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白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两只手捏在一起，低着头说道：
“我就是想问问……”
白凤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回答道：
“该说的，我在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跑这一趟，除了让你们自己陷入危险之外，不会有任何的收获。白凰，听哥哥的，你该长大一点了。”
白凰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白凤，咬着嘴唇说道：
“我已经在努力地当个大人了！但我还是没办法理解，以前我们的生活比现在开心快乐一百倍，为什么一定要弄到现在这个局面？明明你和大哥退一步就可以解决问题，为什么非要说回不去了？就算你们想要老爹的位置，也大可以让失败的人选择离开，为什么一定要不死不休？”
白凤看着她，眼角微微发颤。
他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对白凰说道：
“离开……你觉得，我们能去哪？”
白凤咳嗽两声，无奈地说道：
“就拿大哥来说吧。如果他赢了，我的容身之处在哪？留在云海吗？也许真有那么一天，我放弃身边所有的人，解散【凤翼】的全部成员，废掉自己的名声自甘堕落，才能换一个在云海苟且偷生的机会。可这对我有什么意义呢？我本来就活不久的。至于离开云海，就更令人难过了，如今天下局势动荡，有一天我去的地方和云海兵戎相见，我又何以立足？”
白凤走到妹妹身边，伸出袖子帮她擦掉了脸上的清泪，继续说道：
“反过来来说。若是我赢了，境界十重的大哥如何自处？留在云海，猜忌便永远无法停休，因为他一个人就有着翻云覆雨的力量，没人能囚禁他，没人能限制他。若是离开云海，他又能去哪里呢？他又甘心去哪里呢？”
白凰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白凤说道：
“你们还是不信任彼此——”
白凤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道：
“你还记得小时候么？大哥对我说，他对权力没什么兴趣，如果我有的话，他就把世子的位置让给我。我信了他很多年，很多很多年。”
白凤擦着白凰的肩膀，走向军帐之外，他的背影看上去落寞又坚决。
雪白的长袖在冷风中飘扬，白凤一脚踏出军帐，淡淡地说道：
“我从来没有变过，变的是他。还是那句话，这段时间你们在这里好好呆着，不要乱跑。正值权利交接的时刻，外面的治安好不到哪去，再加上你们的身份又特殊，不知道多少人想用你们做文章。这里虽然无聊，但能保证你们的安全，等局势稳定一些了，我送你们回云阳。”
白凰转过身，眼睁睁地看着白凤离开。
倒是利德没有回头，只是开口随意地问了一句：
“等等。”
白凤停下了脚步，同样没有回头。
利德点了点自己的脸颊，问道：
“我记得你身旁，原来有一个叫奈勒斯的人，枪术九重大圆满，很厉害。今天怎么没见着？”
白凤眯起眼睛，回答道：
“他有别的任务。怎么了？”
利德平静地说道：
“没什么，上次来没带侍卫，被他在脸上划了一道。这次特地带了我家侍卫过来，想把场子找回来。”
白凤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有机会可以试试”，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的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雷厉风行，决定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更改。简短的对话中，白凤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虽然他说的很委婉，但意思就是一旦他赢了，白夜是一定要死的。成长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人会变得越来越理性，从情感驱动变为利益驱动，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但也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连旅行都是说走就走。也许少年时的白凤面对这样的场面会伸手保证留自己的哥哥一命，但现在的他不会了，因为白凤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以他为首的一整个利益集团。
利德重重地在白凰后背上拍了一下，说道：
“前路多艰啊……打起精神来，小黄，你哥说的是事实，但凡事都没有那么绝对不是吗？”
白凰握紧了拳头，点了点头。
阿莱雅用剑挑开幕帘，向外张望了一下，对利德说道：
“少爷，这里被包围了。要想办法杀出去吗？”
利德笑着摆了摆手，他看上去也很从容：
“先不急。难得有机会感受一下云海的军阵，在这里多呆一晚是一晚，说不定有机会搞点情报给方十三带回去。现在也不用慌，白凤肯定不会离开军阵，白夜就算来这里刺杀白凤，我们也在场，明面上看起来我们是被软禁在这里，但其实呆在这对我们也有利。”
阿莱雅这才把剑收了起来。
利德找了张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他要想的东西与白凰完全不同。白凰想要靠亲情打动父亲和两个哥哥，说服他们重新坐到谈判桌前，这不能说不切实际，但利德向来不会把未来寄托在情感这么脆弱的东西上。长恨人心不似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人心本就是容易反复的东西。想要保下白凤和白夜两个人的命，需要实实在在的一笔庞大的利益交换，这利益白凰的手里没有，但利德的手里有，他毕竟是云阳领主。
只是利德也需要权衡，为了插手云海的这个烂摊子，他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又能从中收获什么样的回报。
他会为了白凰奔赴云海，因为白凰值得他这么做。
但这就是极限了。见不到好处，他不会在云海这个局里投入更多的资源，特别是涉及到云阳发展的关键资源。
21.算命先生
左思右想一段时间之后，利德也没想到云海有什么东西能够特别打动他。
今年的云海花魁或许算一个。前年那位是利德，大前年那位是灵武领主，都是轰动一时。去年有点拉胯，给了一位西秦的世家小姐，不过没掀起什么风浪。今年前不久才加冕的那位，据说是多年来唯一一位“三无”花魁，即无身份、无背景、无竞选资金，纯路人，路过的时候随手报了个名，结果力压群芳拿到了花魁的名分，算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了。
想到这里，利德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云海比起西秦南楚和灵武总还是差了口气，因为云海的物资看上去很丰富，但绝对顶尖的东西又太少。灵武有无敌的骑兵，西秦有着最精简效率的政体与数量众多的人才，南楚有着花不完的钱与吃不完的粮。但云海不一样，各路商人汇聚导致这里的经济繁荣昌盛，但缺少自己的特殊性也导致云海比起顶尖领地终究还是差了一线。
利德思考了一段时间，等到天色傍晚的时候，就试图离开军帐去观察云海的阵法。结果白凤早有准备，专门安排了几个老油子军官在外面守着，利德试了几次都还是一无所获。
感觉就像做了一半的RPG，没走几步就疯狂提示“前方区域不可探索”。
不过利德倒是很快就和过来送饭的青年混熟了。
青年名叫裕安，皮肤黑黑的，不是军队的成员，而是【凤翼】中比较边缘的一个新人。
他严格讲起来也算白凤身边的谋士，不过看这样子应该是没得到什么进言的机会，反而像是给白凰与利德送饭这样的事情做得比较多，笑容爽朗地带动着话题：
“凤哥说，今晚天气可能会有点冷，到时候他送两件毯子过来。军队里没有床，大家都是席地而睡，不过这天气还是得垫几层毯子，不然半夜凉气从地上返上来，刺得骨头疼。”
利德一边夹菜吃，一边跟裕安随便聊天，很快就搞清楚了他的出身。
裕安是花凉领地的人，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他，就把他偷偷丢到了商队的货厢里，让他跟着商队来了云海。用他爹的话说，孩子在家呆着没啥出息，去云海闯荡一下说不定有什么大机缘。后来裕安不负众望，成了云海有名的要饭头目，每天带着一个巨大的木桶去别人家门口乞讨，人送外号“云海大桶领”，别人要饭都得看他脸色行事。
“再后来，有个老先生，跟我说可以找他学算卦。不过他当时自己也穷得饿肚子了，跟我说我要管他三天饭，当学费。我看他饿得上气不接下气，就答应了。没想到算了两年，就有人把我当奇人异士举荐给凤哥，说我什么大隐隐于市。我说我隐个屁，我身上穿的破衣服就那么两件，别人一眼能把我望到底。对方说你看你看，高手就是谦虚，硬把我塞进来了。”
裕安盘着腿坐在地上，跟利德闲扯。能看出他是走南闯北过来的，很健谈。
利德也笑着拱了拱手，说道：
“闲着也是闲着，给我们几个算算？”
裕安光速摇头，看了一眼赫吉，说道：
“除了他，都算不了。”
利德好奇地问道：
“这怎么讲？”
裕安竖起五根指头，对利德解释道：
“那老头跟我说，他教我的这套命数有五不算。大贵之人不算、凶煞之人不算、天数之人不算、穷困之人不算。老头说，有钱人一边吃香的喝辣的，一边希望通过算命改命让子孙后代跟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世上哪有这种好事。凶煞之人血气太重，命理斑驳难测，除了强窥天机外几乎没法测算，稍有差池还容易反噬自身。天数之人包括天命、天厌，给他们算命属于泄露天机，要遭报应的。至于穷困之人，本来从他们身上就挣不着什么钱，人家还未必信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利德板着指头数了数，问道：
“你这不是才四个吗？为什么我家阿莱雅没法算？”
裕安看了阿莱雅一眼，犹豫道：
“最后一个……老头说，胸太平的女人不能算。”
利德一脸问号：
“为啥？”
裕安低着头回答道：
“老头说这种人心眼小……给她们算命容易被记恨上。”
阿莱雅的手放在剑柄上，面无表情地问利德：
“少爷，能揍吗？”
利德点了点头：
“揍吧。”
裕安一声“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阿莱雅按在地上一顿乱打。爬起来之后倒是十分虔诚地跪下，遥望着天空，喃喃自语了一声：
“师父诚不欺我！”
利德把他扶起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人作死就会死，关你师父啥事。你这段时间都跟在白凤身边吗？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挑几件讲讲。”
裕安打了个哈欠：
“要是有就好了，这地方除了住得暖和点，吃得饱一点，还不如我要饭的地方有趣。而且隔三差五就会传来一阵巨响，有时候半夜睡着了还要被震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打仗了。小哥你也别套我话了，我要是知道什么内幕消息，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派来给你们送饭了。”
利德给他倒了杯酒，说道：
“内幕不内幕无所谓，主要是看你胆大心细，有两把刷子，留在白凤身边没什么出路的话，可以试着到北边的云阳去碰碰运气。”
裕安帮利德和白凰收拾了碗筷，端着托盘起来，佩服地说道：
“这也能挖我是没想到的，不过多个朋友多条路，多谢你了。”
裕安朝利德眨了眨眼，利德起身把他送到门口。
在门口，裕安对利德说道：
“刚刚‘五不算’里，你的侍卫占了三个。像她这样的人，不多，云海只有白夜的身旁有一个。其他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知道也不能说，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早晚也会明白。或许这都是命吧，你们来云海也是，逃不掉的。”
利德回头看了一眼阿莱雅。
阿莱雅不解地看着自家少爷，眼神中充满疑惑。
利德朝她笑了笑，随后对裕安说道：
“知道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22.我们越狱吧
这天深夜，利德裹着被子睡在毯子上，忽然感觉有人接近。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披了一件外套的白凰从她自己的被窝里爬了出来，近距离地看着利德。利德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
“做噩梦了？”
白凰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没，恰恰相反，做了个好梦。我梦见以前的事情了，梦见两个哥哥拉着我的手在花园里奔跑，然后我就醒了。我对自己说要振作起来啊，然后突然就感觉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利德，我们越狱吧。”
利德坐起身，把被子披在她身上，防止白凰着凉。
阿莱雅也被两人的对话声惊醒，起来后默默把自己的被子盖在利德身上。
利德盘腿坐着，问白凰：
“出去做什么？”
白凰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姑奶奶不想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我知道外面很危险，也知道我二哥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但我还是想出去。你有什么办法吗？”
赫吉也醒了过来，四个人围成一个圈坐着。赫吉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
“大小姐，其实白凤少爷说得没错。您和利德的身份都太过特殊了，现在云海又不安定，如果有人暗害您和利德，挑起云海与云阳两个领地的冲突，对我们和云阳都是致命的损失。”
白凰罕见地没有朝赫吉发脾气，而是转过头，眼神明亮地点头道：
“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还是想赌一把，利德，你怕不怕？”
利德伸出手，阿莱雅帮他披上外套。
利德笑着说道：
“我怕什么。说好这次陪你来云海，你去哪我就去哪。”
白凰击了一下掌，说道：
“好，我们去找我大哥。利德，你曾说过吧，人并不是越往上走越快乐的，他们在不停地追求利益我能够理解，但我觉得利益的尽头什么都没有！如果有一天，他们没办法再往前得到更高处的东西，现有的一切又无法带给他们惊喜的话，他们一定会很寂寞的。”
利德拍了拍白凰的肩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