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秦青洛心如刀搅了不知多少回了,可即便如此,眼角余光留意到那抹笑意时,仍旧绝望地深陷在地。
她明明还有气机,明明犹有余力,而面前的那人断了一只手臂,近乎于油尽灯枯。
可秦青洛却动不了手,她已心如死灰。
那悟到的意,被击得粉碎。
陈易已慢慢走近,药上寺香火映照下,身影盖到了硕人女子的面庞上。硕人的身子轻颤,似是方才感同身受。
她颤着声,口吻颓丧道:
“你先以激将引我论意,破我手中之枪,让我悟心中之枪,可怜那时我以为势在必得,不曾想你早知我悟到心中之枪究竟为何,接着便破去了我的意……好算计…好算计,”
话音之间,秦青洛深深地看了眼红衣女子,胸口疼得狠厉,无意识间攥紧手心,
“我不知你以怎样的鬼蜮伎俩让她信你是明尊……现在,那便杀了我。”
她不能杀他,他被祝姨全然视作了明尊,在祝姨心里,那甚至比她更为重要。
掌心刺疼,她唯有把愤怒,默默发泄于此。
“杀了我…”
秦青洛沙哑开口。
陈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高大女子如今…终于在他面前矮了下来。
他十分平静地开口:
“你永生不死,我怎么杀你?”
秦青洛已蛇瞳骤缩,苦到至极的笑容倾泻了出来,永生不死,永不遭劫,原来是这样的折磨。
陈易也哂笑起来,左臂半边身子传来阵阵的钝疼。
秦青洛微微抬起了脸,黯淡下去的蛇瞳里,已满是陈易,后者已高举手掌。
随后,掌风凄厉。
啪!
高大女子白皙柔软的脸庞上,多了一个血红的手印,痛感上涌,她却没有面目狰狞,怒意还未起,便沉寂了下去。
她已满脸惨然,心如死灰。
“技不如人,甘拜下…”
秦青洛的“风”字还没说出来,便是哗啦一声。
他满脸狞笑,
“这个时候了还想装逼?”
她已是绝望,已是呆滞,年少之时世袭罔替,执鞭南疆,练枪十五年,如今却一朝化为齑粉。
这傲睨轻物的女子王爷逐渐明悟到自己的意,臻至巅峰,不可一世如有宗师气象之时,反被他利用本心所击溃,让这硕人的尊严一点点地粉碎……
她感受到脸颊贴地的冰凉,而陈易已有所动作。
地上的安南王妃,意识朦胧间,已哼起了声。
第216章 我来度你
陈易缓步走出药上寺,整个人虽断一臂,精气神却如沐春风。
四枚真元入了手,陈易掐指一算,境界足以攀升至结丹境,也不知道辛辛苦苦、日复一日修炼的殷惟郢得知此事后,到底会作何感想。
代价不小,但终归收获颇丰。
更何况,爽了一波。
陈易稍稍回忆起那寺内的风味。
祝莪虽然妩媚,其滋味终归不如那脑子拎不清的太华神女,秦青洛身姿本就比一般男子高大,倒是别具一格,不好与别人相较。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待这女王爷与王妃转醒之后,到底该如何面对彼此。
祝莪哪怕分别我执已经恢复过来,可东宫若疏的杀人剑下,她都早已将他认作明尊,所以陈易留了她一命,让她作为棋子深深嵌入魔教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秦青洛,一来她本就杀不死,二来她武意已破,心若死灰,三来祝莪仍旧是这不可一世的女王爷最在乎的人。
所以,陈易用周依棠先前传授的道法,在她身上稍作手脚,也算是留了一道保险。
药上寺的山门下,台阶重重,落叶纷飞,陈易一步步往下,速度不急不缓,似在等候。
走路时,他百无聊赖地碰了碰折掉的左臂,阵阵钝痛便席卷了上来。
过了不知多久,台阶之上,一位手执禅杖的比丘尼,缓缓拾阶而来。
陈易站定原地,提起右臂,单手立掌笑道:
“谢过禅师出手相助。”
比丘尼并没有先看他,而是意味深长地眺望了药上寺一眼,目光似洞穿了漫长的阶梯,觉察那二女状况之后,再缓缓转过头来。
“南无净琉璃药师佛,看来这一场,是陈施主胜了。”比丘尼的嗓音听不出悲喜,好似无论怎样的结局,都在她盘算之间。
陈易只是指尖轻抚扭折的断臂,并未答话。
这比丘尼自称至慧禅师,实则乃是药上菩萨的一尊化身,而襄王妃吕氏也是药上菩萨的一尊化身,故此某种意义上来说,殷听雪可以说是这比丘尼之女。
只是,在那时,殷听雪并没有把她认作母亲。
在她内心深处,那时在银台寺里出现的,亲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陈易,才是她的母亲。
这屡次娆了殷听雪缘法,接连扰乱比丘尼谋划的陈易,本应被视若大敌,更不应出手相助,应承赌局。
只是,陈易开出了一个,比丘尼难以拒绝的条件。
“其实到了最后,若那秦青洛心有一丝杀机,我也没法活着走出来。”兀然地,无声许久的陈易开口道。
比丘尼眯了眯眼眸,随后微微颔首,付之一笑。
那女子王爷自负至极,哪怕隐约觉察赵白暗做了手脚,也仍旧受了那一寸琉璃光和无相禅师法衣。
习惯了险中求胜的人,总是想要火中取栗。
赵白做下的手脚,便是一缕业障。
所谓业障,由心中无明而出,为人以身、口、意三业所造作善恶是非的一切行为。
而比丘尼在这一缕业障中再添了一手。
让秦青洛放大无明而不自知。
再加之那一寸琉璃光的福祸想转,作为秦青洛心中无明的祝莪,转化为了秦青洛的意。
比丘尼之所以暗施此术,一是她与安南王府之间的合作本就并不牢固,魔教终归是魔教,可用而不可信,二则是秦青洛受了那一寸琉璃光,而她意欲将之收回。
而她也不是一开始便为陈易出手相助,而是观望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待那魔教圣女祝莪舍身挡枪后,到了这时,局势已然倒向了陈易,比丘尼才真正出手,将他们神魂送去他化自在天。
之后,便是局势逆转,青灯莲,菩萨前,烟火飘渺,两盏花红落。
若是陈易其中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比丘尼不介意顺势而为,让陈易真正地成为一块秦青洛的磨刀石。
至于陈易所开出的条件……
“那么接下来,禅师你是胜券在握地觉得,我必会按部就班地成为一颗…补天石。”
摩挲着断臂,陈易的右手按在了弯折的手臂上。
至慧禅师眸光低垂,慈悲非常,有菩萨低眉之感,
“何等大功一件,若是放在上古年间,足以铸鼎封禅。”
那时,陈易独自一人来到药上寺内,亲手上了一炷香。
他先摆出通玄真人、断剑客二人的名字作为镇纸石,明言若他身死此地,那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后,陈易便提出赌局,自言若是赌输了,便愿立下血誓,他日天门开裂,自愿成为一颗补天石,为那滞留人间的诸天仙众的拔地飞升,收拾好一切局面。
陈易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提议,乃是因他明白,药上菩萨并不是绝对的敌人。
于她这般的仙佛而言,挡在天门开裂之路上的,便是敌人,若是相助于天门开裂之事,那便是道友。
至于赌局内容…
那便是赌至慧禅师能否破灭陈易的无明。
至慧禅师凝望着陈易,勾唇平缓一笑道:
“你这人倒是奇,我执与无明竟是分别开来,最深的我执是那通玄真人,最深的无明竟是我的女儿。”
“是我的女儿。”
“……”
至慧禅师眯起眼眸深深看了陈易一眼。
陈易屹然不动。
他自然不想被殷听雪当作母亲,但若有人要抢她走,他也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管。
至慧禅师识趣地撇开这个话题,继续道:
“寻常人的我执与无明浑然一体,像你这样分得清晰的,真是并不多见。”
陈易略微阖拢眼眸,并无回应。
他知道,我执,即是对本我的执着,而无明,则是恐惧、爱恨、悲喜等等执念的根源,因为恐惧、爱恨、悲喜等等执念,人们意识到本我的存在,故此执着于本我。
因此,我执与无明往往同为一体。
至于自己两者并不统一的原因,或许是因自己活过两世。
周依棠是他最爱的,而殷听雪是他最喜欢的,他分得很清,所以前者是最深的我执,后者是最深的无明。
即便分得清,陈易不是有爱就没有喜欢,有喜欢就没有爱,只是程度不一罢了。
比丘尼看过陈易后,又垂下了眼眸,
“你可知我为何愿应了这赌约?”
“…我的筹码足够大?”
“除此之外,还因菩萨本就要觉悟他人。”
“哦,原来是术业有专攻。”陈易佯装恍然大悟道,“你要来度我?”
菩萨者,以智上求无上菩提,以悲下度化众生。
“不错,我来度你。”
第217章 你不是域外天魔
比丘尼随意伸手,手中便多出了一枝彼岸花。
彼岸花,顾名思义,生自彼岸的花。
鲜红的彼岸花捻在手指,她嘴唇微动,问了一句话:
“你看到了什么花?”
陈易眯了眯眼睛道:“彼岸花。”
“我看却是一朵白莲花。”比丘尼说。
“白莲花?”陈易疑问。
白莲花与彼岸花近乎相反,前者意味着修成佛果,超脱轮回,后者则被视为冥界之花,生死之花。
“不错。”比丘尼道。
陈易意识到她兴许是在说禅,便多了分警惕,一只手仍摩挲断臂。
比丘尼似是而非地问道:“你到彼岸了吗?”
“我到彼岸了。”陈易笑道。
“你到了彼岸,那你看见了什么?”比丘尼又问。
“彼岸花。”陈易犹疑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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