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68.这一枪本来应该在你身上
白凤看着利德，开口道：
“你们真的要打到底？”
利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如果我回云阳的话，应该会拦一下他们。我早一天回去，云阳就早一天退兵。”
白凤低下头，思索片刻，抬起一条胳膊，说道：
“让我们的人撤开吧。”
他的眼角明明还有诸多的不甘，但此刻却将所有的情绪全部藏在心底。对白凤来说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成长，只是这成长的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了。
化龙老人在旁边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双眼睛疲惫地看向利德，又看向白夜。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在想，如果那时他劝白凤与白夜和解，白夜能否留在云海作为一个难得的战力。不过化龙老人并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就算让他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帮白凤布下这个杀局，因为这世上他最不相信的就是人心。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数万军队脸色铁青地让开一条路，利德走到白凤身前，笑着说道：
“那就有劳凤公子一路送我们回去了。”
白凤强撑着笑容，回答道：
“没事……”
他上前两步，却被利德伸手挡住。
利德转过身，侧过头对他说道：
“停，你现在还不是云海领主吧，那么按规矩，你没有跟我并肩而行的资格。”
白凤瞬间握紧了拳头，浑身气血翻涌不止。将愤怒强行压下来之后，他手指颤抖着从胸口掏出手帕，不动声色地擦掉了唇角的血。
凤翼的将领们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大摇大摆走在前面的利德，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君辱臣死，在场的人所受的屈辱远在白凤之上，可无论如何怒发冲冠，数万名云海的士兵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德长袖在风里飘荡，踏着一地的水草与落叶走向远方。
没有一个人敢拔剑上前。
利德走到阿莱雅的身旁，把沾满血的手递给她，阿莱雅握着利德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利德的手上有一个很大的空洞，骨头碎裂，经脉也毁了个七七八八，单论伤势的话比白夜还要严重。白夜的胳膊只是血液逆流引起的肿胀，短时间里用不了，但只要悉心治疗还是能恢复原状。但利德不一样，他硬接了奈勒斯晋升十重时锋利无匹的一刺，这血窟窿看上去就很难再生了。
“先止血吧。”
利德对阿莱雅说话的语气很柔和。
阿莱雅点了点头，取出身上携带的草药敷上去，但血还是一直流个不停。阿莱雅两只手握住利德的手，流露出一个非常难过的表情，能够看出她的内心充满了复杂。恰在此刻，一个声音忽然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你的少爷比你这个废物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他用得着你来保护？你努力了那么多年，就像是一场滑稽的戏剧，该收场了……这里根本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你拼尽全力争取到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阿莱雅抬起头，视线略微一恍惚，就似乎看到有一个头顶光环的人站在自己眼前。
可随后，她稍一眨眼，又重新看到了利德那张无奈的脸。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握着少爷的手，发了很久的呆，阿莱雅赶忙帮利德继续敷药，却在下一刻被利德握住了手腕。
利德笑着说道：
“怎么样，第一次看你家少爷出手，有什么感想？”
阿莱雅轻声道：
“很厉害。”
利德看着她的目光，猛地一用力，将阿莱雅拽到自己身前。
阿莱雅手里的药瓶打破在地上，碎成许多块残片。
利德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冷漠地说道：
“说实话。”
阿莱雅低下头，语气微弱地说道：
“有些迷茫……其实这些年少爷教我练剑，我也曾想过或许少爷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比我厉害很多的那一种。但我总会骗自己，告诉自己少爷其实并不强，少爷需要我来保护。可是，看到少爷出手的时候，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利德看着阿莱雅，片刻后开口道：
“你觉得你家少爷今天表现的帅吗？”
阿莱雅点了点头：
“少爷永远是世上最帅的人。”
利德露出一个笑容：
“可你家少爷不这么想。抬手拦下那一枪的时候，你家少爷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阿莱雅摇了摇头。
利德把受了重伤的手放到她的眼前，晃了晃，血混合着草药汁落下。
利德语气平淡地说道：
“痛。我当时就想直接喊出来，他娘的，痛死老子了。”
阿莱雅轻笑出声。
利德放下手，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甚至略显冷漠与绝情：
“而这一枪，本来应该捅在你身上的。”
阿莱雅的身体猛地一颤。
利德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以前跟你说过，你要学剑，要吃苦，要忍受旁人无法忍受的训练。不然有一天，我被人当面砍了脑袋，你却什么都做不到。今天如果你已经境界十重，这一枪你就可以替我挡下来，所以这一枪算你欠我的。”
利德摸了摸阿莱雅的脑袋，笑着说道：
“回去以后好好训练，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你是我唯一的贴身护卫，你不好好努力的话，谁来保护我的安全呢？”
阿莱雅咬着嘴唇，许久后也轻轻笑了一下，对利德说道：
“是，少爷。”
就仿佛藏在灵魂深处的魔鬼被压了下去，阿莱雅的脑海中再也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她迅速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布条，帮利德包扎止血，每次看到血糊起来的伤口就会感到一阵心疼。她看了看利德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回想着利德刚刚说过的话，心里充满了一种没有来由的愧疚。她一直都觉得少爷的手是很好看的，也很金贵，跟她完全不同；如果这一枪是捅在她的手上，那阿莱雅的内心应该会好受很多。
帮利德包扎完伤口后，阿莱雅默默抽出一截佩戴在腰间的剑，握住了剑刃。
血瞬间就顺着她的手掌不停地流淌。
你要记着这种痛。
阿莱雅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少爷刚刚遭受的痛苦比你要大无数倍，不能再有下次了。
69.王见王
马车慢吞吞地走走停停。
虽然白凤携云海全体同胞很希望利德这些人抓紧时间滚蛋，但利德看上去优雅从容，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他还有和海洋族的谈判没有完成，回去的太早也没什么意义。不过他给在北边的方十三传了一些话，让她可以暂时放缓入侵的速度，原地安营扎寨，在云海的主力军抵达之前都以震慑为主。
说实话，利德对云海北部那点土地和财产兴趣不大。云海的繁荣建立在商业信誉和沿海优势上，等同于一个通商口岸，除非完整地吞下来，不然拿几座城市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方十三一路南下，主要还是为了接利德回家，气势很凶，意义很重，不过收获一般。
但是没关系，实际的好处，利德会从海洋族的身上捞回来。
又等了快一天的时间，有一个披着斗篷的中年人找到了利德的旅馆。
他身旁没带其他人，只有一只长得很像熊猫的黑白动物。那黑白熊身上的伤势还没好利索，跟在中年人的背后左顾右盼，见利德盯着自己，还朝他卖了个萌。
利德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开口道：
“放心吧，这里没什么外人。”
中年人脱下斗篷，两条腿不知何时变成了长长的鱼尾。它的身材很高大，即便笔直的双腿换成了弯曲的鱼尾，总身高依然要高出利德半个脑袋。至于那只黑白熊猫，直接变成了坐在地上的鲸鱼鱼人——鲸洛。
利德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鲸洛：
“可以啊，没想到你小子私底下还是个保皇派？”
鲸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情况比较复杂……”
它说到这里就不再开口，有心想引起利德的好奇，但利德看上去对海洋族的破事毫无兴趣。他直接看向面前的中年人，开口道：
“我是人类，不是海洋族，咱们之间就不讲究什么繁文缛节了。直接有事说事如何？”
中年人手中的权杖敲了敲地面，开口道：
“我想见一面我的女儿。”
利德看着它褐色的长发，轻轻叹了口气：
“相见不如不见，艾琳也是这么想的。世界上没有白拿的好处，艾琳从一个心肠恶毒的女人手里换到了失落的王冠，自己却不得不委身在她麾下做一年事。我不能让你见艾琳，不然你如果控制不住带她回去了，我没法交差。”
中年人的神色看着有些烦躁，不过他并没有把怒火发泄在利德的身上。
利德猜测它的内心应该是在自我批判，毕竟对它来说这是父亲没保护好女儿的惨痛经历，是它的失败。中年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
“我知道了。你对艾琳有恩，我也不会在这方面为难你。可你让鲸洛和乌兰特去海底，对我说海洋族要为这场战争承担错误……你想要什么？”
利德竖起一根食指，开口道：
“打算谈一点生意。”
中年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生意？你们想要什么，珍珠、珊瑚、宝石，还是名贵的海产？”
在它看来，利德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些东西，而且它也很清楚这些东西在人类社会里面的价值非常高昂。成名已久的珍珠、珊瑚这些暂且不论，今年人类的国王品尝了一条深海龙鱼后夸赞味道鲜美，导致整个人类上层社会对龙鱼的需求量暴增，云海这边也自然而然地加大了捕捞规模。
但问题是，这些东西对海洋族来说同样很重要。不是说不能给，而是说海洋族自己都不太够用，谈这些就很伤感情。就等同于天寒地冻的时候一个老乞丐捧着半个硬馒头，突然间来了一批人高马壮的流匪，啥也不要非惦记着那块馒头，乞丐不能不给，但给了心里又烦得慌。
中年人的神态变化自然瞒不过利德，利德浅笑着说道：
“那就不叫生意了。我觉得最好的生意，是你有一个没啥用的东西，我有一个没啥用的东西，咱俩交换一下，换到的都是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我知道大海很富饶，这种富饶却不局限在这些名贵的海产品身上，还有很多待开采的资源。”
中年人神色稍缓，对利德也高看了一眼。
其实它今天来人类领地是有风险的，不过它第一担心艾琳的安全，第二相信人类不会轻举妄动，毕竟它拿到失落的王冠回去，对人类和海洋族都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但堂堂国王远赴人类的领土还是让它感到略有屈辱，如果利德再狮子大开口地索要各种物资，那双方的谈判还是很难顺利收场。
鲸洛低着头，偷偷打量着利德的神色。现在的利德笑容温和，前几天一言不合就把它和乌兰特拖出去暴打一顿的锋芒不知道去了哪里。除了那种由内及外的自信还在，已经俨然变成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好少年。
鲸洛不自觉地活动了一下腿脚，总觉得有点不太得劲。
这次没等海洋族的国王开口，利德已经先递上了一份清单，同时解释道：
“海底下有很多矿物资源。煤、铁、石油、可燃冰、锰结核、多金属软泥……这里头绝大部分你们根本用不到，很多我估计你们都没有听说过。但我可以交给你们辨识方法，你们可以随意开采，然后运送到我这里换取直观的收益。你们想要的金银、牛羊、粮食蔬菜水果等等我都可以供给，甚至可以允许你们购买土地，在陆地上安家落户，或是修建只属于海洋族的度假山庄。”
海洋族的国王静静地看完了手里的清单，里面确实有很多它没听说过、或者听过但完全不关注的东西，但它并没有急着答应。
它不清楚利德为什么想要这些东西，自然也就没办法估算它们的价值，作为海洋族的国王，它本能地感觉自己必须要为子民谋取最大的利益，不能把好东西以白菜价卖了。所以这个时候必须要端一下架子，再拿捏一下态度。
可很快，利德就直接把它心里的算计砸了个粉碎：
“有一句话您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如果您能够想清楚这些东西的用途，或是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能明白这些东西的价值，那海洋族早就不必再拘泥于珍珠珊瑚这些物产了。既然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明白它们的价值，那不就意味着……只有我有资格定这个价格吗？”
海洋族的国王抬起头，正撞上利德那双似笑非笑的冷眸。
身后的鲸洛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回终于对味儿了。
70.再见即再见
海洋族的国王最终点了点头。
一方面利德写的这些东西，除了煤和铁在人类社会流传比较广之外，剩下来的确实都是些没人认识的货；另一方面根据它的记忆，海底下是不缺这些东西的，甚至许多时候要为了美观特地去清理，垃圾能卖出去高价自然是一件好事。
至于利德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海洋族的国王并不会询问。它虽然不懂经商之道，但它明白“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的道理。领导者不能指望手底下的人事事都汇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双方关系长久发展的正道。
“不过，这看上去像是我与你之间的交易。”
海洋族的国王重新看了一眼手里的清单，平静地注视着利德：
“里面这些货，找别人是卖不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