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小鹿没想到他能听见，缩了缩脖子。
年轻男子也不追究，望着道路两旁厚重的白雪，搓了搓手，说道：
“明年也是个好收成啊。”
小鹿故意说道：
“冻都冻死了，哪来的好收成。”
年轻男子站定了脚步，回头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瑞雪兆丰年，这雪下的越大啊，来年的收成也就越好。你看这厚重的雪，不但不会冻死下面的作物，反而会隔绝外面的寒冷。雪窝窝里面可远比外面暖和多了。等来年，雪化成水，正好起了灌溉的作用。”
小鹿气哼哼地说道：
“是是是，懂还是您懂。都做到白衣卿相了，还和个老农一样下地种田，您能不懂吗。”
年轻男子也不气恼，笑着说：
“农事害，饥之本；女工伤，寒之源。农户与纺织女本就是国家稳定的基石，农事自然也是头等大事。虽然将农业视作唯一的基石是绝对错误的，但不可否认，一旦让农民无田可耕，国家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小鹿回头丧气地说道：
“说不过您。”
年轻男子垂着手，问道：
“上次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小鹿一下子来了精神，絮絮叨叨地说道：
“前两天灵武那边突然进了一批铁料，对外宣称是要更换铁骑的马甲。但我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不过我们的手也伸不进灵武里头，那女人太厉害了，隐卫的眼线又多又杂，我们的人根本混不进去。”
年轻男子摸着光洁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不是一年前刚换过吗？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小鹿说道：
“我再找人探探风声吧。比起这个，大人，不是说明年打算借着新年贺喜，召集三十六位城主来王都一叙嘛。这名单我都快想破脑袋了，也不知道大人什么意思，根本不知道怎么定。”
年轻男子说道：
“这个好说。你觉得谁有可能继承领主的位置，就把谁叫过来即可。”
小鹿奇怪地说道：
“每个领主基本都有自己钦定的继承人，还用我来挑？”
年轻男子温和地说道：
“当局者迷。看看这道路两旁的农田吧，你当明年就真的没有小麦冻死？会有很多脆弱的家伙熬不过冬天……有的世子可以顺利上位，有的世子注定争不过已经分封出去的城主。削藩之策本就是让他们内部分化、内部斗争，若是他们每家每户一切都顺顺当当地完成权力更替，这永天国离灭亡也不远了。”
说这话的年轻男子眼神中带几分狠色，大风吹起他的衣袖，他侧过身，说道：
“第一步，让他们内乱，以此削弱他们的实力。第二步，抛出骨头，让他们彼此撕咬，埋下仇恨的种子。但最重要的还是第三步……大争之世要来，是谁也挡不住的。大势所趋，人力就犹如螳臂当车。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必须确认，谁才是我们的盟友，谁又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小鹿说道：
“大人，这烂摊子实在是太烂了，我看啊，咱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跑了算了。咱们跟王室也非亲非故的，何必要帮着他们把权力收回来呢。”
年轻男子笑了起来，有些落寞地说道：
“我本布衣……”
小鹿匆忙道：
“大人您别念叨了，不就是知遇之恩嘛。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啊，对了，之前兰娜公主听说新年的时候要招城主来王都玩，特地嘱咐我求您加上一个人。”
年轻男子抬头问道：
“谁？”
小鹿挠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哦，就是上次被云阳领主扫地出门的那个。御西城的城主，叫利德。”
1.一城变五城
冬日的御西城虽然见不到白雪皑皑的景象，但湿冷的空气反而更加难熬。
这个冬天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噩梦，特别是对那些从天星城、将星城和离星城搬迁过来的民众来说更是如此。为了熬过这个难熬的冬天，他们不得不将分到的土地卖掉，换一些粮食和木柴。但这也意味着明年开春的时候，他们将失去维持生计的手段。
每天都有人在叹息。
“要是没有来御西城就好了。”
“方十三大人不管我们了吗……”
“我们将来要怎么办啊？就这么饿死在这里吗？”
民心变动，河月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不过他还是尽可能采取了一些措施，例如提供低价的医疗、发放最低限度的救济粮等等，但这些都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在一个晚上，他曾经拉着我的手坐在城主府内，跟我讲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征军入伍，无田可耕的人自然会选择报名。然后分配给这些人最基础的武器和铠甲，让他们充当军队前面的敢死队。换言之，就是故意让他们去送死，这批人马革裹尸，自然也就能缓解御西城内部的压力了。
说这话的河月一脸的阴沉，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我思索了很久，还是拒绝了他。并且告诉他，就算要做，这件事也要由我来做，不能什么事都让他背锅。不然河月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威信一落千丈，以后御西城的局面又要乱成一团。但河月也不同意让我当这个恶人，这件事就拖了下来。
正当河月拿笔绞着头发，坐在案前无计可施的时候，前线传来了消息。
方十三打赢了。
利能封地所属五座城池，除主城【铆钉城】外，其余四城皆由方十三接管。虽然方十三未能兑现她当初承诺的两个月将利能的封地全数打下来，但也解了河月的燃眉之急。这并不仅仅是四座城池的入账，城池外有大批大批荒无人烟的土地，完全可以解决御西城现在面临的人口与土地冲突问题。
三三二年十二月底，【镇魔】、【铁壁】、【烈阳】、【天启】四城，列入御西城旗下。
那天河月真的开心的要命，破例喝了很多酒，晚上拉着我非要跟我聊天。言语中不吝赞美之词，狠狠地夸了一波方十三，说我当初把她带回御西城绝对是捡了个天大的宝贝，就差说她是什么天下第一谋略家了。但是等方十三真的率军回城的时候，河月又摆出了一副不怎么友好的模样，抛下一句“将功补过做的还可以”就走掉了，走出去几步，回过头，又补了一句“以前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了”。
我其实还蛮理解河月的。
他不打算跟方十三搞好关系，也是因为他太擅长为人处世的道理了。
虽然现在我不插手军政要事，但是军权一把手和政权一把手走得太近，在河月看来终归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直接选择了避嫌，与方十三就保持着这样不冷不热的关系，这样一方面可以打消我的顾虑，一方面这两个人日后少不了公事上的冲突，私交太好到时候都抹不开面子。
方十三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睛，嘴角微微扬起，笑的很甜。
推着轮椅的侍女提拉见状马上朝我挤了挤眼睛，然后乖乖地该干嘛干嘛去了。我走到方十三后面，帮她推着轮椅，带她在城主府里逛一逛。
方十三开口道：
“我回来了。这一次不是很顺利，本来想着连铆钉城一同拿下来的。没想到你父亲……云阳领主亲自带人来了，说什么来探望自己的儿子，明显就是给他撑腰。好在他也没那么厚颜无耻，我打下来的其他四座城，他也不好意思亲自动手替儿子抢，就默认归我们所有了。”
我看方十三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知道她最近没怎么睡好，于是笑着说：
“也不差那一座。以前我们只有御西城一座城，现在一下子拥有了五倍的快乐，这个冬天也算是满足了。回来了就好好歇息一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方十三撩了撩鬓角的发丝，轻声道：
“没什么辛苦的……其实在前线，很多次我担心自己打不赢。因为这个冬天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了，如果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来年春天我们要面临的压力会比现在大很多。”
方十三说着，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
我将车推到了避风的走廊内，走到方十三面前，蹲下，将她的一只手捧在手心里。呵了呵气，帮她捂暖。同时问道：
“听说，明知有刺客，你也选择继续进攻铆钉城。”
方十三低下头，回答道：
“我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但是……”
我握着她的手，说道：
“但是当时，你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剑走偏锋，好好地赌上一把。反正赌赢了血赚，赌输了也算报答了我对你的恩情。当时的你抱着一种大义凛然的心态冲了上去，一股浩然正气白虹贯日，你整个人都仿佛发着光，宛若圣人一般冲向铆钉城，吓得他们丢盔卸甲——”
方十三笑容中带着些许羞赧，争辩道：
“哪有那么夸张。”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
“反正就是一种生死置之度外的精神呗。十三，现在你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河月远远比你想的可靠，哪怕你当时撤回来，或者是你这次打输了，也不会有人怪你的。你啊，偶尔也要学着给别人添点麻烦嘛，就像我一样。”
方十三任由我摸着脑袋，不甘示弱地说：
“那下次打仗你陪着我好了。就坐在我旁边，给本将军端茶递水、念念文书，不然等以后我封你做天策府第一副将，也没人信服你呢。”
我笑了起来：
“嗯……也不只端茶递水吧，我还可以帮你搓澡啊，洗脚啊，梳头发啊之类的。要不我们今晚就演练一下？你出去那么久，估计也没好好地清洗过身子。嗯……这么久，身上的灰搓下来估计得有个两斤吧。”
方十三脸色一红，伸手上来想拍一下我，但没有拍到。我把手递给她，方十三一只手抓着我的手指，一只手在我手心里轻轻拍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说道：
“你才脏兮兮的呢。”
2.不听话的孩子自然是要……
当天晚上，我美滋滋地打算去找方十三兑现一下承诺，才发现提拉已经帮她洗浴结束了。方十三真的有些乏了，天色刚晚就躺倒在床上，裹着被子睡的香甜。我在方十三的床边坐了一会儿，帮她把唇边的发丝拂开，握着她的手呆了一会儿，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刚刚进门不久，房梁上就垂下一根细细的绳索。
希洛仍旧是倒立着滑落下来，悬停在与我视线平齐的高度。她依旧是一身夜行衣打扮，不过这次的衣服是我帮忙缝制的，可以说是什么三三二年第一潮牌，防风又保暖，非常实用。希洛抓着绳索，身子灵巧地翻转了一圈，双脚踩在地上，言简意赅地说道：
“换药。”
我点点头，脱了外衣。也幸亏屋子内的火炭烧的很旺盛，即便光着膀子也不会觉得寒冷。
外衣一脱，身上缠着的绷带也就显露出来。
希洛手一抖，掌心中已经多了一把短刀。她灵巧地把绷带挑断，一圈一圈地解了下来。我低头看了一眼，后背的伤势看不见，不过前胸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虽然有些狰狞，但已经过了最危险的那段时期。
刚回御西城的时候是最危险的。那时候平等王用的龙血毒还在我体内左冲右撞，秦广王和楚江王两个人在我身上划出来的伤口能绕地球两圈。失血过多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那两个王八蛋下的完全是死手，血肉、经脉包括骨骼全部被内劲震得满目疮痍，回来之后伤口没法自然愈合，血就像不要钱一样一直流。
但是呢，毕竟是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就不会太过慌张。
我和希洛进行了很可能是这个世界第一次缝合手术。不是用草药，而是用针线，将伤口缝合止血，然后再去调养。其结果自然是好的，所谓祸害活千年，虽然因此陷入了很长时间的虚弱期，但既然一套技能没打死我，我还是可以慢慢回血的。
希洛将原先的药渣从我身上剔除，然后取来捣好的草药帮我敷上。胸前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希洛也没有将药材再浪费在那边，大部分敷在了后背上。
只是缠绷带的时候，希洛用小小的手轻轻抚摸着我胸前伤口结的血痂。
“会疼吗？”
希洛低声问道。
我故意点了点头，说道：
“疼啊。”
然后希洛就趴在我胸前，轻轻吹着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软软的吐息落在胸口，有些痒却也有些舒服。过了一会儿，希洛自下而上地看着我，问道：
“好点了吗？”
我不再继续逗她，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
“好多了。”
希洛帮我把睡衣披上。我问道：
“那个叫霜的女人不是来御西城了么，让她过段时间来见一见我。你们最近住在哪？”
希洛回答道：
“长青帮我们安排了住所。不过为了保密，不让我跟别人说。”
我故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
“我也不行？”
希洛想了一会儿，凑到我耳边偷偷告诉了我一个住址。我记在心里，笑着说道：
“说起来，之前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做来着。不过前段时间伤没好利索，就没做什么。现在感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也该是时候发泄一下火气了。来，希洛，到我这边坐好。”
希洛警惕地摇了摇头。
我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说道：
“过来嘛。”
“不要。”
“来来来过来坐一会儿，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