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冬天到了。
这一刻，灵武领主也在处理着眼前的事务。今年不必准备新一次的朝北行，让她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有更多时间来准备不久之后的南下。陈旧的灵魂被克莱纳斯温养之后，她的头脑也清晰了不少，现在的她可以说是状态全满。
很快，隐卫大统领如鬼魅般浮现在她的身前，单膝跪地，将一封信递到了灵武领主的手里。
灵武领主接过信，看了一眼落款，平静地拆开，读完之后，对隐卫大统领说：
“传信的是谁？”
隐卫大统领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对方自称是云阳暗部组织成员。”
灵武领主冷声道：
“信上发生的事情，到现在不过两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寄到？拖下去审问清楚了，对方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隐卫大统领应了一声。
灵武领主微微皱起的眉却没有舒展开，她的手指隔着面纱轻轻敲着脸颊，片刻后说道：
“算了，回来。允许对方觐见，我亲自来问。”
隐卫大统领低头称是，他不会有任何的情感波动，只以君上的命令为准。
灵武领主拉开自己面前的抽屉，里面存放着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盒子。打开之后，一枚王冠静静地躺在那里。灵武领主看着王冠，脑海中回忆起来当时那少年随手把它戴在自己头顶的场景，没来由地一阵火大；有心想把隐卫大统领叫回来，让他果然还是直接把人砍了比较好，却又终究受限于金口玉言不可反复修改的规则，忍下了这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好在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就平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隐卫大统领就压着一个不停呵气的少年走了进来。
灵武领主扣上了盒子，关上了抽屉，拿起面前的一份文件，目光清冷，语气平淡：
“海洋族和云海领地打起来，关我什么事，关你们云阳什么事？云海没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子民，就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回去问问你们领主，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49.你很喜欢？
台下站着的少年看年龄不过十四五岁，却已经为了云阳奔赴到遥远的土地。
当然，有灵武的隐卫在，一般的暗部组织想要渗透进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少年也只是驻扎在灵武附近的孤夜领地，确保一旦有什么事可以第一时间见到灵武领主。
少年揉了揉冻红的鼻子。他是个出身寒门的小人物，虽然在见灵武领主之前受过许多次特训，但真正见到灵武领主的时候还是怂了几分。即便现在的灵武领主只穿着一身常服，少年也依然能从她身上感受到莫大的威压，这种压力让少年不敢与她对视，情不自禁地先低下了头。
不过听到灵武领主的问题，少年依旧回答道：
“我们领主说，君上可以不把眼前的情况视为三个领地的问题，只把它看做是灵武和云阳的问题。”
灵武领主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少年，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你们和云海结盟了？”
少年愣了一下，稍微斟酌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收到相关情报，于是说道：
“没有。只是我们领主说，现在的云海很可能正在发生一场屠杀。海洋族的军队太多了，他们就像游匪，在各个村庄中烧杀抢掠，避开云海的精锐部队不停地掠夺资源和土地。我们领主想救那些人。”
此时此刻，如少年所说的那样，云海的南部海岸线上确实已经血流成河。
海洋族和魔族一样，繁衍能力极强，而且成熟期短，所以也根本不在乎什么伤亡。几万、几十万的损伤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产卵期就能补回来的小事，从人类那里掠夺来更多的存粮才是更加要紧的问题。
海洋族和人类同属于下九族，个人境界的天花板都是十重，但它们很显然在整个种族的平均境界修为上要占据优势。毕竟常年生活在水下，力量与反应速度都得到了很好的锻炼，而云海的百姓绝大部分都安宁和乐，在不知刀兵的文明中成长起来。
于是悖论又发生了，野蛮又一次有了战胜文明的迹象。
海洋族越入人类的村庄，潜入人类的房屋，用骨刺杀掉男人与女人，抢走所有的粮食。更过分一些的会把人类的尸体也装在包裹中，拖下水去喂养鱼虾。一个个生机勃勃的田园村舍变成鲜血染红的死地，田埂中还未成熟的粮食被掠夺一空，遭到践踏的灌木丛上还留着新鲜的血迹。
……
灵武领主的声音很平淡，她能够想象到那种惨剧，但她不会因想象而义愤填膺。她镇守灵武的这几百年里，每年巨人族都会过来吃人，起先她也曾感到绝望，但现在提起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内心已经非常平静——她会面无表情地发起反击，杀死更多的巨人族，用它们的命来祭奠那些亡魂。
“我见过你们领主。你们的领主不是那么心地善良的人，云海的百姓养尊处优，忘了战争的痛苦，这在大争之世就是不折不扣的罪孽。你们的领主还没有自大到要救天下苍生。”
灵武领主看着眼前的少年，补充道：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他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的呼吸慢慢变得有些急促，在场的毕竟是一个境界十重的隐卫大统领，还有一个与十重几乎毫无区别的灵武领主。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变调，但还是坚持回答道：
“您说得对。比起救云海的那些百姓，我们领主更看重自己能从这场交易中得到什么。他可以卖云海一个人情，可以跟海洋族达成交易，对云阳是只赚不亏的事情。”
少年轻轻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灵武领主，说道：
“更重要的是，我们领主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会尽全力去做到。”
云海，鱼人族的军队中，鲨鱼鱼人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的一道闪电。
大海的风暴与天上的雷雨交相呼应，对人类来说如同噩梦，却是海洋族最喜欢作战的天气。鲨鱼鱼人转身，取过一名士兵递上来的三叉戟，对身旁几名大将说道：
“我听说，那个公主去岸上，是为了寻找失落的王冠。”
身旁几名大将清一色地发出一阵哄笑。
鲨鱼鱼人也露出一个桀骜的笑容，说道：
“一旦她找到，无论我们愿不愿意，都必须臣服于她那个废物父亲。大海的规则就是这样，你我都不自由。到那时，她那个废物老爹大概会选择跟人类讲和吧。我们将受到那个八爪怪的打压，虎鲸也只是个没用的墙头草。”
身旁有人对他说道：
“鲨群星大人，那失落的王冠都丢了几千年了，咱们之前还和王族交流过，就连人类的王族府库里都没有。那小公主不过是一个愣头青，在人类那边东查查西找找，怎么可能查到？”
鲨鱼鱼人——鲨群星看着手中的三叉戟，将这得心应手的武器在手中旋转一圈，回答道：
“不能妄下定论。公主从小运气就超乎寻常的好，甚至有人说她爹能当上国王，也是沾了她的气运。老一辈的人私底下说她是得到昆古大人庇佑的，她所做的事情，我们都不能当做没看到……世上总有些愣头青稀里糊涂地成事，哪怕概率很低。”
鲨群星说话的语气很轻蔑，但它脸上的表情又有些认真。
它起身，上岸，身后的军队跟随在它的左右，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
云海的军队也来了，就在岸上列阵，保持着结实的防线。他们不是云海最精锐的士兵，但他们护住了身后正在撤离的百姓们，寸步不让。
鲨群星冷酷地说道：
“不用管小公主，我们要做的是抢时间。争取一切的时间去掠夺，去摧毁，去让那些锦衣玉食的两脚兽明白战争的残酷！带回他们的粮食，带回他们的牛羊，带回他们的财宝，将对大海的恐惧牢牢地烙印在他们的脑海中！把这当成未来几年里最大规模的一场入侵战去打吧，祖先的光辉与荣耀与你们同在。”
黑压压的军队齐齐地发出一声海洋族特有的吼声，令天地变色。
……
灵武领主撩了一下鬓角的发丝，声音中充满了威严：
“真的在乎承诺的人，不会把送别人的东西轻易要回去。”
少年一头雾水，他觉得灵武领主今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说话这么冲。
这王冠对她很重要？再重要能有多重要，抵得过云海正在被杀的那些百姓？抵得过这里头能够操作的利益交换？再说了，也没见她戴啊？
这么想着的少年自然而然地问出口：
“君上是很喜欢我们领主送的东西吗？”
话音落下，大殿内一片死寂。
50.三个条件
少年能感受到身旁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高。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种气势少年在灵武领主身上感受到了。金色的火焰点燃了他的衣角，继而顺着他的手臂烧灼全身，少年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就地一滚来熄灭火焰，但想了想灵武领主的火焰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灭掉的，就像她的怒火并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这时候打滚反而还有君前失礼的问题，怕是要罪加一等，所以少年索性就强忍着。
他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以前苦日子过多了，心性还算坚韧，耐得住寂寞，也耐得住疼痛。火焰将他的整条手臂烤焦，少年浑身大汗淋漓，嗓音嘶哑地说道：
“君上要是喜欢的话，让我们领主再送一个也行？”
嘭的一声，他的脑袋也燃了。
怒发冲冠，头顶冒火，不过如此。至少从视觉效果来看是满分的。
少年就像一盏人形的蜡烛，照亮了大殿内。
血糊住了他的双眼，少年还是没有求饶。灵武领主平淡地说道：
“丢出去，在雪里滚一圈，让他脑袋清醒清醒再回来说话。”
隐卫大统领闻言上前，拎住少年的衣领，直接把他丢了出去，砸在雪窝中。少年浑身上下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这时候他才终于痛到在地上打滚，发出一阵痛苦的哀鸣。不久之后他身上的火焰慢慢熄灭，大片皮肤被烧伤，浑身上下只剩下小半条短裤还在。
隐卫大统领脱了自己的袍服罩在他身上，不是怕他冷，而是怕他脏了灵武领主的眼。事实上隐卫大统领身上的袍服很轻薄，根本没什么保暖的效果，少年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他走到灵武领主面前，想说点什么道歉的话，但因为过于疼痛的原因暂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甚至看不清楚灵武领主的身影，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大概是火焰烧到了他的眼睛。
灵武领主看着他，语气无悲无喜：
“我记得你们领主很喜欢买命，那就让我听听你带来的条件，看看能不能换你这条命。”
少年在心里松了口气——谈条件，意味着这事有戏，也意味着他刚才的痛苦没有白挨。
少年吐出一口白雾，瑟瑟发抖地说道：
“我们领主说，君上可以随便开条件。”
灵武领主没有说什么“那把云阳给我如何”这种赌气的话，她已经是个成熟的、活了几百年的领主了，自然听得懂这其中的潜台词。随便开条件没问题，答不答应就是对方的事了。这时候狮子大开口没什么意义，在她刚刚决定要把王冠送出去的时候，她就会冷漠地思考这个举动能交换回多少有用的东西。
灵武领主说道：
“你们有办法在很短的时间里把消息从云阳送到灵武。”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恐怕不仅仅是灵武，你们暗部组织应该建立了一套很隐秘的方法，能够极其高效地交换信息。我需要知道那是什么……不，不仅仅是‘知道’，我需要‘得到’。”
少年犹豫了一下，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一个很珍贵的东西能否给出去。
当然这个举动在灵武领主眼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那东西真的很重要，利德根本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在这个时候联系她，而是会故意延后几天，这样她就不会起疑心。眼前的少年之所以故作犹豫，无非是希望借助这个举动来拔高这套秘法的价值，好在后续的谈判中占得先机，尽量减少一些损失。
这种把戏在灵武领主面前没用，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无非就是对方直接给还是她去抢的区别而已。
少年沉声道：
“可以。我们会把这套方法传给隐卫，但我们不希望再有其他领地知道。”
灵武领主摇了摇头：
“你还没资格跟我提条件。第二个要求，我要云阳的炼钢法。”
少年简短地回答道：
“这个……做不到。”
灵武领主哦了一声，抬起手，火焰再次于少年的身上烧灼。
少年眉头都不皱一下，答道：
“我的命对云阳来说不算什么，但这要求我们无法答应。我们领主曾经说过，技术进步来自于无数人的努力，如果被轻易掠夺，将会伤到无数创造者的心。所以我们每一项尖端技术都绝对不会轻易交出去，您杀我一个没用，您得杀我们云阳几十万人才行。”
火漫上少年的脸颊，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也逐渐变得含混不清：
“不过……我们可以……保持一段时间的稳定供应。每个月这个数。”
少年伸出浮肿的手，先是手心朝上，随后手掌翻转，如此反复了两次。
灵武领主挥了一下手，随意地打散了少年身上的火焰。
她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悦，但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继续说道：
“第三个条件。”
少年的身体已经开始不自然地摇晃，但听到灵武领主的声音，依然顽强的侧过身去竖起耳朵。
灵武领主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继续说道：
“利德要这个王冠，是为了兑现与那个叫艾琳的鱼人族之间的承诺，帮助她的父亲坐上王位吧。我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既然王冠是我给出去的，那么艾琳今后需要住在灵武，时长不少于一年。”
少年愣了一下。
疼痛侵蚀着他的脑海，让他的思考能力变弱了。
他很难揣测灵武领主这个要求的目的，毕竟可能的情况过于复杂。他只能理解为灵武领主不希望看到海洋族与云阳顺利结盟，打算把艾琳作为人质来达成某种目的。也可能是因为利德的信件里提及了艾琳拥有“让人内心平静的力量”，所以灵武领主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少年点头道：
“这个我需要和我们领主确认……对于这种事，我们领主一向不喜欢逼迫别人。”
灵武领主低下头继续处理文件，不去管少年的死活，安排隐卫大统领把他送回到他来的地方。虽然少年说的好像很不确定，但她很清楚艾琳一定会答应的，那个会唱歌的公主能为了海洋族乔装打扮潜入云海，就能为了海洋族远赴灵武做一个人质。
至于她要艾琳做什么，灵武领主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