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利德笑了笑，眼神有些发冷。
灵武领主垂下手，金色的火焰在进一步延伸，如毒蛇般流窜在地上。大风鼓动起她长长的衣摆，将那三千青丝吹乱，绝世的容颜半边被面纱遮掩，半边略带几分杀意。但出剑之前，灵武领主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那两个侍女，我帮你护着了。我离开的时候第一批支援应该已经快要赶到，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应该没事。”
利德看了她一眼，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跟她道谢，下一刻灵武领主已经出剑了。
准确地来说，那不是剑。那是一条延伸在天地中的火线，像剑，也像长鞭。
半空之中风雷啸响，火焰将天空烧成触目惊心的赤红色。利德短暂地愣了一下，这不是常见的九重大圆满，但就这一击来说，已经几乎到了十重的水平，也难怪当初她能杀得掉红铜巨人。
利德攥紧拳头一拳挥出，但是这一拳还没有撞碎火焰，他的视线就不由地飘到了灵武领主身后。
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在那一刹那，天空中那轮赤色的太阳沉入了海水中。
冰冷的紫色海面一瞬间打开了一条豁口，形成了囊括数十里的巨大旋涡。紧接着旋涡中央的水就像是被吸干了一样，变成了一个中空的无底深渊，周围的海水如瀑布般向下坠落，那枚血魂组成的巨大球体就沿着那里慢慢沉入海底。
来不及去看火焰爆炸的结果，在环境发生变化的那一刹那，灵武领主泰然自若地抹消了手上的金色长剑，身体后仰，朝深渊中跌落。而利德几乎是想也没想就从爆炸产生的烟雾中穿了过去，在海水形成的中空区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纵身一跃，紧随着那个女人跳入了大海。
1.外交部部长回来了
御西城。
连续好几天的气温骤降之后，今年的头场雪终于在一个夜晚悄然而至。
凌晨的时候，御西城内政首辅河月照旧从屋子里出来洗漱，一开门就被冻得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最后一点睡意也荡然无存，看了两眼落了一层薄薄积雪的院子，关上门额外添置了一件冬衣。
再次出门的时候，明显厚了一圈的河月搓了搓手，喃喃自语了一句：
“又快到年关了啊。”
回忆起去年的新春，他们那位甩手掌柜当惯了的利德在办了个聚餐之后就动身去了王都。一眨眼三百六十五天过去，今年的春节这家伙依然在外面奔波，让河月连个年终总结都没地方汇报。
打水洗漱，冰冷的水刺激着他头脑清醒，也让她脸上的黑眼圈更加明显。
这时候院落外忽然有人敲门，河月应了一声之后，进来了一个让他没想到的来客——
外交部部长芸叶。
这名年纪轻轻的少女在加入御西城后迅速接手了御西城的外交事宜，先是处理淮王领地与启明领地的外交问题，然后转而出使各家领地开始着手组建联盟，再然后回到云阳领地，暗中见了不少已经分封出去的云阳公子。
她的野心很大。御西城现在已经积攒了不小的力量，在西北南三面暂时和平之后，东征云阳已经并非难事。但在这里露出锋芒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更何况利德身上云阳四公子的身份终究是世俗上的限制。所以芸叶在中途提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扶植其他的云阳公子“谋朝篡位”。
这并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特别是在云阳公子利义的声望早已跌入谷底的现在，许多同样流淌着领主血脉的城主们早已按捺不住，只缺一个人牵头而已。游说她们，在芸叶看来并非是一件难事。
河月一边用毛巾擦着沾满水珠的手，一边惊讶地挑了挑眉，问道：
“你回来了？”
芸叶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今天估计是没喝酒，在见到河月的时候还有点露怯。利德不在的时候，御西城由河月、方十三和霜共同打理，但主管内政的河月在其中还是会占据主导地位。芸叶这个“外来户”在外时重拳出击，对内则有些唯唯诺诺，只见她略带紧张地点点头，说道：
“嗯。事情差不多办完了，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于是就早点回来了。”
河月笑着说：
“做的不错。这次回来好好休息一下吧，年前年后估计是没什么可忙的，这几天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也没关系。”
芸叶沉默了一下，说道：
“这次出使的云阳城主中，大概三分之一的人愿意接受我们的援助，但随着最近那些传闻的出现，局面又出现了一些变化……其他领地朝北行的人已经回来了，这事您是否知道？”
河月点点头，回答道：
“我知道。”
芸叶一时间沉默不语。河月看了她一眼，将毛巾搭在木桶上，然后把盆里的水倒在水槽中，温和地说道：
“你应该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我们已经有经验了。以后你慢慢就会熟悉了，利德把权力放给我们，就是为了确保他不在的时候御西城不至于乱了阵脚。放心吧，从消息来看，灵武领主也没有回灵武，这就说明北边的事情还没有结束，虽然不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们要对自己的城主有信心才行。”
河月调侃了一句：
“说不定下次再见，他能把灵武领主拐到御西城来。”
芸叶轻笑了两声，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其实，听到利德没有回来的消息，愿意和我们合作的云阳公子反而多了不少，已经到了一半左右。总觉得有些一言难尽，云阳领主大概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局面吧。父子相残……让人有些难过。”
芸叶没有说完，轻轻叹息了一声。
利德也是云阳四公子，虽然早就已经被逐出了家门。他的想法芸叶很难猜透，所以芸叶由衷地希望那些城主们能给点力，在利德回来之前抓紧时间把黑脸唱了，这样利德回来之后就能打着替父报仇的名号顺理成章地接手云阳的大权，整个过程一丝烟火气都不带。
这一点，河月深以为然。
“你说愿意合作的人不减反增……”
河月稍微思考了一下，就明白了芸叶话里的意思。君权统治之下，大家的血脉观念还是挺强的，起兵造反都要找个王族血脉充当旗帜，这种小规模的乱象自然也不能例外。在大多数人看来，无论怎么闹腾，最终管理云阳的还得是云阳领主的后代。
利德活着的时候，御西城是领主之位的角逐者；利德不在的时候，御西城就是一把刀。河月方十三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能压得住云阳民众的排斥？能说得动其他领地和王族承认他们的统治？
不可能的。所以在云阳领主的公子们看来，目前双方已经没有任何竞争关系，现在的御西城终归要依附于某位城主。
想明白之后，河月摇了摇头，对芸叶说道：
“不管他们怎么想，我们按计划来就好。既然他们抱着这样的想法，春节期间估计少不了来我们这边走动，到时候可以再探听一下他们的口风。等下我会去找方十三和霜再商议一下情况，你抓紧时间去好好睡一觉吧。”
芸叶嗯了一声，转身从河月的住处离开，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小心地问道：
“那个、城主大人他……真的没事吗？”
“放心。不会有什么事，他在关键时候还没出过差错。”
河月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芸叶这才稍稍放下心，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去休息了。为了能在年前尽快出使完所有的城主，她最近半个月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长大概只在四到五个小时之间。
等她离开后，河月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云阳那些城主们愿意与御西城合作，多半是觉得利德回不来了，打算利用这个时间把御西城收归己有，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从霜带回来的情报来看，外界的看法也大多如此。
作为内政首辅，河月必须要对“利德很快就会回来”这件事有信心。
因此，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才能流露出对利德的担忧。
2.骑兵营的雏形
“神机营的筹备已经差不多了。玄甲、望东两个营也已经实现了扩招，只有少羽营暂时没有任何变化，那里面大多数士兵还是太年轻了，从几次实战来看，他们很容易被热血冲昏头脑，还需要几场战斗才能成为真正的战士。”
方十三坐在轮椅上，两只手叠放在一起。一片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上，停留了一小会儿才慢慢化掉。
河月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站在她身旁，说道：
“今天起应该要再多加一个营了。锡兰领地送来了四千匹战马，据说是利德打赌赢下来的。灵武丞相御佐亲自督办了赌约的履行，锡兰那边想赖账都难。虽然派人过来要挟说什么‘我敢给你敢收么’，但我仔细想了想，我们还真的敢收。”
河月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点腹黑。
这件事说来也简单，灵武领主失踪未归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灵武内部其实较为混乱。与御西城不同，灵武的权力基本都集中在灵武领主的手上，她的失踪会给灵武造成相当大的影响。在这时候灵武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强势，让其他领地打消趁火打劫的念头。
督办利德与锡兰公子穆日升的赌约，只是其中一件事罢了。
“哪怕领主不在，在灵武地界上发生的事情也不会一笔勾销”——他们大概是打算向外界传递这样的信号。而锡兰领地显然不打算在这时候当反对灵武的出头鸟，无论心里有多么不情不愿，锡兰领主终究还是选择为自己儿子欠下的债务买单。
“四千匹战马……真是一份大礼。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更何况锡兰那边的草场相当出名，那里出口的马匹一直以来都是供不应求。”
虽然这么说，但方十三的神色中却带着几分担忧，继续问道：
“赌约，你看过了吧。如果利德赌输了，御西城要赔付什么？”
河月沉默了一下，回答道：
“他的命。”
方十三白皙的手猛地攥紧了衣摆。
过了片刻，她才松开手，轻声道：
“四千匹战马足够我们创立一支骑兵部队，期望这支部队短期内媲美灵武铁骑是不可能的，但对我们来说这支军队依然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玄甲营和望东营都以步卒为主，神机营的战斗力虽强，但机动性同样较差，多一支骑兵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河月点点头：
“说起来，这次赌约还给御西城带来了两万枚金币的进账。虽然这笔钱在现在的我们看来已经并非是一笔巨款，但对于军队建设还是有很大的帮助。我会全额加到军费的开支中，具体怎么用还是看你。”
两万枚金币对现在的御西城来说比较尴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御西城现在各种产业都在发展，每一个产业几乎都是无底洞，两万枚金币投入到研发中顶多也就烧个一年半载，在局面混乱的现在，这笔钱充当军费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方十三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回答道：
“年前我会再招一批士兵。骑兵不比步卒，在征兵条件上就要严格许多。至于武器铠甲，一部分交给锻造局那边去处理，另一部分还是从云海进口吧。”
河月打了个哈欠，伸手轻轻拍着冻得发冷的嘴唇，说道：
“有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今年冬天比往年更冷，云阳和昭辰的灾民比以前多了不少。通过跟云阳那帮城主们的交涉，从他们那里接过来一部分人并非难事。毕竟灾民最容易受人蛊惑，若是听了起义军的宣传后起兵造反，那帮城主估计头痛到明年也解决不了问题。”
方十三很快就明白了河月的意思。
从灾民中选拔出合适的士兵，这也是方十三赞成的选择：
“从这几年情况来看，灾民算是最好的兵源了。我们给士兵的待遇一直不错，每次面向灾民征兵的时候，报名都会异常踊跃，而且招进来的人吃苦耐劳的比较多，很少有人偷奸耍滑……但招进来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的人恐怕还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方十三说完之后，神色略显难过。
河月也没有开口。御西城现在的生产力已经大大提高，西边魔族还有大量的粮食会流入到御西城的粮仓，可以说御西城是不缺粮的。随着产业的进一步升级，钱也跟得上发展速度，唯一的劣势就是人口不足。
毕竟无论怎么超前发展，人的数量是很难爆发式增长的。即便现在富足的生活让御西城的民众愿意生养更多的儿女，这些孩子长大也需要时间。想要支撑起强大的军队，只能从外面招募足够的士兵。讽刺的是这件事很容易做到，因为人命比草还贱。
一想到排名中等的云阳都已经开始出现数量如此之多的灾民，河月就会忍不住想起来自己出身的天成领地。
那里，恐怕又是人吃人的地狱吧。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看来小女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怎么感觉首辅大人和将军大人，看上去脸色都不太好呀？”
河月朝门口看去，站在那里的正是御西城暗部组织的首脑，戴着面纱的霜。
霜踏着院子里的积雪走来，先是把手里拿着的棉衣盖在了方十三的腿上，随后对河月说道：
“小女子就长话短说了。我们派出去的暗部成员，已经发回了第一批情报。朝北行结束已经半个月了，据说这次的北伐军在巨人族的地界上遭遇了埋伏，死伤惨重。活下来的人，已经基本上都回到了各自的领地，但依然没有打听到利德的消息。”
河月看着霜，等待着她的下文。
霜平静地从胸口中拿出两封信，交到河月的手里。河月一边看，霜一边对方十三说道：
“两件事。第一件，我们打听到了城主大人最后的下落。似乎是主动激恼了灵武领主，被赶出了队伍，阿莱雅和希洛倒是没事，阿莱雅留在那边等城主大人，希洛应该最近就会回来。”
“第二……”
霜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起义军高级将领碧卡丝主动与我们联络。似乎有结盟的想法。”
3.黛丽丝的疑惑
利德没回来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御西城的民众，河月和方十三她们也没想着要去隐瞒什么。不过这件事目前倒是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第一是因为前不久利德刚刚去了一趟魔族并在所有人不看好的情况下安全归来，第二是因为春节就要到了。大部分家庭都沉浸在年关的洋洋喜气中，一些担忧与恐慌的情绪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并没有出现失控的情况。
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只要河月方十三这批人还在，御西城就倒不了。民众们津津乐道的是利德到底去了哪里，但他们不会真的去操心这个问题如何解决。贴春联、放鞭炮、准备年夜饭，这些已经占用了他们绝大部分精力，大人们裹着棉袄冬衣坐在炕上谈论着今年的收成与明年的计划，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在街道上跑来跑去。
御西城旗下现在有十四座城。御西、镇魔、铁壁、烈阳、天启这五座城已经发展了快两年，民众的生活水平总体上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一些懒汉之外，大部分勤劳的民众都能过个饱暖的喜庆年，许多家庭还能有些闲钱给孩子们添置几件新衣。而铆钉、风烟、连波、南燕、楼兰、占天、稷陵、松光和下心九座城是今年才加入的，这里的条件要相对差一点，河月只能保证不会有人死于饥寒。
等明年产业转移加快，这些城市内也将出现大量的劳动力需求，它们会逐渐走上御西城的发展路线。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年底这几座城市就可以实现自给自足，民众的生活水平比起现在会迅速提高。
为了让民众对御西城有信心，河月在年前特地搞了一个大工程，也就是城墙的翻修工程。利用水泥将这几座城破破烂烂的城墙重新翻整一遍，虽然不可能达到御西城现在的气派程度，但绝对比大部分城池的城墙要坚固得多。秋冬交替、以及之后的整个冬天，农耕经济下的大部分平民都是无事可做的，也没有挣钱的手段。河月通过这种以工代赈的方式，让肯干活的人切实地受到了好处，他们自然会对明年的发展计划充满信心。
内政方面，河月还是很熟练的。哪怕利德不在，他也能把十四座城打理的井井有条。
当然，除了有河月、方十三和霜这样的忙人，城主府里也不乏一些闲下来了的家伙。
黛丽丝穿着一身名贵的袍服，托着脸颊，凝望着窗外的烟火。
“唔……这就是人类的节日吗？这烟花还真是有够寒酸的。搞不懂，明明几个魔法就能爆出更加绚烂的效果。”
正站在餐桌前帮她泡茶的诚叔闻言抬起头，解释道：
“据臣了解，人类这边对魔法的运用似乎很差，大部分魔法在这里都已经失传了。这座城除了那个半魔族能够熟练运用魔法外，基本上找不到一个合格的魔法师。”
黛丽丝懒洋洋地说道：
“本宫知道。本宫就是觉得有点无聊。”
诚将装着红茶的金丝茶盏送到黛丽丝面前，黛丽丝轻叹了一口气，从他手里接过茶杯，问道：
“利德还没回来吗？”
诚摇了摇头。黛丽丝喝了口茶，将茶杯随手放在窗台上，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利德在的时候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混蛋不顺眼，明明种族上比精灵族低一等还隔三差五拿自己寻开心，想想就一肚子火。但现在利德不在了，黛丽丝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浑身懒懒的提不起劲儿。
诚见黛丽丝没什么胃口喝茶，于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