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
灵武领地。
高等巨人科恩斯和西伯利翁站在城郊的风雪中。年纪稍小的科恩斯打了个哈欠，对兄长说道：
“我也想去南方啊……来了人类这边，却只能呆在最冷的灵武，真让人提不起劲来。这地方有啥好的，我感觉和咱们那差不多冷。”
西伯利翁笑了笑，回答道：
“忍忍吧，在这里也有在这里的好处。更何况，总有人要留下来的。”
科恩斯双手抱在脑后，看着灵武领地巍峨的城墙，说道：
“不过那个叫利德的人类，也真的是白忙一场。折腾了这么久，最后大部分利益都让那个女人捡了。唉……原先看他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一个人就敢来我们巨人族的宫殿，还来了两次，这得多大的胆子啊！但回了人类这边，还得按照那些条条框框来办事，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西伯利翁收了脸上的笑容，拉着弟弟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坐下，说道：
“不要小看人类……科恩斯。这场博弈比你想象的更复杂，这已经是多方妥协后的结果了。”
西伯利翁顿了顿，继续说道：
“首先，巨人族和人类交手过太多次，我们杀了太多灵武的士兵，灵武也杀了太多我们的人。即便我们留在了灵武，日后的工作也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摩擦，一不小心还可能面临合作破裂的风险。所以你和我留在这里，让泰希斯去安稳的南方，这本就是兄长大人的想法。”
科恩斯点了点头，西伯利翁继续说道：
“对那个叫灵武领主的女人来说，虽然很想扣下所有我们的人收归己用，但那是不可能的。这里距离我们的地盘太近了，她得考虑我们主动撕毁协约里应外合的风险。所以她在跟我们挨个谈话之后，确认了泰希斯是我们最珍视的那个人，把她当做人质送往了南方。”
科恩斯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又点了点头。
西伯利翁叹了口气，看着正在风雪中忙碌着搬东西的低等巨人们，说道：
“最后，就是利德的想法了。他应该是很清楚局势会这么走，所以并不介意把我们留在灵武领地。他很有自信……别看他只带走了泰希斯和三百低等巨人，到了他的地盘，这些人会发挥出比我们更大的作用。泰希斯性格很软，心思也单纯，会帮他尽心尽力地完成工作，不像我们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所以其实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剩下来的说丢也就丢了。”
科恩斯撇了撇嘴，说道：
“确实。再怎么说他杀了克莱纳斯，对我们也是有恩的。而灵武领地跟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一想到要帮她们做事，我心里就不痛快。看看那帮所谓的王公大臣，看我们的眼神和看奴隶一样，他们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西伯利翁微微笑了一下，平静地说道：
“那就慢点干活吧。反正我们的效率只有我们自己清楚。省下来的时间，找机会多多了解一下人类的文化。看看他们的军阵，看看他们的练兵法则……总有一天会用上的。科恩斯，你记住，世上没有永恒的强者，也没有永远的弱者。我们巨人族生来就有着强大的天赋，但我们一直以来都太过依赖与生俱来的力量了。这很不好……”
他看着远方，那里有挥舞着锄头开始奋力劳作的农户，有赤着脚踩在冰面上喊着号子拉绳索的纤夫，有一边擦着汗水一边被北风刺得直哆嗦的商人……他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小小的身体中仿佛有无限的能量。
西伯利翁眯起眼睛，声音低沉地说道：
“利德说要给我们巨人族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我这几天反复思考，觉得他所说的或许并不仅仅是签订一份盟约。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人类已经建设了属于他们的伟大文明。既然来了，我们就要学，学到自己手里……为了有一天，能彻底战胜他们。”
1.自扫门前雪
南方湿冷。
许多树木冬天时不曾凋零，到春寒料峭时才开始落叶纷纷。
御西城的主人回来了，这件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在这一方仿佛与周围完全隔绝的小世界中，却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与两年前的默默无闻已经大不一样，两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让周围的许多人都挂念着这座已经扩建过许多次的城池，也顺便挂念着那整天游手好闲却还能坐享其成的城主大人。
方圆是在战阵上听说利德回来的。那双胖胖的手捏着写满情报的信，神色复杂地对身旁的侍女喜鹊说道：
“老大他回来啦。真的是……让人意想不到。其他领地的人回来时，我特地打听了一下老大的下落，大家都说他死了，我那时候觉得不信，但这么久了没什么消息，也就觉得或许是真的吧。别说我了，御西城里的百姓听说都开始讨论下一任城主会是谁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
方圆将手中的信纸撕成碎片，任由它们飘落在风中，半晌后补上了最后一句：
“云阳，终于不全是废物了。喜鹊啊，你知道吗？老虎和绵羊是没办法共生的，特别是绵羊手里的资源比老虎还多的时候……别说是老虎啦，像我这样的肥猪，急了都会咬人呢。”
喜鹊站在一旁，并不接话，只默默地听着。
事实上，方圆并不像他自嘲的那样软弱。他已经有一个新的外号了，就叫做“白老虎”。
这个冬天，昭辰领主的九公子方圆并没有掺和朝北行的事情，而是利用昭辰领地准备春节的那段其乐融融的放松时光，将自己的势力进一步向北拓展了。自从利德把方离塔原先的势力让渡给方圆后，方圆其实就已经形成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这次打了父亲和大哥们一个出其不意，对他来说是一场多多益善的大胜。
他先是一口气向北占了九座城池，然后与昭辰五公子签了停战协定。正当整个昭辰都以为这位叛逆的小胖子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消化刚刚拿到的城池时，才过了五天方圆就立刻撕毁停战协定北上，又占了十二座城，直接把昭辰五公子的势力灭了。
五公子人都死了，停战协定自然也做不得数，这叫先上车后补票。
这个过程说来很简单，过程却很血腥。例如自家的士兵占据了九座城池后也想好好地过个年享受一下，士气涣散，没有战心。方圆就把本来要送还给五公子的那八千名俘虏从牢里带出来，让他们跪在广场上，然后拔刀一个一个地杀过去，杀到原本就因肥胖有些虚弱的身体溅满了血，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才声音低沉地对自家士兵们说道：
“看到了吗？这就是败者的下场。你们当中，有的人是为了活命跟着我，有的人是为了荣华富贵跟着我，那些我不管。但我是这昭辰正统的反抗者，你们和我一样，全都是昭辰领地的叛徒、败类！你们输了，会比他们更惨，会被活埋，会被凌迟，会被炮烙——所以我们必须赢下去。直到把昭辰领主的狗头砍了，我们来当这片土地的主人！”
一身是血的方圆冷冷地看着满面寒霜的士兵，开口道：
“现在拿起你们的刀，把他们杀光。都见见血，清醒清醒，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休整一晚，明天出城继续北上，都听明白了吗？”
铁甲生寒的军队再度运转起来。
那一晚整个广场全都是血，与昭辰领主府上的缕缕丹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此倒行逆施自然引起了昭辰领主的不满，所以哪怕春节那天，方圆都穿着铠甲在前线亲自坐镇。直到今天他也不曾休息，利德回来的消息对他来说虽然重要，但他的当务之急却还是在眼下生死危亡的战斗当中。
他知道，利德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他的麻烦。
因为御西城有更加显而易见的对手。
方圆很清楚，利德终归会走向跟他一样的路，哪怕为的不是相同的事。
云海。
云海二公子白凤是从幕僚那里听说利德回御西城的事情。他依然笑的很柔和，充满了君子之风，由衷地表达了自己的开心。不过他更多的是对利德带回来的巨人族表现出来了关注，以及对利德和灵武领主的关系进行了一些思考。
白凤对身边谋士之首的化龙老人说道：
“说来惭愧啊。我们云海，一直都是以商业著称，但利德却比我们更会做生意。跟我们、跟王族、跟灵武、跟西秦与南楚……甚至跟魔族和巨人族都能做生意。他很厉害，可惜上次时间有限，没有能好好聊一聊生意经。”
化龙老人只是笑笑。
当初拍卖会上，这位老人是坚持杀了利德的，只是被白凰阻止了而已。
现在其实也能杀，但化龙老人能看出来，不论是云海领主，还是云海的两位公子，目前的主要精力都不在这上面。而且再怎么说大小姐也还在御西城呆着，现在撕破脸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白凤也只是感慨一下而已，饮了口茶，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轻声道：
“御西城，两年前不过是一座残破的小城而已。现在能发展到这样的规模，主要依靠的是包容。恶人也好，异族也好，只要遵守御西城的规矩，都能在那里生活下去。这是我们很难想象的……先生，家兄现在在做什么？”
化龙老人低眉顿首，回答道：
“依然在看海。”
白凤平静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云海最南边，长公子白夜盘腿坐在海滩上。海鸥在碧蓝的天空中飞翔，清澈的海水冲刷着柔软的沙滩。一只小螃蟹举着钳子从白夜身前经过，在那里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疑惑这个一动不动的家伙在想些什么。
白夜闭着眼睛，双拳紧握，放在膝盖上。
他的耳边是风雷啸响，仿佛依然身处在严寒笼罩的塞外冰原。他不懂什么权力斗争，自出生以来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练武上，早早就晋升到了九重大圆满，但也止步在那里。
如今，往北走了一遭，见过了那剑气纵横三万里的场面，武道之心久违地掀起了一丝波澜。
就如同这被风吹皱的海平面一般。
2.我回来了
御西城·城主府。
“可以啊小河，几天不见都理成齐耳短发了，看着是真的飒，我好了。”
“十三，今天下午你不许再去军阵了，给我在家睡一下午。我去给你讲故事，你什么都不要管，听着就好。你的精神状况现在不是很好，在亢奋，但年轻的时候总维持这个状态对心脏不好，知道了吗？”
“霜，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做的不错。这次朝北行，我去见识了一下灵武的暗部组织，确实不简单。他们走的是三卫协同的道路，我们没那么多精锐卫队，但单论组织先进性还是比他们要强的。好好干，以后有机会带你再去见一下那位隐卫大统领，到时候我希望你们能……平起平坐。”
“芸爷——！我回来这一路可听了不少你的传说，好多小闺女找我打听你的联系方式，你说我给还是不给呢？回去自己处理一下，倒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我看了有点嫉妒。一大帮小姑娘围上来，我正爽着呢，突然发现不是来找我的，哭了。”
“小黄我就不多点评了，没惹事就是最大的良善。看到你如此乖巧懂事，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终于长大了——痛痛痛，别打头啊！！”
坐在椅子上的利德摆出咏春架势，格挡开白凰的一套王八拳，不过阿凰毕竟是女孩子，利德既没法切她的上三路也没法切她的下三路，只能被动防守，结果被在脑袋上锤出了好几个包。
等白凰发泄出了胸中怨气，利德才摸了摸鼻子，大拇指朝身后站着的女巨人泰希斯指了指，说道：
“介绍一下。高等巨人，泰希斯，以后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谈话什么的不用避着，她是来帮御西城进行建设的，总得让人家先搞清楚建设方向吧。”
河月抬起头，看着泰希斯。泰希斯也在看着她，两只手垂在身前，朝在场的人鞠了一躬。
河月亲切地笑了笑，说道：
“这还是我们御西城第一次接待巨人族。如果有什么地方失了礼数，尽管来找我，我帮你教训那些不守规矩的家伙。至于工作的事情，可以先缓一段时间，长途跋涉来了御西城，这里距离你的家乡又何止万里，会思乡、会难过，我觉得都很正常。我先把基础政务给你一份，等你对御西城有了大致了解，再做事也不迟。”
利德回过头，同样笑着说道：
“好好珍惜最后一段闲暇时光吧，以后可能就没那么自由啦。你看我家的内政首辅，一年到头休不了几天。包工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啦，等以后你天天往工地跑，风吹日晒的，就会开始怀念现在自由的时光了。”
白凰走上前去仔细地观察着人高马大的泰希斯，不时地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肌肤、摸摸那金色的饰品，口中说道：
“是的，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不怕闲出病来的惫懒货，在你面前坐着呢。”
利德只当没听见，继续问泰希斯：
“低等巨人先驻扎在城外，你入住城主府可以吗？我们这儿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位中六族的贵宾，也是王室成员，有空或许你可以跟她聊聊。”
泰希斯轻轻点了点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一方面，在场的人对她的态度非常亲切。虽然跟崇拜或尊敬完全搭不上边，但泰希斯以前没和别的种族打过交道，并没有觉得太过不妥。这里的氛围她很喜欢，比呆在灵武时的体验要自由许多，起码没有好多可怕的人一直盯着她。
另一方面，她私下里偷偷打量了一下，发现在场的人境界修为都跟她相差甚远。除了杀掉克莱纳斯的利德让她有些看不懂之外，其他人类在身体素质上还是跟她不在一个量级。如果她想跑，可以很轻易地逃出这座城，这也让泰希斯安心了许多。
河月对利德说道：
“低等巨人早晚也要接回城内，不过暂时还是不行。民众需要时间去适应，我们也需要时间去准备。泰希斯小姐的身高虽然高，但北地有些人类也可以达到这样的高度，并不会引发太大的骚乱。但低等巨人一旦进来，多的不说，路面的承重就不一定吃得住。”
利德一边思考一边回答道：
“要扩建啊……至少要在交通上下功夫。我把这些巨人族带过来，不是让他们在城外打杂的，他们终究要参与到御西城的建设中去，建成更多的高楼大厦，总要进来的，哪有一直让他们在外风餐露宿的道理。”
河月摊开手，说道：
“放心吧。我回去写一份企划，最迟三天后交给你。你说得对，它们也应该适用《异族管理法》，要保障基本的人权。不过我们之前确实不知道你能把巨人族带回来，很多事需要现在开始筹备，可能会慢一些。但临时住所可以先在城郊搭建起来。”
泰希斯静静地听着，她知道这些话有很多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异族管理法》……没听说过的东西。泰希斯有些好奇，但没有问出口，心里想着等这位人美心善的内政首辅将资料送到自己手里，一定要好好地研读一下。
利德询问道：
“粮草呢？”
河月心算了一下，对答道：
“还不清楚巨人族的食量，但应该是够的。东山那边还饲育着大量的钻角兔，如果粮草告急的话，也可以先吃它们。只是味道会稍微差一点，不知道低等巨人们是否介意。”
利德回头看了一眼泰希斯，泰希斯这才如梦初醒，匆忙摇了摇头，说道：
“不介意的……大家只要有口饭吃，能活下去就好……”
河月叹了口气，或许是巨人族常年吃不饱饭的情况让她想起了自己曾栖身的天成领地，一时间有些感慨，低声道：
“早知道去年就不把魔族那边运来的多余粮草卖掉了……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好在下一次粮草最晚半年后也就会运达。这段时间就麻烦巨人族工人们受点委屈了。”
他向泰希斯鞠了一躬，泰希斯慌忙地想着自己应该回礼，却也不知道这时候要做什么，于是也赶紧鞠了一躬，俩人看上去就像是在拜堂一样。
利德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这事等会儿再聊。方十三，你先休息几天，之后带我们的军队去见一见那些巨人族。不用操练，也不用演习，只要带他们过去，告诉他们世界上还有一支军队正在和成千上万这样的对手作战，经年不息。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天下第一，要学的还有很多。军校那帮学生们如果有空，也可以思考思考，如果他们撞上了这样的对手，要怎么处理。”
坐在轮椅上的方十三闭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利德从阿莱雅那里接了一盏茶，端在手上，无奈地说道：
“本来想简单地说两句，聊聊我在塞外的所见所闻，没想到说着说着又绕到正事上去了。不过看你们这模样，确实也想跟我聊这些东西。那就一口气说完吧，先从北方工业基地开始……我想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那里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3.这就是接下来的目标
“北方工业基地……”
河月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回答道：
“学堂正式从基地中分出来了，现在叫御西学府，教授的内容涵盖了科学、军事、政经和文学，之后打算按计划开设律法和医疗，但目前这两个方面我们也没有募集到合适的老师。另外你不在的时候，火药试爆成功了，从魔鬼之血中也分离出了燃烧弹。”
方十三接过话茬，补充道：
“新式武器已经在训练士兵使用了。初步可以投入到战场，但若想熟练使用，还需要一些时间。效果很不错，特别是打伏击战和守城战的时候，比传统意义上的滚石落木要强出很多很多。”
目前来说，火药还是没有魔法那么方便，因为枪支和火炮的研究还很落后。但魔法师的数量毕竟是极少的，不可能每座城都安置一位，火药和燃烧弹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使用，从普及性上来说比魔法要强太多了。
这些优点方十三看得很清楚，所以她对北方工业基地的发明创造是最上心的，隔三差五就会去那里问问有没有新的进展。
不过客观来说，无论是魔法还是剑技，都相当程度地拔高了个人武力的上限，想要靠研发出一点黑科技就横扫天下是不现实的。所以利德的看法一直都是内外兼修、全面发展，科技和魔法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