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我抬手去挡。
寒芒闪过。碗打翻在地，刀刃划开肌肤，血溅在她脸上。
希洛大口喘息了几下，漆黑的瞳微微颤抖，突然转身跑掉了。
我掏出随身准备的纱布，包扎了一下手腕。比起伤口的疼痛，希洛最后的表情引起了我更多的注意。她看上去实在有些反常，就像是……有些愧疚。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我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容。
刚才那一下，其实我有预感她会出手的，我也可以躲的。
只是我没有那么做罢了。
农夫与蛇的主角之一是蛇，但人是没法像蛇一样冷血的。一个烧粮草之前都要考虑会有很多人饿死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真正冷血的人吧。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只是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而已。那么很简单，我让她明白就好了。
有的东西很好吃，吃过一次还想再吃一次，这是欲望。
有人给了自己食物，让自己可以吃得饱饱的，在冬天不会那么饥寒交迫，这是满足。
而现在，自己要去刺杀那个人，手里的刀刺破他的肌肤，血流的到处都是。
这就是以怨报德。以此形成的慌乱与痛苦，就是愧疚。
她不是个莫得感情的杀手吗？
可以，我利德教她什么是感情。
她神情冷漠，她内心严寒，我就去告诉她什么是温暖。用可口的食物，用暖洋洋的热水……
以及，用我的血。
过去的这七天内，我不知道放水多少次，让了她多少招。
她要动刀，随她去就是了。希洛几次拿刀刺向我的头颅、咽喉、心脏、小腹，最后都换了方向，只是在我身上添一道伤口。她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越来越茫然，越来越让人心痛，说句不好听的，一次次刺杀都没能成功，她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然后，在一个北风干涩的早晨，我去街上买早饭，遇见了正躲在巷子里的希洛。
她拿着刀，似乎在愣神，连我从她面前不远处走过去都没有察觉到。
我想了想……觉得是时候推进下一步了。
46.有很强的自我认知能力
挑了个早餐摊位，买了两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老板用纸袋帮我包了，递到我的手里。
我一边暖着手，一边绕路到了希洛的后面。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依旧看着远处的街道，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一个人发呆。
她一身破旧的布衣根本挡不住现在的寒风，娇小的身材也实在不像是能承受外面的风浪。虽然阿莱雅也是这个年纪就已经在外流浪，但那时她至少遇见我带她长大。但希洛不一样，她给人的感觉是很孤僻的存在，什么事都埋在心底。
我凑到她耳边，低声说：
“看什么呢？”
希洛反手一刀刺过来，我向旁边躲开，顺手把手里的一个包子穿在了她的刀上。一击没有得手的希洛收回了刀，顺手取下了刀上的包子，捧在手心中，却仍旧是看着外面的街道。
我笑着说：
“御西城和外面很不一样吧。”
希洛点了点头，开始小口吃着手中的肉包子。一口下去满溢的汤汁将她红润的唇染得油亮，希洛的脸颊一鼓一鼓的。虽然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漠，但明显能感觉到她心情不错。打个比方的话，就是虽然冷着脸，但背景已经变成了甜甜的粉红色，还有一圈一圈的花开她的身后。
吃完了包子之后，希洛把小小的手抬起来，伸开五指，凑到唇边，用舌尖轻轻舔着。把洒落的汤水也**干净，然后垂下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正在吃包子，见状把手里的半个也递给她，不过希洛摇了摇头。
我把包子吃完，学着希洛的样子舔了舔手指。
希洛忽然问道：
“为什么不杀了我？”
她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就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回答道：
“你希望死掉吗？”
希洛摇了摇头，她语气中带着一抹迟疑，轻声说：
“现在、不确定了。以前的话，没关系。”
希洛把手揣到衣兜中，低下头，注视着一颗脚边不起眼的小石子，补充说道：
“刺杀、投毒、探听情报，必要的时候，以命换命。我的命是不值钱的，能够为了组织死掉，是我需要去感到荣幸的事情……我是被这样教导的。”
我没有看她，双手拢在袖子里取暖，嘴里问道：
“但你分得清善恶。”
希洛回答道：
“没有善恶，只有冷暖而已。”
我为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十分惊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善与恶是很难界定的，那些从小就将她训练成这般冷漠无情的刺客的人，未必怀的就是纯粹的恶意。他们或许也希望希洛能成为一个厉害的刺客，并以此为目标对她魔鬼训练。那确实无关善恶，只是冷漠无情罢了。
我没有接话。
希洛抬起头，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反问道：
“你不知道？”
希洛移开了视线，说道：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想了想，又小声说道：
“而且还会努力地杀掉你。哪怕你对我好也没用。”
这么说的她显得很没有信心。
也因此变得有些可爱。
怎么说呢，就像是你养了一只仓鼠，把它抓在手心中。仓鼠抱着你的一根手指，一副“我要咬了啊”却不会真的用力一样。这个比方不太恰当，因为希洛几次的刺杀都是认真的。只不过一次比一次不认真罢了。
甚至今天，潦草地递了一刀就结束了，速度慢到我甚至有时间在上面挂一个包子。
我回答道：
“我不会问你关于你的事。虽然我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知道，但肯定不会是从你这里。至于为什么没杀你，你就当是伪善吧。伪善、圣母，大概就是这一类词语可以去形容的存在……毕竟说起来，我是怀着目的去接近你，给你的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善意。”
希洛低声说道：
“你不必非要这么说。纯粹的对我好，还是掺杂着目的的接近，我自己看得出来的……用这双眼睛。”
希洛目光飘向街道，语调平缓地补充道：
“人情冷暖，是非黑白，这双眼睛都看得清的。”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她有点成熟的让人心疼。
想了想，我笑着说道：
“那你就当我是渣男吧。”
希洛偏着头，仰视着我，问道：
“什么是渣男？”
我解释说：
“大概就是……嗯，怎么说呢，像这个样子。”
我脱下外套披在希洛的身上，希洛抓着我的外套，疑惑地望着我。
我笑着说道：
“我有个叫阿莱雅的侍卫，怎么说呢，算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吧。虽然身材发育的不行，模样也只能算中上之姿，但我就是莫名其妙地喜欢她，会无脑宠着她的那种。但在有阿莱雅的前提下，我还是会对你表露出温柔的一面，朝你各种大献殷勤就不谈了，现在还瞒着阿莱雅，大清早的跟你在这吃包子。这种情况就属于滥情，像我这样的就属于渣男。”
希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这个词语，说道：
“那以后我就叫你渣男了。”
像我这样脸皮厚过城墙的自然也不会计较，无所谓地说道：
“随你喜欢就好。”
希洛叫了一声。
“渣、男。”
“嗯。”
“渣男。”
“嗯？”
“渣……算了。你这种人一般下场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挠了挠头，随口说道：
“不好说啊。有那种直截了当地被人用柴刀砍了脑袋的，还有那种死于千奇百怪的谋杀方法之中的，像我这样现在还属于初犯，应该不会那么快就走到死亡结局。但在以后，说不定我也会被人绑在火刑架上，被人一边喊着‘现充去死吧’一边烧掉的吧。”
我本来想开个玩笑，逗她笑一笑的。没想到话音刚落，希洛突然很大声地说道：
“不行！”
我对她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吓了一跳，再看向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只有一双拳头还是紧紧捏在一起，娇小的身子裹着我的外套，微微颤抖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地、有些蛮横地说道：
“……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许杀你。”
47.要担心的其实另有其人
与希洛分别后，我思考很久，重新召见了长青。
长青刮了胡子，换了一身整齐些的衣服，看上去年轻了许多。但凶巴巴的外表没有改变，考虑到他身份的特殊性，我没有去城主府见他，而是与他约在了城市的一个不起眼的巷子中。
见到长青，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希洛的来历，有办法查吗？”
长青两只手握在一起，左手的拇指不断抚摸着右手手背的冻疮，低声道：
“很难。我们在各个领地没有自己的棋子，打听不到什么情报。所有的线索来源于希洛一人，只要她不说，一切都无从查起。”
和我想的一样。
长青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缓缓说道：
“不过，我私下里想过。十二三岁的暗道七重大圆满，只有那些实力绝对顶尖的领地才能培养出来。曾经沧州领主的大公子也是这般少年英才，除了他本身的才华与刻苦外，十年里在他身上花费的天材地宝，价值超过六万枚金币。”
我瞠目结舌：
“六万枚？金币？！真的有够大手笔。”
长青说道：
“你渐渐地也会明白的。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来说，每天玩命花钱都花不完。吃最好的、穿最贵的、用最奢侈的、玩最漂亮的，每日醉生梦死，每日花天酒地，他们的钱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仍然在每天增长。世界上的财富总是会以一个超乎寻常的速度聚集到那些上层人物手中，底层的人甚至很难想象他们过的是何等奢侈的生活。等你走到那一步，你就知道六万枚金币在他们眼中真的不算什么了，况且又是用在自家儿子身上，没什么大手笔之说。”
“后来呢？”
我问了一句。
长青语气有些感慨地回答道：
“后来？唉……境界泡沫，七重上八重的时候崩了。六重之后不是每一重都要经受考验吗？六重问心，七重问道，八重走四海、历千险，九重洗髓伐毛、脱胎换骨，十重万刃加身、只身抗天劫。沧州领主那位公子，问心无愧，问道有成，唯独因为生活太顺，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七重上八重本该走四海历千险，他走了捷径，境界全废，吐血而亡。那天我也在场，真是不胜感慨。都说修行如登山，一脚踩空就是万劫不复，实际上确实如此。”
我想了想阿莱雅，感觉倒是不用特别担心。
我对阿莱雅的规划是，如果她一直想变强的话，我自有办法让她登顶人类最强的位置。虽然需要花上不少时间，但是没关系。如果她有一天想停下来休息，那么她停在哪里就在哪里，我绝对不会去催她。
我看长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怎么了，有话就说啊。”
长青苦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