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安克的眼神中一瞬间浮现出震惊的神色:“你想逃走?这...这可是头等大罪!”
利德轻叹道:
“不是我想逃走，我能逃到哪里去?我是想帮星九逃走。你也听到了吧，从哭声来看，她很可能还不到十岁，一个小不点的小姑娘，亲戚朋友一夜间全死干净了，自己被安了个适格者的名号，变成了这副样子。我觉得她不该被卷进来，她一直哭，就表示她在害怕，既然这样倒不如放她离开。”
安克语气复杂地说道:
“但她是神明钦点的八大适格者之一。”利德轻声道:
“是啊，所以我知道他们不会愿意放人，只能我自己来。这话是绝对不能对那两个上差说的，不然你、我，还有星九都会有危险。我只能编造了一个谎言，也幸亏你没有戳穿我，不然我大概已经死了。”
安克语气略显烦躁地说道:
“因为我是小队长，你们出了事，我也要负责...…”
这不是他第一次摆出这个论调了。
利德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服，便开始盘算找个什么借口才能接近那棵无垢之树。就在这个时候，安克突然自言自语道:“我曾听影先生说过，在得知自己成为适格者之后，我们当中有人欣喜若狂，有人茫然无措，有人心如止水，还有人悲痛万分。现在想来，神谕说我们可以成为神明，但未必每个人都愿意成为神明。对于不愿意成为神明的人来说，强求也只是徒增痛苦。”
安克深吸了一口气，非常认真地说道:
“既然这样，我与你一起，帮助星九离开吧。你一个人，既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也背不起这么大的锅。”他说的毅然决然，让利德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安克对利德说道:
“嘉德，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自从我们变成这副样子之后，每日只听命于上级，彼此之间没有交流，也没有感情。实不相瞒，我不想离开这里，我想成为神明。但我眼中的神明，不该这样冷漠，不该对他人的苦痛坐视不理。”
29.把她藏起来
利德看着安克，他能从这个黑袍小队长的身上感受到一种直率。
因为这份直率，安克在刚刚黑袍上差盘问的时候替利德做了遮掩，也因为这份直率，安克打算参与到这件跟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事件中去。刚刚进入营地的时候利德就注意到了，这里的管理非常严格，晚上一直有人在巡逻，基本是沿用了人类军队的那套管理方案。
如果周围都是普通人类的话，利德有把握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混出去。但面对这些摸不透底细的黑袍人，利德决定放弃公然离营的想法，转而实施迂回策略―-拉拢小队长安克一同行动。毕竟他现在是深入敌阵孤身作战，他的对手可以失误无数次，但利德只要失误一次就直接宣布GG。
他必须一命通关，该谨慎的时候自然只能谨慎。“你和星九接触过吗?”
利德开口问道，将话题继续维持在逃跑上，对无垢之树绝口不谈。安克回答道:
“没有。不过我稍微调查过一些她的身世。她在进化之前并非西秦人，而是商人的女儿。觉醒日过后，她的亲人无一幸存，唯独她活了下来。那之后，她就一直在以泪洗面。”
利德对安克说道:
“好，那我们先不要通知她。查逃跑路线的事情，我们两个来。”安克点头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
当逃兵，在人类的军队中是死罪，在黑袍人组成的军队中则会被处以比死亡更加恐怖的惩罚。一旦被发现，星九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这是安克的看法。对利德来说，星九死不死他根本不在意，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会把星九扔出去开路，他不想告诉星九纯粹是担心对方小屁孩一个管不住嘴，既增加了被发现的风险又没有任何收益。
“你之前有做过什么尝试吗?”
安克向利德询问道。
毕竟按照利德编造的谎言，利德十天前就开始准备逃跑了，这期间不可能什么都没查到利德脸不红心不跳，他此刻已经完全代入了一个良心未泯的黑袍人的角色:
“我试着和煞气打交道，那些家伙不打算搭理我。但有一次我假装走岔路，绕到远处，结果被煞气化成的怪物警告了。西边的地下全是煞气，它们不一定听命于谁，但也在起到监管者的作用。”
利德说了谎。
之所以说谎，是因为他要堵住安克往西边找路的想法，逐步把路线缩窄到利德想去的地方。
能看出在遇到利德之前，安克一直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小队长，他从未擅离职守，所以对利德提供的情报深信不疑。不过他也在竭力思考着对策:
“你刚刚听见他们两个说的话了吧?领地内来了不少闯入者，如果他们闹出点动静来，我们还有机会。不然的话，恐怕很难。煞气肯定不止分布在西侧，十有八九是环绕着整个西秦领地，有它们在，我们很难出去。”
利德佯装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其实我们也没有必要非得出去。”
安克疑惑地看向利德，利德则平静地说道:“我们只要能把星九藏起来就可以了。”
安克陷入了思考，在他思考的时候，利德低沉的话语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领地内的闯入者。一旦他们突破了煞气的包围，进入我们巡逻的地界，我们势必会和他们有一场恶战。”
“那时候作为上神钦定的八大适格者之一，星九一定会上战场。一旦她杀了人，就再也回不去了。如果她一直不愿杀人，那早晚会被杀掉。”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战争前把她藏起来。等到战争开打，局势混乱的时候，再偷偷将她送出去。我思前想后，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
安克抬起头看着利德，压低声音说道:“藏到哪?”
利德叹了口气，佯装苦恼地说道:
“我也没想好。想在这片领地内藏一个人，简直比登天还难。但不管怎么说，把星九藏起来要比把星九送出去容易，你说呢?”
“确实。”
两个人一同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安克对利德说道:
“今天先到这里，回营休息吧。耽搁太久，我怕有人会起疑心。不管怎么说，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个人也回不去 .….我希望你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不然我只能杀了你，然后一个人把事情做完。”
利德苦笑着说道:
“我谋划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会有什么危险，我也很清楚。我既然决定了要帮她远离战场，就一定会帮到最后。"安克将手握拳，放到利德身前，利德跟他碰了一下拳。
两个人回到营地。这时候利德才有时间好好地观察这个怪诞的营地，里面根本不像正常的人类营地，没有任何生火做饭的迹象，只有许多睡袋。那些睡袋也不是放在地上，而是悬挂在几面巨大的墙壁上。
墙上整齐地挂着一排排睡袋，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集中管理的茧房。
利德找到了自己的睡袋，这并不是一件难事，绝大部分黑袍人已经入眠，空着的睡袋不多。利德发现其中一个睡袋的周围
正是今天和他一起排队接受检查的士兵，于是径直地走了过去。
星九已经没有在哭了，似乎是白天哭累了，她缩在睡袋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利德走入睡袋，只觉得里面黏黏滑滑的，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不过他的身上缠满了绷带，所以那种黏黏的液体并不能直接和他的肌肤接触。即便如此，这种好像被什么东西吞掉的感觉也依旧让他很不舒服。
他睁开眼睛，借助着极其昏暗的光看着这里的景象，心里只觉得非常讽刺。
被他干掉的黑袍人,身后有像是旧神翅膀的器官，一度让他大受震撼。
但真的抵达了这里，他却完全没有进入神域的感觉。比起令人敬畏三分的神明，他觉得这些人更像是挂在墙上、没进化好的大扑棱蛾子。这些蛾子似乎还对自己的身份非常自豪，用高高在上的冷漠眼神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利德闭上眼睛,平静地呼吸着。
他看上去总是很平静，所以没人能猜到他心里危险的想法。他想把这里一把火烧了。
30.计划开始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利德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晕。一
他觉得原因似乎并不是昨天晚上自己没有睡好，但他默默地让气息流转经脉，仔细地查探了自己身体，并没有感到什么特别的异样。利德的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从戴上面具感到莫名的刺痛感开始，他的身体就变得有些奇怪。
利德花了一些时间仔细思考，又询问了小幽灵的意见。
小幽灵的回答是:
“听你的描述，像是中毒。但世界上的毒有太多种，即便是活了这么久的我，也不可能每一种都见过，更何况是你。不过倒也不用特别担心，从你的描述来看，这种毒的潜伏期很长。你只要记着有这个事，隔三差五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就好。"
利德点了点头，小幽灵的想法跟他差不多。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种情况他以前也经历过不少。被子弹崩断了手，止完血才发现中毒的情况也经历过，没有解毒药也都是拿命熬到底了。真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有没有慢性毒影响不大，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考虑后事。
利德从睡袋里出来，发现外面已经有不少黑袍人分散着坐下。利德临走的时候摸了一把，睡袋里黏糊糊的液体已经干了,什么味道都没有，也调查不出什么线索。他随意地走了走，发现有个黑袍人正在分发一种装在瓶子里的食物。
面具是没有设计嘴巴的，所以正常食物没法直接吃下去，但面具有留一个小的开口，意味着黑袍人可以借此吸食食物。利德也上前去领了一份，摇了摇,里面粘稠的东西几乎没怎么晃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利德也只能用吸管品尝了一下。一种奇特的流质食物从他的食道滑落，这种食物几乎没有什么味道，不难吃也不好吃。这就算是所有黑袍人的"早饭"，用餐过后，所有负责白天巡逻的黑袍人再次去往自己分管的地区，在利德将手里的空瓶子还回去的时候，安克忽然走到他的身旁，以极小的声音说道:
“无垢之树。”
利德抬起头看着他，安克的眼睛带着血丝，似乎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安克压低声音，又说了一句:
“不会有人想到我们把她藏到了那里......今晚我详细跟你说。”
利德微微点了点头，开始了今天的巡逻。等到傍晚的时候，利德轻车熟路地见到了安克，并且再次找到了跟他独处的机会，安克先是告诉了利德一个情报:闯入者已经跟煞气交手，双方一时间难解难分，不过煞气还是占优。
利德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开始盘算着江怜清他们如何破局。眼下最好的方法是把煌颜调来西秦，煌颜作为天厌之子调动煞气，至少能把扎根在西秦的煞气分化。但如今王都那边也需要煌颜来看场子，她代表的是永天国所有的苦寒百姓，只有她坐镇那里，永天国才不会乱掉，因为民众相信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利德思考了几秒钟，没想到特别好的破局手段，索性不想了。反正江怜清、梅林和小黑，三个人都很聪明，他们自己会寻找解决方法。真的找不到的话，他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只要这些黑袍人还没出动，他们想退出去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利德稍稍走神，之后立刻集中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和安克交谈:
“你早上说无垢之树，是什么意思?那里不是上神的领域吗?”安克似乎也是想了许久才做出的判断，他的声音听上去略显疲惫:
"是，不过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上神羽化应该还需要一些时日，但如果入侵者与煞气的战斗继续焦灼，那我们必定会上前线支援。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甚至可能是今晚。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考虑未来的事，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样了。"
利德故作无奈地思考，并没有立刻答复。
过了一会儿，利德开口道:
“但是想去无垢之树，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安克开口道:
“作为小队长，我其实有一些特别的职权--比如换防。我可以安排你们到东边巡逻，或者留下来待命。只要能单独行动，就一定可以找到机会。”
利德冷静地反问道:“换防需要理由。”安克回答道:
"一般来说是，但换防只需要小队长批复即可。我可以操作，找个借口带你们往东边走，想办法去无垢之树。”利德又说道:
“无垢之树那里没有人巡查吗?”安克回答道:
"据说只有四位神使有资格到无垢之树下议事。但四位神使中，昌业与44正在进攻其他领地，听潮先生好像也有仕务苔时不在，现在只有影先生有资格出入无垢之树附近的神域禁地。但我猜测，最近入侵者活动频繁，影先生一定会亲自带队去正面
战场，现在无垢之树下应该很安全。”
利德迅速消化了安克透露的情报，状若沉思地说道:
“但那里既然是神域禁地，会不会...上神安排了其他眼线在那里?”安克摇了摇头，他说: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了一个晚上，觉得只有那里能够藏得住星九。说实话，神域禁地据说是上神羽化的地方，我每次想到那里，都会有一种本能地恐惧感。你想必也一样，如果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也可以说。
安克苦笑着说道:
“我倒希望你有。”
利德摇了摇头，对他说道:
"就无垢之树了。具体的事情麻烦你来安排了，一旦被发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你和我都很清楚。豁出命来走这么一遭吧，人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
安克看着利德，就像在看着一位萍水相逢却又生死相扶的战友。他认真地对利德说道:
“嘉德，以前我觉得你毫不起眼，但现在你能为了别人赌命，我敬你是条汉子。”利德笑着说:
“你也是。”
其实利德想说的是"你才是"。
当天夜里，利德没有立刻睡觉，而是在睡袋中静静地思考，之后闭着眼睛，做了一些准备，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恢复精神。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黑暗中一只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对他说: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世界的答案，那时你自然会理解。”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安克公布了换防的事情。
利德看了一眼人群中小声哭泣的星九。
计划开始了。
31.眼泪的真相
或许是因为最近入侵者活跃的原因，黑袍军队的心思明显不在利德和星九身上，换防的事情并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大部分的人都完全不关注这件事，吸食了早饭之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利德走向星九，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出逃的事情，只是带着她一路往东走。
大概是想起来了家人，星九又开始哭了起来。面具下的小姑娘传来一声声抽泣，让人听了忍不住心碎。安克给利德使了个眼色，似乎是想让利德去安慰她一下，利德虽然对安慰人不感兴趣，但他确实觉得星九不能再哭下去了，不然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很惹眼，根本不可能顺利抵达无垢之树。
利德尝试跟星九聊天，但星九还是一直哭。利德没办法，试着给星九讲了两个笑话，但星九完全听不懂。最后利德索性给星九来了段街舞，星九果然不哭了，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片刻后拍着手掌笑了起来。
小丫头开心就好。
星九不哭的时候和其他的黑袍人差不多，只是长得稍微矮了一点。果然没有人再关注他们三个，安克根据脑子里的布防图，带着利德与星九最大程度地规避掉东部负责巡逻的家伙，顺利抵达了无垢之树附近。
“再往前走就是神域禁地了。”
安克对利德说道。
其实利德能看出来，空气中有一道半透明的禁制，不过按照安克的说法，这禁制对黑袍人是无效的，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曾经跟随影先生进去过。
想到这里利德不由地心生警惕，他不知道禁制的检测机制是什么，如果禁制发现他并没有像黑袍人那样发生异变，那利德的变装很可能瞬间就被戳破。
面对站定脚步的利德，安克小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