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河月也笑了起来。
火炭烧得很旺，屋子里暖烘烘的。河月忽然往我这边靠了靠，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说道：
“对了，这个你看一下。也不知道是王族今年吃错药了，还是新来的白衣的主意……总之你做决定吧。”
河月将信件展开，递放在我的面前，然后坐在我旁边一同看着。
我听说是来自王都的信，还以为又是小公主兰娜寄过来的，没想到这次是全新的笔迹。
看着看着，我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召集三十六位城主去王都贺新年？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活动啊。
我回忆了一下，往年我在云阳过年的时候，也没听说过哪位兄弟姐妹被叫到王都去，无非就是每年春节都让管家安排一份礼品送去王都，进贡给国王陛下而已。今年这是要搞什么幺蛾子，把我们骗过去当人质？
不过话说回来，我他妈已经不是云阳的城主了啊。你找云阳的城主，跟我利德有什么关系？！
我揉了揉脑袋，只觉得一天的好心情就这么没了。
头疼。
7.该不该去
一脸的纠结与厌烦是藏不住的。
河月也看出我心情烦躁，说道：
“要不要召集其他人商议一下？”
我叹了口气，语气惆怅地说道：
“怎么商量结果都不会变，去还是要去的。这涉及到站队问题，不去就等于上了王族的黑名单，这谁顶得住啊。问题是这封信写的太奇怪了，不告诉我其他领地都有谁去，也不告诉我以什么身份去。只说要我带一个侍卫赶赴王都……要不是这张信纸名贵的很，后面又盖了国王的印章，我还以为是诈骗信件呢。”
河月苦笑不语。
我问道：
“不对啊。那样的话那些正在打仗的领地怎么办啊。前天还是战火纷飞，第二天其中一方的老大突然被叫走了，这仗还怎么打？”
河月回答道：
“应该会尽可能避免那些还在作战的城主吧。不过战争倒是一个不错的借口，哪怕把信函发到他们手里，他们也可以拿战争当做理由，顺理成章地回绝掉。虽然我觉得没人愿意回绝就是了。”
我大为奇怪：
“为何，国王还会给他们发压岁钱不成？每个人给国王磕个头，然后就有红包领？”
河月靠在我的身旁，并没有看我，而是盯着放在桌面上的信，目光中多了几分热切。
她双手拢在袖子中，嘴角挂着笑容，说道：
“如果你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你也会动心的。虽然这次王都之行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但能从王族手中拿到这封信，说明在王族眼里，你是最适合继承领主身份的人。试想，如果这个人是某个领主钦定的世子，那么他需要通过这次抛头露面来宣告自己的身份，震慑那些图谋不轨的兄弟姐妹；而如果这个人不是世子，那么他更需要通过这件事来证明自己比世子要强，以此来提升士气、收拢民心。这封信在他们眼中，就像是一把尚方宝剑，象征着权力与荣耀。”
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利有弊吧。
对很多人来说，虽然这封莫名其妙的信让人心里难安，但能代表自己所在的领地去王都贺新年，还是一件很有排面的事情。不同于在云海那种随性的聚会，这种王族举办的活动有很强的政治意味在里面，能把握住的话，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他妈跟我利德有什么关系呢？？
我跑一趟王都，我爹就能把我叫回云阳当世子吗？还是说云阳的民众一听我去了王都，就会跑到御西城来投效？
不可能的。
原因很简单，我已经不算是“云阳的城主”了。
跟着我的人，早就没了退路。拦在我前面的大山，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发生松动。云阳领主不待见我，还在凌云城的时候就默许我哥一次次地搞我，把我赶到御西城还嫌不够，直接把御西城从云阳的版图上移除，让北边的昭辰可以毫无顾虑地南下，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国王那一家也不是什么好人，那狗国王临走还要挑拨离间坑我一把的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次去王都绝对比想象的要凶险很多。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大义与实力同样重要，拿到大义就能收拢民心。
但御西城不信那套。
民心在这儿，是因为御西城给他们实惠。收最低的税，给最好的福利，让他们根本舍不得走。而对外，御西城也不需要什么名分和大义，埋头发展、积蓄实力，然后有一天一路碾压过去就是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
我的手在信纸上摩挲了几次，最终说道：
“回来我跟阿莱雅说一声，让她跟我去吧。还有小半个月，不过王都路远，要提前收拾行李了。”
我站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吹了吹冷风。
头脑清醒下来之后，我对河月说道：
“我走之前，在城主府办个聚会吧。没法跟你们一同过年，就提前感受一下年味好了。临近年关，也该好好坐下来聊一聊，放松一下了。”
河月笑着回答说：
“我也早有此意。这笔钱还是要出的。”
“可以啊，铁公鸡拔毛了？”
“拔一毛而利一城，还是可以一试的。”
河月站起身，走到我旁边，并肩站着。
风吹起她的长袖的时候，河月问道：
“利德，你知道刚刚看到你的科学炼药法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河月压低声音说道：
“我在想，这样的成本，这样的生产方式，一旦普及，平民百姓也吃得起。”
她站在我身边，淡淡地说道：
“今年白衣卿相入王都，可世界上有多少该名列公卿的人还埋没在市井？武道更是如此，寻常人家的孩子再吃苦，如果不是天资过于卓越，哪里比得过那些药草里泡出来的富贵子弟。都说靠天材地宝容易堆出境界泡沫，可只要不是过于心急求成，有药物辅佐的人是必定要比没有药物辅佐的人成长快的。这对那些买不起丹药的平民来说，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我看河月一脸凝重，就知道她对此事极为上心。
毕竟从小见惯了世态炎凉，他能产生这种“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想法也并不奇怪。
不如说，河月的很多执政理念都来源于此。比如他严格控制士兵与民众的比例，对税收和劳役等较为宽松，常把民生作为优先考虑的东西，等等。
我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开口道：
“听上去很美好。但我一直认为，人与人的差距从出生起就有了，如果对此感到不公的话，就抱着必死的心往上爬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是吗？富人家的孩子常常把自己的命看的过重，贫贱子弟往往可以真的拿命去拼，这点差距中未尝没有机会。但反过头来说，如果别人家的孩子又有钱又努力，确实会人明白什么是残酷。河月，我们是御西城的统治者、上位者、既得利益者，但我们不是英雄。”
我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
“可以怀着仁心对天下，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但从世界本身的角度来说，不需要所谓的英雄。我们给他们的，才是他们应得的。不给的，他们没权利要，我们也不必愧疚。”
河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轻声道：
“是。”
8.年前的杂事格外多
和河月道别之后，我先是找到了阿莱雅，第一时间讲这件事告诉她。同时让她帮我给方圆寄一封信，问问昭辰领地这次是谁去王都。本来我猜测很可能是方离塔或者方十三，现在这两个人一个过着普通富家翁的生活，一个在替御西城卖命，显然是不可能去王都了。昭辰那边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不知道剩下的人里面谁比较有这个资格。
做完这件事之后，就开始处理一些惯例的事情了。
首先是教卢格练了一天的刀法。这个人当初自愿把军队的指挥权让给方十三，来换我对他的指导，让我觉得这个人还不错，挺有意思的。他学刀的速度没有阿莱雅学剑的速度快，一方面是天赋上的差距，另一方面也是他年纪稍大，从头再学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帮他改良了一下他以前练的家传刀法，让他接着练。他也练得很刻苦，大概十年八年后能勉强到阿莱雅现在的水平吧。多了，我就不敢保证了。
然后是带着那只无色史莱姆又去洗劫了一波魔族。快过年了还去打扰人家当然不太好，但魔族显然是不过年的，所以我做的也就心安理得。史莱姆又吃了不少魔族，虽然没有再想起来什么，不过它的实力从二重大圆满晋升到了三重中旬，也算稳步提升了。
之后汗图不知道从哪得来了风声，知道魔族养殖场要搬到【镇魔城】等四座城去了，主动请缨想要负责这件事。他本来就管着御西城的魔族养殖场，这么做自然是无可厚非。我给了他两座城中魔族养殖场的管理权限，却闭口不提剩下的两座城。汗图略一思考，也是心知肚明，强颜欢笑地离开了。
平心而论，汗图在魔族养殖场的管理上做的不错，所以我额外再多给了他一座养殖场的管理权。但是总不能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占着，汗图现在的权力已经不小了，需要一个人去平衡。至于他心里会觉得不舒服——
那就忍着。
扩军的事情倒是暂时不急着做，不过我们也是提前把这件事公布了出去。这次手上有钱有粮有地皮了，做事也比以前从容了很多。在河月看来，一般一户人家在年底就会开始计划明年的生活了，要让多少人耕田、要让多少人纺纱、要让多少人做买卖等等，但凡生活比较仔细的人，都会提前去想。所以扩军这件事需要尽早提出来，如果等他们做好了明年的计划我们再提的话，愿意来应招入伍的人就会大大减少。
关于扩军的数量，河月跟方十三商量了一下。
御西城原有的军队连二百人都不到，在北伐的过程中又死伤不少。今年还有余力对利能那边动兵，完全是因为方十三手下的军队跟来了不少，加上河月的战前动员，差不多凑了六百人出来。前期靠着阿莱雅与菲丽塔的高战斗力攻坚克险，后期靠着方十三的老成谋划一击必杀，这才从利能……准确地来说是从我那个便宜老爹手里抠出来四座城。
本来在河月看来，明年五座城的军队上到七百左右就是极限了。御西城不是靠人海战术，是靠精良的军备、严明的军纪、方十三的布阵谋划以及士兵们高效的执行力去作战的。河月曾经跟我说过，那些让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军纪涣散的士兵上前线送死是一件饮鸩止渴的事情。短期内会有成效，但长远来看，把一个年轻男子从出生养到十八岁参军，这笔开销要远远大于军备、粮草的开支，也就是战争中最值钱的始终是士兵的性命，多活下来一个人就等于赚了一大笔。
不过因为明年北方工业基地将开始生产，加上明年利能从我爹那里偷偷拿了资源，十有八九是要卷土重来的。所以河月最后也选择向方十三妥协，将扩军的数量提升到一千，同时帮助方十三开始进行领地内的大阵建设。
虽然只多了三百人，但河月还是非常肉痛的样子。
我当然理解他了，三百人放在全国当然算不上什么，但现在我们总共只有五座城，多三百人就意味着每家每户都要多出一部分粮草，这可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小意思，怎么说也得是个中等意思吧。
他们讨论完之后，河月一边叹息一边走了，方十三却是坐在轮椅上，两只手捏在一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俨然一副得胜将军一样。河月从房间内出来的时候我正好进去，见方十三心情很好，就在旁边陪她说了会儿话。
方十三跟我说，只要军队的事情能定下来，不出什么大问题，她也算放心了。
“三千铁甲可平云阳。”
“十万大军可争天下。”
这两句是方十三跟我说的，不过她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这只是单从军队的角度来说。战争，需要考虑各方因素，尤其是要考虑时与势。”
时与势啊。
我现在腰间佩挂着两件玉佩，露在外面的是我当年自己买的，戴在里面的是灵武领主送的。
据说是她交给我的信物，基本就等于她欠我一个人情吧。
真要说起来的话，这个人情欠的还蛮大的。我等于帮她把后顾之忧解决了，让她在将来可以肆无忌惮地南下。这件事我也是考虑很久，一方面当时要救希洛没有更好的办法，另一方面，我还挺想看她南下的。
御西城现在还不够强，所以在大争之世没来的时候，我希望这水越浑越好。
灵武是用来牵制王族的，毕竟那个国王跟我不太对付，能给他添点麻烦我觉得很舒服。
不过，目前我也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没有就更好了。
虽然我帮了一把灵武领主，但也只是利益交换而已，不代表我就打算上她这条船，更不希望在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别人先把御西城划归到灵武领主那一派，那就太被动了。就现在这样就好，御西城只要一直做个不起眼的小城就好了。
忙完了这些，也到了二二四年一月，距离新年也没剩太长时间了。
还有好几件没做的事情，我也久违地当了一回勤劳的好城主，一边告诉自己忙完就能休息了，一边每天怀着巨大的痛苦从暖烘烘的被窝中爬出来。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怀念以前，怀念那些抱着阿莱雅一睡就是一天的时光。
9.前倨而后恭
刚刚下了一场雨，天气又冷了几分。
锦帽貂裘翠然可以挡住严冬的风寒，但露在外面的脸就不得不挨冻了。我穿过清晨喧闹的集市，买了今天包子铺老板蒸出来的第一笼包子，装在纸袋中，按照记忆中希洛告诉我的那个地址找了过去，在城里转了半天，还从几个路人那里打听了一阵，才绕到了一处房屋前，敲了敲门。
屋内一片安静，我开口道：
“希洛，是我。利德。”
木门开了一条狭小的缝隙。
随后露出半张年轻的面容。希洛开门见到我，神色不变，我将手里装包子的纸袋递给她，希洛伸手接过，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明显可以感觉出她开心起来。希洛轻快地将屋门打开，将我迎进屋，搬了一张椅子。
屋内生着火炭，并不旺盛，但比起外面的天寒地冻已经是好了许多。
我刚坐下，就听见里屋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希洛，我听见门响，有谁来……”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走了出来。二十三岁的模样，一头黑发简单地束在身后。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美丽中带几分天生的刻薄。见我之后，那女人愣了一下，然后向我躬身，仓促说道：
“小女子见过城主大人。”
我也愣了一下，问道：
“霜？”
她点了点头，苦笑着说：
“没想到有一天还会与城主大人再次相见。希洛，你先好好招待城主大人，我去泡茶。”
希洛叼着一个包子，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两条腿晃来晃去，点了点头。
霜回身去，没过多久就端茶上来，放在我面前，然后静静地肃立在一旁。我看了她一眼，说道：
“坐就是了，不用那么恭谨。前倨后恭，搞得我怪不适应的。”
我原来只是想调侃一句，没想到这句话刚刚说出口，站在侧旁的霜衣袖一拂，跪在了地上，说道：
“以前冲撞了城主大人，都是我的错。城主大人要打要杀，小女子绝无怨言。小女子已经是无根浮萍，能够呆在御西城是小女子的福气，若是城主大人不允许，小女子也只能离开这里，冻死在荒野中了……”
这变脸速度，川剧变脸都没这么快的吧！
希洛吞下了口中的包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跑过去想要把霜扶起来。霜却不动，只是跪向我。我心中不由地感叹这个女人的精明，但既然来了御西城，也就算御西城的人了，我这个人对翻旧账没什么特殊的癖好，除了那些记在黑名单上的人之外，别的小鱼小虾不会太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