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话音未落，他只感觉喉咙一阵暖流滑过，细看之下，利德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里的那只酒杯塞到了他的嘴里！寿冬城城主慌忙吐了酒杯，下一刻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坠冰窟，双手扼住喉咙，半天过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后七窍流血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利德怀里的舞女发出一声尖叫，想要奔逃，却被利德掐着脖子直接按在了一桌残羹冷炙之上。
寿冬城的侍卫们纷纷拔剑相向，查案组剩下的三个人也警惕地抽刀和他们对立。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利德却笑了起来，他就像是还没醒酒一样，随意地在寿冬城城主身上踢了两下，自顾自地问道：
“起来，继续喝酒啊。”
当然没人能接这个话茬。
于是利德回头对查案组剩下的三个人说道：
“喂，寿冬城城主的酒量就这？我还没尽兴，他就不行了。这个人啊，要记着，记录在案！酒量太差怎么能当城主呢？不过既然他就这水平，那我们也不能逼迫人家。走吧，出城，去下一家！早点到了下一座城，早点找别人喝酒去！”
片刻之后，向折花先收起了剑，跟着利德向外走去。
洛夜和向蒙吞下一口口水，赶忙跟了上去。
28.总归还是痛的
马车继续吱嘎吱嘎地往南进发。
车里的利德依旧在呼呼大睡，但醒着的洛夜、向蒙和向折花却并未再用曾经那般轻视的眼光看他。在度过了一个无人打扰的上午之后，利德翻身爬起了来，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对在场的其他三个人说：
“兄弟们，我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三个人瞬间警惕起来，随后就看见利德拍了拍肚子，慵懒地说道：
“我饿了。”
三个人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地捏紧了拳头，克制住想打人的冲动。但洛夜还是抛来一张酥饼，说道：
“现在荒郊野岭，没什么吃饭的地方，组长大人先用点干粮吧。”
利德接过酥饼，又盯着向蒙身旁的布包看。向蒙没办法，从布包里摸出一条肉干递了过去，利德用饼卷了肉干，取出水壶边吃边喝。他用餐毫不讲究，完全看不出是贵族出身，又一次加重了车内三人对他是个“暴发户”的判断。
吃到一半，利德放下水壶，向洛夜询问道：
“我们现在，安全吗？”
洛夜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点头道：
“五百米内没有活人，暂时安全。”
利德点了点头，忽然身体后仰，徒手抓住了一根射入车厢的利箭，随手折断，丢出了窗外：
“好像，也没那么安全。”
他拍了拍手，说的云淡风轻，就仿佛随手打了一只蚊子一样。
在场的三个人却神色惊变，洛夜拔出长剑四下环视，声音低沉地说道：
“有刺客——！！”
利德一边看着他们戒备的动作，一边摸出刚刚吃剩的半张饼继续吃，口中说道：
“现在没了。九重大圆满的弓道大师，也就射那么一箭而已，这一箭没中，他就不会有后续动作了。马车是在不断前进的，如果再射过来一箭，我就能大概猜出他的位置。对方应该很清楚这一点，短时间内不会再发起进攻了。”
在场的三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如果说昨天的毒酒多多少少还给他们留一点面子的话，现在发生在这里的就是毫不留情的刺杀了。很难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天下第二的南楚领地，明明身处在太平的地方，却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钦差大臣被当狗一样当街刺杀，说出去估计都没人敢信。
利德慢吞吞地吃完了饼，继续说道：
“对方估计也是试探而已，等下还会有更加猛烈的攻势过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估计是一波箭雨，先杀了我们的马，然后两侧埋伏的人一拥而上。洛夜，向蒙，你们两个人的境界修为应该能活下来，等下统一往东跑。向折花，你跟着我撤吧。”
向折花的手按在剑上，沉声道：
“我也能战斗……”
利德点点头：
“好，那就不管你了，我自己跑。”
向折花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其实她很清楚自己的境界修为是什么水平，放在这种混战中是不够的。虽然她贵为向戈凌的孙女，对面未必敢杀她，但有道是刀剑无眼，真打起来谁还在意她是什么身份？
六重大圆满放在别处也算是年少有为的天才，但在这种围杀的局面下真的有点不够看了。
向折花咬着嘴唇，一双美目瞪着利德，利德完全视而不见。
他继续对洛夜和向蒙吩咐道：
“下座城是丹青城。我们今天晚上在城的门口见面。洛夜，向蒙，你们两个人要么一块回来，要么都别回来了。如果只回来一个的话，我会把那个人直接当内鬼处理。毕竟从局势分析，来杀我们的必定是南楚其中一方势力的人，而我们四个几乎涵盖了这个局面下所有的势力。所以理论来说，我们当中是存在内鬼的，我懒得去猜你们到底是不是内鬼，我会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
洛夜和向蒙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们俩本来确实可以往不同的地方跑，也可以彼此之间不管不顾，但利德这么发话了，接下来的作战他们就只能相互配合。同时，利德这番话也点名了一个人人皆知但人人不说的问题——这个队伍中，一定是有人不希望案子查下去的。
好在目前来看，主和派的嫌疑最大，那么洛夜和向蒙大概率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主和派来的是向折花，这个女人境界修为不高，又跟着利德行动，洛夜和向蒙也懒得去管。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忽然之间只听一阵冷锋啸响，这次早有准备地洛夜和向蒙挥剑挡开了射入马车的铁箭，但马车不但没有平稳下来，反而突然开始加速。
“马匹中箭了，疼痛之中带着车厢反常加速……准备跳车了！”
利德喊了一声。向蒙死死地咬紧牙关，仍是愤怒地喝道：
“云阳的人、世子府的人、主和派的人、主战派的人……我们要是死在这，会是何等严重的事情。天杀的反贼，敢杀我们、敢杀我们的马？！”
向蒙和洛夜都是九重中段的实力，直接跳车拔剑便砍，在挡开箭雨的同时一口气砍翻了数名用黑布蒙着脸的士兵。向折花的手按在剑柄上，拔剑也不是不拔剑也不是，贝齿将嘴唇咬得发白，但仍是硬着头皮不肯向利德发起求援。
利德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在马车倾倒的前一刻带她跳出了车窗，抱着她滚了两圈卸去力道，随后拉着她的手不管不顾地逃向远方。向折花吹弹可破的肌肤被粗糙的砂砾划出几道伤口，膝盖那边在磨破皮的情况下更是疼得要命。但她依旧忍耐着，不肯发出任何丢人的声音，反倒是抽出长剑将一些射过来的冷箭挡开。
其实她挡不挡都无所谓，利德自然能避开。不过利德也没有打断她，因为利德很清楚向折花之所以在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是因为她想证明自己有用，这样她心里会舒服一些。
“忍着点。”
利德加快了脚步，耳旁的风声大作。他回过头，对身后的已经几乎要飘起来的向折花说道：
“我要冲刺了！”
向折花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的，嗯了一声之后，整个人几乎完全飘了起来。胳膊就像是风筝的线，从肩膀到手腕都能感受到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29.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你说，我们要是抓几个活口，能问出什么来吗？”
利德问了向折花一句。
向折花被利德拖着跑了一路，脸色变得极差，一边捂着嘴巴轻声咳嗽，一边摇头道：
“不可能的……南楚的死士……从小就被当成没感情的怪物去培养……以前发生过很多这种事……从来就没有查出来过。”
向折花按住怦怦跳动的心脏，坐在一块青石上恢复体力。
利德心里也大概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寿冬城城主死了，很快又有新的寿冬城城主上任，一切的暗流涌动都发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利德还想查一下试图毒杀自己的寿冬城城主的背景，但却发现他的背景过于复杂，与太多势力都有关系，根本看不出来是哪一方的人。
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的身份过于复杂，藏在黑暗中的那些人才会选择让他来做这个刺客。
对方的计划也很周全，想从这些所有人都能考虑到的地方挖出他们的破绽，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些贵族世家盘踞在这里已经数百年的时间，不但没有没落，反而愈发深不可测，利德现在正在试着以一己之力跟他们掰掰手腕，目前来看前期确实占不到什么便宜。
然而，真正占用利德思考时间的并非是这一路上的凶险，而是那些人这么做的理由。
南楚的贵族有胆子刺杀钦差，有能耐在这种太平地带设伏，说明他们在南楚的能量很大。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把案发现场毁了，把所有证据一把火烧了，然后由着查案组去查？与其花这么大力气刺杀查案组，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把血衣案做成一个无头悬案，任谁来都发现不了问题，这才算得上是一劳永逸吧。
或者说，他们在害怕什么呢？不惜冒着天大的危险也要刺杀查案组，是有什么没办法销毁的证据，还是另有不可对人言的隐情？
利德看了一眼向折花，随后开始慢吞吞地解开自己衣服上的扣子。
向折花一开始没有看他，而是望着自己手里的剑发呆。这些年来她从未放弃过对自己的提升，始终以向戈凌的孙女来严格要求自己。然而从刚刚的那场刺杀来看，她之前的努力就好像是一场笑话，哪怕知道自己的祖父把自己派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向折花短时间内还是没办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目前各方势力中，与江月生有陈年宿怨的主和派贵族嫌疑最大，向戈凌作为主和派贵族的首脑，把自己最疼爱的亲生孙女派来查案组，算是表明了态度：向折花境界修为不高，放在查案组里等于就是个人质，有这个人质在，主和派肯定不会主动刺杀查案组。
这些向折花也知道，但真的经受过生死一线之后，她还是忍不住会一时失神。
而催使向折花回过神的契机，是她发现眼前这个变态在脱完衣服之后又开始解腰带，一副要把裤子也脱了的样子。向折花脑海中警钟大作，手已经摸到了剑上，低声问道：
“你……干什么……？”
利德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
“别光顾着看，你也脱了。”
向折花拔剑在手，先是指向利德，想了想感觉自己应该打不过，于是又把剑朝向自己，声音略微发颤地说道：
“无礼之徒……别、别过来！”
利德随手把官服揉成一团，在路旁草木茂盛的地方挖了个坑丢了进去，又从官服的袖口撕下一小块布，挂在了江边的一根枯枝上，随后对向折花说道：
“换上便服，今天不去丹青城了，抄小路走。”
向折花愣了一下，问道：
“可是，刚刚不是跟他们约好今天晚上……”
利德变戏法般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包裹，丢给向折花，随口回答道：
“放出去的烟雾弹而已。对方肯定也知道我们要在丹青城下会面，现在过去就是自投罗网。衣服换快点，抓紧时间动身出发。”
向折花接过包裹，打开看时发现是一身短衣布裙。得益于南楚现在的气候还远远没到寒冷的时候，衣服也并不厚重，所以利德把便服藏在宽松的官袍下面才没有被发现。向折花攥着衣服，仔细品味着利德刚刚说的话，皱眉问道：
“你怀疑他们两个人中有内应？”
利德摇了摇头：
“不好说。就算没有，我们今晚要去丹青城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之前大摇大摆地选了最短路线，一路之上招摇过市，就算是傻子也该推测出我们的动向了。遇刺之下仓促兵分两路，晚上多半会在丹青城下会合。所以他们一定会去丹青城下堵我们，现在过去就是自讨苦吃。”
向折花也不再言语，等利德转过身之后，一咬牙去周围一棵粗壮的榕树后换了衣服，随后把原先的贴身衣物裹成一团，交到了利德手里。利德接过还带着温度与香味的衣服，一并丢进了坑里，然后挖土掩埋，清理痕迹，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
利德带着向折花穿过丛林跑向远处，路上向折花越想越不对劲。
利德这个人就离谱！
所有人以为他要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赶往塞安村时，利德打出旗号光明正大地走最短路线，调转毒酒杀了寿冬城城主，徒手抓住了九重大圆满的弓道大师射来的一箭，在面对埋伏时不慌不忙地临场调度指挥。
然而当所有人以为他要大杀四方一路抵达终点时，他又直接摸了。而且从他官袍底下偷偷换了便服，还随身给向折花也带了一套衣服就可以看出来，这不是临时起意，这是早有预谋。
向折花是个聪明人，她冷静下来之后，开始慢慢想明白了利德这么做的用意。
这是个一石N鸟之计，不过这个N的数量具体是多少，她也没办法完全猜透。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查案组组长失踪，那些人一定会分出力量去查的，而自己和利德却是星夜兼程地赶往塞安村，这其中会形成一个当前局面下至关重要的时间差。
着眼于和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斗智斗勇，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血衣案目前唯一的破局方法，是在案子本身上。越早到达案发现场，越有机会把真相查一个水落石出。
30.风雨欲来人先熘
利德走后，自然有人追到了这里，发现了利德别在江边枯枝上的布条。
“从现场情况来看，大概率是被逼迫太紧，选择了跳江。”
“跳江……？向折花六重大圆满的境界，被追到跳江也正常。可从我们接到的消息来看，云阳领主的境界不容小觑，怎么会被追兵追到跳江？这布条分明是故意放在这里，分散我们注意力的陷阱！”
“确定吗？云阳领主暂且不论，向折花对南楚的水系定然是稔熟于心，他们选择走水路逃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可恶……分一半的人沿着江水向下游调查！通知在后面设伏的弟兄们，同样分出一班人马，搜索附近的客船！”
用黑布蒙住脸颊的人们迅速分头行动。
为首的那个人一拳砸在一棵古树上，力道之大将古树生生震断，砸入江中，漂向下游。他的手上满是鲜血，眉头紧皱，似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平心而论，他相信自己几十年刀尖舔血养成的经验，云阳领主和向折花必定是换了衣服逃往其他路，但他不敢下这个判断。因为赌赢了他拿不到什么好处，赌输了他承担不起那个后果，所以只能分兵。而一旦分兵，必然会削弱己方的追击实力，这让他心里非常愤怒。
傍晚的时候，满身伤势的洛夜和向蒙也抵达了丹青城。
直到这个时候，向蒙才收了手中的剑，对洛夜说道：
“你比想象中的值得信任。”
洛夜只平静地说道：
“我是世子府的人，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向蒙哂笑道：
“不用跟我装什么。洛夜，你们世子府摆出一副怀疑所有人的架势，逼得向戈凌把自己的宝贝孙女都送进了查案组。但我们主战派不吃这一套，在我们眼里，你们世子府同样是血衣案的嫌疑人之一。”
洛夜摇了摇头：
“至少，我们不会拿老将军做局。”
向蒙吐出一口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