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留着长长的胡子
“可《故事会》本来就有三万银元的负债呀!”
“三万银元的负债不是问题,只要我们还在按月正常还利息。银行那边觉得《故事会》刨去3万银元的负债之后,还能拿来抵押并且贷出4万元。老陈,这不是坏事,我们能贷到款,说明我们有本事。”
“陈云!你!……”
“老陈,消消气。不过呢,杨经理,读者文摘这边前两个月的贷款利息,可能得从故事会那边挪借一下。”
“这好说。”
“等一下,每个月贷款利息是多少?我就不说本金了。”
“不多,两个杂志的借款加一块儿,每个月四百多不到五百银元吧。”
“杨经理,我我我,我马上要去广州开会,我不在这的时候,你负责一切。”
陈独秀最后一句话是用发颤的声音说出来的。他说完就起身,正要打开小院的门的时候,陈天衡蒋先云把门先推开了。
……
“天衡,先云,你们到上海了啊。……到了就好。”
“陈书记。”
陈天衡忍住笑,先打了声招呼。“陈书记,毛委员和我们一块到的,还有他弟弟毛润民。他们还住在上次那家旅馆。”
“哦,哦。好。关于和孙先生洽谈的事情,既然你们来了,我肯定是要向你们做个解释的……”
陈天衡:“这件事好像应该在书记处,不,中委的会议上说。哎,杨经理,陈云,《读者文摘》创刊号印出来了吗?”
陈云递过来一本杂志,刚印出来没多久的,油墨香还很浓。陈天衡翻了翻,还行,虽然他没有直接插手,但出来的成品基本味儿是对的。
读者文摘,主编是——
徐志摩?
“这个徐志摩,你们聘请他过来,贵吗?”
陈云:“不贵不贵,别看他读了博士,但他回国后也没个正式工作,我们不用开太高的价。”
陈独秀:“这个联合阅读集团给我的感觉就是危,危如累卵,要是经营不善,我立刻债台高筑。”
蒋先云:“陈书记,没事的,现在民国有个人破产制度,欠钱还不上,就宣布个人破产呗。”
陈天衡:“我看陈书记应该再多借点,背上几十万银元,不,干脆几十万英镑的债,那些债主,也就是银行可得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你,不能让你没了,你没了这笔钱就彻底成死账了对不对。就算你被北洋关进监狱了他们都得想办法捞你。”
陈独秀:“我……”
……
一行人抵达上海,书记处就召开会议,讨论的话题是国共合作中我党独立自主性的问题,核心的焦点问题当然是“党究竟该不该像上次陈独秀提议的那样,自主和孙中山洽谈合作问题”。
不过这次会议陈天衡不参加。
咳,蒋先云好歹还是陈独秀的秘书,陈天衡连这都不是。
再想到上次陈独秀在书记处的会议上讨论这件事,转头就有同志把这件事密报给了共产国际,陈天衡觉得,也不要死皮赖脸求陈独秀蹭会了。他还希望隐藏自己的党员身份,以“复旦图书管理员”的身份报考黄埔军校呢。
既然回到了上海,那就在复旦和上海大学转转,随便听两堂课吧。
“‘小说’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外物》:‘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这里所说的小说,是指琐碎的言谈、小的道理,与现时所说的小说相差甚远。”
“小说是文学的一种样式。小说一般描写人物故事,塑造多种多样的人物形象,但亦有例外。”
“抽象地说,它是拥有完整布局、发展及主题的文学作品。”
“《汉书》十志之叙小说家,以为“出于稗官”,如淳曰,“细米为稗。街谈巷说,甚细碎之言也。王者欲知里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很遗憾的是,《汉志》所录之小说,今皆不存。”
现在上海滩爆火的小说杂志《故事会》的幕后总策划,在复旦大学旁听,听老师讲神马是小说。
没别的原因,老师比较有名。
鲁迅现在还没有常住上海,“老巢”仍然是在北京。不过复旦大学请了鲁迅来讲三天的课,鲁迅看在三百大洋的份上就来了。
“鲁迅先生,您在《呐喊》的自序中说,‘我的小说和艺术的距离之远,也就可想而知了,然而到今日还能蒙着小说的名,甚而至于且有成集的机会,无论如何总不能不说是一件侥幸的事’,可为什么您觉得小说与艺术的距离很远呢?”
陈天衡举手提问。
“这是今日文艺界的一种普遍认识。既然我写了这些小说,结集出版,与其在出版之后被文艺人士们评价为‘此物与艺术相距甚远’,不如我在序章上便先这么写,让他们无话可驳。”
课堂的一众学生笑了。
陈天衡:“我觉得,小说、故事这种文学形式,比诗词歌赋有更广泛的受众,而它能承载的作者想要传递给读者的信息也更丰厚,所以未来恐怕小说故事会占据文学作品的绝对主流。”
“其实现在就已经是这样了。无论从作品的字数,还是作品数量,小说都是最大的一个。小说月报,每个月那么厚一本。一篇短篇小说,数千字洋洋洒洒,你们见过有这么长的诗吗?郭沫若写的除外。”
“鲁迅老师,我看小说,除了《小说月报》,我还经常买《故事会》。”
陈天衡身后,一名学生提问。
这,故事会的读者?知音呀!
“噢?陆小明同学是吧。你怎么评价故事会的呢?”鲁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注视着这个复旦学生。
“我觉得故事会比《小说月报》好看多了。”
鲁迅用手指着教室门口:“小明,你,出去。”
……
“先云?你怎么也来了?现在才下午三点。”
第一节课上完,休息间隙,蒋先云垮着个书包钻进了教室。
“我也没参加书记处的会议。”蒋先云摊手,“我把文案准备好,然后陈独秀书记思考考虑,犹豫了很久,告诉我说,还是不要出现在会场了。估计今天的会场辩论会很激烈。”
陈天衡:“那岂不是毛委员一个人和他们辩论?”
“应该是吧。不过李达蔡和森应该是站在毛委员一边的。对了,还有件要紧事。共产国际的代表鲍罗廷,听说了湖南农民运动的事之后,想了解一下最近这一系列农民运动的情况,所以,明天晚上,他要听毛委员、我、你三个人的详细汇报。”
陈天衡:“还是书记处全体的会议吗?”
“不是,只有我们三人,加上鲍罗廷和他的翻译。”
第22章
米哈伊尔·马尔科维奇·鲍罗廷,拉脱维亚犹太人。码头工人出身,1903年参加革命,1904年曾追随流亡瑞士的列宁从事革命活动。1923年7月以共产国际驻中国代表的身份来华。
鲍罗廷从苏联远东地区沿中东铁路进入中国后并不是直奔国民党的革命中心广东,而是先到奉天与张作霖会晤,继到北京见苏联驻中国大使加拉罕,然后到上海。
他昨天出席了中央的书记处会议,在会上对毛润之几个月前的湖南农民运动以及他提出的农民暴动构想发生了兴趣,于是今天单独见湖南农民运动的参与人员,是想多了解一些信息。
毛润之主讲。他把湖南前段时间进行的围绕衡阳地区的农民运动简要介绍了一遍,说到农民运动最高峰的时候已经获得几十万农民的支持,衡阳甚至成了一座孤岛,距离农民暴动只差一步。
几十万农民的数字让鲍罗廷略产生了兴趣,但随后他又表示,农民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财产,自私、目光短浅,无法成为革命的主力军。
“在苏俄,革命胜利后,农民已经成为革命的阻碍,甚至是走向反革命,成了被专政的对象,”鲍罗廷说,“苏联红军前不久就对一大批反革命的农民和农庄进行了镇压。”
毛润之:“中国不是俄国。虽然我没有去过俄国,但两个国家国情不一样,不能事事都按同一个标准判断。况且,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苏联红军出动去镇压苏联的农民和农庄,这件事是非同小可的。”
陈天衡:“1861年,沙俄进行农奴制度改革,农奴解除与地主绅士的人身依附关系,并可以49年还款的赎买方式获得一份土地,成为自耕农。当时在沙俄的平原地区,农奴每人可获得10俄亩的耕地。”
“10俄亩折合163亩,人均163亩土地在沙皇眼里只是施舍给农奴,让他们成为自耕农的‘俄国平均线’。但在中国,人均163亩土地已经是地主了,在湖南算大地主,在北方也算中到大型地主。鲍罗廷同志,无论马克思还是列宁,他们所看到的农民,是德国的自耕农、沙俄的自耕农,他们是依据所看到的这些,做出的对农民的评价,这不适用于中国。”
毛润之:“中国的国情是,满清灭亡、民国建立的过程没有大规模改变土地兼并的状况,没有彻底改变中国的农村土地所有权,因此现在的中国,清以来极度的人口膨胀与王朝末年极度的土地兼并相交,绝大部分的土地集中在少数地主手中,农民以雇农和半自耕农为主,什么农民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财产?他们本就几乎没有财产。”
蒋先云:“衡阳周边,在湖南农村中属于农业条件中等偏上,但这里的农民依旧非常困苦。贫雇农租种地主的土地要支付高额的地租,甚至每个农民能从地主那里租到的土地都非常少。在岳北村,农民只有春耕和秋收时段才能敞开肚皮吃米饭,其余的九个月只能喝粥或者以玉米红薯为食。”
“岳北村以南几里路,有一个建在山麓的农村,那里的农民交完租子之后,每人每年只有53公斤稻谷,折合35到40公斤大米。那里的贫雇农不仅没有自己的土地不动产,也几乎没有其他的货币和实物财产,大部分时间处于饥饿状态。”
……
鲍罗廷之前以为今天晚上是他VS毛润之,主要就是听毛润之一个人做报告(可能会有辩论),那两个小年轻是拎包跟班。
结果到了现场发现不是,他是面对一座三联装炮……
不但都能说能辩,炮口指向还全都一致……
鲍罗廷不懂汉语,所以这座三联装炮塔的炮火首先是打在翻译身上。
但不得不说,瞿秋白的翻译速度非常快而且很准确,毕竟他在10年代的新文化运动中是见证现代汉语诞生的那批人,中文俄文都有很高造诣。
“要不要稍稍休息一下?”
当蒋先云又是一通长篇发言,瞿秋白咕嘟咕嘟翻译成俄语讲给鲍罗廷听,陈天衡关切地问道。
“不用,”瞿秋白沙哑着嗓子回应,拿起水杯喝水,“咳咳”
鲍罗廷略作思考,开始说话回应蒋先云。陈天衡向瞿秋白摆手示意,鲍罗廷说完后,陈天衡直接就用俄语接鲍罗廷的话:
“三年前,广西的一名军阀发表通电,在口头上赞成孙中山的主张,孙中山随即从海外华人募捐的资金中拿出了6万大洋,购买了1000多支步枪送到广西以表示支持。而这名广西军阀的革命行动只持续了两个月就草草收场。所以孙中山并不是拿不出一千多条枪,在国共合作机制已经建立的前提下,孙中山是有很大可能性与我方达成一致的。”
回头陈天衡又简要向毛润之翻译了一遍鲍罗廷刚才问的是什么。
瞿秋白震惊之余,也就埋头喝水,让发烫的嗓子凉一凉。
鲍罗廷:“好吧,我部分地接受了你们的观点。中国农村有大量赤贫的农民,他们有极强的改变自身现状、使自己免遭饥饿的欲望,并且,根据你们在农村的亲身工作经历,他们有胆量去为此而斗争。”
“至于孙中山,现在已经不需考虑他有没有这个财力了,6月到7月份苏联还没有做好准备,但现在苏联的顾问团已经先期抵达广州,我们可以通过船运军火支持。”
“但是必须说明的一点是,发动革命战争,有兵员、有武器还是不够的,你们还必须学会组建和管理一支军队,学会指挥一支军队。要有军官。而现在的中国共产党,除了毛同志和你的几位下属,其余人,坦率地说,仍然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的学术研究团体。这就是为什么共产国际决定,与中国的合作只能是与国民党的合作,共产党员应当全体以个人名义加入国民党的原因。”
毛润之:“开办军校我也是赞成的,国共合作在广州开一所军校,培养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军事人才,用这些军事人才组建的革命军,与过去的军阀部队有本质的差别。但是,由共产党在农村发动的运动聚集起来的农民,他们组成的军队也是忠于革命的,与军阀有着本质的不同。农民尤其是农民中的先进分子也要去接受军事教育。”
鲍罗廷点点头,这个观点仍然在他认可的框架内:“我明白你的意思,在广州的军官学校创建并运转起来后,苏联顾问团可以考虑再分出一部分顾问和教员,在那个什么城市?衡阳?”
“对,衡阳,再开办一所军校,这所军校可能会比广州的军校规模小一些,条件更简陋一些,但仍然是正规军校。它得在毛同志你的掌控下,中国共产党的其他中央委员级的同志都不行。”
毛润之:“谭赵战争结果已经明了,谭延闿打到衡阳,又被吴佩孚打了回来。我们的农民运动即使恢复,也不会攻打占领衡阳的。衡阳是湖南重镇,也是铁路交通要道,一动它,武汉的北洋军会很快开到衡阳,我们现在还无法占领这样的城市。”
鲍罗廷:“那你们打算以哪里为基地呢?”
“我们现在不应当以任何大城市为基地,我打算的是在农村建立革命根据地。”
鲍罗廷:“什?么?”
毛润之:“湘南、湘赣边界,一个与广东毗邻,一个处于两省、两系军阀的控制边界,天高皇帝远。在这里建立农村革命根据地,如果能得到一些外界的枪支弹药支持,这种工农武装割据不但可以长期存在,还能不断扩大自己的地盘,直至夺取革命的胜利。”
鲍罗廷:“农村?武装割据?不行,不行!”
“达瓦里希,这不行!”
……
散会。
“今天做成的事,说服鲍罗廷同志,让他认同了中国农民并非自私、目光短浅的小资产阶级。今天没做成的事,鲍罗廷坚决反对农村革命根据地的构想,认为农村根据地没前途。”
蒋先云总结今晚的会议。
毛润之:“苏联同志还是受苏俄革命的影响太深了,阿芙乐尔号一开炮,革命的水兵冲进冬宫,苏维埃就建立了。可在中国,不管你朝哪个城市的哪个宫打炮,就算打上一整天,一整年,也没法改朝换代。”
陈天衡:“这就是路径依赖。恐怕不止鲍罗廷,今后我们要打交道的从苏联来的顾问团同志都会有路径依赖,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可能占绝大多数。”
毛润之:“对内,我们还是要继续做自己的工作。对外,曲折地争取苏联同志的支持,哪怕是打了折扣的。能有一点点支持都是好的。老板,加点辣椒面!”
和鲍罗廷的会谈不是在饭桌,所以三人散会后在个馆子吃馄饨面。老板拿来一罐辣椒粉,毛润之、陈天衡、蒋先云一人挖了一大勺拌进面条里。
陈天衡:“除了曲折地争取苏联同志的支持,同样也要曲折地争取国民党那边的资源。”
毛润之:“所以你之前提议隐藏党员身份去读黄埔军校?”
“对。不过,现在先云的身份没法隐藏了……”
第23章
联合阅读集团《故事会》编辑部。
这本鲁迅一听到名字就大发雷霆的杂志,编辑部创立已经一整年了,现在出到了第9期。
好消息是:《故事会》已经成为江浙沪最流行的市民日常消遣读物。
坏消息是,《故事会》在严肃文学圈子中臭名昭著,以至于主编茅盾至今拒绝在《故事会》上写小说。
不过这没什么大问题,《故事会》的销量大而且上升势头猛烈,这就够了。
“原来《故事会》是陈独秀书记名下的杂志呀,哈哈,说出来都没人信。”
“罗委员,大概正是反差太大的缘故,《故事会》这个产业是很安全的。当然,虽然为避免注意而采用了严格的独立运营模式,但杂志社以及联合阅读集团里有不少我们的同志在里面工作。有施洋,他是法务部长,沈雁冰也是党员,还有几个新吸纳的入党积极分子,现在又加上了你。”
——陈天衡带罗章龙参观《联合阅读》集团。
罗章龙,毛润之的中学同学兼好友,五四运动火烧赵家楼的点火人,现在是中共三大的中央局委员,兼中共中央会计。
以陈独秀的名义办起联合阅读这个产业,陈天衡的本意是让学究们除了钻研典籍辩经,也能重视一下经济工作,尤其是培养经济管理干部。
陈独秀本人看来是不想过问这摊子生意了,中央的其他同志呢?
等了快一年,总算有一个对此感兴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