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106章

作者:无常马

塞萨尔发现,自己本来不想听它的话语引诱,结果它还是精准找到了他唯一不敢不听的事情。到了这地步,他们的交谈就不在于他相不相信对方,也不在于他想不想像阿尔蒂尼雅一样由它引导他的思维、改变他的意图了。

它的叙述有条不紊。“许多年以前,菲瑞尔丝经历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它说,“这事情,你已经能猜得出了。她分出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部分,你可以说那是她的感性部分,但要我说,她是把自己外在的部分给剔除了出去,只余下她真正的自我。”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他说。

“我要说,你身旁的小菲瑞尔丝,就是在真正的菲瑞尔丝做出抉择后为她实施想法的工具,也可以说,这家伙是她展示给其他人看的面具。说到这里,你也该理解了,你身旁的小菲瑞尔丝,她的本质是空虚的。她是一张悬在黑暗中的孤零零的面具,一个在真正的菲瑞尔丝做出抉择后才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空壳。她没有丝毫内在,如今驱使她的,也只是菲瑞尔丝当时的想法,还有菲瑞尔丝当时的情感。”

塞萨尔抱紧菲尔丝,但他的话依旧平静。“真是奇怪。”他说,“我们刚认识不久,你就和我讨论这么私密的事情。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我不觉得事情有内外之别和私密之分,塞萨尔。但是,如果有人来求助我,我就会让他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什么又是自己真正会担忧的。首先是你自己扪心自问,然后才是你利用话术和巧言和我争执交锋。”

“我再怎么扪心自问,也问不出来她的本质是空虚的这种话。”他反驳说。

“为什么问不出来?一个

需要他人为她调整思维中不同情绪的存在,你还意识不到她本质的空虚?菲瑞尔丝是个极有能力的法师,随着她的成长,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外在太过受限,受限于其他人的目光扭曲了太多,正如你身侧这个蜷缩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家伙。她真正的自我就是被你身边的家伙束缚在了躯壳之中,把她害得越来越渺小,也越来越被动。如果菲瑞尔丝想要往前迈出一步,她就得把她们俩分开了——这是显而易见的。”

“显而易见的是她在我身旁,而且我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和心跳。”塞萨尔对它说。

“是的,塞萨尔,为什么不是呢?你当然可以继续爱她,毕竟,她有温度,也有心跳,这和她的本质空虚与否无关。不过,正因如此,你才要格外小心。如果空虚的残忆找到了她所遗忘的真正的目的,开始往终点前进,你这脆弱的爱情可就不怎么稳当了。正因如此,我才要建议你谨慎看待北边那位菲瑞尔丝。”

“我和菲瑞尔丝的对峙无可避免。”塞萨尔坚持说。

“有时候,逃避不一定意味着错误。”它舒展着两只手爪,“反过来想,坚持,它也许是由许多深思熟悉的逃避交替而成。你该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要坚持什么,——是坚持你那顽固的心思,还是坚持维护你本来就很脆弱的爱情。”

“这两者没有矛盾。”

“这两者究竟有没有矛盾,你自己最清楚,塞萨尔。没人逼着你去守卫古拉尔要塞,也没人逼着你去辅佐预言中的皇帝,让她从废墟中重铸起一个不同于往昔的卡萨尔帝国。这都是你自己的渴望,是你自己的欲求,但你非要拿小菲瑞尔丝当理由,这就不对了。扪心自问,你现在的作为和她有多少关系?甚至都没多少人能看见她,——不,也许该说是碰都碰不到,他们会从她身上穿过去,就像她不存在。”

“到我和菲瑞尔丝对峙之后,她就会对所有人都存在了。”塞萨尔皱着眉头对它说。

“也许是对你也不存在了,塞萨尔。”它带着一种温和但残忍的语气说,“这事会发生的,不只是会发生,还会在她记起自己遗忘的使命之后,她主动选择让它发生。为了让她一直存在,你不得不一直蒙蔽她,不得不让她维持永恒的空虚和静滞,永远都不会有成长,也永远都不会有变化。很明显,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承认我说不过你,阁下,我不仅和你比起来显得无知也无识,连话术我也比不过你。但是我的路途不会因为你精心构造叙述而改变。无论结局走向何方,该面对的,就要去面对。”

“你说得对。”它出人意料地表示了赞同,连态度都很轻松,好像它确实只是来提建议的,“那你就眼看着她在你满足了之后消失不见吧。实际上,你是在背叛自己和背叛她之间做选择,你难道不明白?是背叛你自己,带着她远去,还是背叛她,坚持你自己的渴望?这是两条泾渭分明的路,区别也很明显。我只是看在你来乞求帮助的份上揭示你的心,塞萨尔,别在欺骗自己了,也别再拿她当理由了。你要她,你就得往南边退,你要你自己,你就继续往北边走,没问题!反正总有一个会被放弃。”

“我不明白,这事怎么就成了二者择其一了?你真觉得你在提建议?”

“提建议的含义也有让人认清自己,塞萨尔。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是这样对那位皇女讲话的。”

“我没认你当老师,也没请你来指教我。”

“我仅仅是分享我的所知罢了,塞萨尔,因为所有人类都可以算是我的学生。”它似乎在微笑,“你可以抬起头往你的左边看,看看那位一言不发的法师小姐。为什么她会一言不发呢?也许她有很多话都不曾和你说过,也许她是担心你无法接受,也许她是担心你的情绪不够稳定。无论怎样,她没有反驳。”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很喜欢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它回应说,“考虑考虑,塞萨尔。很多时候,事情就是如此无奈,要想始终坚持,先得学会放弃。你可以现在就考虑我的意见,或者,你也可以等你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再去反思。”

“那好,”塞萨尔点头说,“既然你认为刚才的话就是结束,那我们就此告别吧,阁下。希洛修士已经找到了归宿,你那些隐修派的人看来也和我无关了。既然如此,以后,我们也没有再讨论任何事的必要了。”

它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它才缓缓点头,“你想说,为了我们今后还有谈话的余地,你需要一个修士追随你。”

“但不能是希洛修士。”他说,他想起那家伙就心里厌烦,“我不想问他究竟是不想写,还是真不知道。但是,希洛修士或者和他类似的任何人都不行。他太敷衍了,我要一个愿意配合的家伙。”

“你想要人给你写出整座大图书馆,把它从火与灰烬中复现出来。”

“我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阁下。如果你同意,就委派你的修士给我当抄写员。要是那时候我还没死,以后我可以一年一度来你的图书馆和你争论,你委派给我的修士,恰好也能当我的引路人。如果你不同意,你就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我会把你的话都扔到记忆最阴暗的垃圾堆里去。”

“你真像个生意人。”它回应说。

“我把自己摆在天平上对你提问,阁下。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复原被焚毁的大图书馆。”

“这句把你自己摆在天平上,我很喜欢。”它微微一笑,“然而我尊重修士们的意见,我不会强行指使他们为任何人工作,特别是你的工作,塞萨尔。你的要求连边际都看不到,时间以百年计都算是轻的。”

“所以?”

它微笑着回答:“北方不远有批无形刺客正在搜寻隐修派的人,有个不幸的家伙正在逃亡。我并不适合出面,所以,如果你能把人救回来,把那可怜的家伙带到我的图书馆,我可以以施救者的名义去委派......”

“我还以为所有修士都接受你所谓的归宿了,原来还有不接受的吗?”

“何来此言?”它反问道。

“我猜,希洛修士是你丢出去引我们过来的。”塞萨尔对它说。这意味着它的话里有很多真假难辨的内容。“王国骑士团对你们毫无威胁,他们连隐修派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理由放希洛一个人被他们逮住,他也没有理由在要塞最底下等我过去。”他盯着它靛青的眼眸,——那是对竖瞳,一眨不眨。

它不为所动。“你本来可以让我们的相会多一点命中注定的意味。”它说。

“至于你绕弯子想让我去找——或者说逮住、或者说从无形刺客手里救回来的隐修派人士。我倾向认为,那是个不曾接受你所谓的归宿的人。”塞萨尔续道。

“你的疑心病可真重。”它又说。

“我只是随便说说。”塞萨尔说,“如果你觉得那家伙能担此责,我会把人救走,带到要塞南边去,不过再回你的图书馆就不必了。来年的时候如果我们都还没死,我会自己过来,和你讨论一切。相不相信全看你自己,毕竟,我暂时还未欺骗过你。”

“这个‘暂时’也很让人欣慰。”它哂然一笑,“看在你的承诺不假的份上,我会把那处场所的记忆交给你的法师小姐。尽快用传送咒过去,把圣堂来的刺客处理掉,把不愿回到归宿的隐修派修士带去南方,然后,你就可以去为你们的要塞做最后的准备了。”

不知该算是蜥蜴还是龙的古老之物迅速离开了,然而说实话,塞萨尔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场面。它经手过的隐修派修士太过不像人,它自己却太过像人,无论话语的引导,还是它真假难辨的用词,都让人想起莱戈修斯。不过,和莱戈修斯比起来,它的目的更难猜测,它的话语也更让人难以忽视。

相不相信它的话呢?或者说,该相信哪一部分才好?继续往北进发,直至他可以和大菲瑞尔丝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一如他在诺伊恩城面对老塞恩的策略,这个法子,真会让他成为完全的输家?

亦或是往南逃开,甚至是出海漂流,探索这个世界究竟是天圆地方,有着纯粹虚无的世界边缘,还是一个可以绕回来的球?他能从虚无缥缈的漂流中遇见一些虚无缥缈的机会,改变如今的一切现状吗?

何处是真理,何处是谎言,这种判断在抵达结果之前本就难以做出。但是,如果他选择后一种,他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剥开一层层的谎言和迷雾,洞悉掩埋其中的真实了。

不管真相有多残酷,不管揭晓一切之后他会变得有多可悲,他都得将其揭开。选择

后者不仅是自我欺骗,还是心甘情愿一直受骗,在眼睛蒙上一块黑布条,自愿去当瞎子。只有将蒙眼的布条揭开,洞悉一切脉络和一切前因后果,他才能在看起来只有两条的出路之外找到第三种。

正是因为图书馆主人未曾将其列出,塞萨尔才要继续往前走。他必须往前,直到他发现了第三种出路,甚至是更多种出路。

......

塞萨尔似乎认为,和其他人澄清自己的想法是有必要的。不过,没等他说完,戴安娜就伸手掩住他的嘴,示意他重要的话可以等回去再说,免得落入那位她不敢随意开口的图书馆主人眼中。

她在心中默念词句,把图书馆主人拿给她的法术符咒勾勒出另外一枚,随后,她轻触菲尔丝的手印在她手心,叫她配合自己的法术。

“见过纳乌佐格以后,我对传送咒有了很多想法。”戴安娜对他解释说,“这次也许可以派上用场。时间正好入夜,如果施咒顺利,我们可以免去一场恶战,迅速解决一切麻烦。”

见塞萨尔还盯着菲尔丝不放,戴安娜叹了口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往前倾身,在他额头吻了一下。“看着我,”她盯着他的黑眼眸说,“菲妮的自我要比你那个无貌者强出很多很多。如果你认为她可以拥有心灵,菲妮当然也可以补足自己残缺的部分。”

塞萨尔缓缓点头,似乎他已经耗尽了自己说话的心力。

“这家伙擅长的是自我说服,不是自我欺骗。”阿婕赫开口说道,“你猜他脑子里可以言说的思想和无法言说的感情有没有打起来?我猜那地方已经血流成河了,不比接下来的战争场面小。如果我是你,我会把他的脑子剖开看看里头打的有多激烈。”

“我也很难说自己有没有自我。”菲尔丝摇头说,“我只是......爱他,然后想要往前走远一些,多远都可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迟早会知道的,菲妮。”戴安娜说,“而且你不会因为知道了就迈向终点,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努力尝试的事情。守卫古拉尔要塞只是路途上的一个小石子,以后我们会克服很多很多东西,包括那位菲瑞尔丝大宗师本身。”

第二百七十五章 别用你的长舌头乱舔我

那是枚异常繁复的法咒符文,由图书馆主人亲手书写,和现实世界中一处遥远的场所相连,只需轻微触碰,就能洞悉彼处的生灵和地势地貌。然而图书馆主人的法咒本身非比寻常,需要谨慎对待。

不仅如此,戴安娜认为,有关于它的一切都要谨慎对待,哪怕是看似无害的对话也一样。倘若措辞不够审慎,斟酌话语时未能顾及到方方面面,她担心自己也会像图书室里写下手稿的法师一样迷失其中,起初是一天,然后是一个月,时间逐渐累积,最终就会沉陷在此,把无限延伸的图书馆当成自己灵魂的终途。

在那之后,要么就是在漫长的孤寂中自我了结,把自己有生以来的一切都书写在其中一处图书室中;要么就是成为隐修派修士,永远都无知无觉地徘徊在此。

之所以戴安娜如此谨慎,是因为图书馆主人让她想起了法师们自己,她不仅想起了很多学派的法师奴仆,还想起了那些接受过毁伤性实验的研究用野兽。她觉得,在图书馆主人眼里,无论是那些隐修派的修士,还是那名写下手稿的法师,他们都是些法师奴仆一类的东西,甚至就是接受毁伤性实验的野兽。

“握住我的手,菲妮。”戴安娜开口说,“还有你,塞萨尔,别看了,握住我的另一只手,然后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至于阿婕赫,你就像往常一样融入他的意识,让他带着你作战,可以吗?好,现在我们都连在一起了。待会儿我们会带着自己的血肉之躯一起抵达那个场所,等事了之后再回丛林中去。”

“过去就直接动手?”塞萨尔问。

“现在已经开始了。”她说,“所有人都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我分享给你们的感官,不过要记得,现在我们看到的,只是在另一个遥远的场所发生的另一些事情。在一切还都是幻象的时候,你要做好准备,把形态也转变完全,塞萨尔。在我们用传送咒抵达那边的刹那间,你就要在最短暂的时机发起袭击,杀死所有威胁。”

戴安娜闭上眼睛,那地方的场景就像刻在眼睑里的一幅画一样出现了。破裂的道路,崩塌的房屋,折断的树木砸落在地,可见此地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法术造成的毁灭痕迹。这儿是丛林边缘的伐木场,看起来是丛林北边。

他们眼前是一块从山坡上牵引下来的巨石,往上仰望,可以坡道飞扬的泥土看到巨石坠落的轨迹。它击中了一栋屋子的房顶,把它砸得稀烂,但是屋中没有尸体,地上也没有血液,——这地方没有任何死者和伤者。

很明显,法术的毁灭像幻象一样掠过无形刺客,在他们手持的利刃下或是偏折,或是如泡沫般分崩离析。那名修士自觉走投无路,想用间接的法子对付无形刺客,想要牵引巨石将其砸死或是掩埋。然而很不幸,无形刺客可以在陡峭的崖壁上行走,甚至是在崩塌的碎石之间来回跳跃,躲开坠落的巨石自然不在话下。

因为时间流逝的速率不同,巨石砸垮房屋扬起的尘埃正在缓缓落下,慢的让人感觉很不自在。

戴安娜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正在尘埃中前行,姿态像是在跳跃,在尘云中划出一道清晰可见的轨迹。那是一条长而弯曲的弧线,起始点在崩塌的建筑房顶,落点则在另一处建筑的屋顶。在她眼中,无形刺客的身形依旧无法辨识,全靠弥漫的尘云才能勉强分辨。

“你能分辨出其他无形刺客吗?”戴安娜问塞萨尔。

“可以。”

“那就好,”她说,“我们会按照我们在幻象里的位置传到那边去,我可以保证法术的精确性,保证落点丝毫不差。所以,你要计算出一个可以精确袭击他们的起始处,并计算整个行动轨迹。但是,最开始别靠近无形刺客一米以内。他们携带的利刃会干扰法术运作。”

“但你们站的太近了,我可能会弄伤你们。”塞萨尔说,“我眼前只有彼处的幻象,没有我们的存在。”

“那就......你往过来点,我看不到你。”她说。

“你在哪?”

戴安娜往前倾身,分开嘴唇,光芒随即从她口中往外涌出。她想找到塞萨尔吻过去,结果却碰到一张咧开的狼口。一条长得惊人的舌头往前伸展,竟然从她的脸上舔了过去,湿漉漉弄了她满脸口水。“你是白痴吗?”她叫道,“我还没让你准备你就变成野兽了!别用你的长舌头乱舔我,我不喜欢驯养动物!”

但塞萨尔已经这样了,她也只好勉强按下心思,等回去了再找他的麻烦。她捧住他那条狭长的下颚,让光线经由她渗入他的意识。从仿佛能把人拦腰咬碎的巨大狼口中,透出了一股灼灼欲燃的战栗感。她觉得身前的野兽越来越高大了,她几乎要仰起头才能碰得到,——这家伙现在究竟有多大,能一手把她抓在手里吗?

因为阿婕赫寄宿在他的灵魂中,这家伙免去了形体的完全崩溃,但由于同样的理由,他在失去人形后接近了野兽人的本相,让她感觉异常不自在。

戴安娜按住塞萨尔的下颚,后退半步,长出了口气,才从几乎无法呼吸的感受中缓过气来。她的手抵在那兽爪中,感觉就像一个婴孩面对成人,考虑到法咒已经传递了一半,换个人继续应该也没差。

她拉菲尔丝过来,然后吻了她。那只比她还小的手微微颤动,竟然把一枚娇嫩软滑的舌头伸了过来,轻轻舔起了她的嘴唇。随后它又像条好奇的彩鳞小蛇一样钻了进来,柔柔地挑住了她的舌头,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似的纠缠到了一起。菲尔丝扣着她的手指往前倾身,竟推得她靠在了那家伙的手爪上,鼻尖轻触,呼吸交替,旖旎的情绪之间,她差点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这无疑是塞萨尔的问题,不会有其它解释。

待菲尔丝带着眼帘合拢也能看到的强光靠近狼颚,戴安娜才缓了口气,感觉自己的舌头和嘴唇有股麻醉感。不是她不习惯,是她完全没准备。这家伙嘴巴太小,嘴唇太薄,触感也太柔软,和塞萨尔一比就像丝绒和沙砾。此前那次接吻,她口中全是黏液,从牙齿一直浸到咽喉深处,完全体会不到其它知觉,这次就不一样了。

虽然戴安娜心有抗拒,菲尔丝却很好奇,不仅对她很好奇,对兽化的塞萨尔也很好奇。她伸手扯他狼颚上的毛,掰他嘴里的尖牙利齿,还抓住他的舌头,张嘴咬在上面,戴安娜几乎立刻听到他发出嘶的一声痛呼。然后,她才伸出舌头舔舐他舌面上的齿印,光线渗透而出,继而流动起来,沿着肌肤交错之处涌入他喉中。

她为什么如此若无其事?难道她还试过更有违常理的行为吗?也许确实试过。

戴安娜最初的印象,是菲尔丝伏在他腰间只能亲吻或者用牙齿咬;再次看到的时候,她以为她会一如往常,谁知她竟然一口吞了下去,塞满了自己的嘴巴,一侧的腮部都鼓了起来;再往后的一次,她甚至都能在她喉部看到凸起的轮廓,那种窒息物和异物感实在是无法想象。

她不想多想,拉着菲尔丝往后退,然后告诉塞萨尔一切已经准备无遗。

再次确认以后,戴安娜完成了整个法咒,塞萨尔口中也迸发出越发强烈的光。强烈的破碎感从她全身皮肤渗透而入,带着她完成了从幻象到真实的转变。本不存在于彼处的他们,还有本不存在于此处的另一个地方,他们相互交错,以丝毫不差的度量完成了交汇。整齐的图书馆消失了,尘埃和灰烬扑面而来,狂风的鞭打亦冲刷过全身。

时间的流逝趋于正常,忽然出现的法师也引起了波澜,但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那个当空跃起的无形刺客首当其冲,本来还在追捕猎物,手中长弯刀划出致命的弧线——然后他就突然消失了,连同另一处屋顶上的无形刺客一起失去了踪影。只见一大片污血溅了不知多少米远,两具模糊不清的尸体则如投石车抛出的巨石般砸向天空,仅留下两道尘埃勾勒出的尾迹。

塞萨尔也消失了,那栋唯一完好的建筑则完全崩塌,在弥漫的尘云中心处可见一个遍布碎木头和碎石砖的狼藉陷坑,内部还镶嵌着两团砸烂的狼藉之物。灰尘扑簌簌落下,环绕着失去人形的破布中的骨渣肉糜打着旋儿飘落,落在他遍布狼毫的修长躯体上。

没有任何尖叫,也没有任何痛苦的呻吟。在死亡以前,他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死亡以后,他们则完全失去了人体的面貌,失去了发出声响的能力。

尘云拂过脸颊,将戴安娜从迷思中唤醒——那灰尘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塞萨尔像团巨大的孽怪一样站在废墟中,四周也一片黑暗。要下雨了,狂风吹拂着她的衣衫,四周野草低伏,碎石翻滚。

“翻一下废墟!”她叫道,“找到修士,然后我们就回丛林那边!”

“这有件衣服。”菲尔丝说。戴安娜循声望去,上前几步,伸手在废墟中抓住了一条沾满了灰的织物。她把它拉出废墟,看到是一条长披肩,主体是苍翠的草木颜色,边缘缀满了棕色流苏。

“御寒用的衣服。”戴安娜说,“就是从北方来的没错了。你有找到什么吗,塞萨尔?别告诉我你不小心把人给拍碎了,我不想收集尸体碎块。”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叫丈夫还太早了

“在这边!”塞萨尔喊道,“就在墙下面!”戴安娜在指尖升起一团法术的光晕,靠近建筑废墟,这才看清了埋在瓦砾堆里的人,还有正用爪子抓着坍塌的墙垣往开刨的塞萨尔。她们也过来帮忙处理废墟,很快就清理出一大批瓦砾。

雨已经开始下了,她终于从他手爪中看到了那名修士,借着浅蓝色的光晕,可见她那张苍白的面孔上已经不再有生命的迹象。戴安娜觉得她很眼熟,然后才想起来,她是曾在大图书馆中为她引路的管理者,也是阿尔蒂尼雅那支族裔的族民。

卡萨尔帝国的大图书馆已经完全付之一炬了,曾经在其中守护知识和真理的人,也都丢失了去处。也许,它总归是要被焚毁的。在战争中,很多往日里备受尊崇的场所,都会变成受人嫌弃的累赘,自己人不愿意去守卫和维系,反而是外来者很有兴致将其劫掠一空,或是付之一炬。

戴安娜伸出手,拂开修士额头的银白色发丝。“是米拉修士,”她说,“把尸体带回去吧。我认得她,说服她应该不难。我不知道她能给城防提供多少意见,但要她复原图书馆的文献一定没什么问题。”

.......

很近了,塞萨尔想到。他站在城墙顶端俯瞰远方的丘陵,一只手里紧紧攥着凌晨时分莱戈修斯丢给他的地图。

城防仍然在修缮,因为他给出的意见太多,很多地方已经不止是修缮,而是在重建了。从图索斯那边讨来的工匠们定居不久,正在工坊中讨论战争机械的维护工作,补给和口粮也正在补充,以求在后勤路线受阻碍时安稳人心。各方面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但是,时间不多了,因为食尸者已经很近了。

必须给要塞拖延更多时间,留下更多准备。

塞萨尔沿着城墙顶端行走,看着晨曦逐渐显现,古老的南北通路也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逐渐展开,成百上千阴暗的火光在城塞各处燃烧,好让人们往来行走搬运货物。在城墙外面,特别是在北边的丘陵上,可以看到更多工人往来穿梭,在两个峭壁之间挖掘工事。一旦等到他们和神殿祭司说好的逃难者南下过来,就要完全封死和毁掉北边的道路。

他准备了很多,思考了很多,但是仍然不够,因此他还是得靠战场之外的因素,得靠他当诱饵拖延时间,得用抵抗食尸者当借口提前布置一些大型法术,除此以外,还有很多很多事情。

不管他准备了多少,思考了多少,所有的出路仍然都生死难测,不是双方差距太大,就是条件不够,无法抵达明确的胜势。归根结底,不止是他塞萨尔掌握着战场之外的手段,食尸者和克利法斯也一样有。变数太多,可能也太多,他现在想的都是一厢情愿,但他不得不顺着一厢情愿去做。

塞萨尔只能这么做,也只能做好准备应对一切不知是否会发生的变故。

若能阻拦克利法斯和食尸者进攻,保下从要塞往南的所有土地,他的影响力就能进一步扩大,他的权威也能进一步上升。以此为由,后来的一切事情才有谈论的余地。老塞恩的仪祭影响越来越深远了,无论是纳乌佐格还是莱戈修斯,包括食尸者都只是仪祭恐怖的先兆。大宗师菲瑞尔丝的往事也涉及到了纪元变迁,其中还有着她会效仿卡萨尔帝国历史中那些法师团体的可能;戴安娜的家族和血脉传承仍然不确定,叶斯特伦学派的动向也很可疑。

这一切更深远、也更长久的威胁和困局,都要以此为由才有能力去应对。如若不然,老塞恩他绝对无力应对,大宗师菲瑞尔丝更不可能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对峙,叶斯特伦学派自然也不会把他当成一回事。没有现实的权力,就没有话语的权力,没有话语的权力,就只能当历史中的沉默者和见证者——但是他不想见证,他也不想沉默,他要做出改变。

古拉尔要塞是距离他最近的转折点。今后是死是活,是胜是败,他为以后布下的手段是能派得上用场,还是全给别人做了嫁衣,全都取决于这场战争的胜负。

至于图书馆主人的质问,塞萨尔根本没心情去想,更别说是深陷思索了。他仍然行走在黑暗中,仍然在深渊的边际摸索。一个一步走岔就会死去的人,哪里会有心力思考这么遥远的质问?

他最近都没心力去关注那个隐修派的人,事情全都推给了戴安娜去做。

塞萨尔拍了下身上的土,准备去检查城防设施的修缮状况,不出意外的话,阿尔蒂尼雅也会在那地方。应该说他们俩在关注城防和工事的修缮状况方面难分高下,只要他沿着正在修建的工事走一圈,多半能看到她在某处烟尘滚滚的地方审视和评判,以前则完全是反过来的,是她在工事附近找他。

虽然最近阿尔蒂尼雅脸上的灰多了不少,但这很可贵。如果她不站得

这么近,她也就只是个历史学家和军事指挥官,在其它事情上,她也不会比她的兄长图索斯好出多少。

“最近我都没怎么在白天见过你。”戴安娜忽然开口,“我还以为,你会带着满心好奇去关心那位刚活过来不久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