任月卫大将军的是四十七岁的龙天竺，是个看上去蛮和蔼的男人，在得知战魅对巨人族很感兴趣之后，他亲自考验了战魅的学识，发现她对巨人族的了解已经炉火纯青，于是特别允许她跟着自己的兄长一同留在军中。
那个时候，灵武月卫的权力交替就已经有了个方向，战鬼会接龙天竺的班，战魅会继承兄长的位置，这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龙天竺走的比想象的更早，在一次朝北行中，他为了掩护新兵撤退选择留下来断后，在向巨人族的大军发起十二次冲锋之后力竭而亡。当时主持战役的巨人族统帅红铜巨人命人将龙天竺的四肢砍下来，把他的躯干和脑袋揉成一团当球一样扔回了灵武。
那一年，战鬼还不过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战魅更是不为人知的少女。
即便如此，灵武领主安葬龙天竺之后，依然把这对兄妹委任到了相应的位置。
战鬼几度出生入死，渐渐建立了威信。但战魅的最大问题却暴露了出来——她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丝毫不把军队的牺牲视作要紧的事情，投入了许多人命只为了解和确认一些事情，而且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愧疚。
月卫的高层私下里说，战魅应该去隐卫，刺客不需要在乎人命，但身为将领，若是不把自己手下的士兵当人，那么又怎么能指望士兵们替她卖命呢？
这个时候，还是灵武领主想出来了一个办法。
她把战魅叫到了一间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四个角上点着蜡烛。房间里起先只有战鬼一个人，神情冷漠地肃立在那里。没过多久，两个士兵押解一名人类俘虏从外面进来，强迫那名五花大绑的人跪在地上。
然后，让他讲自己的故事。
这是从日卫那里借来的俘虏，多半是在与其他领地的冲突中俘获的人。男人起先是一脸呆滞，在士兵朝他承诺讲得好就放他离开之后，男人立刻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道：
“我叫澄华，今年三十二岁……是个普通人，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家庭。我和我妻子二十年前就认识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当兵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我贴着她的肚皮，听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村口的神官说会是个男孩子，我倒觉得生个女孩子好些，免得将来像我一样奔波不休，连命都不在自己的手里……”
“算下来她还有两个月就生了，我嘱咐过她很多次，不要每天都去村口等我，可家里的人寄来信，说她每天都盼着我回去。求求你们行行好，我不想让她等一个回不去的人，不想让她在最痛苦的时候呼唤我的名字，我却根本不在她的身边。她怕痛，若是没有人握着她的手，她肯定受不了分娩那种痛的……”
三十多岁的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停地磕着头。
战鬼问自己的妹妹：
“难过吗？”
战魅摇了摇头。
战鬼手起刀落，男人的脑袋滚落在地，鲜血喷洒在房间的墙上。
战魅猛地瞪大了眼睛。
战鬼淡淡地说道：
“下一个。”
这一次来的是一个粗犷些的汉子，说自己是没什么好怕的，只是家里的老父亲身体不好，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他能不能挺住，求战鬼允许他写一封信，就跟他父亲说自己在外过的很好，不要让父亲担心。
这一次战鬼没有问战魅的想法，在他说完之后平静地砍了他的脑袋。
第三个入场的是个别家领地暗部的女刺客，今年看上去刚过三十岁。刚开始还试着跟战鬼求情，许诺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报答，在被拒绝后凄然一笑，望着房间内的血迹，已经知道了自己结局的她向战魅深深叩首，请求给她留一具全尸。
战鬼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漠然拔刀，血溅三尺。
他的刀很快，不会带来任何的痛苦。
一连杀了几十个人之后，战魅呆呆地坐在那里，眼泪忽然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继而捂着脸嚎啕大哭。
战鬼收了刀，对她说道：
“要谁赴死谁就要赴死，这是纪律。明知道会死也要奋力向前，这是荣耀。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与无数人有交集的故事就此完结，这是人命。灵武的军队，要遵循纪律与荣耀，灵武的将军，却要看到这背后的无数人命才行。”
那之后，每次谈及生命二字的时候，战魅都会收敛起满面笑容，变得非常严肃。这种压力长年累月地伴随着她，简单粗暴的方法虽然给她留下了深入灵魂的记忆，但也让她每次下达命令的时候都要承担巨大的压力。
往后的岁月里，她无数次梦到过那些死在她面前的人，梦见那个身怀六甲的女人难产而死，梦见那个病重的父亲郁郁而终，梦见那个刺客无头的尸体摇摇晃晃地向她爬来，冰凉的手上满是粘稠的血。
战魅从来没有跟谁说过这些事情，她总是在人前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但其实这些年里，战魅许多次都感觉到自己陷入了深深的疲惫之中，她既然能露出那么温暖的笑容，那么她的心必然不会像战鬼那般冷酷，还没有能像自己的兄长那样对情绪收发自如的程度。
这也是她为什么后来一直以稳健著称的原因。
怀抱着沙虫触须的战魅身体终究渐渐地坚持不住，虫鸣应该是震碎了她身体中的某些脏器，但现在战魅也不知道是哪些零件坏掉了。
庞大的沙虫在地上快速地爬行，同时不停地摆动着身体。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战魅的身体被高高抛起，然后从天而落。
她和其他倒下的人类高手没什么差别，就是平静地倒下，很快就要迎来死亡。
短暂的人生值得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吗？成为了年少时想要成为的人吗？
战魅闭着眼睛，身体不停向下坠落。
风声很大，吹散了回答。
应该满足的吧，只是可惜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本来以为可以再去看看更辽阔的世界，见到更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对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发出惊叹。
终究还是有遗憾的。
但明知道有遗憾还是义无反顾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这才是月卫的副将军啊！
在那一刹那，战魅忽然听见下面传来了一声呼喊：
“喂——睁开眼睛，我会接住你的！！”
似曾相识的声音。战魅花了一点力气，理解了那是刚认识不久的少年的呼声。
随后，身体突然被抱住了。
寒冷的风瞬间被隔绝在外面，下落的势头也缓缓止住。
自己被谁救下来了。
从死神的手里逃过一劫，有了弥补生命中诸多遗憾的机会。
一想到自己与利德认识的时间很短暂，自己被派到他身边甚至带着几分监视的意味，战魅感觉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有些湿润。经历了这场生死浩劫之后，过往的人生如走马灯划过，战魅忽然觉得，或许最适合自己的未必是月卫副将军，如果将来能活着退下来，做一个纯粹的探险家或是研究者，似乎也不错。
轻轻叹了一口气，战魅将手放在柔软的胸口，平息了一下胸中的感动，勉力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灵武领主近乎完美的侧颜。
战魅整个人直接愣在了那里，身上的血滴染在灵武领主大红的衣衫上。她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位不近人情的灵武领主现在正抱着自己，一头青丝在她身后披散，所有的雪花都退避三舍。刚刚少年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或许是听错了吧，君上能来救自己，这是多么巨大的荣耀啊。
爱了！
地面上，已经张开双臂的利德同样愣在了那里。
他自下而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那里的灵武领主，巧的是抱着战魅的灵武领主同样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利德很难形容那种眼神，但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想了一会儿之后利德突然悟了，当初流石刚刚带着阿茉住到城主府里的时候，有一次自己打算带阿茉出去玩，流石就是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的。就是那种——
防火防盗防利德的眼神！
65.灵武的女王
灵武领主单手抱着战魅，另一只手缓缓抬起。
在她的掌心中，赤金色的火焰凭空凝聚成一把纤细而明亮的长剑，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际。
天地间响起一声清喝：
“退开！”
巨虫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自然毫无反应，但人类的高手们却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包括战鬼在内的月卫成员最先从沙虫身上撤离，其他领地的高手见状也纷纷退避三舍。
谁愿意与这种大到没边的生物作战？虽然不知道灵武领主要做什么，但越早从狂暴的沙虫身上离开，幸存下来的几率也越大。
灵武领主十分平静地挥落了手中的剑，只见天地间一道红线悄然斩落，像是要将世间万物一分为二。火线如刀劈豆腐一样穿过了巨虫的身体，在沙虫躯干的中部留下了一道暗红色的印痕。天地间仿佛一瞬间安静了片刻，连巨虫的身体都停滞了刹那。
下一刻，虫鸣暴起，巨大的沙虫开始了更加激烈的挣扎。挣扎中，庞大的身体从中间缓缓错开，断成了上下两节。断口处无数瀑布一般的透明血液纷纷涌出，大股大股的粘液落在地上，将本来碎的如尘埃的泥土再度凝固成湿润的土壤。
巨虫因为神经未死的原因依然在挣扎，附近数百里的土地都在颤抖，沙虫周围的地界更是直接向下塌陷。它好似突然闻到了灵武领主的味道，断了的半截身体直立起来，面向灵武领主的方向，一头的触须不断地向周围探测，巨大的口器一张一合，突然发疯一般朝灵武领主冲了过去。
灵武领主动都没动，只是居高临下地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眼神看着它。
沙虫还未来得及扑到灵武领主面前，火焰突然从它躯干的断口处烧了起来。
顷刻间蔓延到了沙虫的全身。
两截身体一同陷入了大火的炙烤，火光起先只是一簇，但一刹那就异常凶猛。仿佛沙虫身体里流出来的透明液体不是鲜血，而是奔流不息的汽油一样。
那火焰也不是常规的火，而是一种淡金色的烈焰。有那么一刹那，利德觉得自己口袋里的【黑炎甲】仿佛在回应什么一样，也散发出不同寻常的热量。
火势冲天，连巨虫身下的沙土都被直接烧穿，残留的冰雪更是瞬间就被蒸发的一干二净。寒冷的泣夜之原一刹那竟然有了盛夏的感觉，利德穿着厚厚的衣服，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汗。
在发现扑腾翻滚无法熄灭身上的火焰之后，沙虫遵循本能拼了命地朝地下钻去。但火焰即便是到了地下也没有熄灭，反而将地底下的岩石沙砾全部熔化，形成类似于岩浆的暗红色粘液包裹在它的身上。
滚烫的感觉变成了闷热窒息的痛苦，沙虫终究还是忍不住钻出了地面，庞大的身体又是一阵横冲直撞，但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变得越发迟钝。
都说百足之虫断而不蹶、死而不僵，但在这般大火的炙烤之下，巨大无比的泣夜沙虫还是渐渐没了生机。
火焰渐熄，泣夜之原的温度开始慢慢回落。
冷风吹过，天上地下一片静谧。
方才横扫泣夜之原的沙虫化作漆黑的焦炭，空气中满是焦糊的味道。活着的人类高手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可思议，看向灵武领主的目光更是带了深深的惊疑与戒惧。这是灵武领主第一次公开出手，也说明了外界对她的传言并非虚妄。
浓烟滚滚，直冲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