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们还欠我们很多账没有还。”
鲨群星对自己的部下开口时，语气充满了冷酷：
“人类天生就是自大的种族。漫长的岁月里，他们把手伸向山川、大海，甚至天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凡是他们能看见的、能抵达的地方，就是他们的领地。大海中宝物，本来是我们的同胞用一生去孕育的，却被他们连偷带抢地从海洋中带走。他们对此毫无愧疚！我们的同胞被他们残害，我们的领地被他们污染，那我们没有粮食的时候，自然也要把他们欠我们的讨回来。”
鲨群星高高举起手中的三叉戟，环视着被血染红的大海，高声说道：
“大海不会停下，我们的战争也不会停止！”
鱼人军队举起手中的骨刺，高声欢呼。
远处，漆黑的海面泛起一股股雪白的浪花，栖居在深海中的怪物们接二连三的浮出水面，将海岸线围了个水泄不通。
绝望的感觉开始压迫岸上每一个还活着的人。
54.我要去杀个人
清晨起来的利德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觉得有点饿了。
回过头，发现阿莱雅等人还在休息，利德就扶着窗框轻手轻脚地跳了出去。腥咸的海风吹拂在他的脸上，让睡足了八个小时的利德感到非常惬意。前几天为了救铃兰过度透支的脑力已经完全补回来了，利德能感觉自己的思考能力重新回到了正常水准，刚好昨晚他又接到了灵武愿意归还王冠的消息，整个人可以说是轻松了不少。
利德沿着海岸线的右侧慢慢地走着，海里面也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慢慢接近。在利德朝天空望去的瞬间，一头凶狠如斗牛犬般的怪鱼直接冲破水面，朝利德扑过来，仿佛驾驶失控的卡车撞向无辜路过的一般民众。
利德轻描淡写地伸出手，直接顺着它的腮刺入了它的脑袋，然后一个海底捞月的姿势把它甩在了岸上。随后，利德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划开鱼皮，取出最嫩的鱼肉切成薄片，坐在石头上安静地品尝起来。鱼身上的神经没有完全死透，尾巴还在微微抽搐，不过利德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的怜悯之心。
他美滋滋地嚼着鲜美的鱼片，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
通常有过潜水经历的人会对大海的恐惧感减轻许多，更何况利德这种在海底的生死关头走过一遭的家伙。风浪再大也无法对利德的心境产生任何影响，因为他根本就不惧怕那种被淹没的感觉。
利德在岩石上坐了一会儿，就感觉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自己跑过来。因为个子不高的原因，她即便双手能抓住石头的顶端，但一双小短腿不管怎么用力也跨不上来。最后那小女孩似乎放弃了，可怜巴巴地盯着利德，等他拉自己上去。
利德伸出手，把艾琳拉上了礁石。
艾琳本能地离生鱼片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蜷缩起身子，向利德询问道：
“请问……王冠什么时候能到呢？”
利德指着远处初升的太阳，对她说道：
“你看那个圆圆的，从海平面上升起、落下，再升起、再落下，反复一个星期之后，大概就到了。”
艾琳点了点头，有些难过地说道：
“这期间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人类也好，海洋族也好，真希望这场战争之后，大家能够和平共处。”
利德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把最后一块生鱼片放入口中，回答道：
“王冠要是有那能耐，当年你们的先祖也不会戴着它跑到北海去了。该打还是会打的，双方彼此都把对方当做食粮，只有一方完全战胜另一方，战争才会落幕。”
艾琳见利德周围已经没有生鱼片了，便朝这边坐近了一些，小声问道：
“那个灵武领主，很难相处吗？灵武是什么样子呢？会有很多白色的雪花吗？南海很久没有下过雪了，我听说北边一年四季都在下雪，是真的吗？那里的人吃什么呢？”
不久之前，她答应了灵武领主要她作为人质的条件，但艾琳的心也从此变得惴惴不安。
利德跟艾琳大概描述了一下灵武的模样。灵武有多强，他不会跟艾琳讲，因为现在的艾琳也听不明白。他只是挑了几个灵武好玩的事情讲给艾琳听，比如那里有冰做的城墙，有高高的铁壁防线，有拿着刀砍巨人后颈肉的调查兵团。
艾琳听得很开心，不时地轻轻拍着小手，脸上逐渐露出安心的笑容。
但利德不会跟艾琳说，自己现在讲的东西，就是灵武全部好玩的地方了，剩下的就是无尽的寒冷与煎熬。他跟艾琳转述灵武领主的要求时，正好赶上海洋族打了一场大胜，利德本来以为艾琳会拒绝，没想到这姑娘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同意了。
“小时候，我偶尔会浮到水面上，远远地望着云海的船。有一艘船很大很大，上面挂着很多灯火，火焰外罩着五颜六色的纸，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五颜六色的繁星。有一次其中一盏红色的灯被风吹落到了海里，我特别开心地游过去，想要把它捡起来，送给父亲，结果在海里捞了好久好久，只捞到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框架，纸和蜡烛都不知道被海水冲到哪里去了。”
艾琳说着，看上去略微有些难过。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海洋族和人类可以和平地生活在一起就好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跑到人类的船上去玩。我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和人类的孩子一起在甲板上奔跑，我还可以回到人鱼的样子，带他们一同在海里面遨游。虽然以后我会呆在灵武，但是没关系，如果以后又有海洋族的孩子偷偷跑到水面上，也许它们就可以完成我以前未能完成的心愿啦……”
利德轻轻摸了摸艾琳的脑袋。
远处的沙滩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利德转头过去，发现是白夜一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白夜看了一眼地上被吃剩下一半的鱼，走过去撕了两条丢入口中咀嚼，吞咽下去之后，简明扼要地说道：
“我打算去杀一个人。”
利德询问道：
“谁？”
白夜摇了摇头：
“不认识名字，是海洋族的一个头目，长得有点像鲨鱼。”
艾琳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利德又问道：
“什么境界，值得你亲自去杀？”
白夜回答道：
“听说在护国大阵内也能维持境界十重，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伪境。它带着军队屠了好几个乡镇，最惨烈时候数万云海百姓只活下来了不到五个，尸骨堆积成山发烂发臭，这是对我们不折不扣的挑衅。”
利德点点头，又问道：
“需要我帮你吗？”
明人不说暗话，白夜既然已经境界十重，自然看得出来利德是什么水平。
不过白夜还是选择了拒绝：
“不用了……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带你离开云海，万一将来我弟弟带兵围剿你，你还得留着点力气突围。我对救苍生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无非是出于责任感去打一场，打赢了最好，打输了，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可惜的。”
利德点了点头，白夜又撕了两条鱼肉垫垫肚子，然后一个人默默朝远处走去。他看上去没有通知阿莱雅，也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铃兰，利德也不知道他这个决定是一时冲动还是思考良久后做出的选择。
艾琳小声说道：
“鲨群星大人很强的，他是我们海洋族百姓心目中的战神！三叉戟划破海浪，徜徉万里无所不能——”
利德笑了笑，从岩石上跳下去，对她说道：
“正好，那就挫挫他的锐气，免得将来谈和的时候不服气。”
艾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心地跟在利德身后。
两个人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海滩的时候，远处的海水中冒出一阵气泡。
长着八条触手的女性将利德的身影刻印在脑海，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视线挪向了他身旁的艾琳，声音犹如二月的风：
“找到你了哦，公主殿下。”
55.大出天下
三三四年十二月三十日。
这一天，利德正在思考“白夜与鲨群星的决战”、“灵武领主送来失落的王冠”这两件事到底哪一件先发生。
这一天，灵武的隐卫大统领正亲自星夜兼程地赶往云海，云阳的河月与方十三等人正在紧锣密鼓地安排一件大事。
这一天，整个南方依旧笼罩在沧海怒潮带来的阴影之下，一颗明亮的星辰于夜晚坠落。
这一天，煌颜带着起义军离开了大荒山，开始了摧枯拉朽的北伐之旅。
或许是因为不必再东躲西藏，煌颜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银色的单马尾风中摇曳。她那双倒映着星河的双眼笔直地目视着前方，低声对身旁的碧卡丝以及其他的人说道：
“我并非天命之子。未承天命，不过是替天伐道。”
碧卡丝回答道：
“若是世间天道轮回，选出来的尽是姬应天之流的开国皇帝，那这天道不要也罢。我们起义军走南闯北，入眼所见无不是生民涂炭，也没见天道救过他们！兄弟姐妹们今天聚在这里击缶而起，为的是一个吃饱穿暖的太平盛世，与天道何干。”
将领们齐齐喝了一声：
“为荣华，为太平，为世间一切寒苦之人！”
煌颜翻身上马，望向远处冲杀过来的南越士兵，开口道：
“今日起，我会冲在起义军的最前面。你们要跟在我的后面，我们的作战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我们全军覆没，要么他们四散溃逃。听好了！若我在战阵中回头逃命，你们可以杀我；若是你们在战阵中回头逃命，身后的士兵们也可以杀你们！我等下决心离开大荒山，从此之后再无后退可言！”
这次不仅仅是将领，所有的士兵跟着发出一声怒吼。
这种怒吼并没有特定的发音，但有着每个人都能听懂的含义，就如同战争前密集的鼓点，催促着所有的人奋勇向前。他们的武器装备要落后于南越领地的正规军，数量上也不占优势，但双方的气势在这一刻却完全不同。南越的士兵满是警惕之色，起义军的成员却如同吃人的野兽。
煌颜还记得当初那个瞎眼老乞丐曾经拿着拐杖在地上划拉着，对自己说道：
——“世上的强军，要么是练出来的，要么是打出来的。永远不要小看人类的力量，他们在生死关头能够迸发出无穷的潜力，你要学会引导这种力量……你要和他们站在一起。”
起义军一直都没有充足的资金去购置最好的装备。
长期生活在大荒山里的他们也拿不到什么资源来自己打造。
许多装备是从不同地方抢来的，同一支军队甚至都无法配备整齐的武器。
有时候人们甚至分不清他们和那些随随便便就扯旗造反的草莽贼寇有什么区别，但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他们什么都没有，但煌颜、碧卡丝、尘鱼、黎安德尔特等起义军的高级将领给了他们最好的训练环境，以及一次又一次外出杀敌的机会。
“此身当葬于王都北海，也可化作基石垫在同袍脚下。”
“唯此一腔热血尽数抛洒，才可唤醒麻木的尘世。”
“众生于我，皆如手足。”
有些话是煌颜讲的，有些话是曾经那个经常看星盘的老头说的。
南越的将领小心地布置防守的阵型，确保每个人都能吃到最多的领地加护，但是当煌颜一马当先地朝这边冲过来、一身的煞气犹如黑墨入水的时候，连天地都要跟着变色，日月星辰都要黯淡几分。
南越的将领从未见过这样的对手。
如潮水般涌来的起义军士兵，裹挟着的是泰山崩塌的威压。
不计后果，不计得失，甚至不计生死。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法。
一般来说将领虽然会第一个拔剑向前冲，但他身后的士兵很快就会追上他，这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不到万不得已，谁家舍得让花那么大力气培养起来的将领冲在最前面？但这一切在起义军面前显得如此正常。
更重要的是，短兵相接的那一刹那，南越的将领感觉自己的军队几乎瞬间被冲垮了。
煌颜实在是太强了，煞气犹如万鬼嚎哭冲散了南越士兵的阵型，天煞孤星、战阵修罗的称号不是白来的。她下手没有任何怜悯之心，总是会最快的结束对方的生命，如同死神般收割着周围的性命。
这是第一轮冲击。
如果说在面对这一轮冲击的时候，南越的将领尚有办法组织反攻，那么等到煌颜身后的士兵杀上来的时候，南越的将领直接就变了脸色。
他们的身上竟然有加护！
大荒山里又没有黎民百姓，这些人身上哪里来的加护？而且这加护绝对不弱，甚至能够跟南越的加护相互抗衡。手上最强的一张保牌被轻易破掉，南越的军队瞬间就出现了自乱阵脚的情况。
只有煌颜等人清楚，他们身上的加护来源于哪里。
这加护来自于整个永天国所有因饥寒困苦而痛不欲生的百姓，来自于无数想要反抗却不敢举起手中武器的普通人！那些卑微而弱小的愿望啊，单独拎出来如萤火般脆弱，但却能汇聚成一种全新的加护附着在起义军的身上。
对他们来说，起义军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这些年起义军并非只是单纯的蛰伏。他们走南闯北，向许许多多的人宣讲自己的理论，帮助许许多多人站起来反抗暴政。而现在，那些被他们帮助过的人，也反过来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为他们创造出了新的加护。
煌颜浅蓝色的眼睛中无悲无喜，一头银发沾染着鲜血的颜色。
她本就如瓷娃娃一样洁白，敌人的血反而让她有了些人间的气息。
她掷出手中的刀，刀刃准确地贯穿一名南越将领的脖颈，煌颜策马赶去，在他倒下之前把刀从他的脖颈中抽了出来，一切行云流水。
她是天厌之子，为天所厌，亦被人类畏惧。
但在那深深的畏惧之中，也藏着对她的期待。永天国将她宣传为杀人如麻的恶魔，起义军为了节约粮草动辄坑杀数万人的行径也被自诩正派的势力不喜。芸芸众生畏惧着她的权势与冷酷，却也隐隐期盼着她能真正创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煌颜策马疾驰，轻声道：
“现在，距离我们的天下又近了一步。我会在中原等你……兄弟。”
56.欠与还
“我们海洋族有三位大将，也是海洋族一直以来代代传承的三位守护者。它们由三个古老而强大的种群中实力最顶尖的人组成，到了这一代分别是鲨群星、鲸洛和乌兰特。”
艾琳两只小手在空中比划着，对利德说道：
“如果不算那些潜伏在深海中的怪物们，海洋族中最强的存在就是鲨群星了。它在带领海洋族与人类的作战中赢多输少，所以在海洋族的军队中很有威望，受尊崇程度远远超过了我的父亲。我还在宫殿里的时候，经常听见它跟我父亲吵架……”
利德询问道：
“吵架？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