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利德立刻朝洞穴深处跑去，这次他看见了地上蠕动的大量虫子。那些虫子绝大部分都处于幼年期，又白又胖，上面长着的却是比蜘蛛更多的黑色眼睛。
密密麻麻的眼睛打量着芙蕾，虫子本身也在朝芙蕾爬动，可怜的龙族三公主拼了命地张大嘴巴喷出火焰，火焰却直直地穿透虫子，那些虫子依旧用无数根细小的爪子勾着地面，向芙蕾进发。
阿莱雅站在角落里，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她不算特别怕虫子，但眼下这一幕实在让人胃酸翻涌。利德上前一步，调动起身上的气息朝那边砸过去，但虫子依旧没什么反应。
见到利德，芙蕾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噌的一下窜到了利德的身后。利德一手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伸给阿莱雅，在阿莱雅握住他的手之后，利德拉着这两个人就往外跑。芙蕾整个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完全任由利德拖着向外逃去。
跑过壁画，利德回头望去，发现那些虫子没有追上来，身后只有一片漆黑的迷雾。
芙蕾惊恐未定地抱着利德的胳膊，小心地向后张望着，利德则松开牵着阿莱雅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殿下乖，已经没事了。”
芙蕾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好久才缓过神来。
利德轻声问道:
“芙蕾殿下，刚刚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芙蕾看着利德,没有放开抱着利德的胳膊,声音发颤地回答道:
“从黑暗里钻出来的.…..我刚刚在想，这种地方会不会有什么虫子，结果在我看不到的黑暗里突然就传来了寇寒窣窣的声音。我朝那边望去，就看见那些东西，朝我冲上来......利德，你想想办法，把那些家伙赶走好不好?
利德不再拍她的后背，而是认真地询问道:
“芙蕾殿下的意思是，你是先猜想到有那些虫子，随后那些虫子就真的出现了?”芙蕾拼命地点头。
利德朝那边看去。
那些可怕的虫子并没有冲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里守株待兔。小幽灵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奇怪，刚刚咱俩好像又断线了.…”"
话音未落，利德忽然看向壁画，壁画上面有一幕是勇者小队到了恶龙面前，却自相残杀以至于全军覆没。利德沉默了两秒钟，对芙蕾说:
“......我大概明白了。”
芙蕾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利德，利德在她的头顶轻轻摸了摸，像是老父亲在哄自己的女儿一样，
开口道:
“这破地方分两种区域，一种是真实存在的，一种是不存在的。你可以理解为一部分是现实，另一部分是被深渊祖龙腐蚀过的空间。这两种之间没有明确的边界，我们从一边走入另一边也不会有什么明确的感觉。”
芙蕾询问道:
“你指的是幻境?”利德摇了摇头。
如果是幻境的话，小幽灵会有反应，他也不会断掉与小幽灵之间的联系。利德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觉得，比幻境要严重的多。我们从现实走入虚幻时，躯体会留在外面，只有灵魂进去。从虚幻出来时，灵魂才会重新与身体融为一体。我们路上所见到的种种怪相，都是在虚幻中经历的。至于我们在现实中时，不会见到那些可怕的东西，只有精神还会一定程度地受深渊祖龙影响。”
芙蕾的视线也落在了壁画上，她与利德背对着阿莱雅，一同看向壁画。利德继续说道:
“你若怀疑，则怀疑的情绪加重。你若恐惧，则恐惧的情绪加重。你若亢奋，则亢奋的情绪加重。不管你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在这里都会被成倍的放大。道路尽头的那句话，不是虚空留下的，而是深渊祖龙展现给我们的。只要我们相互怀疑，那么在情绪放大的作用下，我们最终就会演变为自相残杀。”
利德笑着说:
“好在我们没有。”
芙蕾松了口气，也点了点头:
“我肯定不会怀疑你啦。你说得对，好在我们没..…."话音未落,她与利德齐齐回过头。
阿莱雅的剑擦着利德的鬓角，钉入眼前的壁画中。
利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阿莱雅单手捂着半边脸颊，也看着利德。只是那双眼睛不再是旧时的蓝色，不知何时开始闪烁着淡淡的红光。
58.请少爷指教
利德看着眼前的阿莱雅，能够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陌生。
他对阿莱雅很熟悉，不如说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懂阿莱雅，甚至有可能包括阿莱雅自己。虽说少女的心总是让人捉摸不定的，利德在与阿莱雅的感情也常常折腾了一圈后没有任何进展，但利德依然觉得自己很了解阿莱雅.
她为什么笑，为什么难过，为什么抿着嘴角强装作没事，利德都很清楚。
她喜欢吃什么，晚上几点会蹬被子，几点会像个小奶猫一样无意识地进入脆弱期，利德也都很清楚。但看着现在的阿莱雅，利德却反而觉得有些陌生了。
深渊祖龙腐蚀现世，创造出虚幻的领地，寻常人无法分辨其中的界限，难免会被各种牛鬼蛇神折磨得体无元肤。对个谷易找到一个安全地带，也要面临在现世中时间正常流逝，不可能永远呆在安全屋。只能不断地向里寻找下一个安全屋，但每一个
安全点都没有明示，需要无数次尝试。
不过利德有小幽灵在，等于是多了个提示。利德跟小幽灵定下了契约，小幽灵以活体机关的形式暂住在利德的身体中。一旦利德灵魂与身体分离，他和小幽灵自然就处于一种互相掉线的情况，所以只要利德能与小幽灵联系上，这里就是现世。
只是眼下利德反而更希望自己看到的这一幕是虚幻。
阿莱雅抽出剑,后退一步，单手挽了个剑花。
芙蕾有些疑惑地看着阿莱雅，对利德询问道:“要我帮忙吗?”
利德摇了摇头:
“多谢殿下好意，不过这是我的家事，如果可以的话，请殿下稍稍回避。”
芙蕾似乎不觉得这是个多严重的事情，毕竟在她眼里阿莱雅没什么重要的，大不了她随手抹了就是。相反她不打算离利德太远，多的不说，深处那些虫子说不定还在呢。一想到那些虫子身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圆眼睛，芙蕾就感觉自己浑身发麻。
不过见利德神色认真,芙蕾也放开了抱着利德的手，往旁边靠了靠。利德看着阿莱雅，轻笑了一句，询问道:
“怎么，九重大圆满了，想找我切磋切磋?”
从在牢狱中突破以来，阿莱雅的境界一直在提升，到现在已经来到了九重大圆满的水平。再往上就是境界十重，二者之间只差一线。对有的人来说，这一线是随时可以跨过去的浅水洼，对有的人来说，这一线却是一辈子无法横渡的**大海。
“阿莱雅”看着利德，她的视线中带着几分茫然:
“少爷.......?”
利德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阿莱雅放下了捂着脸颊的那只手，用剑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利德看着她,仿佛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到另一个灵魂。
阿莱雅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我是来杀少爷的.......那时....…”
利德靠着身后的壁画，在身上摸索了一下，不过他身上既没有烟也没有酒。利德叹了口气，笑着对她说道:.....不急,慢慢想。”
阿莱雅点了点头，看得旁边的芙蕾一脸懵逼。本来以为双方要到主仆反目、剑拔弩张的程度
但现在却是一个在沉思，一
个在耐着性子等待。利德看着阿莱雅，阿莱雅则看着自己手里的剑，重复了几遍刚刚自己说过的话:
“我是来杀少爷的。我是来杀少爷的，我是....…”
这种机械式的重复不会让她坚定意志，阿莱雅看着手里的剑，陷入了某种迷茫。利德走上前，撩开她额前的发丝，轻声说道:
“你是来杀我的，然后呢?”
阿莱雅继续说道:
“我记不清 ..…..颁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我梦见自己行走在云端上，有人对我说，让我杀了少爷。那时我还不认识少爷，于是我来了云阳，想要对少爷动手。后来，我…….我记不清了。我的脑袋里都是关于少爷的事情，我记不清他们是谁，但他们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似乎我不杀掉少爷的话，就会有一个我认识的人被他们杀格...…"
阿莱雅的身体颤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利德，眼神中的红光多了几分，但她依旧没有再出手，只是很痛苦地看着利德，眼角有淡红色的泪珠不停地涌出。
她对利德说:
“他们是谁，他们要杀的是谁，我都不记得了…….我只是感到惶恐，当时的我根本不是偶然出现在云阳，我是来杀少爷的。但不知为何我经脉全断，反而是少爷救了我。可我真的有资格被少爷救吗?我继续活着的话，是不是还有更多的人，会因我而受苦呢?”
利德握住她的手，帮她把剑握紧了一些，随后说道:
“有人让你来杀我，你没办法违抗他。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你不想杀我。可不杀我的话，你永远处于这样矛盾痛苦的状态，对吧?”
阿莱雅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没事，少爷。就像少爷说的一样，也许只是我的情感被一直放大，只要从这里出去就好了利德却郑重地说道:
“我不会去赌你的未来。既然发现了这样的问题，那我们想办法去解决一下就好了。来，把剑握紧了。我教了你几年的剑道，青云给了你一半的剑气，嘉尔伯德送了你一半的剑心。现在你拿着这把剑，跟我打一场吧。让我看看这些年，你有什么长进。”
阿莱雅的呼吸粗重了许多，她握紧了手中的剑，看向利德。利德没有拿剑,只随意地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芙蕾在一旁大声说道:
“你是傻的吗?站着让她打?别忘了你好不容易捡回来了一条命，我可不许你这么简单就死掉了!她要是真敢杀你，我先杀了她再说。什么人啊，我看她陪你来龙族，还以为她对你忠心耿耿的，没想到也会反水。”
利德对芙蕾笑了一下，回答道:
“芙蕾殿下不懂。”
芙蕾没好气地回答道:
“你懂,你最懂行了吧?那我不管好了，你爱死自己死了就是。”利德看向阿莱雅,阿莱雅看上去比刚才要更加痛苦。
毕竟在这里,任何一种负面情感都会被无限放大。阿莱雅张了张口,攥紧了剑，眼中红光更盛几分。那双眼睛映出的神采终于多了几分诀别。
她说:
“请少爷指教。”
话音落下，空气中又响起了恶龙低低的嗤笑声。
59.告白
在利德看来，人与人的疏离很多时候只起源于一个瞬间。
那个瞬间你什么都没有做，裂隙就在不知不觉中扩大。某个时刻你觉得自己该救一下了，却发现堵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关系崩裂的速度，到最后就会出现分道扬镳的情况。他上一世经历过了，自然这一世有所警惕。
阿莱雅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人，这一点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变过。
与其让她的负面情绪不断地累积，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从源头上解决问题。这也符合利德喜欢梭哈的性格。
阿莱雅单手握着剑，剑尖指向利德，下一刻她身法轻盈灵动地踏前一步，明明踩在结实的地面，地面却如水花般泛起一丝丝涟漪。这说明她对于剑道的理解又精进了许多，剑气对她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攻击手段，而是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能够帮她做任何事。
比如瞬间提速,长剑笔直地刺向利德的肩膀。
利德没有躲，他安静地看着阿莱雅，因为他看出来阿莱雅这一剑，既有他、青云和嘉尔伯德的影子，又充满了他并不熟悉的陌生感。就好比下围棋，阿莱雅开篇下了个定式，但随后一颗子落在了天元，没有按套路出牌。
利德抬手挡开这一剑，但这也只是一个开始。
阿莱雅在四秒之内出了七剑，分别攻向利德七个不同的要害。利德挡下了六剑,还有一剑划开了他的胳膊。
血落到地上的时候，利德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有了计较。当初他为阿莱雅温养经脉的时候，
就察觉到阿莱雅以前的境界修为恐怕不低，而她以前练的多半是利德从未见过的剑术。而今看来确实如此，这剑术复杂多变，
看似毫无章法，却又暗藏玄机。
“神代剑术..……”
在利德全神贯注地目视阿莱雅展现出的剑术时，身旁的芙蕾也惊讶地感慨了一句。利德朝她看了一眼,芙蕾便解释道:
“冬离练的剑,起源就是神代剑术。不过并不完整。反而不如她用的精巧...…”利德收回了视线，抬手撞在了阿莱雅的手腕，强行挡下了她的下一剑。
说来也怪，阿莱雅的剑明明是长剑，此刻却如同软剑一样变幻莫测。她的剑像是毒蛇一般缠上利德的胳膊，利德几次都没能甩脱。伴随着阿莱雅一剑接一剑地出手，利德身后的壁画也渐渐变得面目全非。特别是壁画上那屠龙小队反目成仇的那一幕，被阿莱雅的剑气砍出无数道刻痕,充满了讽刺。
阿莱雅的剑复杂多变，但利德的武道也不止步于剑。
阿莱雅的剑变得很快，利德就变得比她更快。两个人的交手虽然称不上惊天动地，但看得芙蕾数次惊呼不已。原因很简单，龙族的人习武，大多是力量大于技巧。试想它们生来一口吐息就能焚山烧海，鳞爪之利刀枪不入，自然不愿意耐下性子去学武道。
事实上就算他们肯学，也基本上没什么门路。也就是龙族的核心血脉还流传着一些神代剑术
但也只是一些残页罢了。
近些年反而是一些从人类那边进口的武道比较受欢迎，因为神代剑术入门极其困难，除了像冬离那样极有天赋的龙族外，一般的龙看都看不懂。
现在的芙蕾就好像是一个力大无穷的勇士，能够轻易杀掉利德和阿莱雅，但利德与阿莱雅的交锋却从另一个方面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她甚至在心里稍稍修正了对人类的看法，以前她常听龙王提起人类的种种厉害之处，但她从未亲身体会过。
在这一刻她才真的意识到，人类这个种族历经数千年岁月仍然繁荣昌盛，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护国大阵，他们的文明真的体现在方方面面。
但芙蕾又转念一想，即便是这样在武道上不停锤炼自身的种族，如今也已经面临着灭顶之灾。
他们的文明固然远超大部分种族，但他们自身的弱小，以及不停的内讧依旧让他们陷入了虚弱。连魔族那般强横的种族，在四天王混战中都会走向衰落，更何况是人类呢。
利德与阿莱雅自然不会在意旁边的芙蕾在想些什么，他们的交手还在继续。
与阿莱雅交手的利德有一种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他略微有些恍惚。那一年他收养阿莱雅的时候，阿莱雅的个头还很矮，灰头土脸的,是个人见人嫌的野丫头。
不过那时候阿莱雅就对他忠心耿耿，最开始的时候她经脉全断，武道修为基本为零，即便如此外出时遇到恶犬，阿莱雅还是会像个笨蛋一样冲到利德的面前，被恶犬咬住胳膊一边疼的流眼泪，一边回过头对利德说，少爷快跑。
一晃都过去这么久了。
这些年，利德一点点帮阿莱雅温养好了经脉，阿莱雅也始终陪伴在利德左右。在利德备受排挤的那段时间，她从未对利德有一丝半毫的嫌弃，在无数云阳更受欢迎的公子向她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她也从未有离开的念头。
那段时间，两个人用相依为命这个词并不过分。虽然当时的利德只是不想争而已。
如今阿莱雅出剑，一招一式中依然有当初利德教她的影子。即便是高深莫测的神代剑术，也带着三分烟火气，选神人铃兰曾说她在旧神的领域见过阿莱雅，那时候的阿莱雅似乎地位非凡。可利德从阿莱雅的剑中看不出那种高傲，毕竟教她剑的师父，无论是利德、青云还是嘉尔伯德,都是彻头彻尾的人类。
人类的悲欢离合，都融在了她的剑里，就算换做神代剑术的皮，内核也是遮掩不住的。利德先后拆了她七十二招，加起来增添了四道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