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留着长长的胡子
陈望道听了陈天衡的提议，没有直接否定，但来了这么一句。
“陈书记，那我联系毛润之，他出面，行不行？”
1923年的中共上海市委是党员数量最多的省级委员会，湖南省委还只排第二。
但也就几十个党员，接近但不到三位数。
所以，这不是一个直辖市/省委书记降职调到另一个省工作，没那么大动静，也就是相当于某个国企的中层部门领导挪窝而已。
1923年，还是在湖南，还会有和安源路矿一样的大事情。
……
“天衡、先云，孙文越飞发表了一个声明。里面的内容让我非常震惊。”
陈天衡和蒋先云仍然住在陈独秀家，也省得四处找房子。在餐桌上，陈独秀说了这么一句。
“陈书记，苏联、共产国际的代表和孙中山会晤，发表声明，中央事先不知道吗？”
蒋先云略感诧异。
陈天衡知道这个孙越宣言，出笼的时间也和历史上差不多。
1922年，马林、苏联外交部副部长越飞开始正式接触和商谈苏联与国民党合作以及国共合作的问题。
孙中山需要外部力量支持开展北伐统一中国，苏联感觉中国北洋政府对自己敌意很大，想换个亲苏俄的政府，双方有合作的基础。
第一次会谈就谈得比较深入，包括苏联愿意给国民党以军火支援、军事顾问支持、协助建立党军等等事宜。这时候孙中山提出，苏联如果对国民党军援，最好的地方是库伦（乌兰巴托），他建议在库伦建立一所军校，苏联军官在那里训练国民党招募的学生军，继而用苏联援助的武器组成党军，打倒军阀统一中国。
孙中山的狡黠之处就在于，他的这点建议背后的没有明说的前提是“外蒙属于中国”，如果军校建立，国民党党军在这里诞生，外蒙属于中国就没有疑问了，1921年7月苏军占领库伦就可以解释为苏俄/苏联援助国民党的先期准备工作。
越飞、马林顿时卡壳。双方从22年8月到23年1月，断断续续接触&商谈，最终互相妥协达成一致，也就是《孙文越飞宣言》。
1、孙中山认为苏维埃共产主义制度不适合于中国，越飞表示完全同意，双方认为中国最迫切的问题是国家的成功统一，苏联愿意为此支持国民党。
2、苏联愿意抛弃沙俄时代的对华条约，重新签署一系列新的中苏条约。
3、关于中东铁路，越飞表示可以在不损害双方权益和利益的前提下对中东铁路的所有权进行逐步的改组，孙中山则补充此点还应与张作霖商洽。
4、苏联绝无吞并外蒙古或促使其独立的目的。
发表在报纸上的孙越宣言，陈独秀震惊的是第一条，尤其是“越飞表示完全同意”。
除此之外，孙中山与苏联接触的全过程，中共包括陈独秀李大钊在内的领导人没有任何决定权，不但没有否定权，越飞代表苏联与孙中山会晤的提前知情权利也没有。
然而这份宣言与中国共产党关系极大，孙越宣言标志着苏联正式对国民党进行全面支援，也标志着国共合作正式启动。
“1922年的时候共产国际提过，我在二大上也讨论过，但最后共产国际否决了我们二大形成的决议，而是按照他们的想法和路线去和国民党谈了。因为这个想法与我所提的不一样，他们甚至不对我共享消息。”
“我一直主张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应该是以党派联盟的形势合作，这是一个党间联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共产党员全体以个人名义加入国民党。不过共产国际已这么决定了，我也就无话可说。好在虽然我们全体加入了国民党，但根据两党的合作协议，我们还是可以独立地进行组织活动，当然，这将来可能是在国民党内部了。”
对孙越宣言陈独秀震惊、不满，但又表示服从共产国际的决定。陈天衡觉得，陈独秀现在已经处于“接受五步曲”的第三步，妥协，很快就要“消沉并且接受”了。
“陈书记，孙中山现在就在上海，为什么您不直接约他见一面呢？”
陈天衡发问。
“见一面？见面了谈什么？”
陈独秀摇头。
“我们现在确实力量薄弱。国民党在南方有广泛的基础，尤其是广东，几乎算是孙中山的根据地。虽然陈炯明去年把孙中山赶了出来，但南方人还是认孙中山，认同他的理念。而且也有一些军队将领听孙中山的，包括海军有几条军舰。我和他谈，根本就不对等。”
陈天衡：“陈书记，你和孙中山谈，就直接跟他说，几个月后，我们湖南也会有一个根据地，一个大约覆盖三分之一个湖南的，由我们的党组织、农民协会组成的农村根据地。并且告诉他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合作启动后，将不会是广东一个省作为根据地，而至少是一开始就有广东和湖南的一部分。”
“啊？！哦，就是毛润之上次说的岳南岳北农民运动吗？你们要建立根据地吗？不不不，就算你们要建立根据地，可现在还没有去搞这个根据地啊！我拿着还没有影子的事，和孙中山谈条件？”
陈天衡：“现在还没有，没关系，未来会有就行。陈书记，1895年，孙中山在美国、日本、南洋筹款，当时他身无分文、也没有军队，更没有什么根据地，可一番游说，不也得到了海外侨民的支持和大批钱款支援嘛。游说和交涉谈判都是这样的，说不定孙中山还会因为你也用了和他相似的套路，和你成为知己呢。”
第13章
要动身启程了。
在上海大半年，陈天衡最主要的工作是拽着陈独秀搞了个产业。
虽然这个产业没有纳入党中央的工作范围，不算“党产”，但这个产业会吸纳或者培养出一批经济管理干部，将来整体纳入党的队伍后，就会“稀释”中央的人员构成。
除此之外，两人的成果就是各自手中的两个手提箱了，这是陈天衡和蒋先云的特别党费，拿回交给湖南省委，下一阶段搞农民运动，是需要经费的。
“看，《故事会》的第三期，刚上市的。”
蒋先云在书店门口发现了联合阅读的《故事会》。陈天衡拿起一本，封面是赫然醒目的大字，其中第二行是：
《三年之期已到，龙王回归，不再隐忍！——丁玲》
嘶……
这个丁玲，也不给自己取个笔名……
不过丁玲本来也不是她的本名。丁玲原名蒋伟，父亲是清朝的秀才，虽然家道中落了，但家里还是想按三从四德的路子培养她。
结果丁玲在女子师范读书的时候，受学校和同学向警予的影响愈发叛逆，不但离家出走，连自己名字都改了。
“这个丁玲，听沈主编说，是现在杂志那一群签约写手里文笔最好的。不但文笔最好，而且出活非常快。”蒋先云说。
“她接这活之前就说，五角一千字的稿费标准，她能写到杂志破产。”陈天衡说。
“这女孩子是我们湖南老乡，她说，她和原来的家庭老死不相往来了，现在一切生活开支都得靠自己，自然做这件事很积极。对了，它在岳云中学时还和杨开慧是同学呢。”
嘶……
陈天衡目瞪口呆。因为蒋先云在说起丁玲的时候，不但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她和丁玲也单独聊过天，眼神也不太对。
“蒋先云，不，蒋哥，慎重啊。”
……
“毛书记。”
“哦，天衡、先云，你们两个都长高了不少。”
又回到一师，陈天衡发现自己真的长个了。原来身高大概是170不到，现在至少175，都快和毛润之一般高了。蒋先云身高也拔了一点。
陈天衡：“所以我现在算是大人了吧，算虚岁就是十八岁了。何书记你也在啊。……开慧姐。啊哟！”
杨开慧走出房间打招呼，抱着娃。
“这是……毛岸英吧？”
“对啊，出生前就给他想好名字了。”
几个月大的毛岸英在被包里扭来扭去，陈天衡小心地从杨开慧手里接过毛岸英，装作仔细端详&鉴定了一番，然后十分肯定地说道：
“The Force is strong with this one.”
嗞……
蒋先云：“The pee is strong with this one.哎，好像尿完了？我来我来，我也抱一下玩玩。”
……
两天之后，陈望道、施洋也抵达长沙。
这二人动身离开上海比陈天衡早，抵达长沙比陈天衡晚，因为两人绕道去了趟广州，多了11天的行程。
“同志们。”
湖南省委此次会议集中了30多名同志，这差不多是现在湖南党员的一半。
在湖南的农民运动即将全面加速之前，毛润之讲话，这番讲话是从湖南的军阀内斗开始的。
“4月6日，赵恒锡被推举为湖南省临时省长。”
“湖南省的谭赵之争持续了好几年，谭延闿1920年宣布辞职，离开湖南，转赴上海，让位给赵恒惕，但谭延闿一直未放弃重夺湖南的打算。”
“湖南的谭延闿旧部颇多，赵恒锡不可能将这些兵全部裁减掉。在辞职寓居上海期间，谭延闿与许多大商贾达成了交易，又与孙中山洽谈，获得了三民主义支持者的评价，有了一定的名义。”
“谭延闿卷土重来的时间已经不远了，而湖南的农民运动，正好借着谭赵之争的机会，在农村蓬勃发展！”
……
在过去的几个月，湖南省委还做了一件不小的事：成功组织了水口山铅锌矿罢工。
水口山铅锌矿是湖南省产业工人仅次于安源路矿的地方，这几千人成功发动罢工，既是挽回了京汉铁路罢工后工人运动的低迷气氛，还壮大了湖南的工农力量。
党员、工人运动的积极分子更多了，现在，按照毛润之的要求，工人积极分子中的一部分抽调出来，参与并引导农民运动。
因为这次抽调的工人运动积极分子主要出自衡阳水口山镇，因此农民运动的地点，就选在衡阳附近的衡山、常宁。
其中衡山将建立岳北农工会，常宁建立常宁农工会。
“陈天衡，是陈天衡啊！我们在安源的军师！”
在衡山（岳北地区），陈天衡见到了早已在此发动农民的陈赓。
“眼镜，你鬼主意也不少吧。”蒋先云道。
“能打鬼佬的主意而且成功的，就陈天衡一个！”
陈天衡：“现在可不是了，蒋先云现在也会用英文对话了。喂眼镜，岳北现在是什么情况，讲讲？”
陈赓：“祥七一会儿就到这，等他来跟大家讲。”
祥七，原名谢怀德。1908年春，谢怀德进入安源煤矿当钳工，安源路矿罢工时他也参加了，陈天衡没见过他，但是蒋先云下过矿井，应该见过。
安源路矿罢工结束后，谢怀德受党组织指派又赶往水口山，参与组织了水口山铅锌矿罢工，在这次罢工中谢怀德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被人称为“谢猛子”。
水口山之后不到一个月，又带着一群水口山的矿工到岳北组织农民运动。
湖南古称“鱼米之乡”，但随着明清以来人口的暴涨，湖南农村的人口-土地也在迅速饱和。虽然现在湖南还是每年的稻米输出地，但这稻米输出是以湖南本地农民吃不饱为前提才输出的。即使是在湖南平原地带的稻米主产区，农民也要辅以红薯、玉米才能度过一年。因此，很多地方流传着“红薯半年粮”“瓜菜半年粮”的俗语。
农民当然不会自己没得米吃也要向上海广州卖稻米，这就要说湖南农村的第二个问题，土地兼并。少数地主占有大多数土地，而人口-土地的饱和状态让农民在地租方面毫无议价权，极高比例的实物地租，将几乎所有的稻米产出聚拢到了地主手里，地主再将稻米运到外地卖掉。
岳北的农民自然是不满。比农民更不满的是当地的非种植户。岳北从事手工业和小商贩的人口（含家属）约占岳北总人口的16%，除此之外，此地还有很多在水口山、安源当工人的家庭，这些家庭青壮年下矿井做工去了，剩下的老幼妇孺种不动地，是靠着矿上当工人的丈夫把工资带回来养家糊口的。
也就是说，岳北有大约20%的人口，虽然住在农村，但要从市场买粮来自己吃。现在地主屯集着粮食并大量运到外地卖掉，搞得岳北这个稻米产出地的粮食价格也飞涨，许多家庭的收入喝粥都不太够用，只能喝红薯粥。
这些情况和数据是记在陈天衡手里的一册考察报告上的。
考察报告的作者是毛润之。1921年11月、1922年3月、1922年10月，毛润之来过三次岳北地区，写了详尽的岳北地区农村考察报告。
陈天衡注意到这份考察报告在后来的毛润之文集里面没有，应该是在战争年代散失掉了。
“平粜阻禁。这一条是把发动农民、把农民和工人团结起来的有效的办法。”
“阻禁，农会组织起来，拦车拦船，不许本地的稻米外运出售。平粜，把拦截下来的稻米平价在本地出售。以最低限度的价格粜与赤贫的农民、工户，还要每家依照人口的多少，发一个粜米的执照。这个月的谷价已经涨到了每担三元六角。农会要把拦截下来的稻谷以三元一担卖给农民。”
“另外最苦的农户则不要钱，先欠着，钱粮均约定秋后偿还。”
谢怀德说的，也是毛润之在长沙党的会议上对大家讲的主要策略。
陈天衡：“拦车拦船，截停粮食外运，必然会激起地主的激烈反抗。大家要做好在平粜阻禁中发生暴力事件的准备，此外，还要做好准备，迎接事后从衡阳甚至从长沙的赵锡恒派出的军队对岳北农民运动的镇压。”
陈赓：“我在湘军当过几年大头兵，我来训练农民护粮队。老谢，你来挑选合适的农会会员？”
“我们已经在挑人选了。”
陈天衡：“我也加入训练农民护粮队的工作组。”
陈赓：“啊，你？”
陈天衡笑道：“对。你就等着再来一个惊喜吧。”
第14章
“当听到齐步走的口令时，先迈出的脚是左脚，左右左！左右左！”
在祠堂外的硬地面，陈赓大声喊着，训练农民护卫队。
“突刺，左手掌握梭镖的方向，手部动作的同时，右脚掌用力蹬地，腰部发力！两手向目标猛力推枪！是推，看我的手势！准备好了——杀！”
“哈嘿！杀！！”
陈天衡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刚从军校出来，下部队训练一排新兵的光景。
在党组织和祥七的动员下，岳北地区三十多个自然村动员了200多名农民参加农民护卫队，陈天衡、蒋先云一行人再加入后，再从这200多名农民中精选出80多名年轻力壮也足够机灵的队员，分成两队，教官是陈赓和陈天衡。
农民护卫队的标配武器是梭镖（短矛），当地铁匠铺打的枪头，人手一杆。这个的训练方法陈天衡直接搬拼刺术。其实拿来捅人，梭镖比上了刺刀的步枪顺手。
“高级”的武器是鸟铳，由农会在岳北地区农村猎户家四处搜罗，再从中挑出适合一人抵肩射击的小铳（有的衡山山民打猎用的是大抬枪），现在能用的一共7支。另有几支损坏的由陈赓和陈天衡在努力修复，估计下星期火器数量能到十几支。
“哈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嘿！”
一个小孩特别投入，动作夸张地来了个突刺。
这伢子其实今年才14岁，但个子窜得挺快，也有点小蛮力，在水口山就已经下矿井当童工，参加过水口山铅锌矿罢工，这次也跟着来搞农民运动了。
“耿飚！”陈天衡喊道，“突刺不是手发力，是全身发力！这样刺出去才有劲！注意你腰部也要用上力！退后两步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