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见巡逻兵不像是个严肃人，自然就有人凑上去问：
“老哥，能不能透露透露，这个人是自杀还是他杀？”
巡逻兵回答道：
“初步认定是自杀。我们找到了他落水的地点，判断他是在附近呕吐后，想要去河边打水漱口，但因为身体还是乏力，一头栽入水中身亡。总之既然各位都不认识他，那我也不多打扰了，希望大家不要被这种事搞得不愉快。”
利德回过头，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裹着大衣却还是瑟瑟发抖的富家少爷。
利德什么也没有说，就像一个看戏看完的普通人一样，跟着身边的人长吁短叹了几声之后，让阿莱雅给他买一份早饭，他自己则回房间去了。
回到房间后，利德坐在床上，稍稍揉了揉眉间。
他来的时候路过了一条河，也是别韵镇附近唯一的一条河，名叫清水河。
清水河和别韵镇之间的最短距离，大概在两公里左右。
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在喝酒之后跑到两公里外去散步，特别是那个老哥很明显还没有醉到那个程度。
那么，是那个巡逻兵在骗人吗？
这个就很难说了。
巡逻兵自称西秦巡查司，应该和暗部组织是两套独立运作的体系。通常来说，暗部组织杀了人没必要通知巡查司，就好像杀手干掉目标之后不会去司法部门备案一样。可假定那个醉汉是暗部组织杀的，他们又为什么要放任尸体被找到？
而如果巡查兵说的是实话，那就说明整个过程中暗部组织应该没有过多参与，那个醉汉是自己跑到了两公里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说他意识到或看到了什么，才不得不强拖着醉酒的身体连夜出逃？
想到这里，一个新的念头出现在利德脑海。
说起来，昨晚他察觉到的那几个盯梢的人，真的是西秦的暗部组织吗？
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是西秦的暗部组织。
难道说，还有什么别的存在，一直在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在利德沉思的时候，阿莱雅敲门进来，将买的早点放在利德的桌前。利德拿起一个包子，一边咬一边对阿莱雅说道：
“不想了不想了。一般的商人在这里休息一晚之后，今早就会出发去元阳城。我们也不能例外，准备动身吧。”
阿莱雅点点头：
“少爷先吃早饭，我去准备马车。”
片刻之后，利德坐在马车上，悠悠地前往元阳城的方向。在离开客栈的最后一刻，利德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之前那个富家少爷，他浑身裹着厚重的被子，额头上却还是细密的汗珠。他的眼神也有些涣散，正机械式地乘上一辆往相反方向开的马车。
从他的表情里利德就能看出来，他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来西秦、再来元阳城了。
看着窗外与别的领地别无二致、甚至比别的领地更加规整美丽的景色，利德深呼吸了一次。别韵镇发生的事情或许不是一段插曲，而是一个开始。
这天下第一的领地，看来不是那么容易来的。
4.盛隆武器店
进了元阳城，利德倒是第一时间没有感觉到富家少爷与醉汉说的“奇怪的地方”。
不过元阳城是真的繁华，那种繁华与利德之前见过的大都市都不太相同：王都给他的感觉是安逸但麻木，灵武给他的感觉是威严且肃杀，南楚给他的感觉是繁华但浮躁，而西秦的元阳城给他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有序。
或许是因为在很早之前就确立了完善的法制，西秦看着就属于那种运转起来赏心悦目的地方。路边没有杂乱的摊位，取而代之的是排列整齐的商铺；民众自发地排队，没有任何推搡拥挤；街边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利德乘坐的马车也跟在其中，让利德觉得自己有点像流水线上的罐头。
这一车钢铁自然是紧俏货，自从实现了工业化之后，云阳的钢铁直接弯道超车，连灵武领地都要从他这订购。
连续几家锻造铺都把利德和阿莱雅奉为上宾，又是倒茶又是捏肩膀。
利德也趁机打听了一下钢铁的价格，连带着过去钢铁的走势。当然锻造铺的老板也都没闲着，比如这家“隆盛武器店”的店长就拐弯抹角地询问着一些讯息：
“小兄弟看着面生啊，第一次来西秦做生意？那几家钢铁铺子都猴精猴精的，可别让他们把价格压下去了，不值当。”
利德笑着回答道：
“确实是第一次来，主要以前没跑过这边，不知道这生意的利润如何。老板若不怕麻烦，不妨与我说道说道，我是打算今后云阳西秦两头跑，趁年轻赚一笔钱回去养老。”
这话落在店长耳中，店长立刻敏锐地get到了利德的潜台词：货源充足。
能细水长流的生意，和一锤子买卖，那可是有天壤之别的两码事。
隆盛武器店的店长对利德又高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我听说这特级钢铁，在云阳也属于密不外传的货，小兄弟有路子搞到？”
利德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应道：
“凡是制度，皆有漏洞。家里有亲戚在厂里任职，每个月以质量不达标为借口截留一批货，并不是什么难事。当然数量不能太多，还需要上下打点……所以还请老板给个公道的价格，不然我这生意只怕是还没起来就先黄了。”
店长捋了捋山羊胡，点头道：
“理解理解。这样，我出寻常钢铁的四十倍价，如何？”
利德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
“这个价，倒是合理……但云阳周围的领地，同样出得起这个价格。我这大老远地跑过来，似乎有些不划算啊。”
店长似乎也明白利德的顾虑，立刻说道：
“那小兄弟，你看这样如何？我出六十倍的价格，但从此之后，你运到西秦来的钢铁只能卖给我们隆盛武器店。反正小兄弟你这批货每次也不多，由我们直接包圆，你也省事。”
利德似乎还在犹豫，店长便有些着急了，继续说道：
“之后卖出去的武器呢，我们也可以给你一些分成……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介绍税务局的人给你们，如果能打通他们的关系，那你们分到的钱也会变多，等同于我们隆盛武器店变相让利给你们了。”
前面说分成的时候，利德明显看上去不为所动，但后面话锋一转跳到税务局的时候，利德终于挑了一下眉，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店长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考，在一旁默默地等着。
片刻之后，利德吐出一口气，说道：
“六十五倍，不过合同上写六十倍，行的话就签吧。”
店长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双方心满意足地握了握手。店长一边让伙计去草拟合同，一边跟利德拉着家常。物以稀为贵，好钢锻造出来的武器各方面都很优秀，在市场上可以炒到很高的价格，卖给军方也能收获相当夸张的钱财和荣耀，怎么都不亏。
闲聊的时候，利德像是随口问道：
“不过没想到老板还和税务局的人有交情……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今后如果能倒腾来一些别的稀罕东西，还请那帮人手下留情。”
老板也不问利德手里有什么好东西，毕竟他家开的又不是杂货店。不过听利德这语气，老板就知道他那个“亲戚”在云阳多半地位不低，能够弄来不少奇珍异宝。虽然店长对于遥远的云阳不怎么了解，但对于这样一位能给他源源不断地带来财富的少年人，老板也非常愿意跟他多说几句：
“放心吧，税务局的那帮人，也就平时剥削一下我们这种本地商户，对于你们这种外来的商人，他们还是很给面子的……来，这是我们双方的合同，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店长把一份合同递到利德手里，利德大概看了一遍，就爽快地签了一个假名——白马。老板看了之后在心里默默地点了点头，听说云海白凰在云阳领主那边身居高位，想必也带过去了不少自己的亲信。这个白马估计就是跟在她身边的亲戚，也难怪能从云阳带出这些钢铁。
想清楚之后，店长便对利德说道：
“小兄弟，今晚我会约一下税务局的人一起吃个饭。现在我先给你讲一讲，我在税务局里认识的那位，名字是朗特，我们一般叫他‘黑犬’。他是负责我们这条街税收的官员，官职不大，不过脾气不小。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一下小兄弟，在西秦办事，跟你在云阳办事可不太一样。牢记一条法则，不要送礼，不要送礼，千万不要送礼！西秦的法制是很严苛的，哪怕是剥削我们这些商户，他们都要走正规路子。送礼这种事，一旦被抓到，要丢官罢职的。”
利德点了点头：
“放心吧，老板，我记住了。”
店长笑了起来，他觉得利德身上有一种和年龄无关的成熟，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很令人信服。眼瞅着才临近中午，店长有心想留利德先吃个午饭，被利德婉拒了。他说晚上一起聊也行，自己还有点事。
离开了隆盛武器店，利德看了一眼天色，对阿莱雅说道：
“走，找个地方吃饭。”
说完，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等下吃饭的时候，我会大声聊一些不该聊的东西，你看情况配合我一下。”
阿莱雅点头：
“放心，少爷。”
她也是老捧哏了！
5.意外的会谈
元阳城某个饭桌上，利德喝了不少酒，开始谈起这一次的钢铁生意。
同样是在饭局，如果利德打算收集情报的话，他会少说多听；而如果他有心传播一些情报的话，则会先表现的遮遮掩掩，但喝了酒之后声调明显提高。
“西秦的人还是有钱。”
利德以一句引人注意的地图炮开始了这段对话，没等阿莱雅接梗，利德自己又先补上了一句：
“有钱不赚白不赚，看来还得加大力度。”
阿莱雅先是轻轻碰了一下利德的手腕，示意他这边人多，不过利德只是仰头喝了口酒，似乎已经醉了，充满感慨地说道：
“我们在云海的时候，便不受别人待见。跟在阿凰后面，鞍前马后为她做了多少事。可她呢？她每天就知道出去打抱不平，完全不在意我们的未来，就算带我们去了云阳，也只是任由我们自生自灭。世上还有这般薄情的亲戚么？”
阿莱雅轻声道：
“少爷，您毕竟只是庶出……”
利德捏着酒杯，脸上露出一个苦笑，轻声道：
“是啊……谁叫我娘不是个有名分的女人。我爹本来就不是直系，还娶了个没名没分的女人，我能姓白，都是他们赐下来的恩德。但我不甘心……我要赚好多好多的钱，做云海最富裕的商人。那之后，你跟着我，天涯海角没有我们不能去的地方……”
明知道是戏，阿莱雅的心还是莫名其妙地跳快了半拍。
她将手放在利德的手腕上，回答道：
“我是少爷的人。无论少爷贫穷还是富有，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利德好似没有感觉到，声音越来越低：
“可我不能让你过这样的生活，不能……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生意，只要这里的税务官愿意给我们开个后门，我们就会赚到很多的钱。到时候我们不回云阳了，随便找个地方生活，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
阿莱雅点了点头：
“我相信少爷……我比任何人都相信少爷。”
两个人演的有模有样。
这顿饭吃完，阿莱雅就扶着利德去旅馆休息了。关于在吃饭的时候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出，阿莱雅没多问，利德也没有解释。
下午利德单独出去了一趟，用身上的现金买了不少贵重的礼物，放在了一个盒子中。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利德与阿莱雅带着盒子到了约定地点。让阿莱雅有些奇怪的是，饭馆外面没有隆盛武器店的店长，不知道是不是放了利德鸽子。
利德大大方方地带着阿莱雅进了饭馆，叫来了店小二。得知利德的来意后，店小二的脸色有些奇怪，他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利德，随后开口道：
“客官，您请上楼。那几位贵客，已经在楼上等您了。”
两个人上了楼，摆在眼前的就是一间坐了人的包厢。利德大大咧咧地撩开门帘进去，就看到餐桌上坐了六七个人，其中就有隆盛武器店的店长，只不过他头顶有些冒汗。在他旁边做这样一位穿税务官制服的男人，脸色同样不算太好，其他的人则都穿着常服。
不知为何，他们身上那种老练的气势，比穿制服的那位更可怕。
利德好似对眼前的局势完全没什么认知，他先是感慨了一句“这么多人呐”，随后对隆盛武器店的老板打了个招呼，紧接着目光就转向了他身旁的税务官，开口道：
“这位想必就是朗特大人了，久仰久仰，我的名字是白马，从云阳来的商人。这次和隆盛武器店的老板谈了一笔生意，估计要长期合作，之后还得多麻烦您照顾。”
朗特抬起头，露出一个苦笑，说道：
“你好……”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人，不过利德好似没有看到，取出那个精致的盒子，压低声音说道：
“老板嘱咐我不要送礼，但我觉得心意还是要给到的。今后赚钱的事，还得多多麻烦朗特大人关照……”
一屋子的人瞬间变了脸色。
朗特的脸色最差，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不过还没等他说话，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就先开口道：
“嚯……朗特，不拆开看看？”
朗特吞了一口口水，手有些发抖地从利德那里接过盒子，一下没拿稳，盒子打翻在了一桌的菜上，里面滚出了大量的黄金、美玉、珍珠玛瑙，一下子把包厢照了个熠熠生辉。朗特跌坐在椅子上，利德则挠了挠头，继续说道：
“大人不用慌，我又不会拿回去……”
隆盛武器店的老板见局势不对，主动站出来挡在利德面前，嗓音沙哑地说道：
“对面那位……是西秦税务局的总管，漆正大人！其余的几位，也都是税务局的官员……你这是要害他们啊！”
利德马上流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各位大人……我不懂规矩，我是乱送的。”
中年男人站起身，利德立刻留意到他的衣摆附近打了一个补丁，不太显眼，但仔细看能发现那里的颜色明显比周围亮一些。
名叫漆正的税务总管看了一眼桌上的黄金，淡淡地说道：
“小兄弟，收回去吧。在我们西秦，这套是行不通的。”
朗特也不管桌上的珠宝已经沾了油水，匆匆拾起往盒子里放，然后一把塞回到了利德的怀里，开口道：
“拿回去，别来害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