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倒也不必非要光复师门，让他们自由地生活吧。”
利德点了点头。
老人便踏出屋檐，走到暴雨之中。雨幕冲刷着他花白的须发，那瘦小的身躯仿佛无法承受这天地之威，本就弯着的腰变得更加佝偻。他抬起手中的竹杖，示意利德可以出招了。利德也没有客气，他抬起手，漫天大雨仿佛短暂地停滞了刹那，席卷人间的狂风也安静了许多。
利德缓缓地轰出一拳，这一拳不见得比杀其他刺客时威力更大，但要比杀其他刺客时更加认真。
老人调转竹杖横在胸前硬吃这一击，整个身体立刻倒飞而出，跌倒在大雨之中。
利德微微皱了一下眉。
远处，老人艰难地撑着拐杖从雨中爬起，双眼无神，脚步虚浮，却终究站了起来。
老人再一次对利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利德叹了口气，身体瞬间消失在屋檐下，近身一拳轰在了老人横撑在胸前的拐杖上。这一拳的力道足够震碎老人的五脏六腑，老人手中的竹杖也是应声而断。他的身体就像是暴风中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而出，一口血洒在半空，化作一阵血雨。
利德转身离开，踏出去两步，却又忽然回过了头。
只见大雨之中，老人再度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比上次更加痛苦，更加接近死亡。眼睛通红，鼻孔和嘴角尽是鲜血，几乎要站不稳。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见利德，但老人依旧撑着拐杖，声音极低地说道：
“还有一招，请恩公全力以赴。”
50.雨中小故事
对利德来说，不杀眼前的老人是情分，杀掉他则是本分。无论怀抱着什么样的理由，在老人向雨台山接了刺杀利德的任务之后，双方就已经进入了敌对关系。如果没有刚刚裁缝铺里的事情，老人或许会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动手，当然最后也免不了**掉的结局。
让利德微微感到惊讶的，是眼前的老人比他想象的抗揍一些。
第二拳的时候他已经用到了九重的力量，不过老人还是从地上爬起来了。虽然看上去已如风中残烛，但却依然坚持着没有倒下。所以利德并没有急着出第三拳，他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老人，许久后他笑了起来，说道：
“原来还有这样的功夫，学到了。”
老人通红的眼睛看着利德，口齿之中满是鲜血：
“你……能看出来？”
利德点了点头：
“大概是接拳的时候自行断掉了一部分骨头，强行卸去了一部分力道。看上去还调整了一部分经脉内脏的位置，总之是把损伤降到了最低。第一拳的时候更厉害一点，应该是闪躲了一部分我的拳风，通过预判提前后仰，换做一般的同境界高手，大概连你的衣角都摸不到。”
老人笑了起来，丢了手中的破竹杖，微微一躬身，对利德说道：
“恩公慧眼如炬，天赋异禀，比之南楚世子怕也不遑多让。如恩公所言，我们南楚清平山教的身法确实如此，只可惜当初师父信错了人，被人里应外合，师门才就此绝迹。”
老人踏起一套复杂的步法，在雨中如蜻蜓点水般穿梭，脸上的雨水渐渐蒸干，密密麻麻的大雨竟是一滴都无法再落到他的身上！
在灵武的时候，利德也曾见过灵武领主玉清昭从大雪中走过，半片雪花不沾身的景象。但那是因为她能够控制特殊的金色火焰，雪花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就已经被蒸干了。眼下这位老人更像是能够连雨水一同躲开，若干个虚影出现在他的周围，附近的气流完全乱掉，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具体方位。
利德吐出一口气，再次捏紧了拳头，刹那之间风雷炸响。利德的衣摆在大雨中翻飞不止，空气开始发出一些吱吱嘎嘎的响声。那一刹那老人的眼神中突然掠过一抹恐惧，在他的心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个景象——
整个锦绣城，不，包括锦绣城外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全部被一道气浪贯穿。就仿佛一把长达数十里的刀从天劈落，在地上留下一道笔直的伤痕。这是根本无法躲避的一击，哪怕有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力道擦着他的身体而过，他的血肉与内脏就会瞬间融化。
老人停止了踏步。
因为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这一拳一旦落下，天底下除了境界十重外没有人接的下来，老人可以用自家特殊的功法规避掉之前的攻击，但这种功法也不是万能的。实力差距到这个程度，根本不是哪一种独门秘技能够抵挡的。
老人默默看着利德，看着他蓄力，也看着他松开了手。
利德这一拳没有打出去，他只是平静地把布包扔回给了老人，对老人说道：
“到此为止吧，你徒弟来找你了。”
老人接过包，回头看去，就觉得眼前一阵风掠过。
海带头的少女与年幼的小童一前一后攻向利德。少女似乎更有天赋一些，眨眼间就绕了一圈，从利德后方斜向上刺过去，小童则夸张地高高跃起，像是灌篮一样将手中的刀扎向利德的脑袋。
利德只是轻描淡写地往旁边踏了半步，同时拍掉了他们手中的刀，少女与小童就脑袋对脑袋地撞在了一起，两个人全部捂着脑袋痛到在地上打滚。
老人咳嗽两声，对他们说道：
“不得对恩公无礼。站起来，给恩公道歉！”
少女和小童全部站起来，拖长了音地说道：
“给恩公道歉~~”
说完之后，小童又回头看向老人，询问道：
“师父，我们还杀不杀了？”
海带头少女一直定定地看着利德，她整个人好像刚刚从井里爬出来一样，额前的发丝之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瞳。老人还没有说话，她就先低声说道：
“杀不掉的……师父，我们走吧。”
利德打量着他们两个。海带头少女今年大概十七岁左右，境界是六重大圆满。小童的境界低一点，只有六重中段。不过少女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她那双眼睛好像能够察觉利德身上的危险，所以提前发出了预警。
老人吸了吸鼻子，走到利德面前，拱了拱手，说道：
“小老儿本名叫明竹，师父给起的，不过几十年没人叫过了。两个孩子，男的叫清风，女的叫清影。多谢恩公不杀之恩，这一单我们不做了，这就从锦绣城离开。”
听到“从锦绣城离开”几个字的时候，利德忽然皱了一下眉，低声喝道：
“站住。”
明竹老人乖乖立正站好。
利德回过身看着他，淡淡地问道：
“振兴师门，光有钱是不够的吧。从你的描述就能看出来，你的师门有仇家，而且仇家来头不小。就算你们靠着在雨台山接任务，赚到了足够多的钱，你们敢重新打出清平山的旗号吗？”
明竹老人回过头，低声道：
“恩公的意思是……”
利德平静地回答道：
“我的意思是，想重振师门，留在南楚这边是没戏了。不过你们可以往西边走，去一个叫云阳的地方，那里是我的地盘。想重建师门，我帮你们就是了。不过现在，你们需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明竹老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应允下来。在他来看，连利德都做不了的事情，应该十分困难。明竹老人对自己的命不在乎，但他不想把两个徒弟也搭进去。
暴雨中，老人与利德遥遥对视，低声询问道：
“什么事？”
利德指了指脚下的地面，平静地回答道：
“找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让他们帮我传递一个消息。就说江月生死了，死在了牢狱之中。这个消息传播的越快越好，要闹得南楚人尽皆知，要让那些大人物们寝食难安。”
老人皱了一下眉，问道：
“只是这样？”
利德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
老人思索了一下，朝利德拱了拱手，说道：
“好，这事就包在小老儿身上。不过我听说按向玲珑生前的布置，一部分雨台山的高手已经增援了地下大牢，充当守卫。如今那里已是一片死地……请恩公自己多多保重。”
51.保险起见
城主府内，外面的雨似乎也影响到了这里面，气氛阴沉到仿佛能滴出水来。
向折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仪态优雅，神色从容。
她拿起旁边的一盏茶，吹去浮叶，语气平和地对向天歌说道：
“要说的，本小姐已经说完了。城主大人还有什么问题，不妨一块问了。”
向天歌站在屋子的中央，冷冷地俯视着她。数十名侍卫分散在房间的周围，警惕着外面，戒备着里面，将并不宽敞的屋子堵了个水泄不通。向天歌酝酿了一下，开口道：
“你刚刚说，接近利德，这背后是你爷爷的意思？”
向折花浅浅地笑了起来：
“是。”
向天歌强压下心中的火气，语气不善地说道：
“那杀向玲珑，也是你爷爷的意思么？”
向折花笑了起来，放下茶杯，轻声道：
“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吗？城主大人。向玲珑的侍卫敢对我拔刀相向，向玲珑敢把我列入雨台山的暗杀名单，你觉得我会选择引颈待戮？就算我咽下这口气，我身边的向家死士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成？”
向天歌皱起眉头，盯着向折花，想要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什么破绽。
只可惜向折花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世家小姐的气度，不卑不亢，从容不迫。
向天歌坐到了向折花对面的椅子上，对她询问道：
“奇怪，我看你是一个人来的吧。你的侍卫，在哪里？”
向折花冷笑一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压低声音对向天歌说道：
“城主大人真的想知道……？上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名字叫向玲珑。城主大人就不好奇他是怎么死的吗？如果不是爷爷不让我闹得太大，单凭城主大人现在的态度，我就不介意把您也一起送下去。”
向天歌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门口戒备的侍卫。
说实话，如果不是向玲珑死的过于离奇，向天歌根本就不会相信这些话。但向玲珑死的实在是太诡异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他临走前的神态也很安详，向天歌只能理解为城主府内存在内鬼。
向折花的话帮他解开了这个疑惑。如果是向戈凌亲自安排的向家死士，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向天歌匆忙上任，虽然带来了不少自己人，但大部分侍卫还是沿用了城主府内的高手。
在向天歌眼中，这想必也是向折花能够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
念及此处，向天歌笑了笑，招呼侍女给自己和向折花添了茶，继续说道：
“南楚不分家，我就叫你一声世侄女好了。世侄女莫要怨我，此事事关重大，你所说的又只有向戈凌老爷子一个人可以证明。我还有几个问题，不知道世侄女能否为我解惑？”
向折花端起茶杯，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只能问三个。”
向天歌点了点头。向折花的脾气不好在南楚也算是人尽皆知的，她给出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向天歌此举也是略作试探，如果向折花态度谦卑地有问必答，反而是心虚的表现。去哪都是座上宾的向折花就应该蛮不讲理一些，这样才符合她的身份。
向天歌清了清嗓子：
“第一，你说利德正在遭遇雨台山的刺杀，那么他应该处于相当狼狈的状态。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还能过来攻打城主府？根据情报，洛夜和向蒙在进入锦绣城之前就被扣押了，利德已经是孤身一人。”
向折花回答道：
“利德确实被雨台山追得到处跑，但他也杀了不少雨台山的刺客。同时，他更加擅长的是隐匿刺杀。他体力很好，可以一晚上都不睡，同时也很有耐心。如果他真的想杀你的话，除非你每天不吃不喝不离开城主府半步，否则眼前这点人保不住你，我的人也保不住你。”
向天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第二，既然你身旁有隶属于自己的死士，为什么不让他们去阻止雨台山？”
向折花回答道：
“太远了。雨台山的总部又不在锦绣城，更何况我就算找到了雨台山又能如何？雨台山并非官方组织，做不到令行禁止，已经接了命令的刺客依然会源源不断地来刺杀我，谁来保证我的安全？”
向折花喝了口茶，自始至终都对答如流。
只是能明显看出来，她的耐心值正在越来越低。
向天歌长叹一声，对向折花说道：
“最后一个问题。我以前曾听闻一些风声，说世侄女你因为性格原因，并不太受向戈凌老爷子喜欢。为什么你爷爷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到你的头上？”
向折花放下了茶杯，对向天歌说道：
“首先，这是我的家事。其次，城主大人真的觉得这个任务很重要吗？”
云阳在南楚眼中就是蛮夷之地。
云阳领主在南楚眼中自然也就是蛮夷之人。
作为天下最富庶的地方，这里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就连最底层的民众也能凑凑合合地活着，完全没有其他领地那种饥寒交迫的情况出现。对南楚来说，云阳这个排名中下的领地确实算不上什么，让向折花这个主和派贵族的孙女去拉拢利德，或许已经算是给了利德面子。
这样就解释通了。
向天歌喝了口茶，点了点头，对向折花说道：
“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请世侄女见谅。”
向折花暗中松了口气，表面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
“没事。本小姐住在这里，也是为了安全起见。等见到我爷爷，会跟他说你的功劳。”
向天歌笑了起来，朝向折花抱拳，说道：
“多谢……来人啊，请向姑娘去禁闭室呆着！同时放出话去，就说向折花被软禁在了城主府，天黑之前利德要是不来攻打这里，就让向折花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