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常马
塞萨尔侧过脸去,看到她那轻盈的身姿在晨雾中显现出来。他晃了晃手里的地图。“先让她弄几本文献出来吧。”他说,“再过段时间,我就得去北边的荒野逃亡了。白天在现实世界逃亡,晚上还要在荒原......”
戴安娜走近一步,面带轻微的笑和他对视。
“在荒原不算是逃亡。”他立刻改口说。
她的笑里带着些揶揄,不过也有关切。“昨夜的旅途是有些艰辛,”她说,“不过我们仍然还有白昼,只要还活着,总会有法子脱困,你也不必总把白昼当成苦修。另外,菲妮要我传给你一个吻。”她踮起脚尖,柔唇在他嘴唇上轻触了一下,“有尝到残留的味道吗?”
塞萨尔把戴安娜的腰肢挽住,低头和她拥吻,在高墙的晨雾中和她紧紧拥抱。他感到她闪烁的睫毛在他眼帘上拂过,看到她水蓝色的眼眸凝视着自己,蕴含着难以察觉的柔情。他在她微凉的舌尖尝到丝丝甜味,是菲尔丝最喜欢吃的苹果的甜味,就像那丝唾液刚落在戴安娜口中似的。
“你竟然为这种事用传送咒。”他反应了过来。城堡地下的试验场和这边城墙距离很远,靠走没可能还留着那丝甜味。
“有种奇妙的趣味.......也许有吧。”她抬起嘴唇,再次和他亲吻,在他唇间呼吸着温热的气息,和他分享那丝甜香。然后,她稍微退回了点身,“菲妮最近一直在强迫自己记起菲瑞尔丝拥有的知识,就像扎根在了试验台上一样。说实话,很勉强,但我们所有人一直都在做勉强的事情。有时候她忽然有了些古怪的想法,我也很难不答应。就当自己亲吻先祖,是在对她表示自己长久的仰慕吧。”
“你可真会安慰人,戴安娜。”
“一直都是我在安慰人。”
“但我已经想不出自己能怎么安慰你了。”他说。
“你只要能一如往常地一直往前走下去就够了,塞萨尔。”
“我觉得这句话适合更庄重的称呼。”塞萨尔又说,“你知道的,反正迟早会有,不如先让我体会一下。”
“叫丈夫还太早了。”她说。
“就当是顺应气氛?”
“我可不知道有什么气氛,”戴安娜闭上一只眼睛,“正常来说,你该和我告别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给他栓上狗链子
......
等塞萨尔绕着城防巡视了一整圈,阿尔蒂尼雅还没过来找他询问无穷无尽的问题。他觉得这家伙也许还没醒,于是起身前往她在城堡的卧室,轻声敲她的门。
门开了,原来皇女很早就起身了,只是忙着自己的事情没顾得上出去。此时天色还有些阴暗,她头戴睡帽,身穿睡衣,手里还拿着一沓手稿。不得不说,她看着颇为古怪,也许是他从来没见过她不穿正装的模样。
阿尔蒂尼雅正在翻阅一堆文件,还把她经手过手稿的递给他看,塞萨尔扫视几行,发现是一篇力学论述的手稿。手稿的著述人他从没听过,似乎是卡萨尔帝国某个已经逝世的人。手稿的笔迹很娟秀,通篇都由手写而成。
“是米拉修士复原的手稿。”她说,“我正在看,内容很准确。”
“文风有些诡谲......本来就是这样吗?”
“手稿本来的著述人是个热衷哲思的修士,有什么问题吗,先生?”
塞萨尔把手指从手稿的其中一行划过去,说:“用语很难理解,句式也编的太晦涩,一点都不易读,更别说易懂了。这书看着像是用宗教典籍的文体做书写。我觉得把它摆在书架上起不到多大用途,除非有个通读经文的修士拿着书给人们解经。”
阿尔蒂尼雅稍稍睁大眼睛,“解经吗......您希望但凡识得文字,就能看得懂这本书?”
“这就是这种书的用途,”塞萨尔说,“最好找个能看懂经文但不是修士的人来修改。把晦涩的文本改成通俗易懂的文本,不要逐字逐句地改,要理解它的意思,然后用自己的话写出来。不要使用著述人的风格,也不要做无意义的修饰,顺带还要删除多余的废话,免得浪费了工匠们的时间,叫他们不想读下去。事了之后,可以让修改的人在新编的手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让他平常怎么说话就怎么写,很简单,不是吗?”
“这么说,复原的手稿还是摆在图书馆的书架上,但您希望把新编的书籍放在人们可以随意往来翻阅的地方?”阿尔蒂尼雅问他。
“还记得安格兰那些定期印刷的书吗?这种书就适合放在街头,在泥墙瓦盖的小房子里贩卖。找到懂印刷的人开办店铺,既然是交界地带,就提供两种语言,除了这种对工匠们有帮助的力学论述,你也可以让他们出售很多其它通俗书籍。”
皇女思索起来,“让人识字的读本、日历书、法令书、增长民众信心的战争简报、还有宣传用的画像......”
“你自己的肖像?“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先生,你不要乱说。”
“说实话,就你列的这一串,识字读本根本没人会买,因为不识字也不想识字的根本不会走进书店。战争简报和宣传用的画像是要在街头派发的,没人会为了这个进书店,更不会有几个人愿意花钱。日历书确实是个需求,只要标注的重要日期够多,并且附注详细,自然会受欢迎。至于法令书......我觉得大多数人都只关心贿赂的刑罚,你得把其它法令和这东西绑一起才能卖得出去。”
“取决于民众的需要?”
“大部分人的需要都很简单明了,”塞萨尔说,“要么关系到生存和生活,要么关系到钻营上位。没有把识字读本摆在街上人们就会蜂拥而至的道理,反正对民众来说,识字本来也不是个值得在乎的东西。有得过且过的法子,就没有逼自己思考和劳累的必要。至于法令书这种东西,大部分内容看了也不会怎样,但要涉及到人人都在干的贪污受贿和弄虚作假,那么,大部分人都会想知道自己怎么干更不容易出事。”
她陷入思索,“怎么才能改变民众的需要呢,先生?照您这么说,就算我们付出巨大的心血去复原,甚至是去新编,去翻译,大部分人也都不需要,大部分人也都不去读,大部分书更是无人问津。最后它们甚至会无处存放,堆到仓库里去等着老鼠啃。”
塞萨尔忽然意识到,这种实用主义思想也许代表了很多帝国贵族的想法。如此看来,卡萨尔帝国的大图书馆给野兽人焚烧一空也不见军队支援,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这事两三句话可说不完......”塞萨尔对她说,“先找个地方坐下说吧。你确定你就穿着这身衣服?”
皇女看了下自己身上的睡衣。“无所谓,”她说,“我今天也没出门的想法,昨天我一夜没有合眼,也许待会儿我会直接睡过去。你知道当长辈的会在晚辈床头讲故事直到她睡着吗,先生?”
“你看着不像是听故事的年纪,阿雅。”
“你看着也不像是讲故事的年纪,但你不还是每天都在讲?”
塞萨尔没法子,于是来到阿尔蒂尼雅在城堡的卧
室床边,拉来她的椅子坐下。她这边的红绸窗帘似乎一直垂挂着,床头黑暗一片,在油灯下过日子。出于对个人习惯的尊重,他没掀起窗帘,把一旁油灯点亮了,朦胧的光晕能够让人看清卧室的大概。
她在枕头边上也有笔和记事本。
虽然说是听着长辈的故事睡觉,还穿着睡衣蜷到了被褥里,但一开始讲课,阿尔蒂尼雅就拿着记事本忘记了睡意,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塞萨尔中途发现她根本没吃饭,拿着修士给她的手稿一看就是一整夜,完全忘记了时间。于是他起身走开,给她去拿柜子里的冷餐,还被她隔着门要求把葡萄酒也拿来一份。
皇女目视他把盘子摆在床头的柜子上,还没开始吃,就继续提起了问题。她异常专注,仿佛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一旁柜子上显然是不存在任何东西。他不得不把盘子搬到她膝盖上,才看到她勉为其难地放下笔,拿起一块熏肠咬住,立刻又把笔迅速地拿回来,刷刷地书写起来。
一如往常,阿尔蒂尼雅花了少许时间就掌握了人们要苦思冥想一整天的东西,很多费解的难题在她这边就跟做游戏一样。同时,她还不断对塞萨尔做反问,做质疑,弄得他不得不思考他自己的想法有没有差错。但凡他不是理解了自己所说的,仅仅记住了几句话,他都会给她问的哑口无言。
因为吃的太快,卡住了喉咙,塞萨尔又给她斟了酒,拍她的背,直到她勉强把没怎么嚼的食物给咽下去。床头的油灯散发着一股干草药和柏树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人觉得很舒适。
塞萨尔觉得皇女好像是把她当成了小孩子,好像是她回到了宫殿里,躺在一张小床上。坐在她床边的,不是一个年纪差不了多少的老师,而是家族长辈在照看一个一整夜都没睡觉的小孩。她看起来从没有经历过类似的场合。
刚才阿尔蒂尼雅赤脚穿着旧布鞋,睡眼惺忪,头发也有些乱,现在来了劲头,靠在枕头上却又没了睡意。她举着锡制的杯子,注视着红葡萄酒泛起的玫瑰色泡沫,一时间忽然又沉默了下来。
这家伙的心思一直都很多变,塞萨尔也揣摩不透。
他觉得,皇女小时候一定异常胡闹和顽劣,靠着这些糟糕的性子掩饰,其他人才没有发现她的才情。直到面见菲瑞尔丝那年,人们终于意识到她和其他皇子皇女不一样。
“或许只是皇子皇女太多了,一个擅长胡闹的也不值得人们关注罢了。”阿尔蒂尼雅开口说,“我小时候就隐约察觉到父母的矛盾了。如果有人吓唬我,说要把我的事情告诉母亲,我就会老实起来;如果只是简单地劝阻我,反而会适得其反,让我闹得更过分。虽然我和父母隔着一堵墙,但当时我认为,我可以跨过去,只是需要一个契机,面见菲瑞尔丝大宗师就是个好契机。虽然后来失败了,但我觉得,我总得有点希望,或者说,总得流点血,然后才发现这路没法走。”
塞萨尔品味着她这句话。“你觉得在你当真流血之前,没什么机会是你不敢去抓住的?”他问道。
“你觉得我是怎么从北边转移到了多米尼,又从多米尼转移到了奥利丹?与其说没有什么机会是我不敢抓的,不如说,我认定了的机会,我就不会眼看着自己错过。”她放下酒杯,伸手抓住他的脖子,“就像这样。”
塞萨尔觉得这家伙想给他栓上狗链子,拉着他在宫殿里展示。她的一举一动都很难琢磨。
“图书馆主人很危险,它给出的一切意见也都很危险。”他说。
“我知道,塞萨尔老师。”阿尔蒂尼雅同意说,“但我以为,你想做的事情要危险得多。如果你坚持要去当诱饵拖延时间,你就不该质问我会不会以身犯险。”
“你已经认定了自己也会以身犯险吗?”
“如果你做了什么事我却不敢效仿,我觉得这个学生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去认了。”
“你何止是想效仿......”
第二百七十八章 喂食血液
......
狗子在帐篷里歪着头,目视戴安娜的身影逐渐消失。“虽然您算来算去,为自己找到了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和这么高的地位,可是事到临头,您还是要孤身犯险。”她转过脸来,端详着刚传送至此的塞萨尔,“您不觉得,现在和在诺伊恩也没什么差别吗,主人?”
无貌者在要塞北方扎营等了有段时间了。因为要携带无形利刃,她没法接受传送咒,只能先一步在图索斯那边的林地等着戴安娜带他抵达。根据帐篷里的血腥味他能感觉出来,附近有野兽遭了殃,不过,和图索斯的打猎行动相比,她的狩猎也称不上过分,同林地里多了一只食肉动物差别不大。
塞萨尔摇摇头:“除非我就待在冈萨雷斯一个地方不走,要不然,考验总会越来越多。”
他何止是想往前走,他想要的多得夸张,甚至是荒唐。不久以前,他还只是城堡地下一个等死的祭祀品,连法兰人的语言都不会。当时他完全一无所有,到了现在,他已经想和那位菲瑞尔丝大宗师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对峙了。
塞萨尔知道自己遭遇的威胁之多难以想象,但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站得太靠前,要的也太多。帝国大宗师的影子、备受瞩目的皇女、身陷学派战争的年轻法师、从古拉尔要塞到冈萨雷斯的所有领土,哪一个他都不想放下,哪一个他都觉得不可或缺,招来如此多满怀恶意的视线也很正常。
和这一切相比,他给老塞恩背的黑锅反而只招来了一些碍眼的小东西。没有他自己陷身于诸多威胁中,他的假侄女和王后表姐怎么都不可能带来如此大程度的威胁。
某种意义上,它们也算是他攫取地位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不得不面对的阻力。他没有可以依靠的势力,也没有延续了千百年的布局,正因如此,很多事情他待在暗处是办不成的。他必须站在舞台最前方克服一切阻碍,然后,他才能得手。
塞萨尔把自己的侧颈交给狗子,喂她血液。他抱她在怀,感受着她用尖牙刺破皮肤,用柔唇吻在他脖子上吮吸。她轻轻舔舐那道浅伤口,从舌中分裂的两瓣舌尖交替擦过,竟带来一股麻痹的快感。她像撩拨那条蛇一样舔的他颈部血管发胀,神经敏感,不由自主渗出丝丝血液,远比浅伤口能涌出的血要多。
最近她这种行为已经不再带来痛楚,反而让人越来越神迷了,麻醉般的快慰感就像在交媾,实在匪夷所思。
他在神迷中觉得,无貌者在库纳人灭族中发挥的用途绝不止是换皮的密探。如果这样都能带来麻痹般的快感,那么,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吃掉也一样能。想象一个人一边在脸上洋溢着恍惚而幸福的微笑,一边看着自己在至亲的啃食下肚破肠流,心脏裸露,从脊椎往下都逐渐变成血淋淋的骸骨。
这场面何止是血腥。
塞萨尔抚摸着狗子及腰的金发,把她泛着血色的发梢绕在指尖,感觉自己的情绪都要给她销蚀了。他觉得鲜血的流逝让人迷醉,软腻的舌头舔过伤口时,失血的快感会沿着血管一直延伸到脑后,竟让他不由自主躺倒在地,享受着她趴在他身上的汲血行为。
待她抬起头来,她的瞳孔似是渗着血,不仅嘴唇一片鲜红,白皙的肌肤也染着一片浅浅的粉色,仿佛拟态成人类外皮的许多肢体都给他浸染了。她完美无暇的娇躯微微舒张,脸颊像陶瓷碎裂般现出裂缝,随后重新弥合,看着如同一朵流淌着花蜜的花苞合拢成人。她的肌肤在朦胧的黄昏夕照下散发着光泽,十足妖艳,而且很诡异。
“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塞萨尔抚摸着她温润的脸颊,手指擦过染血的唇瓣,“你的同族也都这样吗?”
她坐在他身上俯视他,手搭在他胸膛上。“不会,是您给我喂了太多血。”她说,“我是说主宰者的血。这会让我们本来稳定的躯壳自行生长,发生我也不确定的变化。过去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是死了一个就换成下一个也没有区别的消耗品,对于一个特定的外皮,无论换多少个我们,别人都会以为还是最初的那个。事实上,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塞萨尔盯着狗子看了好半晌,说:“以后你可以多要一些。”
“嗯?为什么?”
“你最好是能变得和你的同族不一样,而不是死了以后换成下一个我也看不出来的工艺品。”
“您很在意个体的特殊性?”她歪着头,显得毫不在意,“我觉得这种想法毫无意义啦。即使把我换成下一个,在您眼里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那就去让自己多些区别。”塞萨尔坐起身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扯出了两条修长柔软的肢体,“用我的血把你全身的血都换掉。”
“您真是有很多无法理解的要求,主人。虽然您
说什么我都会听,不过真要继续这样自行生长,我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不好的样子。这很难说哦?因为没有本能记忆,所以一定是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过。”
“那你就去当第一个。”
“您确定?”
“我确定。”
塞萨尔说着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拿衣服掩住侧颈的伤口,这才叹了口气,走向帐篷外面的营地。虽然他尽自己所能想要理解和接受异类的生命伦理观,然而,一旦事情真落到了他头上,他还是完全接受不了。个体之间可以随意替换,区别仅仅在于它们想要扮演谁?这他怎么能接受?
无貌者从他身后出来,迎着晚风晃了晃脑袋,这才戴上兜帽,用面具掩饰她泛着粉红的脸颊。她看着就像是人类喝多了酒。
塞萨尔侧脸端详她,发现最初她只比他矮了些许,如今在他看来,已经像是个娇小的少女了,——并非是她变小了,而是他的躯壳受到灵魂影响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难抑制形态的改变了。他听闻库纳人的贵族几乎都比民众高出半个身子,王族更是能俯下身来,把他们的民众抱起来像小孩一样玩赏,他可不想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等到这次事了,他怎么说也得嘱咐戴安娜她们把研究方向往他身上偏一些。若是等到她的个头连他腰都够不到了,那就说什么都晚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领地动乱
......
由于很多军官也都想着逃命,完全没有检查军队名册的心思,塞萨尔和狗子很轻松就混进了大部队。就他所见,近期以来对名册最用心的人,反而是和此地无关的阿尔蒂尼雅。
也许是因为图索斯快马加鞭逃走了,对于领地上接下来的防御战,留下来的军官们心里居然有点数。塞萨尔本来以为,自己要见识一场民兵们像遇袭的难民一样在地表全线崩溃的场面,却发现自己被派进了地道,而且还是很深的地道,堪称是一处地底矿道了。
塞萨尔分到的头一个活正是掘进地道。他们俩现在就矮身跪在刚开辟的支道里,一边拿着锤子钉木梁,一边倾听远方飘渺的话音。事实上,此处确实是处历史悠久的浅层矿道,比起掘进战争用的地道,更像是复原旧时的矿道。近来不只是他被迫接受了搭建地道的活,最靠前线的军官们把大部分人力都投入到了开掘地道上。
似乎他们打听到了传言,认为在地表绝对逃不过食尸者的追猎,不如藏在矮的要跪着往前爬的地道,一直藏到食尸者远去。
“您真是到哪都想着去见识最危险的场面啊,主人。”狗子说,“我们有必要待在最前线的位置吗?”
“我只是想对食尸者军队的整体状况做个评估。”塞萨尔回说道,“到了晚上荒原那边,我就能把自己的所见交代给戴安娜了。然后,她就会把实际情况传达给要塞。”
“靠得这么前可不一定能顺利逃跑。”她又说。
“总有办法。”塞萨尔回答,“先把地道挖远点吧,我还从没当过给人挖地道的士兵呢。”他敲了敲木梁,确认没有吱呀声才继续往前,因为那声响会导致一连串劈里啪啦的断裂声,随之而来的就是坍塌和掩埋。
大部分地底矿道都是这种低矮难行的道路,挖矿工人要跪着往前爬出很远很远,然后拖着载满矿石的小车再爬回去。当时他在诺伊恩地底穿过的矿道,其实得算是大型矿坑的主干道了,真正由矿工们探索和开掘矿物的支道并不会如此宽阔易行。
塞萨尔干的颇为认真,为此他还讨教了过去是矿工如今给图索斯拉来当民兵的人。他干起什么活来,不管是人们的生活状况和工作状况,他都想了解清楚,一如在荒原那时,他干起木匠活来也像是个真正的木匠。
很大程度上,阿尔蒂尼雅就是在效仿他这种习惯。
就他所知,地道挖掘的安危主要取决于主道和支道之间的拱形架构是否完好,受力是否合理。主要支撑着支道的,乃是木梁拱顶提供的剪力和贴着墙面的承重木板。一旦支道上方的重量得到的支撑不够,支道就有可能在转瞬间塌陷,把人都掩埋在泥土和岩石之下,但是,也有可能会暂缓一段时间。
在暂缓的这段时间内,压力会逐渐累积,直至其彻底爆发,转为前一种状况。矿工的经验主要集中在对后一种状况的判断上,譬如木梁的吱呀声响,拱顶是否弯曲开裂,泥土是否正在从不易察觉的裂缝中扑簌簌落下,诸如此类。
塞萨尔沿着坚固的泥土往前掘进,在途中,他发现了一具骸骨,看起来是挖掘支道失误导致地道塌陷,然后掩埋在此死去的工人。他一边刨开坍塌下来堆积在此的泥土,一边重新架起基本的承重结构,然后把尸骨和泥土都运到小车里,准备推向后方的支道入口。
支道的入口是一处很深的壕沟,人们可以从倾斜的坡地探出地表,抵御敌人的冲锋,也可以撤入壕沟躲避炮火轰击。
就塞萨尔目前的眼光来看,这是处非常完善的防御体系,最初是浅层开矿,然后因为常年抵抗克利法斯的军队延伸出了长长的壕沟和错综复杂的地道。刚才的死人骸骨至少已经死了十多年之久,说明这处支道也已经存在了至少十来年。只要驻军可靠,无论食尸者也好,克利法斯的军队也罢,都可以抵挡很长一段时间。
不幸之处在于,出于各种政治考量,宰相赫安里亚已经放弃了抵挡食尸者的军队,但他们不能放弃的太直接,所以必须装模作样留下一批人来守卫。毫无疑问,这批人是弃子,是预定的牺牲品,大部分人会死伤殆尽,小部分人会成为逃向各处的难民。因此,这批人只会由无关紧要的地方民兵和中下级军官组成。至于原本负责此地的图索斯皇子,他会带着所有精锐士兵回到宫殿去,等着传来他们战死的消息。
如此看来,赫安里亚对阿尔蒂尼雅的筹谋也已经提上日程了,为了巩固自己亲女儿的政治地位,宰相会做出很多应对。直到皇女的威胁甚至是存在本身彻底消失,或者他们双方可以摆开大军分庭抗礼,这种阴谋算计才会暂且告一段落。
不过,现在思考这事也没什么意义。塞萨尔身处的地区很快就会沦陷,想挽救
这些人则根本不可能。有数以万计与农夫无异的民兵拿着农具卖力干活,在图索斯的领地各处修建工事,为的不是抵抗敌人,是在死绝之后留下他们修缮过防御工事的痕迹。
等到彻底沦陷之后,或者,等到大军踏过满地疮痍的领地之后,这些痕迹就会成为值得大书特书的功劳,史书也会给图索斯一个英勇抵抗却无奈败退的好名声。
有意思的是,在诺伊恩破城的时候,塞萨尔还想着为下城区的人来回奔走,现在他却有些麻木了。似乎给迈尔斯修士和修士能够组织的人提供一条撤退的道路,沿着古拉尔要塞退往后方的索多里斯,他就完成了一切情感寄托。至于其余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心力去顾及死难者们会造成的困扰了。
好消息是,他若能带着野兽人初诞者的气息往西方逃去,吸引食尸者的大部分目光,迈尔斯修士组织人们往南方有效撤离的时间也会多一些。其余的事情他只会碍手碍脚,毕竟,他和本地的民兵并不熟悉,也没有任何说话的权力。
事实上在这种时代,说话确实是需要权力的,不仅如此,一个地方的权力到了另一个地方还不一定有用,大部分人都只能当历史的无声者和沉默的见证者。
他们拜访乌比诺大公的时候,阿尔蒂尼雅一直待在城外军营等候,因为她知道,她去安格兰也毫无意义,只会增加很多额外的麻烦。塞萨尔如今待在帝国疆域,同样也只能当阿尔蒂尼雅的随行人士,一旦没了皇女陪同,他说任何话都不会有人听。
因为没有去军营的想法,塞萨尔决定就在地道里过夜,他把装着泥土和骸骨的小车推到自己身后,然后矮下身去,躺在狗子柔软的大腿上。他感觉眼皮逐渐低垂,肩膀也在她手指的按压下放松了。虽然他并不在乎自己睡在哪,不过,若能舒缓身体,就没有不用的道理。
他正要随着沉睡进入荒原,忽然有人接近,油灯的光芒透过装土的小车洒了进来。“是那个修士。”狗子俯下身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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