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你知道冥想训练法吗？”
白凰挠了挠头：
“没听说过。”
利德谆谆善诱：
“所谓的冥想训练法，就是你每天躺在床上，看似是什么都没干，但其实各种武学招式都在你的脑海中推演。相传当年有两位高手决战，两个人站了半个时辰谁也没动，但决斗已经发生在他们的意念之中；而这个冥想训练法更加牛皮，你可以在脑海中打遍天下英雄，不断地推演不断地进步，最后一朝神功大成，你看山河尽皆变色。不是山河远了，而是你的内心越发高大，已经可以俯瞰整个人间。”
白凰听得直拍手：
“我靠，还真有这么牛的东西？怪不得平时你有空就在摸鱼，原来是一个人偷练武林绝学？”
一旁的白夜笑了笑，默不作声。
白凰拉了拉利德的衣袖，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师父，您看我的资质……”
利德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黄同志的资质自然是没得说的。不过呢，这套冥想训练法最关键的一点，是需要修炼之人必须内心虔诚，不能有半点怀疑，否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厦崩塌就在一瞬间。小黄同志，你相信我吗？”
白凰点了点头：
“肯定信啊。”
利德咳嗽一声，说道：
“可以，不过光你一个人信没用，回去以后你跟我一起给河月洗洗脑，免得他平日里总是来打扰我们师徒二人刻苦修炼。之后我传授给你这门无上神功，保证你几年之后出门横着走，就算那些十重的大佬来了也得给你几分面子。”
白凰对此深信不疑，点头如捣蒜。
一旁的白夜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家妹妹小的时候还挺聪明的，长大了怎么笨了很多。不过利德确实也没骗她，等云阳强大起来之后，小黄出门就是可以横着走，谁见了她都得给她面子，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问题。
白夜看着自己的妹妹跟利德插科打诨，能够从白凰的身上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她明显开心了许多，与利德之间的气氛也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白夜闭着眼睛，轻轻牵起了身旁铃兰的手。
……
马车一路穿过整个云海，顺利抵达了边境。
提前赶到北边与方十三对垒的云海军队终于松了口气。双方都没有继续开战的想法，特别是云海刚刚定下来世子，正是权力交接的时候，派系之间的矛盾都没清算完，自然不想跟云阳拼个你死我活。
但方十三给的压力一直都在。
她闭着眼睛，皱着眉坐在轮椅上，面朝着云海的几十万大军，如雕塑般一言不发。云海这边也有不少人被她的容貌吸引，但是一想到这个女人只花了几天的时间就打到了这个地方，一时间根本没有人敢多看她几眼。
云阳的军队不进攻也不撤走，在云海的领地上大摇大摆地修建防御工事。利德赶到现场的时候，方十三已经把这里修成了铁桶一样的防线，甚至把阵法都做好了。善于守城的她这一回选用的是非常凌厉的阵法，大有一种不放人她就直接打到不夜城的气势。
得知利德回来的时候，方十三终于吐出一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利德当着白凤的面，认真地在方十三的脑门上弹了两下，虚假地说道：
“你说说你，我来云海做客，值得这样子兴师动众吗？云海跟我们可是好兄弟！这次到云海，我还帮他们揍了一顿海洋族，这是什么交情？这是好哥们的交情。你回去之后马上写一封道歉信，直接寄到云海领主那里，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方十三被弹了脑袋，也不气恼，笑呵呵地说道：
“你没事就好。”
利德也笑了起来，当着两边加起来几十万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抱了一下方十三，随后回头朝白凤挥了挥手，笑着说道：
“走了！不用送。”
云阳的军队整齐划一地变阵，利德带着方十三先走，但仍有一批士兵留下来警戒。这些士兵紧握着长矛，一言不发地看着云海的军队，眼神中没有一丝半点的畏惧。他们的人不多，但这就是云阳军最奇怪的地方：他们不管人多还是人少，身上的气势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仿佛哪怕只有一个人，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冲向前方，战斗到最后一刻。
化龙老人看着利德渐行渐远的背影，眼角的余光见到白凤的脸色充满复杂。
从这次变相鲸吞昭辰就能看出来，云阳已经彻底成气候了。
这天下风云变幻，有能力逐鹿的人已经开始了行动。云海本来是走在最前面的领地之一，不知不觉却已经渐渐被落下了。
冷风萧瑟，化龙老人垂下手，不由地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是几次决策失误的问题。当世界的齿轮再次开始转动时，他忽然感觉或许自己确实已经老了，大浪淘沙，接下来或许就是年轻人的时代。
1.乱局伊始
方离塔接任昭辰领主，对于整个永天国来说都是一颗重磅炸弹。
虽然整个流程确实合理合法，毕竟方离塔是昭辰领主的亲生儿子，这次继位也得到了王族的承认，但不管怎么看都明显有钻空子的嫌疑。方离塔长期以来一直被云阳监禁，任命的高管也都是清一色的云阳系出身，这个时候争论流程上的合理性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任谁都能看出来现在的昭辰已经彻底变成了云阳的后花园。
诡异的是，人人都能看出来，但没有一家领地愿意跳出来说。
所有人都在观望。
王族会承认这次权力更迭已经很奇怪了，西秦、南楚、灵武三个排名最靠前的领地居然也一同保持了沉默。这让各家领地都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山雨欲来风满楼，昭辰的事情或许只是一个开始，那些排名靠前的领地似乎要合起伙来搞一个大新闻。
果不其然，在利德回到云阳不久之后，白衣卿相乌米发布了一篇通告：
“永天国自创立以来，细分三十六领地，本意在于加强地方的治理能力，让鳏寡孤独各有所养。”
“可千百年传承下来，各个领地发展参差不齐。强者愈强，贵族有弥望之田；弱者愈弱，民众无立锥之地。”
“天下势，分久必合，唯有德者居之。我曾走访天成、商台、青泉等领地，所见所闻怵目惊心。赤地千里，人烟断绝，析骨而炊，易子而食。天空中秃鹫盘桓不散，地面上白骨骷髅随处可见。”
“此情此景，与永天国立国时的美好期待背道而驰。武道有高低之分，领地有上下之别，可那些死于饥寒交迫的百姓何其无辜？今日起勒令情况尤为严重的十五个领地，认真发展、兼顾民生，若半个月后仍不见成效，则令周围的领地取而代之。”
这篇通告看着很长，但细究下来其实就是一个意思：回回考试排名倒数的兄弟们注意了啊，再不好好努力，你们就要被开除了！
可问题是，数百年的积弊是半个月能解决的吗？
即便是有利德在的云阳，从弱到强也用了整整两年的时光。半个月想要解决民众的温饱问题，大概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领地内所有的贵族全部都砍了，将他们的家产尽数分发给平民。
但如果真有哪个领主敢这么干，别说半个月，最多三天脑袋就被挂到城门上去了。
所以这篇通告的真实目的是通知那些强盛的领地，准备瓜分眼前的肥肉了。王族非常公平地给大家半个月的缓冲时间，之后允许大规模的领地攻伐，优胜劣汰的残酷森林法则马上就要到来。
赢家通吃一切，输家失去所有。
当然，对云阳来说，外界的风云变幻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刚刚吞下去的昭辰彻底消化。对云海的闪电战已经打出了气势，在摸不清楚云阳目前真实实力的情况下，暂时没有领地愿意过来触这个霉头，这对云阳来说是最后的和平时光。
关于昭辰的治理方针，河月与利德也出现了不同的看法。
刚刚回到云阳的利德洗了个热水澡，冲掉了一身的疲惫，随后听河月汇报拿下昭辰的具体细节。河月将几分资料和率先拟定好的政策放到利德的眼前，利德简单看了几眼，之后整整齐齐地码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利德没有签字，说明这些方案在他眼中是有问题的。
河月安静地坐着，凝望着利德的眼睛，等待着他开口。果不其然，利德轻咳了一声，询问道：
“你打算把云阳的政策照搬过去？”
河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昭辰太苦了，重病当用猛药，至少要先稳住那边的百姓与军队，再做安排。”
利德摇了摇头：
“你这份政策我没法批，你回去再想想吧。”
这是利德难得地打回河月的政策，河月看着熬夜写出来的文件，轻轻咬着嘴唇。
过了好久，河月握着手里的文件，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
利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利德坐起身，用手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对河月说道：
“走吧，陪我出去吃点东西，边吃边谈。”
河月将手里的文件放了下来，整个人也仿佛从工作中暂时抽身而出，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迅速地说道：
“好啊。这回我请客，祝贺你逢凶化吉，顺利归来。”
利德离开云阳的时候，最后一顿饭是和河月一起吃的；如今他从云海回到了云阳，第一顿饭也是和河月一起吃的。对于有心关注云阳政坛的人来说，这就是一个强有力的信号，说明河月依然是最受重视的内政首辅，她的权势并没有因为菲林出任昭辰的内政首辅而有半分衰落。
利德没有带河月去珍味楼，而是带着他来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路边小摊，要了两碗羊杂汤，随后拉着河月找了张桌子坐下。汤上来之前，利德并没有开口，而是眯着眼睛看着凌云城繁华的夜景。这里比他刚刚去过的云海还是差了一些，少了许多来来往往的商队，但利德反而觉得这样也好。
这里物价还算合理，每个辛苦了一天的人都可以过来吃点晚饭或夜宵，享受片刻的安宁，之后奔向各自的诗和远方。
汤上来之后，利德喝了一口，只觉得一阵暖流汇入自己的四肢百骸。
“先说结论。”
利德看着河月，竖起三根手指：
“昭辰的百姓最多只能拿我们三成的优惠政策，也就是说如果一名云阳的百姓辛苦一年可以赚到三枚金币，昭辰的百姓大概只能赚一枚左右。”
河月端起碗的手停在了半空，随后慢慢放下，对利德说道：
“但这样他们还是吃不饱。”
利德笑了笑，咬了一口沁满了油的酥饼，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但是也饿不死。”
河月郁闷地喝了口羊汤，没有反驳。
利德又咬了一口酥饼，对河月说道：
“你确定你请客？”
河月点了点头，利德马上抬手叫来了服务员，点了一盘葱烧羊肉、一盘羊肚包肉、一条烤羊腿、两壶马奶酒，看上去完全没有在和河月客气。等到菜上齐了，利德的汤也喝的差不多，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给河月倒了杯酒，随后对河月说道：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自己吃饱穿暖，让家庭生活富足。”
利德举起酒杯，跟河月碰了一下，之后一饮而尽。
河月没有喝，而是在等利德的答案。
利德放下杯子，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
“……从军啊。以他们的身躯，为我云阳之藩篱。”
2.做你的宠臣
河月开口道：
“昭辰的情况，说实话不容乐观。接手昭辰让我们的纸面实力提升了一大截，但昭辰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民怨四起，政权交替，一旦处理不好，方离塔和那些我们派去的高管都很难收场。我能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稳住贵族、安抚百姓，先把饼画出去，到时候能兑现多少另说。”
河月迟疑了一下，对利德说道：
“你所说的其实是强迫民众参军，这对刚刚经历战乱的昭辰来说绝对是一件激化矛盾的事情。我担心将来会有人煽风点火，到时候局面恐怕会更加复杂。”
利德撕了一块羊腿，这个世界的香辛料种类不算太多，羊腿中的腥膻味没办法完全盖住，但总体来说味道依然不错。他吃了个满嘴流油，还不忘舔舔手指，随口问道：
“你觉得昭辰重要，还是云阳重要？”
河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肯定是云阳啊，云阳是我们的立身之本……但这为什么会变成二选一的问题？”
利德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盘子，朝那些坐在其他座位上大声聊天的人扬了扬下巴。
河月顿时安静下来，跟利德一同朝那边看去。
邻桌的两个人正拿着盛满葡萄酒的杯子相碰，脸色通红地交谈着：
“要我说，新的领主就是有本事！昭辰啊，跟我们打了多少年了，现在直接变成了我们的领土！痛快是真他妈的痛快，照这个速度干下去，说不定老子能看见云阳称王称霸的一天，到时候我出门见到其他领地的人，一定横着走。”
对面的那位也喝了不少，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也摇晃得厉害，一杯酒眨眼间就抖得只剩半杯，嘴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
“前段时间征兵打仗，说是要提高商业税，我是真的给气个半死……虽说领地有难，要么取之于民，要么取之于商，但这事情真的摊到我头上，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幸好啊……幸好，昭辰拿到手了，云海也打赢了，值得庆贺……”
利德喝了一口酒，又把视线转到了另外一桌。
那一桌的人看上去满面红光，坐在首位的人言语中是藏不住的兴奋：
“我就说我家那混小子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前线传来战报，说他一个人就在昭辰杀了七个，七个啊！！当时昭辰的反叛军压不住，我们的人拿命去填；那小子的战友都死绝了，他一个人冲上去，身上被砍了十六刀，一条胳膊就剩几根筋连着！他……他……”
坐在首位的大叔给自己灌了一壶酒，眼泪吧嗒吧嗒落在酒碗里，泣不成声：
“他也差点没回来……”
身边的人举杯相劝，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说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旁边桌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忽然伏在桌上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两只干瘦的手不停地擦着眼泪。有人活下来，自然就有人永远都无法回来，回来的是英雄，倒下去的人却永远留在了异域他乡。
人间悲喜，尽收眼底。
河月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