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她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点不爽而已。
不过没关系，她做事之前不需要说服自己，不需要给自己找一些理由。
因为任性是王的特权。
51.责任
“这就是云海的海……”
顺利抵达南洋附近的利德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看着漆黑的大海。
第一眼看上去与北海最大的区别就是，北海的水是很清的，因为里面几乎没有藻类与鱼虾，只有在深水区才居住着各种各样的怪物。而南洋的水很浑浊，应该是因为气候温暖湿润的原因，海里的物种非常丰富，光是被浪花冲上来的海带就有十几种之多。
“上次见到大海的时候，还不是这副样子。”
白夜活动了一下手腕，对利德说道：
“我晋升十重的时候，大海上也曾有风浪，但那时候的海水还算清澈。估计是居住在深海中的生物大量涌上岸，才把这里变得浑浊不堪。”
利德的视线聚焦在海上漂浮的破碎木板，以及被鲜血染红的沙滩上。这里很明显刚刚爆发过一场大战，不讲武德的海洋族突然发动偷袭，云海根本来不及把边境的民众撤离到安全地带。事实上南部的这些民众也根本不会听云海卫的警告，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已经习惯了海洋族每年一次的进攻节奏，说服他们今年海洋族还会打过来是一件很耗费时间的事情。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世子之争。
不清楚白夜的动向，白凤并没有把核心军队派离不夜城的魄力。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关键时刻总是有些犹豫，当初思考要不要杀利德也是，现在思考要不要救援边境民众也是，白凤总是想找一条稳妥的万全之策，可问题就是突**况时很难有这种策略。
海洋族一日不打过来，战争就还停留在臆测阶段，可能打也可能不打；而如果擅自把军队调去南边布防，白夜又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对他动手……性命攸关的场合，白凤第一时间本能地稳了一手，这一步棋下的就有些被动了。后来虽然白凤还是幡然醒悟，不顾潜在的危险优先保护云海的利益，但战争是不等人的。
当海洋族突破了云海的防线开始劫掠时，它们就有了在岸上打游击战的空间。这时就算云海的精锐到场，也很难把它们一棒子打死。
于是大量的财物被掠夺，整个边境线被破坏的七七八八。
白夜跨过一具被啃得乱七八糟的人类尸体，向利德询问道：
“如果云阳出了这种事，你会怎么办？”
利德回答道：
“找海洋族的主力部队寻求决战，同时组织民众进行团练。决战打赢了，对方的士气就会大幅度滑落，到时候可以分军队出去扫荡成气候的海洋族匪患。这时候民众也具备一定的战斗能力，即便是遇到小股的强盗也有防卫的手段，双管齐下才能把这些蝗虫一样的入侵者赶回老家。”
白夜又问道：
“你觉得我弟弟会怎么做？”
利德想了想，回答道：
“应该差不多吧。他不是个笨人，而且身旁还有那么多谋士辅佐。问题是时间……海洋族其实根本没必要打赢正面决战，它们只要尽可能地回避云海的主力部队、给那些入侵到云海内部的鱼人创造劫掠时间就可以了。这场战争里，人类的优势在于护国大阵，人类的劣势在于没有追击的能力，总不能潜到大海里去偷家吧。”
白夜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对策。
不过他并不是擅长做这种事的人，很快就又向利德询问道：
“我们能改变什么吗？”
白夜话音落下，就见到三只在海岸线上徘徊的鱼人朝这边跑来。它们刚刚应该是在啃食一头牛的尸体，嘴角还挂着暗红色的牛肉。在见到利德等人之后，它们立刻挥动起手中的骨刺，朝这边冲了过来。
不过没等它们接近，阿莱雅立刻拔剑上前，银红两色的剑光一闪，三只鱼人立刻变成了上中下三段，如果下手再狠点估计还能变成生鱼片。
利德看都不看它们一眼，对白夜继续说道：
“看你想做到什么程度了。你要是誓以此拳救天下苍生，那你从现在开始就得去找海洋族的主力部队，先挫挫它们的锐气；然后再一天二十四小时高强度去找那些胡作非为的海洋族，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到天下太平为止。”
白夜坦诚地回答道：
“我大概没有那样的觉悟……我见不得云海的百姓受苦，但也不觉得自己能救下所有人。”
站在几个人身后的艾琳像个成熟的老奶奶一样弯着腰偷偷地点头。她对于境界修为没什么概念，但她相信眼前的这几个人都是那种一个唾沫一个钉的主儿。真要让白夜把这边的海洋族杀个人头滚滚，她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利德回答道：
“那就像其他武人一样，战斗到自己心安就好。如果艾琳的情报是正确的，那我们只要等到王冠送达云海，与海洋族的交锋就会落下帷幕。这场战争没有输赢，海洋族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地劫掠，我们只要让它们少杀一点人、少抢一点东西就行了。至于正面决战的事情，交给你弟弟去处理吧，他既然手里握着云海的王牌军，就必须要承担这样的责任。”
利德以前很喜欢责任论。
他之所以认为自己没有救云海百姓的义务，是因为云海的百姓不曾为他做过什么。他可以出于人类大义站在这里，但这是他个人的兴趣使然，有一天如果他对人类失望了，他会毫不留情地放弃所有为他们做过的事情。
但白夜和白凤不同，他们贵为云海公子，从小吃穿用度都是云海的百姓在供给。白夜这些年服用的丹药、寻找的典籍、请来的教习师父，本质上都是从云海百姓身上来的。那么现在他武道大成，也应该为云海做些什么，白凤也是同理。既然他们的底气来源于云海，那么他们便应该竭尽全力地守护云海的子民。
不然岂不是像提了裤子就跑的渣男一样。
白夜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心安，但眼前战斗对他来说确实是最好的方式。他希望足够的战斗能够让白凤理解他的意思：大敌当前，内部矛盾应该被暂时搁置，一切等战争结束后再说。
52.平常的招式
白夜虽然嘴上说着尽力就好，但杀起海洋族却没有丝毫手软。
他再怎么说也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境界十重，对手又是受到护国大阵压制的鱼人族，真打起来完全就是一夫当关的架势。一支数千人组成的鱼人突击队朝他冲过来的时候，白夜右手握拳，左手架在身前，片刻后猛地轰出一拳，直接打穿了这厚重的血肉城墙，腥臭的鱼血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铃兰已经醒了，目前是白凰在照顾她。对白凰来说，虽然自己的大哥突然被不知道从哪来的女人给拐跑了，但误会解除之后她还是愿意选择原谅。如今的铃兰脸上戴上了一张薄薄的陶瓷面具，面具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露着一只眼睛、嘴巴和少量皮肤，大部分无法恢复的肌肤都被遮挡住了。
目前铃兰并不会做任何自杀行为，就算没有艾琳的歌声压制也能顺从本心地说话和做事，但整个人明显自闭了很多。不愿意多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像木偶一样跟随着白凰行动，只在白夜不忙的时候走过去帮他擦拭身上的血。
利德跟白夜交流过，铃兰的许多核心逻辑还是被封锁了，暂时没办法解开。但她和旧神的联系被利德切断，就和断网了一样，旧神无法更新她身体中的禁制，假以时日利德必定能攻克她身体中最后的抵抗势力。
白夜说这样就够了。
与神相争能够取得这样的结果，已经可以说是一场奇迹，白夜不会希求更多。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利德的未来。白夜把自己关于“利德应该回云阳，而不是跟随他一起行动”的担忧讲了出来，但利德看上去却并不在意。相反，利德还拍了拍白夜的肩膀，让他不用操心这些事，有空多想想怎么才能帮阿莱雅再上一个境界。
白夜就特地向阿莱雅询问了一下她以前是怎么晋升的，归纳总结一番，制定了如下计划：
计划一，自己与海洋族力战而竭，临死前把力量托付给阿莱雅。
计划二，可能需要白凰或艾琳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可惜这两个办法白夜暂时都没法跟阿莱雅说，他只能暗示阿莱雅说，你在海边练死劲不好用，我打一遍给你看，你把它记下来。
“拳法剑道境界相同，奥妙全靠个人领悟。”
这是白夜教阿莱雅的第一句话，也是他这么多年下来自己的感悟。
当他的境界卡在九重大圆满的时候，白夜尝试过无数种方法让自己突破，从各个武道中学习长处，不断地寻找新的灵感。虽然这些灵感在他突破的时候没有帮到太多，但真正晋升到十重之后，白夜才发觉当初自己辛苦求学积累下来的东西并非毫无用处，融会贯通可以让招式变得更有灵性。
个人苦修是一个，第二个就是……还是要观摩高手出招。
从这一点上来说，阿莱雅要比白夜幸运得多。嘉尔伯德是白夜第一个见到的境界十重，但阿莱雅已经至少见过青云、嘉尔伯德两个人的武道，而如今她还能见到白夜亲自为她展示的东西。
阿莱雅跟在白夜的身后，努力把他一招一式烙印在脑海中。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当初经脉全断给她留下来的心理阴影太大了。即便她现在已经八重大圆满，放在年轻一代的新秀中也是第一梯队的领军人物，阿莱雅依旧不曾有分毫懈怠。她总是竭尽全力地做到最好，尽自己所能去再成长一些。
“集中精神，海洋族又来了。”
白夜提醒了一句阿莱雅。
一行人抵达了附近的村庄，阿莱雅正在帮一个身上插着骨刺的小男孩合上眼睛。听到白夜的声音后，阿莱雅拔出了腰间的两把剑，努力跟随着白夜的脚步。远处一片黑压压的身影接近，无数鱼人呐喊着，举着骨刺冲了上来，一眼过去很难计算出大概数量。
为首的鱼人浑身长满了尖刺，尖刺上还有干了的血迹与破碎的衣片。即便受到了护国大阵压制，对方的境界也达到了九重，实际境界估计要更高一些。那鱼人首领近身之后，手上的两把斧头直接就朝阿莱雅的脑袋砍来。
他境界有限，读不出白夜的境界，自然把阿莱雅视为最危险的对手。
阿莱雅举剑去挡，身体直接被震退了几步，回敬过去的剑气也只是削断了对方身上的几根尖刺。鱼人朝这边冲撞过来，阿莱雅闪避之后再度还击，这个时候白夜开口道：
“阿莱雅，你抓过鱼吗？”
没等阿莱雅回答，白夜一回头，随手一拳直接砸碎了那只鱼人首领的脑袋。
他擦了擦手，继续说道：
“如果是凶猛的大鱼在海面上浮动，一般渔夫都会直接抄起船桨抡在它的脑袋上。人身上共有二十四大要害部位，换到海洋族身上数量不等，但寻常鱼人的太阳穴、眼睛、下巴、颈后部、心窝、腹部、脊椎、裆部这些地方通常来说都很脆弱。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在几招内看出来对方的弱点，因为乱战之中没有给你蓄力的时间。”
阿莱雅点了点头。
打到现在为止，白夜还一次都没有用过沧海起蛟龙的拳意，一方面是因为无辜的百姓与鱼人族混杂在一起，让人投鼠忌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没有足够量级的对手，有蓄力的时间，眼前这点鱼人早就杀完了。
青云的开山、断海、问天，嘉尔伯德的一闪，在白夜看来都是极其精妙的招式，是他们一生的缩影、一辈子的努力所凝聚成的光辉。但这些招式都属于绝招，对身体的负担很重，不是那种开场就能丢的技能，白夜不打算现在就教阿莱雅这种东西。
白夜觉得阿莱雅现在要学的，反而是把基础的剑道打磨的更好，让自己的剑更有灵性一些。提升招式之间的流畅度，露出更少的破绽，这样就能在作战中做到八风不动、稳如泰山，而不是时时刻刻都摆出一副要和对方拼命的架势。
艾琳小心翼翼地跟在利德后面，偶尔低声说两句：
“这个数量，应该是最近这些年最大规模的作战了。”
她双臂抱怀，淡粉色的头发被海风吹散。
肃立在高处的艾琳远望着黑漆漆的大海，轻声道：
“大海……在表达它的愤怒。”
53.月圆之夜
“经此一役，我云海的渔业怕是要倒退数十年不止。”
浪花拍岸，云海二公子白凤看着海上的渔船残骸，声音略感凄凉。
一旁的化龙老人叹了口气，说道：
“不仅是渔业……我们云海在地理位置上并不占优势，能成为商业中心，除了因为我们的政策开明、抽税合理外，也是因为我们背靠南海，有无数珍珠、珊瑚、砗磲、玳瑁等宝贝，这可都是陆地上的硬通货。但这些宝贝终究也是要渔民去下海捕捞的。”
白凤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披肩上的白羽绒轻轻扫着他的脸颊。
白凤询问道：
“军队作战情况如何？”
化龙老人回答道：
“有鲁恩在那边出谋划策，问题不大。事实上别看鱼人的进攻猛烈，云海实际的损失不会太大，因为大部分鱼人习惯于四处劫掠，并没有真的进攻一些关键城市。遭重的基本上都是农村和乡镇，从大局上来看还可以接受。”
白凤苦笑着说：
“您就别安慰我了。被海洋族打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可不可以接受的。是我的决断出了问题，我应该早点派主力军来南海，或许现在的情况会不太一样。”
白凤走到海边，捧起一把海水拍在脸上，狠狠地搓了搓，对化龙老人说道：
“我现在只想赢，想把它们赶出云海。我听说大哥也来了是吗？看来他想的也和我一样。我们云海血脉，骨子里还是更像商人一些，比起意气用事更看重利益的得失……如果云海因为这次入侵一落千丈，那云海的世子之位也就不值钱了。”
化龙老人开口道：
“要联络他吗？”
白凤张了张口，不自觉地往眼前的地面上看去，回答道：
“……不必了。”
他吞下一口唾沫，片刻后说道：
“从我们拔剑相向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回不去了。更何况我要以什么理由去联系他呢？抵御外敌本来就是军队的责任，不能寄希望于他一个人身上，这说不通。严密地监视他就好，只要他在杀海洋族，我们就不必管他。”
白凤顿了顿，神色肃然地补充道：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海洋族的主力部队找出来，尽快把它们打散。不然这场战争将会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我云海的百姓永远无法得到安宁。”
……
云海的主力军队确实在不断地寻找海洋族主力的位置，但对方在偷袭和劫掠之后往往会退回大海，下一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又变得无法预测。
鲨群星看着凶狠好斗，但并不鲁莽，在处理战争上显得极有条理。
它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完全不会被抢来的财宝冲昏头脑，每次劫掠的物资多到一定程度，它就亲自跟随手下一起把所有的东西运回大海。这是鲨群星这么多年和人类作战总结出来的经验：吃进嘴里的才是自己的。如果太过贪心的话，很可能辛辛苦苦收集了一堆东西，结果人类的军队闻风而来直接反抢它们一波，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当然，目前担任云海将领的鲁恩也并非是等闲之辈，他采取了一个偏防守的策略：把民众尽可能地往内陆迁徙，然后设置几个看上去相对富裕的目标点，等着海洋族过来劫掠。
这种钓鱼执法的战术在一开始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果，因为海洋族也有致命的硬伤。他们劫掠获得的东西需要运入大海，但随着海边地区的村庄乡镇越来越少，它们只能往内陆进发，这会让它们越来越容易遭受到人类的伏击。
鲨群星的海洋族大军虽然没有和云海的主力军有过直接决战，但双方出现过许多次的摩擦。海洋族的伤亡人数已经接近十万，而云海这边也有几支地方军队因为经验不足的原因接连被吃掉，整个局面看上去依旧十分焦灼。
战场的再次转折始源于一个月圆之夜。
海洋族蛰伏许久、等待许久的这个时刻——月圆之夜满潮汐！
几十米高的惊涛骇浪瞬间把海岸线淹没，并且向内疯狂地蚕食着人类的土地。艾琳曾说大海在表达它的愤怒，那么满潮的大海无疑将这种愤怒发泄得淋漓尽致。沿海地区的港口、码头、房屋、畜圈被完全摧毁，只剩下海浪冲刷土地的声响。
这天夜里，鲨群星带着军队第一次和云海的主力军交手。
或许是海水上涨给海洋族带来了新的力量，护国大阵对它们的压制明显有了衰弱的迹象，作为海洋族灵魂人物的鲨群星更是直接回到了境界十重，拿着趁手的三叉戟七进七出，几度冲散了人类的军队。黑压压的海洋族踏着潮湿的泥土前赴后继，跟人类打了个血流成河。
云海的主力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在保护白凤期间曾经几度面临白夜带来的压力，眼下即便遭受到突然袭击也能迅速发起反攻。双方血战了数个小时，最后鲨群星带海洋族退回了大海之中，云海的主力军也跟着后退数里，开始清点伤亡。
这一天晚上，海岸线往人类的方向推进了数十里。
短短一夜，云海主力军的伤亡合计两万左右，但死于海啸、地震和海洋族屠杀的普通百姓却很可能是这个数字的二十倍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