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城主大人的判断和十三小姐基本一致。她已经提前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性，所以从前天开始就奔赴前线去了。打肯定是要打，但有一帮红着眼的云阳公子在背后盯着，云阳领主势必不可能将军队倾巢而出。我们花那么大力气拉拢云阳的各位公子，目的其实也就在这里了。”
听到方十三又去了前线，利德轻轻叹了口气，但这就是方十三的特点。如果在这个时候把她留在后方休息，她必定不会心甘情愿。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指挥这种规模的战争，想要早做准备做到万无一失，也是人之常情。
上次云阳领主亲率大军前来搭救云阳世子，被利德一个人拦了下来。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云阳领主麾下的军队还是相当有战斗力的。那些军队很多还是参加了平叛沧州领主的老卒，久经沙场，很能打。而且云阳卫、云阳领主的私人客卿可都不是吃干饭的，涉及到云阳领地的生死，他们一定会全力而为。
出入城主府的人顿时多了起来。
某一天，霜突然来找利德，一脸复杂地开口道：
“城主大人，有人求见。”
利德正在看桌上的文件，闻言抬起头，问道：
“谁啊？”
霜低了低头，说道：
“暂不清楚是哪方势力，以前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他们……自称深渊教会。”
9.栖身水底的巨兽
利德拿笔的手停了停，随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轻捻着笔杆，对霜问道：
“他们怎么进来的？”
霜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颤声回答：
“不清楚……”
冷汗从她的脸上滑落。事实上，御西城的暗部完全没有发现这些可疑人物，一直等对方找上门来，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对方走的什么渠道，对方想要做什么，对方还有多少人藏在暗处……这些霜完全没有头绪。
虽然已经努力铺开手上的势力去查了，但霜已经隐隐感觉到，对方在暗面的影响力跟自己完全不在一个量级。迄今为止御西城清洗过许多次，不少别家埋藏得很深的眼线都已经被不声不响地干掉，但如此难啃的对手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职，因此跟利德汇报的时候，心虚的要命，生怕利德会怪罪下来。
但其实利德并没有生气。霜是隐卫出身的，在灵武一手遮天的隐卫都防不住深渊教会的渗透，还需要灵武领主亲自调动日卫在边境线上拦截，霜要是能挡住深渊教会才奇怪了。这个组织估计比永天国都要历史悠久，宗座理事会的十二位枢机主教只去了一位就把灵武搅得鸡犬不宁，可以说深渊教会本身就是一只潜藏在水下的远古巨兽。
利德开口道：
“让他们进来吧。总共多少人？”
霜没敢抬头，回答道：
“两个。一男一女。”
利德把手中的笔放到桌子上，说道：
“嗯，这次我不会怪罪你什么，因为深渊教会确实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但你要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防范他们，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如果你拿不出切实有效的方案，我就把我的办法告诉你。先下去吧，当前的重点还是放在云阳的动向上，那里不容有失。”
霜单膝跪地，深深顿首，说道：
“是。”
然后起身离开，关门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擦去了脸上的汗水，恢复成平日里的模样。城主府外站着两个戴斗篷的人，霜不想在他们面前露怯，出门只说了一句“城主大人同意见你们”，然后给他们指了下路，就回自己的秘密居所去了。
戴斗篷的两个人对视一眼，踏入了城主府。
在议事厅中，两个戴斗篷的人走了进来，一个人站在门口打量着利德，另一个人去关上了门。
随后，两个人一同摘下斗篷。
刚才去关门的是瞎了一只眼的中年男子，另外一位是酒红色波浪发的成熟女性。前者大概在四十五岁左右，后者大概年近三旬，但看上去要更年轻一些。
女性的脸上是柔和的笑容，迎着利德的视线开口道：
“打扰您了，城主大人。”
她走上前，将一盒精致的糕点放在桌上，微笑着说道：
“带了些礼品来，算作赔罪。听说您对吃很讲究，来的时候特地让我们那边擅长料理的姑娘准备了一些甜品，不知道是否合您口味。”
利德扫了一眼桌上的甜品，做的确实很精致，能看出是出自名家之手。
不知道吃了会不会衣衫爆掉就是了。
他也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哪里，客气了。不知道两位是什么身份，找我有什么事情？”
女子退回原位，轻柔地开口道：
“妾身的名字是诗鸢，平信徒理事会的主教。这位是西恩，正义和平理事会的主教。”
利德微微皱了一下眉。他知道这两个名字多半都是假的，甚至现在这两位的年龄、长相和声音也做不了真。但他并不在意，点了点头，示意在场的两位继续说下去。
诗鸢朝他轻轻欠了欠身，随后柔声问道：
“城主大人日理万机，还有许多要紧的事情要做，妾身也不拐弯抹角，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深渊教会的共分十二支理事会，其中新福音推广理事会的主教，在此次克莱纳斯的复活计划中不幸身故。不知道城主大人，是否有意在我们这里挂个名，担任……这空出来的主教之位呢？”
利德凝望着她那双眼睛。
利德之所以觉得她的长相是假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的容貌配不上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如春水一般，不是那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却有一种化人心防的魅力。搭配上那毫无攻击性的声音，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柔柔弱弱的美丽女子，让人不由地生出想要和她亲近的想法。
不过这对利德并不能起到太好的效果。
他坐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翘着二郎腿问道：
“为什么找我？”
利德的态度似乎让在场的另一位主教西恩有些不满。那头发灰白的男人踏前一步，身上的气势很浑厚。他用绷带裹了双拳，看上去是个武斗家，绷紧的肌肉充满了力量。只是诗鸢提前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拦了他一下，依旧笑容满面地对利德说道：
“因为根据我们的观察，城主大人有坐上这个位置的资格。”
利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诗鸢温柔地说道：
“我们十二位主教，侍奉的是昆古十二柱。相信城主大人已经猜到了，新福音推广理事会，侍奉的正是永生之柱，克莱纳斯。”
利德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眼神中闪烁着锐利的光。
他张开口，缓缓说道：
“既然这样，你们不该来见我，应该去找灵武那个女人。你们效忠的对象，以及侍奉那个对象的人，都在灵武，不在御西城。”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几分冷意。
诗鸢却并不在意，她上前一步，漆黑的斗篷遮不住丰满的身材，胸前一阵花枝乱颤。无论从外表还是从气质，她身上表现出来的包容力都是无与伦比的。哪怕周围的气氛渐渐变得剑拔弩张，她也依旧没有任何敌意：
“妾身知道。但是经过反复商议，我们深渊教会依然认为由城主大人担任这个职位，对我们来说将会是最好的选择。虽然您曾亲手破坏了我们的计划，但我们深渊教会更在意的是以后的事情。从当前来看，您不但有足够的能力担任这个职位，也是现在的克莱纳斯大人最亲近的两个人之一。”
诗鸢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见到那笑容，利德才相信世上真有温柔乡是英雄冢的说法。
诗鸢福了福身，对利德恭敬地说道：
“妾身听说您最近在准备云阳的事情。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如果您答应的话，不用半个月，妾身就可以把云阳领主的项上人头，放在您面前的桌子上。”
10.传教许可
利德眯起眼睛，打量着诗鸢那人畜无害的外表，似笑非笑地问道：
“深渊教会真的是好手段，云阳领主身边也有你们的人？看来灵武领主说的不错，你们还真是像蟑螂一样无孔不入。”
诗鸢刚想说话，在旁边的西恩却先一步开口，冷声道：
“城主大人还是注意一点自己说话的态度比较好。不要以为侥幸杀了一位上三族，就有资格凌驾于我们深渊教会之上。我们杀你，比杀云阳领主要容易多了。”
利德微微一笑，紧接着神色骤然冷了下去。
他抬起手，像驱赶苍蝇那样挥了挥，对面前的两个人说道：
“那没什么好谈的了。你们大可以试试，我就住在这座府邸中，哪里也不会去。这段时间想杀我的人不少，再多几个也无妨。”
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西恩不再看向利德，而是开始环视周围。他能够感觉到屋内屋外都有人在保护着利德的安全，有刺客，有剑士，甚至西恩还隐约有一种被魔法锁定的感觉。不过他并不在意，这里真正称得上他对手的，只有坐在椅子上的利德而已。
西恩捏紧了拳头，身上的气势骤然暴涨，想要让外头那些蠢货知难而退。可惜不但无人退缩，被盯住的感觉反而愈演愈烈。西恩很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稍微有什么动作，马上就有人破门破窗甚至破屋顶而入，今天势必要打起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诗鸢轻轻咳嗽了一声，细腻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了西恩的胳膊上。那一刹那西恩浑身猛地颤了一下，一身的气势散了个干干净净。
利德饶有兴趣地看着诗鸢，他隐约感觉西恩的气势是在一瞬间被打散的。
如果是这样，这个女人的实力就有些恐怖了。
西恩的境界应该是九重中段，不过似乎有些别的手段，不能单纯以境界来判断实力。诗鸢的境界很难判断，从她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敌意，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姐姐，没有任何的威胁性。
包括现在，她也依旧维持着柔和的笑意，对利德说道：
“城主大人见笑了。我们深渊教会今天来，并不是来打架闹事的。只是想见一见城主大人，毕竟妾身对能杀掉上三族的人类同样充满了兴趣……就算城主大人拒绝了我们的邀请，也没有关系。虽然遗憾，但我们会去寻找其他的选择。”
她向利德轻轻一躬，说道：
“只是，希望城主大人明白。人类终归是需要信仰的，这个信仰或许现在是旧神，但以后未必不会变成昆古或虚空。城主大人或许对我们深渊教会有些成见，认为我们是在奇货可居，打算操纵这个世界的局势。但事实上，我们只是在为了自己的信仰行动而已。”
诗鸢的语气很诚恳，看上去并不似在作伪。
新福音推广理事会的主教死在了灵武，据说是带着妹妹一块死的。先一刀一刀献祭了自己的妹妹，又剖开自己的腹腔，取出心肝变现成了血魂。寻常的阴谋家可根本做不到这个程度，他们施展的大部分阴谋都是为了自己获益，与深渊教会的行动逻辑有本质的区别。
利德轻轻叹了口气，同样正色道：
“诗鸢小姐，我可以理解你们为了信仰甘愿放弃一切的决心，但我不可能接受深渊教会的理念，更不会以城主的身份在御西城推行这一点。我的确倡导御西城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文化，甚至一些世俗眼中的恶人也可以在御西城安家。但这有个大前提——我首先需要为我们的民众负责，为他们的人身安全和精神健康负责。深渊教会的理念太过极端了，我不能起这个表率作用。”
诗鸢掩着口轻笑了起来，说道：
“别人都只在乎能从他们身上拿多少钱，城主大人却会为他们的衣食住行和精神生活思考，在妾身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过，听城主大人的意思……”
利德耸了耸肩膀：
“我就直说了吧。你们要传教，是你们的事。只要你们提交的教义和传教企划能通过我们家内政首辅的审批，就可以获得在御西城传教的资格。当然税是要正常交的，能拉来多少信徒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但不能用任何违背法理的手段，更不得倡导他们做任何危险的事情。如果想建什么教堂神庙之类的，需要提前申请。按照相关价格支付土地费、建造费、物业管理费等等。任何教派来御西城都是这套办事的方法，遵不遵守取决于你们自己。”
这次轮到诗鸢略带惊讶地问道：
“也就是说，虽然您不打算加入我们深渊教会，但也不反对我们在这里传教？甚至允许我们在这里建造神庙和教堂？”
利德平静地回答道：
“为什么要反对？还是说我反对了，你们就放弃御西城的市场，不在背后搞小动作了？与其让你们偷偷摸摸地在暗处搞渗透，还不如直接批给你们走到明面的资格。旧神又不是我爹，我也没必要号召所有人去信它们。但有一点，我不能加入你们，御西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不能加入你们，原因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诗鸢稍微思考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绝大部分民众，比起虚无缥缈的信仰，还是更加敬畏看得见摸得着的权力。如果将权力和信仰混到一起，要么导致某个教派的独裁，要么导致官员之间的党争，对御西城来说都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诗鸢再度朝利德鞠了一躬，开心地说道：
“那看来今后妾身少不了要再叨扰城主大人了。之前的邀请，我们深渊教会正式收回。关于传教的文件，很快会提交给首辅大人。若是御西城真的像城主大人所说的那样，允许我们的人传教，那我代昆古尊贵的十二位柱神，感谢城主大人的恩情。”
利德笑了笑，没有评价什么。
昆古的恩情他不稀罕，十二柱他都亲手杀了一柱了，之所以允许深渊教会传教，只是因为这对当前的御西城利大于弊而已。
诗鸢和西恩重新戴上斗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议事厅。
刚刚出门，西恩的视线就转到了右方。一位金发侍女两只手按在剑柄上，冷冷地看着他，周身红白两色的剑气激荡，隐隐有风雷之声。
直到西恩的身影消失在城主府的门口，她才松开了按剑的手，端起放在石台上的桂花粥，送给正在批复文件的少爷补身体去了。
11.暗部的动作
利德并不知道的是，深渊教会的两位来客离开城主府后重新隐匿于黑暗之中。
走在无人的小巷上时，诗鸢微笑着对自称西恩的男子说道：
“方才，你的话太多了。”
西恩低声道：
“但他居然敢对您不敬……”
虽然在利德面前，诗鸢自称是平信徒理事会的主教，介绍西恩是正义和平理事会的主教，两个人职位平等。但从眼下两个人说话的态度来看，诗鸢的地位明显要更高一级。看着身边面色不忿的男人握紧了拳头，诗鸢轻笑着说道：
“无妨。今后还有许多用到他的地方，就先让他活着吧。我们已经在黑暗中蛰伏了如此漫长的岁月，没必要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你看，云阳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例子，每次吃瘪就想把场子找回来，结果越陷越深，把自己搭进去了。”
西恩低声道：
“教会可不是云阳。”
诗鸢平淡地说道：
“所以我们更要小心，不要成了下一个云阳。灵武那步棋我们已经下输了，折了一名主教进去，克莱纳斯大人也被杀，这是教会数百年未有的耻辱。现在妾身不得不亲自出面主持局势，妾身的想法很简单，对待利德那种人，最好的办法是招徕，其次是合作，再其次是不管。最下策才是暗杀，你要是有把握，可以试试。当然，如果你失败了，妾身只能把正义和平理事会上上下下七千名教众杀个干净，来安抚他的情绪，重新让局面回到现在的模样。”
西恩咬紧牙关，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